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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瑟王傳奇中莫德雷德身份的演變及其文化背景

2021-02-04 07:53夏冬
文學教育 2021年1期
關鍵詞:基督教

夏冬

內容摘要:本文梳理了馬洛禮《亞瑟王之死》出現前的十余部亞瑟王傳奇相關作品中莫德雷德的身份演變,發現其身份由亞瑟王的外甥變成私生子的關鍵點是約1230年成書的古法語文學作品“正典系列”《亞瑟王之死》。而在同時乃至此后的一些不列顛島上的文化中,莫德雷德仍然一直以外甥的身份出現。分析“正典系列”中對卡美洛之戰場面的描寫以及決戰前后莫德雷德與桂妮薇的關系,能夠發現有兩個細節的變化恰好與莫德雷德的身份轉變同時發生。通過分析這兩個細節和十二世紀法蘭西和不列顛的文化狀況,本文認為基督教文化背景和宮廷愛情文化,是促成這莫德雷德身份轉變重要的文化因素:基督教文化使作者們產生對訓誡性的需求,故而將弒君轉換為弒父,從而將莫德雷德政治上、道義上的反叛變成宗教上、倫理上的罪孽;而在宮廷愛情潮流的背景下,身份轉換所產生的對莫德雷德進一步的丑化,也能凸顯男女主角的形象和宮廷愛情愛情的崇高。

關鍵詞:莫德雷德 亞瑟王傳奇 基督教 宮廷愛情

自公元五世紀以來,亞瑟王(King Arthur)的故事一直在西歐各國不斷被豐富和發展,由此衍生的各種史學和文學著作也一直在多個國家多種語言文化內流傳。這部傳奇的主要故事情節的形成和豐富幾乎貫穿了整個中世紀。在漫長的歲月里,它都是以較為零散的歷史記載和結構不甚完整的傳說存在的。直到1485年,英國作家托馬斯·馬洛禮爵士(Sir Thomas Malory)撰寫了《亞瑟王之死》(Le Morte dArthur)。馬洛禮的《亞瑟王之死》集前人之大成,成為了一部材料相對比較完備、情節連貫一致、對后世影響力較強的的文學作品。在馬洛禮的《亞瑟王之死》中,亞瑟王朝覆滅的最直接原因在于亞瑟麾下的騎士莫德雷德(Mordred)的叛變??梢哉f如果沒有他的叛亂,王朝不會一下子土崩瓦解,圓桌騎士不會幾近覆滅,亞瑟王也不會因重傷被送往阿瓦?。ˋvalon)島。

莫德雷德的叛變堪稱是全書的一大轉折。事情發生在亞瑟王獲悉王后桂尼薇(Guinevere)與騎士蘭斯洛特(Lancelot)的戀情之后,憤怒的國王舉兵討伐蘭斯洛特,在出發前,他將卡美洛托付給莫德雷德暫管,但在他離開后,莫德雷德詐稱亞瑟王已戰死,自立為王,并企圖強占王后。亞瑟王調轉兵力回卡美洛(Camelot)與莫德雷德決一死戰,誅殺了莫德雷德,但自己的頭部也受了致命傷。

在之前一部分情節中,馬洛禮曾交代過莫德雷德叛變的原因,他的叛亂是命中注定的,是有預言為先兆的,其根源在于亞瑟王年輕時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其堂姐摩根勒菲亂倫。亞瑟王獲知實情后心有不妥,遂夢到鷹頭獅和毒蛇進犯卡美洛。他與他們戰斗,將他們殺死,自己亦身負重傷。醒來后,梅林(Merlin)對亞瑟王預言說,這次亂倫所生出的孩子將導致毀滅。于是亞瑟王下令將全國5月1日出生的男嬰全部集中到一條船上,任船在海上飄蕩。結果船觸礁沉沒,船上的男嬰只有莫德雷德被人救起。亞瑟王認為這是上帝的旨意,便再未對他起過殺心。但莫德雷德陰險狡詐,所以在最后,梅林的預言還是成了現實。

在馬洛禮的敘述中,莫德雷德是亞瑟王的兒子。在馬洛禮之后的相關創作中,作家們也一向秉承著這個設定,但事實上在馬洛禮之前的部分亞瑟王傳奇里,莫德雷德多是以亞瑟王的外甥身份出現的。這樣就引發了一個問題,什么時候莫德雷德的身份發生了變化呢?

如果回溯亞瑟王傳奇出現的歷史,會發現那些比較早提到亞瑟王的著作里并沒有過莫德雷德這個人物,比如公元458年吉爾達斯(Gildas)的《不列顛的覆滅與征服》(“De Excidio et Conquestu Britanniae”)和公元829年嫩紐斯(Nennius)創作的《不列顛人的歷史》(“Historia Britonum”)。

在公元960年南威爾士人編寫的《威爾士人編年史》里,第518年的記錄里提到了莫德雷德,說他和亞瑟王在劍欄之戰中一同死去(“guei th Camlann in qua Arthuret Medraut corruerunt”i),但并沒有道明兩人的關系,也未解釋兩人是否對立,是怎樣死的。

到了1135年,在南威爾士人蒙茅斯的杰弗里(Geoffrey of Monmouth)筆下,莫德雷德的身份第一次被點明,杰弗里說他是亞瑟王的姐姐和路特王(King Lot)的兒子,在亞瑟王去大陸遠征羅馬的時候自立為王,并同桂尼薇生活在一起,亞瑟王回來之后追擊莫德雷德,兩人發生戰斗。莫德雷德被殺死,亞瑟王受了重傷,被送到阿瓦隆醫治,出發前傳位給康斯坦丁。

此后,在1165年,瓦斯(Wace)將亞瑟王的故事改寫和翻譯成盎格魯-諾曼語,并加入了象征平等的圓桌。在他的敘述里,莫德雷德依然是亞瑟王的侄兒。1189年萊亞門(layamon)把瓦斯的作品翻譯改寫成了中古英語,在他的作品中,莫德雷德的身份也沒有變化。幾乎與此同時的作家克里斯蒂安·德·特魯瓦(Chirtien de Troyes)并沒有提到莫德雷德,他的身份自然也無從談起。

變化發生在13世紀初。創作在約1225到1237年間的古法語“正典系列”(“Vulgate Cycle”)第三部分也叫做《亞瑟王之死》(la Mort le roi Artu),在這個故事中,莫德雷德成為了亞瑟王的兒子。這里的故事情節,跟后來馬洛禮的版本已經相差無幾:莫德雷德都是亂倫所生,也都有亞瑟王預言性質的夢。在這部作品里,最后的決戰中,莫德雷德出場時作者便介紹:“莫德雷德,國王的兒子和他姐姐的兒子”ii。在決戰發生后,作者還說:“就這樣父親殺死了兒子,兒子也給了父親致命一擊”iii。多數學者認為,這部作品是第一部改變莫德雷德身份的作品,如艾米·瓦蘭。瓦蘭在《莫德雷德,亞瑟王的兒子》中寫道“《亞瑟王之死》(Mort le roi Artu)加入了關于莫德雷德的關鍵情節:亞瑟不只是他的舅舅,更是他的父親”iv?!秮喩鮽髌姘倏迫珪分幸舱f“莫德雷德出生的故事里的亂倫主題在后期才出現,最早出現在《亞瑟王之死》里?!眝

從”正典系列”中的《亞瑟王之死》出現后,大部分新創作的,尤其是在英國以外歐洲大陸地區創作的亞瑟王傳奇故事中,莫德雷德都被設定成亞瑟王與姐姐摩根勒菲亂倫所生的兒子。那么這個變化發生時,亞瑟王傳奇故事的發展脈絡里到底出現了什么樣的新因素呢?

事實上,比較有名的亞瑟王傳奇相關作品雖然大多是以英法等地的語言創作的,但這個故事本身并不是起源于高盧人、諾曼人或者盎格魯薩克遜人。它發源于凱爾特文化。

“關于亞瑟王的傳說。最先根源于公元5、6世紀時的凱爾特人抵抗入侵的盎格魯-薩克遜人的沖突與戰爭,他的原型很可能是一個領導抵抗運動并取得不少勝利的將領?!眝i。凱爾特人與盎格魯-薩克遜人的爭斗最終以后者的勝利告終。但凱爾特人的后裔威爾士人、不列塔尼人和康沃爾人,以及盎格-魯薩克遜人的后裔都將亞瑟王尊為民族英雄。

1066年,法國諾曼底公爵入侵倫敦,加冕成為英王威廉一世,史稱諾曼征服。諾曼征服結束了盎格魯-薩克遜時代。雖然諾曼人與盎格魯-薩克遜人和凱爾特人等是不同的民族,但在英國的諾曼人貴族們也深受到亞瑟王故事的吸引。出生在法國的英王亨利二世和他的王后埃莉諾經常資助詩人們去搜集整理亞瑟王的生平大事,“不管是亨利二世將亞瑟王的軍事地位當成了榜樣,還是埃莉諾從傳說中的桂尼薇那里得到了靈感??傊?,不列顛人富有傳奇色彩的歷史毫無疑問在金雀花王朝具有很大的吸引力?!眝ii。金雀花王室的倡導,加之布列塔尼的民間歌手或邊地的威爾士吟游吟詩人的傳唱,甚至還可能有更早的“在薩克遜人入侵不列顛諸島時,許多凱爾特人逃到法國的布列塔尼一帶”viii這種歷史因素的影響??傊?,11世紀以后,凱爾特人的亞瑟王故事很快在盎格魯-諾曼語文學和古法語文學中流傳開來。較早出現的是前文提到的1155年瓦斯的作品《布魯特傳奇》(Roman de Brut),他是一位諾曼底教士。他的這部著作的材料主要來自蒙茅斯的杰弗里的《不列顛諸王史》。這部《布魯特傳奇》,是他獻給艾莉諾王后的。也有的說法認為,是亨利二世授意他翻譯成盎格魯-諾曼語的??偠灾?,瓦斯是在王室的授意下將《不列顛諸王史》中的亞瑟王故事帶入了盎格魯-諾曼文學。從此,亞瑟王的故事開始從凱爾特人的傳說、威爾士語詩歌和拉丁文記載的編年史進入了盎格魯-諾曼語文學的范疇。

但在它進入盎格魯-諾曼語文學的最初一段時間內。自從1155年到”正典系列”系列《亞瑟王之死》創作的1230年之間的70余年內,莫德雷德的身份一直沒有發生變化。這是因為不論是瓦斯還是他之后20年的萊亞門,他們的著作都是以蒙茅斯的杰弗里的《不列顛諸王記》為基礎進行翻譯和在翻譯的。而且他們的著作,事實上“在英法兩地也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ix。Develop在埃莉諾王后的女兒法蘭西的瑪麗(Marie de France)的支持下,克雷蒂安·德·特魯瓦用法國北方的奧依語完成了一系列意義重大的亞瑟王傳奇故事,如《蘭斯洛特或大車騎士》,這些作品成為了法語文學中亞瑟王傳奇早期的代表作。在特魯瓦的著作里,由于當時宮廷文化所引領的新的風尚和不同的社會文化環境,原本亞瑟王故事中的歷史性對道德的探索以及富有傳奇色彩的對征服的描寫已經悄然讓位于基督教的基督教精神下基督教精神規范下的騎士精神和宮廷愛情了。到了13世紀,古法語文學的經典亞瑟王故事,也就是前文中提到的,莫德雷德身份發生轉變的那部著作”正典系列”系列出現了?!闭湎盗小毕盗邢鄠饔晌鞫鄷男奘克?,由五部分組成,分別是《蘭斯洛特》(Lancelot Proper)、《尋找圣杯》(The Queste del Sain Graal)、《亞瑟王之死》(la Mort le roi Artu)、《圣杯史》(LEstoire du Graal)和《散文梅林》(Vulgate Merlin)。雖然如前文提到的,這部《亞瑟王之死》直接說出了莫德雷德是亞瑟的兒子,但在“正典系列”的第五部分《散文梅林》的第四章中,莫德雷德的身份一度變回了亞瑟王的外甥、路特王的兒子,到了第十章,莫德雷德又成了亞瑟王和摩根勒菲的兒子。因為”正典系列”系列創作的時間可能要持續十余年,它的作者也沒有辦法被準確考證,可能并不是圖出自同一人之手,所以存在這樣的矛盾也是合乎情理的。進一步說,這種矛盾的存在也恰恰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獨立的、不由翻譯而來的亞瑟王傳奇的相關古法語作品在剛剛開始形成時的不穩定狀態。

前文簡要概括了亞瑟王傳奇進入盎格魯-諾曼語和古法語文學的歷史。那么為什么在它進入古法語文學后,在擺脫翻譯原作的影響之后,莫德雷德的身份就立即發生了轉變?

筆者認為,這個身份轉換與英法兩地當時的文化環境息息相關。

諾曼征服之前,從嫩紐斯到蒙茅斯的杰弗里,這些關于亞瑟王傳奇的記載在實質上并不是文學作品,而是歷史著作。為數不多的文學性質的相關作品,如威爾士傳說故事集《馬比諾吉昂》(“Mabinogion”)中的最后一節《羅納布威之夢》(“The Dream of Rhonabwy”)也只有寥寥數頁,而且只聚焦于羅納布威夢中所見的亞瑟王與歐文·阿布·烏里恩下棋失敗的一段,其余情節均是一筆帶過,也沒有描寫最后的卡美洛之戰。

但在諾曼征服之后,各地的民族文化開始相互交流,新的題材刺激了文學創作的發展。在新誕生的盎格魯-諾曼語文學中,出現了瓦斯對杰弗里的翻譯創作;在中古英語文學中,出現了復古傾向明顯、體量較大的萊亞門的作品;在古法語文學中,出現了名噪一時的浪漫傳奇作者特魯瓦。他們或是因為其作品的消費對象是金雀花王室講古法語的貴族;或是因為創作者自己在文學上的追求和復古趣味,總之,他們需要將這些故事編織得更為精細曲折,更加富有文學性。

對文學性的追求,最為直觀的表現就是描寫的豐富。舉例來說,在杰弗里的筆下,“我們敬愛的國王亞瑟自己也受了致命傷”x這樣一句,到了萊亞門那里變成了“亞瑟王被一把寬戟所重傷,他的身上有15條駭人的刀口,其中最小的哪一個,都大到能插的進去一副手套”xi。

具有家庭秩序規定和父權順從性的希伯來文明在產生基督教文化之后,借由宗教將這種家庭生活的秩序性也延續到基督教文化中,并逐漸使基督教文化中的父性崇拜傾向愈加明顯。首先是最明顯的證據是,上帝作為三位一體,其首要的位格就是萬能的圣父,圣子耶穌在臨被害前對門徒們說:“我從父出來,到了世界;我又離開世界,往父那兒去?!眡ix,故弗洛伊德也曾經說過:“上帝在本質上就是一個崇高的父親?!眡x

又比如在宗教引領者與被引領者的關系上,希伯來文化也經常以父子關系來比喻。在《提摩太前書》中,保羅說:“我奉我們的救世主上帝和我們盼望的耶穌基督的命令,作為基督耶穌的使徒,我寫信給你,提摩太,你就是我信仰上的真兒子?!眡xi

發展到后來的歐洲的基督教文化,崇拜父親的傾向越來越明顯,就連英文中“教皇”一詞,都是自拉丁文papa演變出。xxii并且母親和女神的形象,在基督教經典中均已被淡化或抹去了。

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弒父相比于弒君來講,是更為罪惡的行徑,因為是弒君是對人間王權的挑戰,而弒父則是在教義上,天理上不容的罪孽。

相比于不列顛島,法國的基督教傳播起步比較早。公元前一世紀中葉,凱撒征服了高盧,開始了羅馬帝國長達500年對高盧地區的統治,經過幾百年的影響,高盧地區的羅馬化已經比較深了?;浇虃魅肓_馬帝國之后,“在公元1世紀末2世紀初傳入高盧,2世紀中葉以后,里昂和維恩等地都出現了許多基督教團體,出現了主教。在主教的努力下,大批人皈依了基督教。到4世紀初,高盧各地區已有20余位主教了。以后,隨著基督教合法地位的取得,到了5世紀初,幾乎所有的居民都很快成為基督徒了?!眡xiii。到了西羅馬帝國滅亡前后,教會成了高盧地區為數不多具有統一權威的機構,盡管不久之后,高盧被法蘭克人入侵,但法蘭克人對基督教的態度也是十分接納的?!爸奶K瓦松管口瓶的故事就是克洛維討好教會的最初努力,不久以后,即公元496年,他率士兵受洗入教,標志著政教之間某種合作的開始。從此在高盧,天主教居民和法蘭克人之間不存在宗教上的對立情緒?!眡xiv天主教在法國影響民眾更深,所以在法國,天主教的一些特性也有可能表現得更加深遠,比如與許多原始性文化生相反的對弒父的憎惡和恐懼。

從另一方面來看,在歐洲許多同類型但是不同文化背景的故事中,即一些原始的異教文化中的預言兒子將殺死父親的故事中,子都是正義的一方,尤其是在亞瑟王故事發源的凱爾特文化中,叛亂的兒子一方一般都是作為英雄被敘述的。拿幾個被一部分研究者認為是莫德雷德原型的凱爾特傳統人物來說?!恶R比諾吉昂》的第四部分《馬斯昂威之子馬斯》(“Math vab Mathnowy”)里國王馬斯的持足者(Footholder)候選人阿蘭爾霍德的非婚生子利歐(Lleu)與莫德雷德有很多相似之處:兩人都是在父母的非正常結合下出生,都被預言將會殺死國王,都在剛出生時被國王搜查后放在水里漂走,都在水中奇跡般的活了下來,最后也都殺死了國王,實現了預言,以婚禮或者娶妻的形式作為權力交接的象征。

這個故事還有一個更早的威爾士版本,是由研究者J·W·格拉法德(Gruffydd)整理的,在那個版本中,國王被預言說只有他的外孫能夠殺死他。于是他讓他的女兒做他的持足者,但他的女兒依然懷孕了,并生下了一個男孩。男孩長大后像寓言里一樣殺死了國王。在另一位學者艾米·瓦蘭(Amy·Varin)整理的愛爾蘭故事里,國王巴勒(Balor)也是得到了同樣的預言。于是他把女兒鎖在塔里,并派了12名婦女看守她。同樣地,公主還是懷孕了。國王也是一樣企圖把自己的外孫和其他在同一天出生的男孩一起溺死。不過其他的男孩都死了,只有他的外孫活了下來。外孫長大后,因為一名新娘而與國王發生爭執,隨后如同寓言中的情形一樣殺死了國王。

這些雖然都是弒祖父的行為,但其他情節與莫德雷德極為相似。艾米·瓦蘭認為這種弒父奪權的行為來自更早的母系社會遺留。而莫德雷德最早的外甥身份可能就來源于這里。在湯普森(Aarne Thompson)的《民間傳說母題索引》(“Folklore Motif Index”)中,這種類型的故事被稱為“教皇格里高利型故事”。稱其為“偉人和他被預言的死亡”。問題在于,通常在凱爾特文化中,甚至是古希臘文化中,這類故事中隨水漂走的那個孩子,如俄狄浦斯、阿塔蘭特、珀爾修斯或者羅馬城的兩位創立者,甚至到蘇美爾神話中的薩爾貢二世,他們都是被歌頌的英雄人物。在莫德雷德的故事中,他的生日5月1日的生也通常是凱爾特文化中大英雄的生日。但到了13世紀的法國,要塑造一個十足的惡人和慘然的悲劇,弒父奪權就成了莫德雷德罪行中最令人發指的一樁。因為在當時的文化環境中,與原始的凱爾特文化,不同殺死直系男性長輩而獲得政權的人已經不是英雄,而是罪人。在一些較為原始的文化環境內,弒父奪權是較為常見的取得政權的方式,比如弗洛伊德曾在《圖騰與禁忌》中談到“原始社會中殘暴的大父親,擁有對全部部落女性的占有權,提防并驅逐已經長大的兒子們,兒子們聯合殺死父親并分食他的尸體,在分食中完成對父親的認同,并獲得父親的一部分力量,而圖騰就是死去的父親的象征,亂倫的禁忌也就由此而來?!眡xv所以兒子們的形象也就較為正面。

與莫德雷德在法國的遭遇相比,他在不列顛島上的形象似乎沒被寫的那么糟糕?!霸谧钤绲耐柺抠Y料中,他看起來更被認為是一位英雄,而不是罪人”xxvi。在雷切爾·布羅米奇(Rachel Bromwich)編輯的,收集了11、12世紀前后威爾士詩歌和更古老的威爾士口頭表演作品的著作《不列顛島三行詩》xxvii里,并沒有說到莫德雷德背叛了亞瑟王,或與他為敵。之前提到的南威爾士人的《劍橋編年史》里也只是說兩個人一同死去。在《馬格姆編年史》(“Margam Annals”)中還提到了莫德雷德和亞瑟王合葬在一起。如果他們曾是對陣的雙方,那么將敵人安葬在一起似乎有悖常理,在查閱范圍內,似乎凱爾特人并沒有過類似的習俗。

這些較早的威爾士材料中作者對莫德雷德的態度都是中立或褒獎的,只有在1415年生的威爾士詩人圖德·阿利德(Tudur Aled)的著作《莫德雷德的背叛》中才說到對他的負面評價,但也說了他是“偉大的莫德雷德”xxviii。 杰弗里對莫德雷德只有一次正面評價:“莫德雷德確實是最為勇敢的人,總是第一個發起攻勢”xxix,其余都是說他“背信棄義”,是“被詛咒的叛徒”,這是因為杰弗里雖然汲取了一些威爾士語材料,但他是使用拉丁語寫作的教士,所以他的價值取向也就不言自明。

除了在法國發展成古法語浪漫傳奇的那一支亞瑟王故事以外,中古英語里依然有對這個題材新的創作。甚至在“正典系列”出現170多年之后,不列顛島上莫德雷德的身份也沒有改變。肖明翰認為“中古英語里的亞瑟王浪漫傳奇作品最接近民間傳說”xxx?!爸泄庞⒄Z《頭韻體亞瑟王之死》顯然繼承了早期不列顛島上的亞瑟王故事。其中莫德雷德被給予了從未有過的同情和理解?!眡xxi在這部作品中他的身份依然是亞瑟王的外甥,他的叛亂也被作者賦予了與騎士精神相關的心理動因,即當亞瑟王把卡美洛托付給他時,他其實并不愿意接受這樣的安排,他想要與亞瑟王一同上戰場殺敵,取得榮譽,建功立業。他一再央求亞瑟王,但被堅決拒絕。于是莫德雷德心懷怨恨,舉兵謀反。

這樣大的反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可以被歸咎于歐洲大陸上和不列顛島上不同的歷史文化環境。與前文提到的法國基督教發展的情況不同的是,不列顛島的基督教化相對滯后和曲折。首先看不列顛島與羅馬帝國的關系。公元前55年,凱撒開始覬覦不列顛。公元43年克勞德軍團來征服,但并未獲得成功?!肮?7年羅馬帝國的征服蔓延到布列塔尼島,威爾士、蘇格蘭和愛爾蘭的高原幸免于難得以保存凱爾特特征”xxxii,“但是即便如此,康沃爾、威爾士、蘇格蘭的不列顛人從來沒有采納過羅馬人的生活方式。羅馬皇帝頒布行省公民權之后,不列顛人依然延續著他們從青銅時代緩慢發展繼承而來的本土文化?!眡xxiii羅馬帝國接納基督教以后,不列顛人自然也受到了基督教的影響。但“由于不列顛是羅馬帝國最偏遠的一個省,基督教傳入的時間肯定要比其他地方晚一些?!眡xxiv“那些羅馬帝國以外或影響較小的地區基督教傳入的要晚得多,如薩克森要8世紀”xxxv。盡管“肯特郡路林頓莊園教堂壁畫的發現表明,在公元4世紀的不列顛,至少上流人士,已將基督教信仰納入其日常精神生活?!眡xxvi但這個時間仍然比法國要晚很多。

不列顛島上的凱爾特人有自己的原始宗教——督伊德教。雖然羅馬大軍曾經攻擊過督伊德教的中心,但并沒有完全斷絕它?!霸诨浇虃魅牒?,愛爾蘭本土文學和圣帕特里克的傳記中?;浇膛c督伊德教祭司斗法的傳說也還有很多?!眡xxvii

公元314年,不列顛的三名主教分別代表約克、倫敦與林肯三個教區。參加了在高盧南部舉行的西羅馬帝國首次主教代表大會?!皳f三位主教在此會議期間因過于貧困而使人們印象深刻。由此可見,基督教當時在英國的地位”xxxviii。盎格魯-薩克遜人的入侵迫使基督教會退到了不列顛西部的威爾士一帶。從此以后不列顛的教會便與歐洲大陸失去聯系達150年之久?!叭肭终卟粌H破壞教堂,而且迫害教士。在所有的被占領區一切與基督教有關的東西幾年便蕩然無存?!眡xxix而且“盎格魯-薩克遜人是一個生性好斗,不易馴服,家族觀念重,復仇意識強的民族,與基督教精神相去甚遠”xl,這就更阻礙了基督教在不列顛島的發展。5世紀中葉,圣帕特里克的到來將愛爾蘭帶入了基督教的世界。自此,不列顛島上發展出獨特的凱爾特教會,即一種具有部落性質的寺院型教會。雖然經過圣戴維主教、圣帕特里克、圣哥倫布、圣奧古斯丁等人的努力,不列顛島被納入基督教世界的版圖。與大陸上的高盧地區不同,不列顛島上絕大部分的教會依然保持著一定的獨立性和民族性。比如教會內部凱爾特和羅馬兩大派系的紛爭。直到663年9月,諾森伯利亞王奧斯威召開了惠特比會議,凱爾特與羅馬兩大派系的爭端才結束,盎格魯-薩克遜人的英格蘭完全進入基督教陣營。到了8世紀末,威爾士教會才改變其獨特的信仰習俗。9世紀時,威爾士教會才宣布放棄被羅馬教會視為異端的一切宗教習俗。

由此可以看出,相對于歐洲大陸的狀況,不列顛的基督教雖然也在最終達到了統治精神文化領域的狀態,但就過程上來講并不是那么順利。這個因素可能是影響兩地亞瑟王傳奇情節演變的一個原因??s小到莫德雷德身份的這個問題上,基督教文化狀況的不同,也可能是身份設定不同的一個背景因素。

當然,莫德雷德的身份轉變并不可能只有單一的原因。筆者認為,古法語文化環境中孕育出的宮廷愛情文化也是促使莫德雷德身份發生改變的一個因素。

同樣地,以莫德雷德身份第一次發生改變的“正典系列”《亞瑟王之死》為切入點,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從這部著作開始,桂妮薇在卡美洛之戰前后的遭遇和行為,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在前后兩個”正典系列”系列在法國出現以前,莫德雷德,或者使用不同而相近的名字的那些亞瑟王的背叛者,都是在劫持王后的時候對她構成了實質性的占有。1184年建立的意大利摩迪大教堂(Modena Cathedral)的拱門上雕刻著桂尼薇(Winlogee)被毛德烈(Mardoc)監禁在塔中,亞瑟(Artus de Bretaina)和其他騎士一起去解救她的畫面。值得注意的是,這里是毛德烈在塔中囚禁了桂妮薇,而非后世作品中桂妮薇自囚于塔中。吉爾達斯的朋友卡拉道克(Caradoc of Llan)給吉爾達斯立的傳記里說:“夏王(Melwas)劫走了亞瑟的妻子桂妮薇(Guennar),在格拉斯頓堡(Glastonbury)占有她。亞瑟帶兵趕去解救,卻被沼澤地擋住了去路。圣吉爾達斯從中斡旋,成功救出了亞瑟的王后?!眡li到了蒙茅斯的杰弗里筆下,“莫德雷德自立為王,并與桂尼薇罪孽的生活在一起”xlii,杰弗里還有一段敘述是“保衛不列顛的侄子莫德雷德自己戴上了王冠,更有甚者,這位不忠的暴君與王后桂尼薇通奸。王后破壞了其與亞瑟的婚姻誓約?!眡liii在這里蘭斯洛特還沒有出現,與桂妮薇通奸的人被認為是莫德雷德。杰弗里德說法經過瓦斯的翻譯后變成了“莫德雷德獲取了封侯們的效忠和貢品,把國王的妻子,帶到了自己的床上”xliv。萊亞門的敘述和瓦斯基本一致。但到了”正典系列”系列的《亞瑟王之死》中,這段情節變成了“莫德雷德偽造了信件,假稱亞瑟王已死,死前把王國和王后一并遺贈給他,但王后把自己關進倫敦塔內,并給亞瑟王偷偷寄去了信件,告知他發生的一切?!眡lv

桂尼薇兒的遭遇和行動發生變化的這部書,正是莫德雷德第一次由亞瑟的外甥變成兒子的那一部。

與此相伴的是,在特魯瓦的創作之前,蘭斯洛特是幾乎沒有在亞瑟王傳奇里出現的,即使有一些有他影子的原型人物曾經露過面,這些角色也往往不是主要人物,是絕對沒有辦法與蘭斯洛特在一系列古法語文學里的地位相比的。

在蘭斯洛特第一次成為主要人物的特魯瓦的作品里,莫德雷德并沒有出現。幾乎可以說,“正典系列”是莫德雷德和蘭斯洛特第一次“碰面”的作品。而恰恰是在這部作品里,莫德雷德的身份發生了轉換。

在“正典系列”里,同許多特魯瓦的作品一樣,宮廷愛情成為了作者著力描寫的對象,桂妮薇和蘭斯洛特的愛情,成為了書中頗為重要的部分。之前,桂妮薇的身份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亞瑟王的王后,但在進入法語文學之后,尤其是特魯瓦的幾部作品之后,她更被讀者讀者所接納的形象。是蘭斯洛特的愛人,是宮廷愛情的女主角。這樣的變化是來源于當時法國的宮廷愛情潮流。

關于宮廷愛情和法國的關系,在這里有必要做一個簡單的介紹,在11世紀末,法國普羅旺斯地區出現了一些主要的主要由貴族構成的新詩人。他們創作的主要內容是以愛情為主題的新型抒情詩。宮廷詩在艾莉諾和他的女兒瑪麗的宮廷里,取得了輝煌成就?,旣悓ξ膶W和宮廷文化極感興趣,她宮中的一位僧侶詩人克雷蒂安·德·特魯瓦“開創了以騎士精神與宮廷愛情相結合的主流浪漫傳奇傳統。他的作品成了浪漫傳奇的典范。自他以后,亞瑟王系列浪漫傳奇在歐洲各地迅速發展,它在各類題材的浪漫傳奇中作品最多,流傳最廣,影響最大,以至于亞瑟王浪漫傳奇幾乎就等同于中世紀浪漫傳奇”xlvi。有研究者認為宮廷愛情的代表人物蘭斯洛特就是在特魯瓦的作品中開始成為主要人物的。在特魯瓦之后的“正典系列”系列和“后正典系列”中,蘭斯洛特的光芒和重要性甚至蓋過了亞瑟王,以至于兩部“正典系列”系列的總稱就叫做“蘭斯洛特-圣杯系列”(“Lancelot-Grail”)。蘭斯洛特受到文學家們的極力推崇的原因,除了他的驍勇善戰和騎士精神,更重要的是他對王后桂尼薇堅貞不渝的愛情。但事實上騎士愛情和騎士美德是有內在矛盾的,即在對領主效忠的同時又對領主夫人有戀情,這算不算是一種違背美德的背叛。然而,蘭斯洛特的完美形象之所以在這種矛盾中依然能被世人所歌頌,雖然他最后無緣見到圣杯,但也成為但也一度成為與圣杯較為接近的騎士,其原因在于他對王后的感情并不是下流卑瑣的通奸,而是近乎于宗教情感的精神之愛。宮廷之愛或稱典雅之愛,對于蘭斯洛特這一類騎士來說可以“提升他們精神的純潔性,抑制他們的肉欲傾向,因為這種愛情是對女性的一種精神上的尊敬,他們所要的并非是女性的肉體,只是微笑、親吻、喜愛等這些純而又純的回報,所以,典雅愛情的演繹絕不是通常意義上的男女之愛,而是被賦予了類似宗教的某些特征和意味的愛,是一種貞潔崇拜?!眡lvii

但相比之下,與宮廷愛情明顯的法蘭西血統、基督教血統不同的是,莫德雷德對桂妮薇的企圖,充滿了原始性、權利和異教色彩。從蒙茅斯的杰弗里到馬洛禮,莫德雷德對桂妮薇的占有欲都不是宮廷愛情,而更像是一種原始性的權利讓渡的象征:替代國王擁有王后,從而替代國王擁有王國。研究者愛德華茲針對這個問題曾說:“莫德雷德正是看穿了其中的邏輯,所以企圖占有王后,從而復制亞瑟王做過的一切。亞瑟王國不是通過子嗣(比如王后的孩子)繼承而來,而是通過占有王后才可以贏得”xlviii。之前提到過的莫德雷德在凱爾特文化中的幾個原型,最后也都是以婚禮來宣告對王權的掌控的。這樣一來,卡美洛之戰中莫德雷德一方與對陣的蘭斯洛特亞瑟聯合的一方對桂尼薇的爭奪,似乎反映了宮廷愛情和原始權利爭奪的差異。古法語文學中的作者將兩者放置在同一處,無疑產生了一種對比的效果,他們所秉承的價值判斷自然也不也不言而喻。

筆者認為,莫德雷德身份的變化與新的宮廷愛情主題下要塑造的主角桂尼薇和蘭斯洛特是有聯系的。這兩類作品中桂尼薇的不同行為表現了作者要對這個人物塑造的不同形象。顯然與僅作為一個任人擺布的女人和王權的象征物相比,“正典系列”系列《亞瑟王之死》的作者給予了桂妮薇更多的正義感和圣潔性。前文提到過對蘭斯洛特理想騎士形象的拔高是由莫德雷德的形象降低作為映襯的,而在完成桂尼薇美好形象的刻畫時,將莫德雷德的身份由亞瑟的騎士變成亞瑟的私生子,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加強他的丑惡,完成對桂尼薇的圣潔化,也即對受莫德雷德迫害的一方的拔高。桂尼薇形象的變化與法國宮廷愛情想要塑造的女主人公是有內在聯系的?!暗溲艕矍橹谫F婦人,它可以把女人抬到一個純潔無瑕的境界,從而把一切肉欲的污點從她們的愛情中清除出去,要讓愛情自由的翱翔上達精神領域,從而達到基督教希望女人達到的境界”xlix?!霸诟哐诺膼矍橹?,女人被看成高男人一等……貴夫人乃是愛情的起因和最后的歸宿,她們被看成是美好事物和情郎價值的源泉,貴婦人越完美,這種價值就越大。所有這些特征都強調突出了這一愛情種種精神方面的內容,并得到了人們充分的肯定,他們也以真正的禁欲方式表現出來,即情人們在肉體上必須保持距離,肉體上的結合是社會所不允許的?!眑在這里可以看出的是,在對莫德雷德評價更低的古法語亞瑟王傳奇作品中,作者更不愿意讓莫德雷德占有桂尼薇,因為桂尼薇在這里更多是作為宮廷愛情的女主人公出現的,而不是王權的象征。在營造桂尼薇和蘭斯洛特的形象,刻畫他們美好的愛情時,對莫德雷德丑惡形象的突出是作者們愿意看到的,因此,正是在這個時候,莫德雷德的身份也由外甥變成了兒子。因為一旦發生這個轉變,他對王后桂尼薇的企圖就從亂臣賊子企圖霸占王后的不忠不義行為變成了私生子企圖占有繼母的近似于亂倫的行為,相比之下,后者顯然更令人不齒,這種亂近似亂倫情節的創造,可以說是對莫德雷的形象進一步的“丑化”,而身份轉變的設置正是這種“丑化”達成的方式。對莫德雷德奪權奪后行為的進一步“丑化”。其實,在剛剛進入盎格魯-諾曼語文學時就已經有了苗頭。因為在最初把杰弗里的書翻譯成盎格魯-諾曼語的時候,瓦斯就曾把莫德雷德的身份除了亞瑟王的侄子外,還增添上了桂尼薇的兄弟這一項。這樣,他強娶桂尼薇的行為也是一種會引起觀眾極大反感的亂倫。不過他的這種設定并沒有被后來的創作者所繼承。

可以作為補充例證的是,在“正典系列”《亞瑟王之死》創作的一百余年之后,英語文學里的《頭韻體亞瑟王之死》還依然在莫德雷德的身份、桂妮薇的遭遇和行為上保持著“正典系列”系列之前亞瑟王故事的文學傳統。因為如前所述,《頭韻體亞瑟王之死》“繼承了英格蘭本土盎格魯-薩克遜文學傳統,特別是其中的英雄史詩傳統”li,“遵循清楚的編年體史詩傳統,直接發軔于喬杰弗里的12世紀不列顛歷史”lii。在這里,桂妮薇的形象就沒有在古法語文學中那么高了?!额^韻體亞瑟王之死》中提到,“莫德雷德取得了皇位,直到亞瑟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桂尼薇已經和莫德雷德生下了一個孩子”liii,而且這部著作里,莫德雷德依然是亞瑟王的外甥。但在幾乎同時出現在1400年前后的,形式主題受古法語詩歌影響,核心人物是蘭斯洛特的《節律體亞瑟王之死》中,對桂妮薇的遭遇和行為的敘述敘述又和“正典系列”系列《亞瑟王之死》中一樣了。

綜上所述,從亞瑟王傳奇最初形成的歷史記載和后來的古法語、昂格魯-諾曼語、中古英語文學中的幾部代表性著作中可以看出,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故事情節的豐富完善,亞瑟王傳奇中的一些人物也發生了變化,莫德雷德身份的身份轉變就是其中比較突出的一個。經過梳理這些材料,筆者發現莫德雷德身份轉變發生的文本是可以得到確定的,并且以一些文本中的材料為切入點,筆者推斷莫德雷德身份發生的發生轉變的第一個文化因素是基督教文化的影響。因為對文學性的要求和基督教訓誡性的要求,當時的作者們要將莫德雷德的叛徒形象變成罪人,因為在當時與事君行為所體現的政治上的道德道義上的背叛相比,弒父行為更是一種宗教上的倫理上的罪孽。結合不列顛和法國當時和之前的基督教發展狀況以及保存在中古英語或威爾士語材料里沒有發生變化的莫德雷德的形象。當然,莫德雷德身份的轉變也受到當時。其他文化因素的影響。如在法國興起的宮廷愛情,在莫德雷德開始發生身份轉變的“正典系列《亞瑟王之死》”里,他與桂妮薇的關系發生了變化。由此筆者認為,是塑造宮廷愛情男女主角的需求使作者要將莫德雷德進一步丑化,而身份轉變所造成的近似于亂倫企圖的現象,正是達成丑化的一個方式。

探究莫德雷德身份的變化,可以說是紛繁復雜、浩如煙海的亞瑟王傳奇故事中一個極其渺小的問題。但這個極其渺小的問題也可以折射出亞瑟王傳奇的發展演變。而分析這個變化形成的文化背景,也只能說是將一個極小的問題投擲到大的時空范疇內來探討。文學現象的成因當然是不可能以這樣的方式求得真實的答案。因為在它發生的瞬間,什么影響了它,什么推動了它,都是不可百分之百被確定的。但提出這樣文化背景的猜想也許并非是全然出自臆想,而是來自材料之間的對比和對材料中細節的分析。這是一個很小的問題,但也希望它能夠成為當時英法兩地歷史文化發展的一面小小的鏡子。

注 釋

i.Amy Varin,“Mordred,King Arthurs son”, Folklore, Vol90, No.2(1979), p.167.

ii.http://users.clas.ufl.edu/jshoaf/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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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http://users.clas.ufl.edu/jshoaf/Art hmort.html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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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Amy Varin, “Mordred,King Arthurs son”, Folklore, Vol90, No.2(1979), p.167.

v.Ronan Coghlan, The Encyclopaedia of Arthurian Legends, Rockport, Element Inc, p.164.

vi.肖明翰:《英語文學傳統之形成:中世紀英語文學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422頁。

vii.克里斯托弗·A·斯奈德:《不列顛人:傳說和歷史》,范勇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5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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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里烏·西里內利:《法國文化史》,楊劍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20頁。

xvi.《圣經》,香港:圣經公會,1983年,第220頁。

xvii.《圣經》,香港:圣經公會,1983年,第357頁。

xviii.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北京:中共中央著作編譯局,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78頁。

xix.《圣經》,香港:圣經公會,1983年,第640頁。

xx.儀平策:“母性崇拜與父性崇拜——中西方異質文化范型溯源”,《學術月刊》,1996年第10期,第3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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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ii.儀平策:“母性崇拜與父性崇拜——中西方異質文化范型溯源”,《學術月刊》,1996年第10期,第37頁。

xxiii.徐鶴森:“論羅馬征服高盧對法國中世紀歷史的影響——兼與英國中世紀史的比較”,《杭州師范學院學報》,1996年第1期,第33頁。

xxiv.徐鶴森:“論羅馬征服高盧對法國中世紀歷史的影響——兼與英國中世紀史的比較”,《杭州師范學院學報》,1996年第1期,第34頁。

xxv.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文良文化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第238頁。

xxvi.Ronan Coghlan,The Encyclopaedia of Arthurian Legends, Rockport,Element Inc, p.164.

xxvii.威爾士語Trioedd Ynys Prydein,有譯為《不列顛品達體詩》,但筆者認為品達體更多指古希臘詩人品達所創立的詩體,不易于在這里作為prydein的音譯,prydein在威爾士語中為不列顛之意,ynys為“島”,trioedd為“三的”,故這里譯為《不列顛島三行詩》。

xxviii.Amy Varin, “Mordred,King Arthurs son”, Folklore, Vol90, No.2(1979), p.166.

xxix.蒙茅斯的杰弗里,《不列顛諸王史》,陳默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97頁。

xxx.肖明翰:《英語文學傳統之形成:中世紀英語文學研究(上、下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429頁。

xxxi.Larry D Benson, The Middle English Stanzaic Morte Arthur and Alliterative Morte Arthure, Exeter: University of Exeter Press, p.xiv.

xxxii.埃呂埃爾:《凱爾特人的歐洲》,邵明,丁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2頁。

xxxiii.克里斯托弗·A·斯奈德:《不列顛人:傳說和歷史》,范勇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0頁。

xxxiv.王憲生:“英國早期的基督教及其影響”,《鄭州大學學報》,1992年第3期,第74頁。

xxxv.蘇靜:“基督教在英國傳播的最初階段”,《滄?!?,2006年第1期,第31頁。

xxxvi.張若谷:“薩克遜英雄史詩論”,《貴州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3期,第91頁。

xxxvii.蘇靜:“基督教在英國傳播的最初階段”,《滄?!?,2006年第1期,第31頁。

xxxviii.王憲生:“英國早期的基督教及其影響”,《鄭州大學學報》,1992年第3期,第75頁。

xxxix.徐鶴森:“論羅馬征服高盧對法國中世紀歷史的影響——兼與英國中世紀史的比較”,《杭州師范學院學報》,1996年第1期,第35頁。

xl.王憲生:“英國早期的基督教及其影響”,《鄭州大學學報》,1992年第3期,第75頁。

xli.http://users.clas.ufl.edu/jshoaf/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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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lii.蒙茅斯的杰弗里,《不列顛諸王史》,陳默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97頁。

xliii.蒙茅斯的杰弗里,《不列顛諸王史》,陳默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95頁。

xliv.http://users.clas.ufl.edu/jshoaf/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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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lv.http://users.clas.ufl.edu/jshoaf/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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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lvi.肖明翰:《英語文學傳統之形成:中世紀英語文學研究(上、下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422頁。

xlvii.劉建軍:《歐洲中世紀文學論稿:從公元5世紀到13世紀末》,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25頁。

xlviii.Amy Varin, “Mordred,King Arthurs son”, Folklore, Vol90, No.2(1979), p.165.

xlix.劉建軍:《歐洲中世紀文學論稿:從公元5世紀到13世紀末》,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25頁。

l.里烏·西里內利:《法國文化史》,楊劍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203頁。

li.肖明翰:《英語文學傳統之形成:中世紀英語文學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429頁。

lii.Larry D Benson, The Middle English Stanzaic Morte Arthur and Alliterative Morte Arthure, Exeter: University of Exeter Press,p.xiv.

liii.Larry D Benson, The Middle English Stanzaic Morte Arthur and Alliterative Morte Arthure, Exeter: University of Exeter Press,p.101.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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