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符號的空間意象研究

楊遠 張利利

摘? 要：康百萬莊園是明清時期集農、官、商為一體的私家莊園，莊園內的石雕、磚雕和木雕是中原大地建筑裝飾的瑰寶。建筑符號的空間意象研究以遺存下來的不同院落中典型的磚雕藝術作為研究對象，從建筑學和類型學的交叉視角，探討明清時期民居中磚雕的文化特征，探析其作為建筑符號的空間意象意義。

關鍵詞：康百萬莊園;磚雕藝術;裝飾紋樣;建筑符號;意象

始建于明末清初的鞏義康百萬莊園，位于河南鞏義康店鎮，是一處集農、官、商為一體的大型私家莊園?！翱蛋偃f”不是特指某一個人，而是明清以來對以康應魁為首的整個康氏家族的統稱。隨著歷史的變遷和社會的發展，莊園目前保存下來的主要有主宅區、棧房區、南大院等。不同院落中的磚雕藝術，既是無形的傳統思想意識和河洛文化的物化圖解，也反映了河洛康家的價值觀念、興家立業之道和精神追求。本文將莊園不同院落中典型的磚雕藝術作為研究對象，從建筑學和類型學的交叉視角，對莊園中的磚雕藝術多次實地考察，探討明清時期民居中磚雕的文化特征，探析其作為建筑符號的空間意象意義。

一、康百萬莊園磚雕的藝術概況

磚雕也稱為“花磚”，是中國傳統建筑雕刻藝術表現形式之一。最古老的磚雕工藝是用泥經過堆塑或模壓成型后入窯燒制而成，也就是“燒活”;隨后又出現了直接在燒制好的磚坯上磨鑿、雕刻的工藝，也就是“鑿活”。在中國傳統的古建筑中，磚雕集中在門樓、門額、影壁和各種墻體上，雕刻手法主要分為平面線雕、淺浮雕、高浮雕、圓雕、透雕、鏤空雕等種類。

康百萬莊園磚雕曾遭到破壞，保存完整的相對較少，主要集中在照壁和脊獸、門罩、垂花門樓、墀頭、檐口、搏縫尖和搏風頭等部位。常用的雕刻技法有線刻、淺浮雕、高浮雕、圓雕、透雕等類型，其構圖飽滿、裝飾紋樣繁簡有致，刀法渾厚樸茂，從其裝飾紋樣和文化寓意能夠對明清民居建筑的空間意象可窺一斑。

（一）照壁

照壁亦稱影壁，是設立在一組建筑群大門的里面或外面的一堵墻壁，主要由壁座、壁身和壁頂三部分組成。除了仿木構的壁頂和多做成須彌座的壁座外，大面積的壁身就是雕刻裝飾的重點部位[1]。位于宅院門外的稱外照壁，位于宅院門內的稱內照壁，一般與大門遙相呼應，形成一個過渡空間，避免外人將院內景象一覽無余，起到視覺遮擋的效果。照壁具有屏障、劃分空間、遮擋視線、裝飾、鎮宅等作用。古人在風水中講究“氣”，氣直沖廳堂或宅門視為不吉，照壁擋住煞氣，導其通達，形狀包括一字型、八字形（雁翅形）、反八字形，還有依附于廂房山墻的座山照壁等樣式[2]。民居照壁的表現內容代表了宅院主人的文化品位與道德修養。許多大戶人家的影壁作為向族人傳遞祖訓的媒介，同時也向世人傳遞名門貴族的優良品質?？蛋偃f莊園的照壁主要有以下幾種形式：

1.一字型獨立照壁

（1）福祿壽照壁

穿過依山而上的隧道寨門，首先映入眼前的是主宅區“福祿壽”磚雕大照壁，壁身四周為青磚仿竹節造型的矩形邊框，中間方形青磚以磨磚對縫之法雕刻“松、鶴、福祿壽三星”?！八伞笔情L壽之木，古人崇拜松，將松“壽命長”的特點加以神秘化，遂使松成為人們生活中長壽的象征物。環繞壽星四周的是五只蝙蝠，蝠通福，象征五福臨門。五福指的是：長壽、富貴、康寧、好德、善終，意指“床上無病人，牢里無罪人，兒孝媳賢，老來富貴”，并有小童環繞膝下，其中一小童手持如意，象征事事如意。這些圖像通過刻、鑿、鋸、鉆、磨等手法逐塊雕琢，然后根據圖樣將各個部位拼接裝嵌，最后嵌砌成壁身整體的裝飾紋樣。圖像上方雕刻“青氣、南元、方便、財主”字樣，寓意“天官賜?！?。壁身的四角即岔角裝飾四只蝙蝠浮雕，這在莊園的影壁中較為常見。壁座為兩層雕花圖，上層以壽桃為中心左右兩邊各有一小獅腳踏卷葉綬帶，兩端各有一高浮雕獅子頭口含繡球;第二層是浮雕樣式的“暗八仙”，傳說中“八仙”各有一件法寶隨身，這八件寶物，組合起來便稱作“暗八仙”——荷花、扇子、花籃、葫蘆、魚鼓、簫、玉板、寶劍，是通過表號的視覺圖像以簡潔的方式表達復雜的人或物。道教創造了福、祿、壽三星，與壁座上的法器相吻合。壁頂為小五脊頂，屋脊有生起曲線。整個影壁磚雕精美，是主宅區山腰巡邏通道和進入第6院的視覺屏障（如圖1）。

（2）丹鳳朝陽照壁

正對福祿壽影壁旁的門，是依據三面環墻而建的丹鳳朝陽照壁，由77塊青磚磨磚對縫拼接，壁心為一平地起凸圓形外框，內部是浮雕工藝的“丹鳳朝陽圖”，牡丹是“百花之王”，鳳凰是“百鳥之王”，象征“榮華富貴”;左右對稱結合蝙蝠圖案的花壽（花壽是壽字與圖案的組合搭配，多以團壽和長壽為原型，在其基礎上裝飾而成），蝙蝠倒掛下吊兩枚銅錢，寓意“福到眼前”。壁心四周以幾何三角形磚雕邊框。壁頂為單面屋頂，與主宅區入口處的照壁相比，雕飾內容更為簡潔（如圖2）。

2.座山照壁

座山照壁位于大門內，利用與大門相對的山墻形成的影壁，該類型影壁或素面樸實或上置門樓，一般出現在空間較小的院落，增添空間的精致性[3]。如棧房區正對順記大門，是利用廂房的山墻所做的一面菱形素面青磚拼貼磚雕照壁，起到對入口空間遮擋的視覺效果（如圖3）。主宅區“毀家紓難院”正對大門入口處，依托廂房山墻的“牡丹花瓶照壁”（如圖4），壁座為兩層，上層中央是兩只螭龍包圍的壽字紋，左右兩側依次是兩對“卐”字紋，兩對火焰紋;下層形態類似墀頭上的“爐腿”磚雕;壁身為回紋方形外框，框內四個岔角雕四只蝙蝠，蝙蝠是主宅區照壁中不可缺少的動物形象。中心是菱花形走線，內含盛開的牡丹、花瓶;壁頂為仿木構屋頂樣式，吻獸被簡化成了曲面形，最為精美的是檐下的磚雕斗拱，左右兩邊的櫨斗上，梁頭被雕刻成了螭龍頭，氣宇軒昂。關于螭龍有兩種說法：一說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龍的來源之一，也稱蚩尾，是一種海獸，漢武帝時有人進言，說螭龍是水精，可以防火，建議置于房頂上以避火災;二說是龍九子中的二子，古書中云：“其二曰螭吻，性好望，今屋上獸頭是也?！?顏師古注：“文穎曰：‘龍子為螭’?！惫湃朔铸垶樗姆N：有鱗者稱蛟龍;有翼者稱為應龍;有角的叫虬龍;無角的叫螭。螭龍被中國民間認為寓意美好、吉祥?？梢钥闯?，康家在營造這座照壁時所寄托的美好愿望。

3.其他照壁

在主宅區中，為了增強空間的觀賞性，以某墻面為背景，墻前磚雕須彌座、上置奇石或植物，類似照壁功能（如圖5）。

（二）墀頭

墀頭是山墻與屋檐連接處突出的部位，山墻上的磚和石經過層層出挑后，再打磨和裝飾其面部即形成了墀頭，功能是傳遞屋檐突出部分的重力到山墻上，其次還具有幫屋頂排水、協助山墻擋水的作用。墀頭由三部分組成，從上到下依次是盤頭、上身和下堿。盤頭多呈圓弧形，收頂部分為挑出的檐，稱之為戧檐板;上身中起主要裝飾作用的稱為爐口，手法上多采用彩繪或雕刻形式繪制形狀和圖案，且種類層出不窮;下堿與彌座類似，可稱之為爐腿。

康百萬莊園中，墀頭從最初的結構構件逐漸演化為以裝飾為主的裝飾構件，棧房區的墀頭多磚雕壽字紋、福字、回子紋、雙魚、蓮花、牡丹、元寶等裝飾紋樣（如圖6）。南大院是康家接待三品以上官員的地方，也是莊園中建筑最高大宏偉的院落，墀頭上的雕刻也最為華麗，主要裝飾紋樣有“祥瑞麒麟”“松鶴延年”（如圖7）“松鹿同壽”“駿馬騰飛”“獅子滾繡球”“雙雀登梅”“福（蝠）祿（鹿）同春”等。主宅區的墀頭磚雕主要以富貴牡丹、犀牛望月等紋飾，并在爐口上方雕飾仰蓮，更為精致華美（如圖8）。

（三）博縫尖

博風板即搏風，又稱搏縫板、封山板，宋朝時稱博風板，常用于古代歇山頂和懸山頂建筑。這些建筑的屋頂兩端伸出山墻之外，為了防風雪，用木條釘在檁條頂端，也起到遮擋桁（檁）頭的作用，這就是博風板。硬山山墻頂部博風板的交會點即是博縫尖[4]。

博縫尖的裝飾圖案也是莊園建筑中一道獨特的風景，主要紋樣有太極八卦、蓮花、菊花、牡丹、雙龍捧壽磚雕圖案等。其中，陰陽八卦圖案的博縫尖在莊園不同院落的建筑中都有呈現，太極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生生不息，具有鎮宅、消災之意，充分體現莊園主人追求陰陽平衡，順其自然，以此求得康家人丁興旺的美好愿望（如圖9）。象征廉潔、高雅的蓮花磚雕，以淺浮雕和深浮雕的藝術手法多出現在棧房區的博縫尖上（如圖10）。南大院的磚雕博縫尖紋飾主要有蓮花（如圖11）、牡丹和旋子花瓣，旋子花瓣形似菊花或法輪，象征生命不息。顯而易見，這些博縫尖的磚雕紋飾并非單純的建筑裝飾，以磚雕為載體的表象，更多的是表達康家主人對生命的感悟和于特定空間對人行為的暗示。

（四）磚雕門罩

主宅區依山筑窯洞，修筑在邙山半山腰上，作為康家日常生活的主要空間，主要有花樓重輝院、秀芝亭院、克慎厥猷院、知所止院、芝蘭茂院、書忍字院、毀家紓難院等七個院落，基本布局為倒座房、東西廂房、窯房作為上房的四合院，因此窯洞的門臉部位就成為了建筑裝飾的重點位置。匠師門依據窯洞的位置和功能，營造了各種各樣的門罩，主要工藝是在門頭墻上用青磚壘砌出屋檐，下方用磚雕仿木構建的斗拱（該形態在主宅區的垂花門中也極為常見），或者磚雕文字、卷草紋樣或者素面無飾（如表1）。為了直觀進行對比，特將南大院的丁字窯門罩也一并列在表中。

二、建筑符號的空間意象互通

明清時期，富賈、鄉紳、文士，以及以晉商、徽商、浙商、粵商為代表的商幫在積累了一定的財富后，都傾向置地營構府邸以及造園活動，豫商康百萬也在此浪潮中兼收并蓄，以磚雕為典范的建筑裝飾藝術在不同商幫的營商之道和人生理想下，逐漸形成了既具地域特色，又意融相通的建筑符號。

狹義的“建筑符號”指建筑形態上最直觀的特征，而廣義的“建筑符號”包括富有民族和地方特色的各種建筑處理手法[5]?？蛋偃f的磚雕藝術廣泛分布于建筑的各個構件之中，是在一定時間和特定的地域環境條件下，逐步形成的具有統一性和共性的程式或式樣，這種式樣不是由某一個例獨立形成的，而是在同一歷史背景下由觀念、審美、文化和生活方式沉積在建筑與環境中所反映出來的“形象集合體”，因此，可以說它是承載歷史信息表層結構所展現的物象，這種物象是將已知的傳統文化思想作為形式語言，進行概括、抽象和提煉，甚至加以變形，形成能夠傳遞信息的建筑符號?！跋蟆笔沁@些建筑符號外在的形式，承載的信息即為內在的“意”，“意”與“象”的互通主要通過三種方式：一是吉祥寓意，比如墀頭的“祥瑞麒麟”“獅子滾繡球”，寓意冰清玉潔的蓮花磚雕，象征富貴的牡丹等;二是諧音同構，比如窯房門罩上形態各異的蝙蝠，“蝠”通“?！薄捌俊蓖ā捌健钡?三是文化符號，比如象征道家思想的“暗八仙”“福祿壽”的變形文字等。意象是“個體頭腦對外部環境歸納出的圖像，是直接感知與過去記憶的共同產物，可以用來掌握信息進而指導行為”[6]。這些不同功能空間中豐富多樣的紋飾和藝術形態即是“象”的表征，對人們的視覺刺激引發“意”的通感，從而加強了其所屬空間形象的感染力以及場所的可識別性，具有豐富的內涵和深刻的內容，不僅是居者經濟實力與人生態度理想的表現，也對所處在此空間中的主體以警醒和指導作用，實現意象互通。

三、結語

康百萬莊園中的磚雕藝術是康家13代人思想情感、審美情趣的意象表達，寄托了使用者以及建造者的人生理想與追求，是豫西鞏義地域文化的歷史縮影，成為明清時期民居建筑共通的建筑符號。造型古樸、圖像豐富、工藝精湛、寓意深刻的磚雕裝飾題材，通過“象”的視覺引起“意”的情感共鳴，升華了宅主對家族繁榮昌盛和仁、義、禮、智、信等儒家思想的追求。

參考文獻：

[1]陳繩正，冼寧.雕塑與建筑[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437.

[2]張新沂.中外建筑史[M].北京：中國輕工業出版社，2019：121.

[3]張旭瑩.晉中地區影壁藝術的應用研究[D].廣州：廣東工業大學，2020.

[4]張瑞峰.康百萬莊園[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9：341.

[5]過偉敏.建筑藝術遺產保護與利用[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2006：40.

[6]林奇.城市意象[M].方益萍，何曉軍，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