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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朗特之謎

2020-12-15 06:50張靜波
三峽論壇 2020年6期
關鍵詞:夏洛蒂勃朗特史密斯

張靜波

摘? 要:維多利亞時期的著名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和出版社喬治·史密斯之間的關系錯綜復雜,夏洛蒂和出版商首先是作家和出版的職業關系,然而根據兩人的通信記錄,他們也有著智慧和私人情感的密切交流。兩人的情感關系暗流涌動,含蓄地隱藏在夏洛蒂的小說《維萊特》之中。本文通過梳理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書信,分析《維萊特》中的約翰大夫,揭開勃朗特傳說中情感的神秘面紗。

關鍵詞:夏洛蒂·勃朗特;喬治·史密斯;《維萊特》(Villette)

中圖分類號: I106??????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6-0048-06

一、夏洛蒂·勃朗特傳記研究綜述

對于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普通讀者對她的印象一般是來自于她的小說創作和傳記作家;她與世隔絕、不合常規、不善交際、不近人情,其情感經歷也鮮少為外人所知。然而通過研究她的個人書信,可以看出:她的小說有著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與其現實生活的循規蹈矩,格格不入,反差較大。然而,這種性格和作品的矛盾沖突,更加激發了讀者對她的鐘愛。勃朗特在世界文學史上的神話傳說,緣起于她的創作的天馬行空,超乎想象;而推動這位嬌小的鄉村女作家,從偏僻的霍沃斯(Haworth)村落,在倫敦大都市一舉成名的幕后英雄,則是夏洛蒂的出版商喬治·史密斯(George Smith)。

喬治·史密斯是史密斯·埃爾德公司(Smith, Elder & Co.)的出版商,他出版了夏洛蒂·勃朗特以男性筆名柯勒·貝爾(Currer Bell)的首部作品《簡·愛》?!逗啞邸芬粫臅充N和影響力,讓讀者了解到勃朗特的創作才能。但是,引發讀者熱議的是:作者是男性還是女性的問題,因為在嚴謹苛刻的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對于女性的歧視是嚴重的,女性不被鼓勵從事寫作等智力性的職業。甚至,其出版商喬治·史密斯對于作者也是一無所知。1848年7月,夏洛蒂·勃朗特不得不前往倫敦,和史密斯親自面談。得知柯勒·貝爾的真實面貌和性別后,史密斯大為震驚。

介紹夏洛蒂個人生平事跡的最為知名的早期傳記作品,當屬蓋斯凱爾夫人的《夏洛蒂·勃朗特傳》(The Life of Charlotte Bront?s,1857)。由于蓋斯凱爾夫人和夏洛蒂的私交甚篤,在書中,蓋斯凱爾只是將夏洛蒂刻畫為維多利亞時期的女性典范;甚至連夏洛蒂任何不得體的行為,蓋斯凱爾夫人也竭力為她辯護,借口則是夏洛蒂磨難重重、身世凄慘。另外,書中只是匆匆幾筆描述了夏洛蒂交往的幾位男性,為夏洛蒂的情感問題蒙上了神秘的面紗。由于維多利亞讀者對于夏洛蒂和《簡·愛》的喜愛,蓋斯凱爾夫人憑借《夏洛蒂·勃朗特傳》一書,在維多利亞時期聲名鵲起,而夏洛蒂的個人形象也由此固化。但是此后,不斷有傳記作家質疑夏洛蒂的傳奇形象,尤其是夏洛蒂和她的出版商史密斯的關系,更顯撲朔迷離。西方學者們持續不斷地解讀其作品,研究其個人經歷,通過心理分析和女性主義的角度出發,竭力復原夏洛蒂的真實形象。1994年,朱麗葉·巴克(Juliet Barker)在《勃朗特一家》(The Bront?s)一書中,通過嚴密詳盡的調查研究,試圖揭開勃朗特家族形象的面紗。巴克認為,鑒于蓋斯凱爾夫人掩飾了夏洛蒂大部分的私人關系,僅僅選擇性地描述夏洛蒂和史密斯的作者和出版社的職業關系。巴克還認為,史密斯并沒有欺騙夏洛蒂,夏洛蒂也并未因單戀無果,遭受精神創傷。之后,近代學者林德爾·戈登(Lyndall Gordon)和盧卡斯塔·米勒(Lucasta Miller)僅僅以有限的篇章,論述了夏洛蒂和喬治·史密斯的關系,把他塑造為夏洛蒂的暗戀對象,夏洛蒂一廂情愿,情感落魄。巴克還認為,史密斯的成婚,讓“夏洛蒂痛不欲生……遭到嚴重的傷害和深切的羞辱”。[1](744)1994年,評論家戈登在《夏洛蒂·勃朗特——激情的一生》(Charlotte Bront?:A Passionate life)的傳記作品中,敘述了“夏洛蒂與史密斯的特殊友情”,并解讀了這種友情的“曖昧”性質。戈登也認為,“史密斯的結婚,推動了夏洛蒂的婚姻步伐,之后使得她終止了創作”。[2]3002003年,盧卡斯塔·米勒在《勃朗特之謎》(The Bront? Myth)的傳記中,進一步描述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感情之謎。她認為:“盡管蓋斯凱爾夫人在傳記中,引用了夏洛蒂寫給史密斯的部分信件,然而她并未真正分析他們兩人的關系。表面看來,史密斯最后對夏洛蒂冷漠無情,使得夏洛蒂認為他過于膚淺,不配得到她的尊重。但是事實上,兩人的關系遠比簡單的商業關系更為溫情脈脈?!盵3]70米勒的這一推測,引發了讀者更多的興趣,也就是夏洛蒂和史密斯兩人關系的深度和微妙之處。

夏洛蒂·勃朗特與喬治·史密斯之間的關系,確實錯綜復雜,一言難盡。一般而言,作者和其出版商之間,兼具職業、知識和私人間的多重關系,彼此互相約束,互相影響。這種關系因為私人和隱秘,常人難以理解,爭議不斷,有時又充滿了神秘色彩。但是顯而易見,如果深入研究和挖掘,這種微妙的關系,又可以復原出這些著名人物的真實人格和時代特點。

二、夏洛蒂與史密斯的職業和智慧交流

喬治·史密斯(1824—1901)是英國19世紀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史密斯·埃爾德出版公司的負責人,《康希爾》雜志(Cornhill Magazine)和《蓓爾美爾報》(Pall Mall Gazette)的創辦者,他投資編纂了《英國人物傳記字典》(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最為著名的則是:他負責出版了維多利亞時期諸多知名作家的作品,包括薩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羅斯金(Ruskin)、達爾文(Darwin)、阿諾德(Arnold)、威爾基·柯林斯(Wilkie Collins)、布朗寧夫婦(the Brownings)和夏洛蒂等,成為19世紀中期英國文學史上的幕后的核心人物。他在1846年接管公司后,于1847年12月16日,出版《簡·愛》一書(當時他年僅24歲),發行的成功奠定了史密斯在出版界的地位。珍妮弗·格林(Jenifer Glynn)在《出版界王子——喬治·史密斯傳記》(Prince of Publishers:A Biography of George Smith, 1986)中,對于兩人的成就,定義為“他開創了夏洛特·勃朗特的事業”,這一點在某種程度上是成立。[4]13但是更加準確的定義則是:《簡·愛》同時創造了史密斯和夏洛特·勃朗特的成功。喬治·史密斯曾經講述過,他在收到夏洛蒂的《教授》(The Professor)后的一系列舉動。夏洛蒂的《教授》一書投稿到多家出版社,均遭到拒絕,史密斯和史密斯·威廉姆斯(Smith Williams,出版社的審稿人)在看過作品后,給夏洛蒂寫了一封委婉性和鼓勵性的拒絕信。他們的鼓勵,最后得到了豐厚的回報,8月24日,《簡·愛》呈遞在他們面前,史密斯·威廉姆斯強烈推薦史密斯閱讀此書。他很快沉迷于小說的魅力之中,甚至取消了事先的安排,周日一天都在閱讀《簡·愛》。六周后,《簡·愛》便印刷出版,夏洛蒂得到了100英鎊的稿費,這筆費用對于一個不知名的作者而言,是極為豐厚的酬勞。隨著《簡·愛》一書的暢銷,史密斯又支付給夏洛蒂400英鎊的稿酬。

不可否認,《簡·愛》這本小說奠定了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成功。小說一經出版,作者的身份便成為當時津津樂道的八卦和不為人知的秘密。而當時大名鼎鼎的歷史作家薩克雷,也從之前的出版社轉投到史密斯·埃爾德出版社,出版個人作品。[5]168此前,史密斯就曾拜訪薩克雷,并得到了他下一本小說的版權,并承諾給予豐厚的稿酬,增強了彼此之間的聯系。事實上,史密斯在出版界王子的稱號,一定程度上是由于他對薩克雷的熱情慷慨而獲得。夏洛蒂也意識到了這種動態,清楚自己對于史密斯的價值。1849年12月19日,她在給好友艾倫·納西(Ellen Nussey)的信中寫到:“她的喬治是個年輕英國生意人非常優秀的代表。我就是這么看他的,我感到驕傲的是自己是他的一位撰稿人?!盵6]489史密斯的傳記作家格林也認為,“《簡·愛》的暢銷”,讓史密斯·埃爾德公司的地位大為改觀,成功躋身為一流出版社。之后的一些知名人物,包括薩克雷和蓋斯凱爾夫人,也自始聲名鵲起。[4]52

然而,史密斯同時也掌控著作家們的財政大權。眾所周知,他并不像對待薩克雷那般,對所有作家都慷慨大方。在創作上,喬治·史密斯很大程度上控制著薩克雷、特羅洛普、布朗寧、阿諾德,及許多其他作家,之后的信件也證實了他的特殊權力。他拒絕出版特羅洛普的小說,禁止薩克雷為《笨拙畫報》(Punch)撰稿,很大程度上彰顯出他的權利。[5]然而,這些作家與出版商之間保持著合理的出版交易,也發揮了作家的自身權力。夏洛蒂和史密斯之間也是如此,史密斯依靠夏洛蒂和其他作家作品的出版銷售賺得的錢,振興了公司,還清了債務。夏洛蒂則與他就個人作品的封面、稿費、和編輯等方面展開商討和較量,甚至在寫給出版公司的第一批信中,就質疑史密斯的費用結構。在后來的信件中,她甚至因為史密斯斤斤計較的職業道德,取笑他是一名“商人”。[6]492但是,夏洛蒂也總是在信中鼓勵并安慰史密斯。弗雷澤(Fraser)在《勃朗特一家——夏洛蒂·勃朗特和她的家庭》(The Bronte:Charlotte Bront?s and Her Family,1988)一書中,就描述過,夏洛蒂自詡是史密斯的姐姐,鼓勵他要對自己的才智和能力充滿信心。[7]112

兩人書信的密切交流,也延伸到知識興趣的深入探討。史密斯在給夏洛蒂的信中,道出了他對于當代文學的看法,并持續地給夏洛蒂寄送書籍、文章和評論。夏洛蒂也在回復史密斯的信中,表達對他謹慎卻堅定的尊重。同時,對于史密斯,夏洛蒂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強勢看法,開誠布公地和他交流對于作家和作品的看法,兩人的來往信件可證明這一點。1852年3月11日,她在給史密斯的信中,坦然談到對于狄更斯出版的最新小說《荒涼山莊》(Bleak House,1852)的看法:

《荒涼山莊》的第一期是否受到普遍歡迎?我喜歡有關法院訴訟的那一部分??墒钱斔D入自傳體,那個自稱不聰明的年輕女子開始講述她的歷史時,我覺得她時常顯得軟弱無力和繁瑣冗贅。在埃斯特·塞默森小姐身上,一個柔婉的性格受到了漫畫式的嘲諷,處理得不真實。[6]683

史密斯從夏洛蒂的來信中,看出了她對于文學作品的“魄力和敏銳”。對于史密斯,夏洛蒂似乎毫不掩飾對于同時代作家的看法,其觀點可謂犀利率真。1853年2月14日,薩克雷的最新作品《亨利·埃德蒙德的歷史》(The History of Henry Esmond)出版面世后,夏洛蒂在給喬治·史密斯的信中,直言,“我并不打算贊揚薩克雷先生或者他的書……他對婦女不公正,而且十分不公正”。[6](679-80)史密斯的傳記作家格林也認為,“她與史密斯·威廉姆、喬治·史密斯之間的通信,釋放了她的本性;而對她親密、不那么聰明的閨蜜埃倫·納西,卻隱瞞了她的真實思想”。[4]52

薩瑟蘭(John A. Sutherland)在著作《維多利亞時期的小說家和出版商》(Victorian Novelists and Publishers)中寫到,女作家通?!胺浅2辉敢狻?,并且“禁止出版商進入個人創作時的房間,正如她們禁止男性進入其閨房一樣?!薄@種情況并不十分適用于夏洛蒂·勃朗特。[8]她與其出版商史密斯的關系密切,涉及到工作、知識以及私人層面。夏洛蒂和史密斯彼此間互相支持,高度尊重。在夏洛蒂的倫敦之旅中,史密斯招待她,并陪同她游覽蘇格蘭,雙方在旅途中都非常愉快。兩人互相尊重、彼此吸引;對于不同意見,也公正批判。

三、夏洛蒂與史密斯的嫌隙矛盾

然而,兩人之間并不是風平浪靜,彼此之間,也是心存嫌隙,而引發了宿怨。史密斯對夏洛蒂的批評,表現在之后的《回憶錄》(Recollections)中;夏洛蒂對他的批評,隱藏于《維萊特》中對約翰醫生的性格評判中。自然,這些評論,也引發了之后倆人的不和。

1849年12月,喬治·史密斯回顧起對夏洛蒂·勃朗特的第一印象時,言辭中盡顯對她的批評之意。夏洛蒂和安妮在收到喬治·史密斯質問紐比出版社(Newby)出版的《女房客》(The Tenant of Wildfell Hall)的來信后,即刻動身去倫敦,到以“私事”的名義求見喬治·史密斯。她們憑著喬治·史密斯寫給柯勒·貝爾的信件進入出版社,并對他做了自我介紹。幾年后,在《回憶錄》中,喬治·史密斯記錄此次會面時,如實寫道:

坦言之,我對夏洛蒂·勃朗特相貌的第一印象就是她長得很有趣,但毫無魅力可言。她身材嬌小,長相古怪,打扮過時。她的頭看起來很大,與體形格格不入。一雙漂亮的眼睛在嘴和膚色的映襯下,也無法出彩。她幾乎沒什么女性的魅力,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為此局促不安。然而,她過人的天賦卻也沒能彌補她相貌的缺陷。不過我認為,如果能變漂亮,她寧愿放棄她所有的天賦與名望。[4]53-54

相反,夏洛蒂在回憶起這次見面時,卻興致勃勃。1848年9月4日,夏洛蒂在寫給瑪麗·泰勒(Mary Taylor)的一封信中,稱贊史密斯的種種優點——健談、熱情、友好大方:“史密斯先生非常討人喜歡——雖然年紀輕輕,但卻是一個意志與智慧兼并的商人。他下定決心要做出一番事業,我希望他能夠以公正高尚的方式取得成功。他雄心勃勃,但同時也很冷靜謹慎。史密斯確實是一個實干家”。[6]355此后,夏洛蒂一直與史密斯-埃爾德公司的泰勒先生(Mr Taylor)和史密斯·威廉姆斯(Smith Williams)保持通信,信中對喬治·史密斯大加贊揚。

1850年6月12日,夏洛蒂·勃朗特給艾倫·納西寫了一封情緒高昂的信,回顧了和薩克雷(Thackeray)的見面和談話。夏洛蒂在信中寫道:

這個巨人站在我面前,動員我談談他的缺點(當然是文學上的)。于是這些缺點一個又一個地來到我的腦海里,我一個又一個把它們提出來,讓他做些解釋和辯護。他確實像個偉大的土耳其人或異教徒那樣為自己辯護,那就是說,他找的借口往往比罪過本身還要糟。這件事是在友好和睦的氣氛中結束的。如果一切順利,今晚上我將到他家去吃飯。[6]545

喬治·史密斯在幾年后出版的《回憶錄》中,也記錄了夏洛蒂和薩克雷的這次著名會面:

史密斯記得當走進房間時,發現身材嬌小的夏洛蒂·勃朗特暴跳如雷,斥責高出她許多的薩克雷。顯然,她對薩克雷在講座中談到的內容——在場的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簡·愛感到憤怒不已……這個女人,甚至未到薩克雷的眉毛,看起來卻比薩克雷還要高大威猛。她那尖銳的言辭直指其要害,就像把炮彈扔進了堡壘里一樣。[9]733

需要強調的是:他們兩人的回憶重點有所不同。夏洛蒂·勃朗特強調語言的文學性,而史密斯關注到夏洛蒂對婦女自主權的渴望。他們之間的關系正是以這種焦點的不同為分界線。雖然兩人的關注點不同,但是在通信中,卻能營造一種感情豐沛的關系,他們之間的情感非比尋常,非常尊重彼此。

不過,夏洛蒂·勃朗特似乎也意識到史密斯對她外貌的評判。她承認自己缺乏史密斯所說的“女性魅力”。她曾寫信給喬治·亨利·路易斯(George Henry Lewes),談論過自己的缺陷。1849年11月1日的一封信中,她似乎同意了史密斯對她的評價。夏洛蒂對路易斯寫道: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是一個女人:我希望所有的文學評論家都相信“柯勒·貝爾”是個男子。這樣他們對他就會更公正些。我知道,你會繼續用你適合于我性別的標準來衡量我,在我寫的你以為不那么優美的地方,你會批評我……當我寫作時,不管會發生什么事,我總不能老是想著自己,想到女人身上優雅可愛的東西。[6]464

表面上,夏洛蒂似乎不是特別介意史密斯對她缺乏女性魅力的評論。但是內心中,對史密斯的批評極為強烈和介意,夏洛蒂在她的最后一部小說《維萊特》(Villette,1853)中,塑造了約翰·布萊頓醫生(Dr John Bretton),以史密斯為原型,借此評判了史密斯。評論家認為,史密斯慧眼識珠,出版了《簡·愛》,成就了夏洛蒂;實際上,夏洛蒂也成就了“史密斯”。之后,夏洛蒂和史密斯的各自的專家作家,在兩人的傳記中,造成了一種緊張局勢。夏洛蒂的愛好者認為,兩人之間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浪漫主義的暗戀;而史密斯的傳記作者則強調:夏洛蒂暗戀史密斯,卻遭到他的拒絕,他們的信件往來和《維萊特》的內容顯示,他們的關系并非如此簡單。在書信中,兩人直白地贊賞對方;但在生活中,對待個人的感情卻又極其現實。

在《維萊特》這部小說中,讀者可以看出女主角露西·斯諾對約翰大夫和他母親布萊特夫人(Mrs Bretton)的感情日益加深。而約翰大夫卻在露西、范肖和波琳娜小姐之間,猶豫不決。在小說第三卷,約翰醫生深深迷戀于頗具社交魅力,但是又有些水性楊花的范肖小姐,露西冷眼旁觀,意識到他的缺點——只是注重女性的外貌,對女性品行漠不關心,漠視正直、秀慧的露西,顯然夏洛蒂批評了約翰對女性認識的淺薄。此后,露西的情感重心轉向教師保羅,而保羅則因對正直、有內涵女性的垂青,而受到露西(作者夏洛蒂)的稱頌。

而出版社史密斯顯然非常敏感,閱讀夏洛蒂的書稿時,他抱怨第二卷中對約翰大夫的刻畫,隨意突兀。隨后,夏洛蒂寄去了《維萊特》的第三卷,露西與教師保羅并結連理。夏洛蒂從史密斯的出版社收到了500英鎊稿酬,而不是期望的700英鎊,史密斯未發表任何評論。此時,夏洛蒂前往倫敦前,收到史密斯的來信,信中指出小說中的情節使他“如鯁在喉,無法忍受”,并告知夏洛蒂,他不再回答關于《維萊特》的任何問題,不過這封信沒能保存下來。夏洛蒂·勃朗特在寫給霍沃斯的信中,曾轉引過這段話,之后史密斯只剩下“沉默”。傳記作者們認為,夏洛蒂對約翰醫生的描寫“讓他不快”。林德爾·戈登(Lyndall Gordon)則解釋了史密斯的反應:“之后是喬治·史密斯史無前例的沉默,因為他明白了書中對紳士派頭的約翰醫生的批判,以及為何露西毫無預兆地喜歡一個面貌丑陋、脾氣暴躁的外來人”。[2]251諸多學者一致認為,在這部小說中,夏洛蒂對以史密斯為原型的約翰醫生的描繪,以及約翰醫生在小說中的淡出讀者視野,進一步預示著兩人間的裂痕。

部分學者認為,保羅的原型是布魯塞爾的赫格爾教授;而其他學者認為夏洛蒂拋棄約翰醫生,另有原因。隱情圍繞史密斯的史密斯-埃爾德出版社而展開。1851年,夏洛特35歲,出版社中有三位男士:威廉·史密斯·威廉姆斯51歲;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34歲;喬治·史密斯27歲。夏洛蒂的研究學者霍迪諾特(Hoddinott)則認為,兩人的疏離誘因是夏洛蒂對泰勒的喜愛超過了史密斯,《維萊特》似乎也有印證。1849年,夏洛蒂在寫給艾倫·納西的信中,將詹姆斯·泰勒描述為類似保羅先生的“那個小個子男人”。夏洛蒂比較過泰勒與史密斯:“和他打過交道后再轉向威廉斯,或者轉向史密斯本人,就像是從花崗巖轉向溫暖的皮毛”。[6]483在《維萊特》的創作過程中,泰勒被調離倫敦史密斯-埃爾德出版社,前往印度工作。夏洛蒂的研究者認為,泰勒在工作上被流放,證明了夏洛蒂、泰勒和史密斯的三角戀關系:泰勒向夏洛蒂求婚,遭到夏洛蒂拒絕,促使史密斯將泰勒調離倫敦。

之后,從《維萊特》和信件中可以看到,夏洛蒂和史密斯有著更為明顯的沖突,對彼此的社會交往感到失望。史密斯曾寫道,“夏洛蒂的談話非常有趣,她的機敏反應、清醒理智令人愉快”,不過他評論到,“永遠都不可能愛上夏洛蒂·勃朗特……我永遠不會愛上沒有任何魅力和優雅氣質的女人,夏洛蒂·勃朗特完全沒有這些優點。我喜歡她,對她感興趣,只是很欣賞她?!盵4]61同樣地,夏洛蒂也認識到重重障礙,坦然享受這份友誼。1850年6月21日,她寫道:

現在我相信喬治和我都彼此非常了解,而且也非常真誠地相互尊重?,F在我相信喬治和我有著寬大的時間裂谷,我們相互間不會或極少會令對方發窘。我比他年長七到八歲,更別提還有我毫無美貌可言等等,都是完美的安全保障。我甚至絲毫也不害怕與他一起。我愿意見他高興,極不愿拂逆他的心愿,使他失望。所以他將如愿以償。如果一切順利,我將在與你消遣數日后到愛丁堡去與他碰頭。他年輕力壯、精力充沛,與他同游會讓我付出極大的體力和精神。但我相信我能挺得過來。[6]550

夏洛蒂承認對史密斯的愛慕之情:“這是一種自然的喜歡,一種類似志趣相投的感覺。如果我們之間沒有諸如年齡、財產等巨大鴻溝,或許個人的仰慕,就足以使現在不可能的事情變得可能……但是也會有其它原因制約著婚姻”。在這封信中,她向艾倫表明:她沒有其他愿望:“我很滿意能夠擁有如此摯友”。[6]5491850年10月,夏洛蒂給史密斯寫了一封有趣的信,肯定他們的交往和感情。信中寫道:“請 原諒這封信里所有的胡說八道,但是有時候,對一個通情達理、頗能理解人以及生性善良,很會原諒這一切的人用筆或口舌傾吐小小的胡說八道,卻是一種莫大的樂趣和寬慰?!盵6]5961852年11月,夏洛蒂在信中告知史密斯,“露西不會嫁給約翰醫生,他年輕,英俊,開朗、溫柔,他是大自然和命運的‘鬈發寶貝,應該在生活的彩票中抽到一張中獎券。他的妻子應該年輕、富有而漂亮;他確實應該得到很大的幸福?!保╗6]693在《維萊特》中,露西在埋葬了約翰的信件后,才將對他的感情轉移到保羅身上。

而就在此時,夏洛蒂“出于多種原因”拒絕與史密斯一家出游,也不愿再接受他們的款待。1852年11月,《維萊特》的第三卷也寄到史密斯的出版社。一個月后,即1852年12月,亞瑟·貝爾·尼科爾斯(Arthur Bell Nicholls)向夏洛蒂·勃朗特求婚,但遭到拒絕。而在1853年1月《維萊特》出版之后,夏洛蒂最后一次去倫敦,拜訪史密斯一家,毫無之前的歡慶場面。之后,喬治·史密斯與一名形似波琳娜小姐的女人:伊麗莎白·布雷克維(Elizabeth Blakeway)訂婚,1854年2月兩人結婚。1854年4月,夏洛蒂接受尼科爾斯的求婚,同年7月結婚,于1855年3月逝世。她曾給史密斯寄去請帖,宣布她結婚的消息。1854年4月25日,夏洛蒂在寫給喬治·史密斯的信中,表示她不愿嫁給尼科爾斯的心事,這再次證明了兩人的親密關系。

夏洛蒂的傳記作者,很清楚夏洛蒂與史密斯、泰勒及尼科爾斯的感情糾葛。但是,談及夏洛蒂與出版商史密斯的關系,卻難以定論。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情感,深刻的情感依戀和坦誠的批評鼓勵應該處于首位,而高度的理想期待和殘酷的現實失望,則是潛在的伏線。兩人之間,誰是:追求者或被追求者;受害者與施害者,外人難以定論。通過研究夏洛蒂與出版社史密斯的軼事,給現代讀者一個更為清晰的視角,希冀解開“勃朗特之謎”。夏洛蒂褪去作家身份的外衣,或許并不是謎一般的維多利亞女性——堅忍、克制和內斂。從夏洛蒂與史密斯的交往和書信研究,可以發現:夏洛蒂思想活躍,精神飽滿,立場鮮明。人物交往的歷史和書信研究,揭開了夏洛蒂半遮半掩的真實面貌。

注 釋:

[1] Juliet Barker, The Bront?s, London: St Martins, 1995.

[2] Lyndall Gordon, Charlotte Bront?:A Passionate life, London: W. W. Norton and Company, 1995.

[3] Lucasta Miller, The Bront? Myth, New York: Knopf, 2003.

[4] Jenifer Glynn, Prince of Publishers:A Biography of George Smith, London and New York: Allison and Busby, 1986.

[5] John A. Sutherland, “The Thackeray-Smith Contracts”, Studies in the Novel, Vol.13, Spring-Summer, 1981.

[6] 夏洛蒂·勃朗特, 艾米莉·勃朗特,《勃朗特兩姐妹書信集》, 孔小炯譯,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年。

[7] Rebecca Fraser, The Brontes: Charlotte Bronte and Her Family,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88.

[8] John A. Sutherland, Victorian Novelists and Publisher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6.

[9] Richard Kaye, “A Good Woman on Five Thousand Pounds: Jane Eyre, Vanity Fair, and Literary Rivalry”, Studies in English Literature: 1500-1900, 1995, No. 35:4.

責任編輯:楊軍會

文字校對:郭?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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