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腱粘連的機制及干預研究進展

沙 攀，趙雪雯，朱浩天，高崇洲，劉 珅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第六人民醫院骨科，上海 200233

肌腱損傷及勞損后常出現粘連，不僅會嚴重影響肢體的運動功能，還會導致個人及社會的經濟負擔增加［1］。據報道，超過30%的肌腱損傷患者會產生粘連等并發癥，從而導致嚴重的殘疾［2］。肌腱粘連的治療棘手，沒有特異性藥物，使得粘連防治始終是手外科領域亟待攻克的難題之一。本文就近年來肌腱粘連的機制、防治肌腱粘連的材料和藥物等研究進展作一綜述，以期對今后臨床轉化研究與診治提供參考。

1 肌腱粘連機制

1.1 肌腱愈合的病理過程

肌腱自然修復過程包括內源性愈合和外源性愈合2 種方式。外源性愈合主要由肌腱外部的循環細胞或來自腱旁肌和腱外膜等鄰近組織的細胞參與，膠原基質沉積過多是肌腱與周圍組織粘連的主要原因［3］；而內源性愈合則由來自肌腱實質、表膜或腱內膜的成纖維細胞完成［4］。因此，促進內源性愈合、抑制外源性愈合是減少肌腱粘連的重要途徑。肌腱愈合過程通?？煞譃檠装Y期、增殖期和重塑期3 個階段。在炎癥期，異常的巨噬細胞活性是多種組織纖維化的主要驅動因素。Ⅰ型巨噬細胞（type-1 macrophage，M1）分泌多種炎癥細胞因子，增加炎癥反應；Ⅱ型巨噬細胞（type-2 macrophage，M2）則抑制炎癥，促進組織修復［5］；因此調節巨噬細胞從M1 到M2 的極化可改善肌腱愈合。在增殖期，持續的肌成纖維細胞活化會導致破壞性纖維化，Ⅲ型膠原蛋白大量合成［6］。重塑期包含固結階段和成熟階段2 個亞階段。在固結階段，肌成纖維細胞開始合成和收縮基質，形成纖維瘢痕，最終取代肉芽組織，其中Ⅰ型膠原蛋白開始替代Ⅲ型膠原蛋白，膠原纖維順著應力的方向成線性排列；在成熟階段，隨著膠原蛋白酶的作用增強，Ⅲ型膠原蛋白的再吸收增加，并被交聯和抗拉強度更好的Ⅰ型膠原蛋白替代，使得細胞密度和整體合成活性降低［7］。

1.2 細胞因子及相關通路

在肌腱粘連過程中較為重要的細胞因子有轉化生長因子-β（transforming growth factor-β， TGF-β）、堿性成纖維細胞生長因子（basic fibroblast growth factor， bFGF）、 血 管 內 皮 生 長 因 子（vascular endothelial growth factor，VEGF）等。TGF-β 有3 種亞型，其中TGF-β1 與肌腱粘連的形成有關。TGF-β/Smad 信號轉導通路研究較成熟。TGF-β 與成纖維細胞表面的受體結合后會使細胞質內的Smad3蛋白磷酸化；活化的Smad3 蛋白進入細胞核調控靶基因表達，促進成纖維細胞增殖并向肌成纖維細胞分化，從而分泌更多膠原蛋白，使粘連加重。同時，TGF-β與受體結合后，也會使Smad2 蛋白磷酸化，活化的Smad2、Smad3蛋白與Smad4蛋白結合形成轉錄復合物，調控相應基因表達。Smad7作為抑制蛋白，可以通過競爭受體干擾Smad2、Smad3 與受體的相互作用，從而抑制成纖維細胞增殖的信號轉導。此外，Smad7還可募集Smad 泛素化調節因子，降解TGF-β 受體，發揮負調控作用，進而抑制粘連［8］。外源性和內源性的bFGF 對肌腱粘連的影響具有顯著差別。研究表明，外源性bFGF 能夠加速腱細胞增殖，但同時會加重肌腱粘連［9］；內源性bFGF 可以促進鞘內肌腱愈合，同時 減 少 粘 連。 SANG 等［10］通 過 脫 細 胞 羊 膜（amniotic membrane，AM）釋放TGF-β1、bFGF等生長因子，促進內源性愈合和屏障外源性愈合，為肌腱粘連的防治提供了新思路。MAO 等［11］在雞屈肌腱模型中證明，用腺相關病毒載體傳遞VEGF顯著提高了肌腱的極限強度，且不會加重粘連。

1.3 力學載荷影響

肌腱由平行排列的致密膠原蛋白纖維束構成，層次結構復雜，能夠儲存運動所需的能量。損傷后，肌腱表現出瘢痕介導的修復反應，而非再生愈合表型，腱鞘周圍常形成瘢痕組織，因此極易發生粘連且力學屬性較差。研究表明，適度的應力負荷可促進肌腱干細胞增殖和同化作用，有利于肌腱愈合［12］，而超負荷或零負荷則大多有害。過度的應力負荷會使損傷部位的炎癥介質和細胞外基質的產生增加，從而加重粘連；失用或固定肌腱會導致細胞的形態和數量、膠原纖維排列發生顯著改變， 引起肌腱降解。HAMMERMAN 等［13］研究表明，輕度負荷已足以改善粘連，但是強負荷情況下的愈合顯著增加了間隙距離，并通過影響肌腱細胞的敏感性調節組織的重組與排列；而且強負荷具有即時的促炎基因反應并使M1/M2 巨噬細胞比例長期增加，從而通過改變炎癥反應增加了肌腱強度。如何在最佳時間對肌腱施加最佳應力負荷是減少粘連的難題，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2 藥物防治

2.1 抗炎藥物

過度的炎癥反應是導致肌腱粘連的重要原因，故抗炎藥物可以減輕肌腱粘連。ZHANG 等［14］研究發現電紡聚酯膜負載塞來昔布可以通過抑制炎癥來防治肌腱粘連，并且同時使用姜黃素和塞來昔布的防粘連效果更好。CHEN 等［15］使用負載布洛芬的透明質酸（hyaluronic acid， HA）納米纖維膜發現，含30%布洛芬的納米纖維膜有良好的抗炎和抗兔屈肌腱粘連的作用，但含40%布洛芬的納米纖維膜有細胞毒性。布洛芬與Seprafilm、SurgiWrap 等抗粘連材料聯合應用后防粘連效果更好，其細胞毒性可通過控制藥物載量濃度而減弱，有較好的臨床轉化前景［16］。

2.2 抗氧化應激藥物

在肌腱損傷修復過程中，適當的抗氧化可以抑制外源性愈合，促進內源性愈合，故抗氧化治療可作為藥物治療的一個思路。MENG 等［17］通過對大鼠的肌腱修復研究發現，富氫水可提高血清中超氧化物歧化酶活性和谷胱甘肽含量，可能通過激活核因子E2 相關 因 子2 （nuclear factor erythroid2-related factor 2，Nrf2）通路減少肌腱修復后的粘連。水溶性的維生素E 類似物Trolox 是一種抗氧化應激物質。LEE 等［18］通過對雞模型的研究發現，局部應用Trolox可減輕肌腱粘連，可能通過抑制與氧化應激相關的纖維生成并降低炎癥因子的表達，從而減輕肌腱粘連。LIANG等［19］對大鼠的實驗研究發現高劑量的槲皮苷使超氧化物歧化酶和谷胱甘肽過氧化物酶水平升高從而減少活性氧并抑制肌腱粘連?？寡趸瘧に幬锏南嚓P研究目前大多處于臨床前階段，尚未進行臨床試驗。

2.3 TGF-β抑制劑

TGF-β可增強成纖維細胞的分泌，從而促進肌腱粘連的形成［20］。ZHOU等［21］用生物可降解聚乳酸乙醇酸納米顆粒與微小RNA（micro RNA，miRNA）表達載體復合物轉染雞的腱細胞，發現聚乳酸乙醇酸納米粒介導的TGF-β1miRNA 質粒遞送可以在轉錄和蛋白質水平抑制TGF-β1的表達。CHANG等［22］發現TGF-β1 中和抗體可以改善兔屈肌腱的運動功能，抑制屈肌腱粘連的形成。甘露糖-6-磷酸可以降低TGFβ1 的表達，從而防治肌腱粘連。LEES 等［23］的多中心、隨機、雙盲試驗已證實甘露糖-6-磷酸對于患者的安全性和可耐受性。

2.4 抗代謝藥物

目前抗代謝藥物有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雷帕霉素、5-氟尿嘧啶等。YASAK等［24］發現，在肌腱愈合過程中，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可以通過抑制血管緊張素-Ⅱ的產生，引起抗纖維化效應，從而減少大鼠跟腱粘連。雷帕霉素可通過抑制成纖維細胞增殖和誘導成纖維細胞凋亡來防治術后粘連。ZHENG等［25］對大鼠肌腱損傷模型體外研究發現，雷帕霉素可以通過降低周期蛋白D1 的表達水平、減少膠原合成、抑制成纖維細胞和腱細胞增殖、誘導G0/G1期阻滯等作用激活自噬并減輕腱周纖維化，從而減少粘連。周智等［26］對屈指肌腱損傷患者進行隨機對照試驗，發現肌腱吻合術后局部應用5-氟尿嘧啶不僅提高了肌腱總活動度，而且使TGF-β1 的表達明顯下降，有效預防了粘連，值得在臨床中推廣。

2.5 中醫藥

在中醫藥領域，羅俊毅等［27］通過中藥熏洗聯合中醫推拿手法治療發現，手部屈肌腱修復術后粘連患者的手指總主動活動度以及患指功能相比于溫水熏洗的對照組均顯著改善。王振堂等［28］發現復方當歸注射液能夠降低人成纖維細胞TGF-β1 的表達水平，從而可能抑制肌腱粘連的發生。曾林如等［29］體外研究發現，天然水蛭素可以通過降低兔肌腱成纖維細胞TGF-β1的表達并提高bFGF和基質金屬蛋白酶-2的水平，抑制成纖維細胞增殖進而減少粘連。多種中醫療法均被發現對肌腱粘連有緩解作用。中醫藥的安全性與具體機制還有待進一步探究，因此臨床應用受限。

3 材料屏障

3.1 不可吸收材料

硅膠膜由硅膠組成，無毒，具有生理惰性。硅膠膜被用于外傷性骨關節損傷和肌腱損傷術中，患者術后恢復優良率達到88.5%。但是由于硅膠膜不能在體內降解，需要二次手術取出，部分患者的恢復會受到影響。而且硅膠膜吸附性差，若包繞肌腱不固定很可能從肌間隙滑脫，從而影響其對肌腱粘連防治的效果。因此，該類材料應用逐漸減少。

3.2 可吸收天然材料

3.2.1 HA HA 在人體內廣泛分布，起潤滑和滋養作用。在手術中使用透明質酸鈉凝膠輔助治療，能有效預防肌腱粘連，利于手功能恢復。YURDAKUL等［30］使用Seprafilm（由HA 和羥甲基纖維素合成的可吸收生物膜）進行大鼠體內實驗，實驗結果顯示Seprafilm 可有效預防擠壓型損傷后的肌腱粘連。該結果在左強等［31］的實驗中得到證實，Seprafilm 療效優于HA 凝膠。目前，Seprafilm 已廣泛用于臨床肌腱修復術后的防粘連治療［32］。同時，在透明質酸鈉膜上負載其他藥物，如5-氟尿嘧啶、布洛芬［17］等，可減少局部炎癥產生，促進肌腱愈合。其缺點為膜在體內留存時間短，易降解，需要反復多次給藥。

3.2.2 AM AM 是一種天然高分子半透膜，含有多種細胞因子和酶類，具有良好的組織相容性。ZUKAWA 等［33］開發了一種超干羊膜，應用于兔屈指肌腱模型中，有效地減少了肌腱粘連和異物反應，修復后的肌腱運動范圍明顯優于僅使用石膏固定的對照組。MANTI 等［34］實驗顯示，在肌腱愈合過程中使用AM 可減少粘連的形成，同時使膠原纖維的排列更加規則，并具有一定的抗炎作用，還會誘導表面依賴性的血管生成。

3.2.3 殼聚糖 殼聚糖（chitosan，CS）為天然多糖甲殼素脫去N-氨基的產物，有良好的抗菌性和生物相容性。不同濃度CS 共混溶液對成纖維細胞的生長具有抑制作用。CHEN 等［35］通過兔屈指肌腱修復術研究發現CS 可能通過sirtuin1 信號通路防治肌腱粘連。CS 還是良好的載體材料，可以負載轉化生長因子TGF-β3 輔助治療，在減少肌腱粘連和瘢痕形成方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這種材料與機體黏附性較差，在植入初期可能會出現炎癥反應或異物反應，因此臨床應用受限。

3.3 可吸收合成材料

3.3.1 聚乳酸 聚乳酸（polylactic acid，PLA）又稱聚丙交酯，具有良好的生物相容性和機械性能。PLA膜可以有效地阻斷肌腱的外源性愈合，血液和組織液也可以通過膜與肌腱的間隙為肌腱內源性愈合提供營養。ZOU 等［36］設計的蜂蠟-PLA 膜，在動物實驗中展示出優于PLA 膜的抗粘連效果。ZEBIRI 等［37］在PLA 中嵌入聚醚型聚氨酯（polyether urethane，PEU），設計了一種PLA-PEU-PLA三嵌段共聚物，發現其具有有效防止粘連的潛力。PLA 的應用前景廣闊，具體設計還有待進一步研究與改進。

3.3.2 聚己內酯 聚己內酯（polycaprolactone，PCL）是一種半結晶聚合物，對機體免疫功能沒有明顯影響，具有較慢的降解速率。PCL防治肌腱粘連的效果相對較差，因而常常與CS 或HA 同時使用。FAKHRAEI 等［38］將PCL 和CS 融合，制成機械性能良好的抗粘連材料。SHALUMON 等［16］在PCL/PEG外殼中加入納米銀粒子，包裹HA/布洛芬制成新型納米纖維膜。其中納米銀粒子和布洛芬分別具有抗感染與抗炎作用，HA 在肌腱滑動中發揮潤滑作用，從而減少了纖維母細胞的附著，改進了PCL 的抗粘連性能。

3.4 其他材料

CHEN 等［39］使用水性聚氨酯膜作為屏障，能夠抑制成纖維細胞的附著并降低肌腱粘連程度。NADRI 等［40］制備了負載布洛芬的絲纖維素-聚乙二醇納米纖維膜，在大鼠模型中證實其具有抗粘連和抗炎特性，有望發展為合適的防肌腱粘連膜材料。

4 臨床預防

4.1 手術

肌腱損傷后，目前臨床普遍應用的縫合方法有Kessler 縫合、Bunnel 縫合、Krackow 縫合、8 字縫合等［41］。大量研究證實了改良Kessler 縫合法既能不損傷肌腱背面的血液循環，又能提供抗張強度，還可以明顯減少術后粘連，符合肌腱的修復原則［42］。安彪等［43］減少縫線股數，設計了新型改良屈肌腱縫合的ZM 法，術后隨訪3 個月優良率可達100%。ZM 法不僅減少了肌腱損傷而且可以提供較強的抗張強度，有利于早期功能活動從而促進內源性愈合，抑制粘連。ZHOU 等［44］開發了一種納米顆粒-bFGF-VEGF 復合縫線，通過雞趾屈肌腱損傷模型證明，運用新型縫線能使肌腱強度大幅提高，粘連程度明顯降低，但其臨床轉化還有待探索不同劑量的質粒對縫線治療效果的影響，并優化最佳劑量。

4.2 術后康復

肌腱修復術后多用石膏和支具固定保護，但是持續固定并不利于肌腱的恢復，保護性的功能鍛煉可以通過促進內源性愈合從而減少粘連發生。在肌腱愈合早期，術后的主動運動可以通過使肌腱滑動增加來防止粘連，被動運動則不足以進行肌腱修復［45］。Kleinert 夾板提供了“主動伸被動屈”模式，通過橡皮筋牽拉使患者被動屈指，再由患者主動伸指，達成屈肌腱的滑動［46］。并且該模式隨著技術的發展不斷改進，增加了被動伸直和主動屈曲等活動模式，均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肌腱的術后康復。此外，如高頻電療、磁療、超聲波治療等物理方法［47］，可以通過促進廢物代謝和炎癥物質排出防治粘連。肌腱粘連患者的工作和生活能力均有所下降，嚴重影響心理健康，必要時可進行心理疏導治療。肌腱粘連的康復方法多元，臨床上可選用多種方法聯合治療。

5 結論

防治肌腱粘連機制的關鍵在于促進內源性愈合。相關信號通路中TGF-β 是導致粘連最關鍵的細胞因子，其分子機制還有待深入研究。此外，由于早期功能性活動可以顯著減少粘連，力學載荷對細胞排列與炎癥反應的影響也不可忽視。臨床上，肌腱修復手術可通過改良縫合方法及研發新型縫線預防術后粘連，術后配合康復治療可有效防止粘連。材料聯合藥物是當前防治肌腱粘連研究的熱點?，F有的防粘連膜主要發揮物理屏障作用，在防治肌腱粘連上可探討精準給藥，通過抗炎、抗代謝、抗氧化應激、抑制TGF-β等途徑實現高效抑制粘連。但由于部分藥物和材料缺乏臨床試驗，還有待進一步改進與轉化研究。

利益沖突聲明/Conflict of Interests

所有作者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

All authors disclose no relevant conflict of interests.

作者貢獻/Authors'Contributions

劉珅、沙攀、趙雪雯、朱浩天、高崇洲參與了綜述的構思、論文的寫作與修改；劉珅負責確定論文主題與指導論文修改。所有作者均閱讀并同意了最終稿件的提交。

The manuscript was conceived，drafted and revised by LIU Shen，SHA Pan，ZHAO Xuewen，ZHU Haotian and GAO Chongzhou. LIU Shen was involved in defining the topic and guiding the revision of the paper.All the authors have read the last version of paper and consented for submission.

·Received：2022-07-03

·Accepted：2022-08-10

·Published online：2022-08-28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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