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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輪修志漢語方言志編纂方法略論
——以廉州方言為例

2023-01-23 18:07劉顯釗
上海地方志 2022年4期
關鍵詞:通志欽州市志書

劉顯釗

廉州話主要分布在廣西合浦縣大部分地區及鄰近的浦北縣南部和欽州市欽南區個別鄉鎮,是粵語欽廉片代表。廣西北部灣地區(北海、欽州、防城港)的漢語方言中,廉州話是唯一一種同時被省、市、縣三級志書記錄音系的方言,如省級志書有兩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市級志書有兩輪《欽州市志》及《北海市志》,縣級志書有《合浦縣志》《浦北縣志》《浦北縣志(1991—2005)》《合浦縣志(1991—2005)》。簡單介紹過廉州話源流或語言面貌的志書還有《防城港市志》《廉州鎮志》等。第三輪修志啟動之際,有必要對第一、第二輪志書編纂的經驗教訓進行總結,志書中的廉州話記載可謂總結提煉第三輪修志漢語方言志編纂方法的典型案例。

漢語方言志的纂修向來是地方志部門的老大難問題,其專業性和復雜性常使非語言學專業背景的修志人員不敢觸碰,多是外請專家編纂。方志學界對漢語方言志編纂方法的探討文章相對其他專志而言較少。針對廣西的情況展開研究的主要成果有《合浦縣新方志方言部分不可或缺的內容——語音、詞匯和語法》①余毅忠:《合浦縣新方志方言部分不可或缺的內容——語音、詞匯和語法》,《珠鄉史志》1988年第1期?!秾Ψ窖灾揪帉懙慕ㄗh》②關玉成:《對方言志編寫的建議》,《廣西地方志》1995年第4期?!斗窖灾揪幾胫袘搱猿值膸醉椩瓌t》③郭猛:《方言志編纂中應該堅持的幾項原則》,《廣西地方志》2005年第1期?!逗喺搹V西市縣志中語言志的得與失》④林亦、周祖亮:《簡論廣西市縣志中語言志的得與失》,《廣西地方志》2006年第2期?!兜诙喎窖灾揪幾肴绾瓮怀鰰r代特征——基于對第二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編纂的思考》①陳曼平:《第二輪方言志編纂如何突出時代特征——基于對第二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編纂的思考》,《中國地方志》2012年第1期?!丁磸V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續編)》②余瑾:《〈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續編)》,廣西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編:《廣西2013年哲學社會科學規劃研究優秀成果匯編》,廣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61—266頁?!逗掀挚h漢語方言地圖的繪制與反思》③劉顯釗:《合浦縣漢語方言地圖的繪制與反思》,《中國測繪》2022年第10期。等。

本文旨在于學界對廣西的漢語方言志編纂方法研究的基礎上,以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的得失為切入點,進一步提煉第三輪修志漢語方言志的編纂方法。下文首先介紹廣西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及編纂方法,接著在此基礎上探討廣西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記載的優點與不足,最后對第三輪修志漢語方言志提出具體的編纂方法建議。

一、廣西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及編纂方法

廣西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質量最高者當是作為專志的第一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因為第二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尚未出版,故下文在提及第一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時,直接省略“第一輪”?!稄V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出版于1998年,廉州話記載位于第一篇“白話(粵語)”第四章“欽廉片”,編纂者稱之為“廉州白話”,主要內容分為“語音”“詞匯”“語法例句”三部分④廣西壯族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97—252頁。。全文使用語言學國際音標記錄廉州話的讀音,語音部分有“聲韻調配合關系表”,重視收錄看似“有音無字”的詞,但沒有20世紀80—90年代漢語方言研究論文常見的現代方言與以《廣韻》為代表的中古時代漢語讀音對應規律敘述,而聲韻調例字的數量則與同一時期的漢語方言研究論文一樣為4個;詞匯的選取范圍和記錄內容遵循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方言研究室制定的《漢語方言詞匯調查表》,內容豐富而全面;語法例句部分將廉州話、普通話的句法進行比較,基本涵蓋廉州話重要的語法特點。另外,“白話(粵語)”篇的概述部分簡單涉及廉州話與南寧白話、梧州白話、玉林白話的語音、詞匯、語法差異⑤廣西壯族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7—11頁。,而《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第五篇“廣西漢語方言字音對照”有包括廉州話在內的廣西各漢語方言與中古音的一一對應⑥廣西壯族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617—826頁。,第六篇第二章“廣西漢語方言及有關語言研究”有介紹此前學界對于廉州話的研究成果,但僅提到1987年蔡權在《方言》雜志發表的1篇論文,還把題目弄錯了⑦廣西壯族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37—840頁。。

《浦北縣志》、《欽州市志》(2000年版)、《北海市志》的廉州話內容均出自陸善采之手,而《合浦縣志》的廉州話內容不太可能是陸善采寫的,他可能只是給過一些建議,這是學界很多人弄混的?!镀直笨h志》的廉州話記載分為“聲母”“韻母”“聲調”“常用詞語舉例”共4部分內容,全文使用國際音標記錄廉州話的讀音,正文前的概述介紹合浦縣廉州話在浦北縣得名“下路話”的緣由以及浦北縣使用廉州話的人口分布范圍及數量,但沒有注明調查的方言點是哪個鎮;聲韻的例字僅有3個,聲調的例字數量為4個;常用詞語舉例較為簡單,且個別詞語為書面語,參考價值不大⑧浦北縣志編纂委員會編:《浦北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83-784頁。?!镀直笨h志》第二十四篇第三章“方言”在記載浦北縣主要漢語方言后,附有“普通話、廣州話與浦北縣各種方言例句對照表”,實際對比內容只有3句語法例句⑨浦北縣志編纂委員會編:《浦北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94頁。。

《欽州市志》(2000年版)的方言篇直接冠以“方言志”之名,形成“志中志”現象,這可能是沿襲傳統方志體例所致?!稓J州市志》(2000年版)的廉州話記載可分為“聲韻調”“詞語舉例及語法例句”“犀牛腳鎮廉州話與合浦縣廉州話的區別”共三部分內容①欽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欽州市志》,廣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08—1313頁。,全文使用國際音標記錄廉州話的讀音,正文前的概述交代為何命名為“犀牛腳廉州話”而不是依照母方言人群的自稱“海獺話”;聲韻調部分的例字數量不統一,大部分為3個,有介紹犀牛腳廉州話聲韻調重要的發音特點以及犀牛腳廉州話和中古音的對應規律與普通話、廣州話之不同;詞語舉例有談到犀牛腳廉州話的特色詞,涉及“有音無字”的情況;語法例句只有4句,其中3句不是口語;最后談到作者認為的犀牛腳鎮廉州話與合浦縣廉州話語音、詞匯的不同?!稓J州市志》“方言志”文末還附有“普通話與欽州市各種方言例句讀音對照表”“表現欽州市某些方言特點的順口溜”②欽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欽州市志》,廣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337—1340頁。。

《北海市志》的廉州話內容可分為“音系”“詞匯例句”“佤話、海邊話與廉州話的關系”共三部分③北海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北海市志》(下冊),廣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580—1594頁。,全文使用國際音標記錄廉州話的讀音,正文前的概述介紹廉州話使用人群的分布范圍以及作者對于廉州話源流的看法;音系介紹內容的選取范圍和《欽州市志》(2000年版)“犀牛腳廉州話”相似,但更為詳細,然而聲母例字數量較少,僅有2個;詞匯的選取范圍和記錄內容有參考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方言研究室制定的《漢語方言詞匯調查表》,分為29個部類記錄,不如專志全面,但作為通志足夠豐富,遠勝《欽州市志》(2000年版)“犀牛腳廉州話”;語法例句的記錄范圍是《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的縮略版,若非直接參考便是母本為同一份漢語方言語法調查提綱;“佤話、海邊話與廉州話的關系”主要敘述佤話與廉州話的差別,并附有興港鎮南樂村田寮佤話詞語舉例,對于海邊話與廉州話的異同一筆帶過。

在《合浦縣志》的評審版和正式版中,“方言”一章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版本。評審版即《合浦縣志》“方言”原稿的作者是王宗孟④王宗孟:《廉州話的聲韻調》,《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2期。,全文使用國際音標記錄廉州話、山口軍話、客家話的讀音,附有“古今聲調對照表”,將廉州話的聲調與中古音的聲調相對比⑤劉顯釗:《合浦縣漢語方言地圖的繪制與反思》,《中國測繪》2022年第10期。。正式版最后采用徐子芳修改的“廉州話拼音方案”(創編者實為宋家東)記錄廉州話,完全替換廉州話內容的原稿,周家干在徐子芳提供的研究成果基礎上,又補充自己的研究成果。而軍話、客家話因本地無人制定過拼音方案,《合浦縣志》只能沿用原稿,是故最終《合浦縣志》第六十三章“方言”的作者應為徐子芳、周家干、王宗孟?!逗掀挚h志》第六十三章“方言”體例的前后矛盾常引起方言學界疑惑,因此這是一段必須要交代的歷史。

《合浦縣志》的廉州話記載分為“語音”“詞匯”“語法”三部分⑥合浦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合浦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50—761頁。,第六十三章“方言”的文末還附有“合浦縣方言分布表”“合浦方言分布示意圖”⑦合浦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合浦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67—768頁。。全文用“廉州話拼音方案”記錄廉州話的讀音,但“語音”附有聲韻調與語言學國際音標的對應關系;聲韻調例字過少,只有1個;對于語音特點的敘述詳略得當,尤為值得肯定的是記廉州話的聲調數量為8個;“詞匯”不列詞匯表,亦不隨意舉例,而是重點敘述語言接觸現象及廉州話與普通話的異同;“語法”關注詞形變化、詞的復合、句法,不選擇將廉州話、普通話進行例句比較。

《合浦縣志(1991—2005)》編纂時,主編認為方言變化不大,直接沿用《合浦縣志》相關內容,將章更名為“語言”,刪去“合浦縣方言分布表”“合浦方言分布示意圖”,其他基本不做改動。不過,《合浦縣志》印刷時,個別國際音標因為當年打印技術落后顯示不出來,《合浦縣志(1991—2005)》在照抄過程中,下意識認為那是空格,直接刪去①合浦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合浦縣志(1991—2005)》,方志出版社2019年,第741—754頁。?!镀直笨h志(1991—2005)》對廉州話的記載基本沿襲《浦北縣志》,僅作細節調整,聲調例字使用編纂者宋家東于1960年為在合浦縣總江公社推行廉州話注音識字掃盲而創編的《廉州話拼音方案》的聲調例字“山河美麗谷麥熟”,瑯瑯上口,但全文國際音標排版時出現多處錯誤②浦北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浦北縣志(1991—2005)》,線裝書局2018年,第591—593頁。。

《欽州市志》(2018年版)的“方言”是重新制作的,該志記載欽州市的2種廉州話,全文用國際音標記錄③欽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欽州市志》(下冊),廣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174—2214頁。。一是“犀牛腳話”,內容分為“聲韻調”“詞匯舉例”“語法例句”三部分,正文前的概述介紹使用該方言的人口分布范圍及數量?!稓J州市志》(2018年版)對犀牛腳鎮廉州話的記載較為豐富,但聲韻調例字太少,只有1個。且按照方言研究著作的通行做法,再次對同一方言進行調查理應換調查點,“海獺話”調查最好選擇除犀牛腳鎮以外的其他鄉鎮,但《欽州市志》(2018年版)不換,可能另有考慮。二是“麻佬話”,僅有聲韻調及其特點的概括性介紹,正文前的概述提及“麻佬話”得名緣由及方言人群的分布范圍。另外,“犀牛腳話”文前的“白話”概述有提到海獺話、廉州話、馬留話、山話之間的關系。

《廉州鎮志》沒有公開出版,但方言學界的廉州話研究著述多有引用該志的廉州話內容,后文提及的個別值得商榷的說法源頭即在此?!读萱傊尽凡挥涗浟菰挼囊粝?,內容可分為兩部分:一為廉州話的分布范圍及使用人口,同時介紹著名語言學家岑麒祥先生對于廉州話源流的觀點。二為廉州話詞語舉例,但較為重要的親屬稱謂不放在第三十七章“方言”,而放在第三十章“人口”,列有“稱謂簡表”,名“簡”而不簡,內容詳盡,足可資鑒。另外,第三十七章“方言”又有“諺語”“俗語”“歇后語”三節,雖與第一節“廉州話”并列,但其實所述也是廉州話的語料,這部分內容反而比“廉州話”正文參考價值更大。

二、廣西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的主要優點與不足

作為一部專志,《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對廉州話記載的準確性值得肯定,其內容及編纂方法充分體現方言學界對于方言志編修的主流觀點。雖然作者記錄的廉州話音系有值得商榷處,如將廉州話的聲調數量記為7個,但作者已考慮到這些問題,內容中都有說明,可以說不是原則性問題,只是各派處理方法不同,能夠自圓其說。其他同樣是由語言學家參與編修的兩輪《欽州市志》以及《浦北縣志》《北海市志》,其“方言”內容的核心纂修理念無疑與《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殊途同歸,只是常受限于通志所給的篇幅,未能充分實現。

《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的廉州話內容有一個值得商榷的地方:將廉州話命名為“廉州白話”。纂修者認為民間通常將粵方言稱為“白話”,廉州話是粵方言的一種。同時,這樣命名或許還有志書體例整齊的考慮:廉州話位于“白話(粵語)”篇下。但說廉州話的人群一般不會將母方言稱為“白話”。在合浦縣居民日常語境中,“白話”指語音更為接近廣州話的北海話、欽州話、南寧話等方言。近年來,一直有學者主張廉州話應該歸屬桂南平話④李連進:《平話的問題與認識》,李小凡、項夢冰主編:《承澤堂方言論叢》,語文出版社2014年,第20—33頁。,除語言面貌的考慮外,母方言使用的自稱也是重要依據。將廉州話命名為“廉州白話”,違背“名從主人”原則,容易使后來者忽略當地居民的文化心態,不利于研究的進一步深化。

《浦北縣志》、《欽州市志》(2000年版)、《北海市志》廉州話記載的核心內容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其優點與不足很大程度是因為編輯部肯給的篇幅不同。不過,有一個問題似乎有點雙標:《北海市志》將廉州話視為狹義的廉州方言,廣義的廉州方言還包括瓦話和海邊話①北海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北海市志》(下冊),廣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580—1594頁。。這個說法獨此一家,方言學界一般對廣義和狹義的廉州方言的定義是:狹義的廉州方言指廉州鎮的廉州話,廣義的廉州方言包括其他鄉鎮說的廉州話②張麗紅:《廣西合浦縣廉州方言語音研究》,暨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筆者經過研究后認為:鑒于有些瓦話方言點的使用者將母方言稱為“廉州話”,且瓦話與廉州話的差異主要在聲調調值,將瓦話歸入廉州方言問題不大?!巴咴挕币虻谝蝗朔Q單數的讀音近白話“瓦”字的讀音而得名,這是“我”字上古漢語讀音的摹寫,一些著作為表明這是人稱代詞增加單人旁為“佤”,但這極容易被誤解為佤族的語言,當不取。海邊話雖然與廉州話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該方言并無廉州方言的重要特征詞“低”(東西之意),母方言使用者也不認為自己說的是“廉州低”,不建議歸入廉州方言?!侗焙J兄尽穼Α傲莘窖浴钡慕缍ㄆ鋵嵤钦Z言學家干預后的結果。相反,《浦北縣志》卻不將同樣有廉州方言重要特征詞“低”的小江話等浦北縣漢語方言視為廉州方言的一種,令人困惑。

從對語言資源的關注及語料留存的角度來說,《浦北縣志》、《欽州市志》(2000年版)的貢獻值得肯定,這也是方言志相對方言研究著作的一個優勢:方言研究專著容易受限于某位作者的時間及精力,往往只能抓“典型”。1987—2017年,合浦縣廉州鎮廉州話的音系被反復記錄達10次之多,可能因為方言學界認為廉州鎮是合浦縣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語音更“正宗”。若無《浦北縣志》對浦北縣廉州話的記錄,恐怕浦北縣廉州話的特色至今鮮有人關注。至于欽州市犀牛腳鎮一帶的廉州話,雖然得到學界關注,但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外地學者不知海獺話與廉州話是同一種方言之故。

《合浦縣志》優點之一是記廉州話的聲調為8個③合浦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合浦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53—754頁。,廉州話的第8個聲調因為看似“有音無字”,在方言研究著述中常被省略,但從全面展示方言語言面貌的角度來說,第8個聲調的記錄是對語言事實的尊重。但提出“廣府話演變說”值得商榷。該觀點認為廉州話的前身是廣東商人帶來的廣府話,依據是《廉州府志》“俗有四民”的記載④合浦縣志編纂委員會編:《合浦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50頁。。道光《廉州府志》聲稱摘錄自《大清一統志》⑤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廉州府部》(3),嶺南美術出版社2009年,第75頁。⑥ 李賢等:《大明一統志》(下冊),三秦出版社1990年,第1250頁。,現存史籍最早出現“俗有四民”的是明英宗天順年間官修的《大明一統志》,《大明一統志》稱“俗有四民”摘錄自宋代《合浦郡志》⑥,同樣收錄這段記載的《天下郡國利病書》⑦顧炎武:《天下郡國利病書》(6),黃坤等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288頁?!洞笄逡唤y志》⑧穆彰阿、潘錫恩:《大清一統志》(10),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652頁。則分別稱摘錄自宋代《太平寰宇記》《廉州圖經》?!短藉居钣洝分两袢杂辛鱾?,內中并無“俗有四民”。而《合浦郡志》《廉州圖經》今已散佚,無法得知具體內容?!皬V府話演變說”作為一種尚未成為學界共識的觀點,實不應寫入志書中,但后出的《北海市志》⑨北海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北海市志》(下冊),廣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580頁?!侗焙J需F山港區志》⑩北海市鐵山港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北海市鐵山港區志》,廣西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8頁。仍然幾乎原封不動地沿用《合浦縣志》的觀點。

類似的情況還出現在《欽州市志》(2018年版)中,其在介紹“馬留話”時寫道:“馬留話據說是漢代伏波將軍馬援留下的話,實際就是廉州話,廉州話地區大多有這種說法?!?欽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欽州市志》(下冊),廣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174頁。事實上,古史記載的“馬留人”是否存在有待商榷,即便確實存在,其使用的方言也與今日的廉州話無涉;古史記載并無明確提及“馬留話”,這一說法更多見于今人著作;現實語境也沒有“馬留話”這種說法,僅有與之音近的“麻佬話”一稱。就合浦縣的情況而言,存在祖上是伏波將軍馬援部屬傳說的地方多將母方言稱為“廉州話”(如廉州鎮馬江村),反倒是沒有這類傳說的地方把母方言稱為“麻佬話”(如石康鎮),這說明“馬留人”的傳說并非合浦縣居民普遍的祖先記憶。而“麻佬話”的得名,可能反映合浦縣麻類植物種植史,與馬援無關①劉顯釗:《廣西沿海地區疍家族群問題初探》,《廣西地方志》2020年第4期。。

《欽州市志》(2018年版)“方言”還有一個問題是未對浦北縣漢語方言展開充分調查,不知浦北縣其實有2種自稱為“麻佬話”的方言,在敘述時產生偏差?!稓J州市志》(2018年版)將白石水鎮麻佬話作為浦北縣麻佬話的代表②欽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欽州市志》(下冊),廣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201頁。,但這種方言在浦北縣其他方言人群日常語境中常被視為“山話”,而語言面貌更接近合浦縣石康鎮麻佬話的那種粵方言主要分布在浦北縣泉水、安石、石埇、張黃等鎮,《浦北縣志》稱之為“下路話”,并注明這是龍鎮、小江鎮以北居民對廉州話的稱呼③浦北縣志編纂委員會編:《浦北縣志》,廣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83頁。。

《廉州鎮志》稱廉州話使用人口約120萬人。學界對于使用廉州話的人口數量的介紹基本引自《廉州鎮志》。因為廉州話不是少數民族語言,而國內對漢語方言的使用人口一般少有專門統計,所以準確的人口數量無由得知。不過,根據《合浦年鑒(2021)》的記載來看,2020年合浦縣主要使用廉州話的9個鄉鎮(廉州、黨江、沙崗、星島湖、西場、烏家、石灣、石康、常樂)的總人口為656632人④合浦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合浦年鑒(2021)》,線裝書局2021年,第38頁。,即使這些地方的居民全部說廉州話,離120萬尚有很大差距,何況他們不可能都說廉州話,而合浦縣外說廉州話的人口相對較少,可見1995年《廉州鎮志》的“120萬”之說沒有相關人口統計的數據支持,不太嚴謹。

三、第三輪修志漢語方言志編纂方法建議

方言學家和地方史志工作者在共同編纂方言志時,一個最大的理念分歧是:方言學家關心方言的語言面貌,主張撰寫方言志只要將方言的語音、詞匯、語法正確并完整地記錄下來即可,至于方言的源流不是研究重點。而地方史志工作者關心方言源流的探討。筆者認為,方言的源流記載應做到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不能將未有定論的內容如“廣府話演變說”“馬留話說”等寫入志書。以廉州話的源流為例,現存古籍最早提及廉州話的是乾隆《廉州府志》⑤廣東省地方史志辦公室輯:《廣東歷代方志集成·廉州府部》(2),嶺南美術出版社2009年,第39頁。,第三輪修志時也只能寫“廉州話來源尚不可考,現存史籍最早記載廉州話者為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成書的《廉州府志》。由此觀之,最晚至清乾隆年間,廉州話已經形成”,更早的歷史則不可妄論。盡管這一時間節點太晚,與廉州話語言面貌呈現出來的歷史層次不符,但在沒有其他佐證材料的情況下,方言志的纂修寧可保守一些。同時,乾隆《廉州府志》記載一批當時廉州話的用詞,是廉州話歷史的見證。其中,大部分詞現在還在使用,但個別今已不用的可謂珍貴語料,第三輪志書應重點提及,以此完整銜接舊志。另外,第三輪修志還可以提及國家推廣普通話對方言面貌的影響:廉州話本無“我比你大”這類說法,而是表達為“我大過你”,隨著普通話影響的逐漸深入,合浦縣的年輕人也說“我比你大”了⑥蔡權:《廉州話的形容詞謂語句》,《山西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年第2期。,由此可觀方言源流。

第三輪修志通志其他方言的記載可參考廉州話,正文前力圖從舊志或其他史籍中尋找關于該方言的記載,敘述內容要以語料為依據,最好是舊時“小學”研究成果,切忌攀附沒有明確指向的所謂方言人群歷史記載,以此簡明扼要地提及方言的源頭;正文主要記錄較為穩定的老派方言的語言面貌;正文后附有近年該方言語音、詞匯、語法變化內容的簡單介紹,即新派方言的重要特征,由此凸顯這一方言在不同歷史階段的變化。

方言志要用語言學國際音標記錄這點毋庸置疑,但筆者對于具體記載方法有不同主張?!兜诙喎窖灾揪幾肴绾瓮怀鰰r代特征——基于對第二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編纂的思考》認為:方言志編纂不能編成純粹的語料庫,也不能編成語言教科書、語言研究學術專著①陳曼平:《第二輪方言志編纂如何突出時代特征——基于對第二輪〈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編纂的思考》,《中國地方志》2012年第1期。。筆者贊成這一觀點。廣西第一、第二輪志書廉州話內容的編纂基本與方言研究著作無異,作為專志或許可行,但作為通志常受限于篇幅,無法全方位展示方言的聲韻調系統、音變、內部差異、字音對照表等內容,即將方言進行共時和歷時比較,若隨意刪減,支離破碎,很可能“畫虎不成反類犬”。

從更好地為社會大眾服務的角度來看,筆者贊賞《合浦縣志》“廉州方言”的最終框架,具體做法可改良為:記錄音系前要標記所調查的方言點,便于學界利用志書時有跡可查,但不必注明發音合作人。方言志相對于方言研究著作的另一個優勢是出于眾人之手,在討論時能夠確定所述為該方言的普遍語音特點,盡量排除個體差異造成的記錄偏頗,實現記載準確,在同樣的研究領域體現志書體例的價值。像《中古日母字在廉州話中的演變研究》對“肉”字聲母的分析,就是將個人語音帶入研究,其實在廉州話中不具有典型性②陳建?。骸吨泄湃漳缸衷诹菰捴械难葑冄芯俊?,《賀州學院學報》2021年第1期。。方言的命名要盡可能尊重母方言人群的自稱,廉州話另有一個名稱“麻佬話”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然而,縣城居民往往誤解“麻佬話”是客家人對廉州話的蔑稱,說廉州話的人群沒有人如此稱呼自己的母方言。其實,到合浦縣北部的石灣、石康、常樂等鎮工作過的干部就會發現,“麻佬話”正是當地人對母方言的自稱,誰會蔑稱自己呢?志書若選取這些點作調查,必須尊重方言人群的自稱,為免產生歧義,可加注解說明。同時,不建議就甲方言與乙方言是否為同一種方言等細節問題發表意見。就北海市的情況來說,廉州話、瓦話、海邊話宜分開記述,各自記錄其語音、詞匯、語法,充分反映其語言面貌,以供學界進行下一步深入研究三者間的關系。

“語音”不單獨敘述方言與中古音的對應規律,而是寓之于聲韻調例字中。方言學界現在觀點認為過去選擇4個聲韻調例字過少,不能較為全面地反映方音與中古音的對應,目前有的著述選擇6個或8個聲韻調例字。筆者認為,通志的方言記載大可不必為了排版整齊,選擇聲韻調例字時拘泥于4個、6個或8個,而應窮盡一切來源,有多少個來源就記多少個。假若某聲、某韻或某調只有一個音韻地位來源,也無須為湊夠數量重復選擇,如實記錄即可。另外,聲母、韻母、聲調數量的記錄要尊重語言事實,切忌為了音系簡明而隨意調整。對于看似有音無字的情況,不要妄論本字,或隨便以同音字代替,而應“開天窗”(□),并在其后用國際音標注明讀音?!伴_天窗”同樣是為貫徹落實“述而不論”的修志原則,《廣西通志·漢語方言志》在這方面提供一個范例?!霸~匯”不列詞匯表,重點敘述古漢語的留存、廉州話與其他語言的接觸現象以及廉州話與普通話的同形異義和異形同義問題?!罢Z法”不能單純羅列大段例句,而要輔以詞性、句法的介紹。第三輪修志通志其他方言語音、詞匯、語法的記錄也可以參考上述做法。

最后要強調的一點是,地方史志工作者不要因方言志編修的專業性太強而覺得除邀請專家參與外別無他法。方言志的編纂既需要專家,也需要“雜家”。漢語方言學本質是一種“經驗科學”,只是現在有些學者過于追求“計量語言學”“實驗語言學”等新方法而忽略扎扎實實開展廣泛田野調查的重要性。地方史志工作者長期生活在本地,他們對于本地方言語音、詞匯、語法現象的豐富感性認識,絕非外地學者在短時間的調查中所能獲得的。如李蔚《童心舊夢:北海民俗與家園往事》記錄不少北海白話的詞匯、俗語、諺語以及基于這一語境下的各類北海民俗①李蔚:《童心舊夢:北海民俗與家園往事》,廣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盡管作者并非專業出身,詞語條目的羅列較為隨意,一些用語的記錄用字也不太準確,但對于方言研究來說,語料的盡可能豐富永遠是第一位的,李蔚的著作可謂研究北海市粵方言的重要參考。

此外,地方史志者不應過于癡迷方言源流的探討,而應在其他與漢語方言志相關的地情基礎工作有所作為。以使用廉州話的人口為例,雖然缺乏專門統計,但北海市的地方志機構可以根據本地廉州話分布地區的人口數量,結合欽州市及防城港市地方志機構提供的數據,得到較為準確的數字。不過,考慮到個人在家庭中可能同時以多種漢語方言為母方言,方言使用人口的統計不可能也沒必要精確到個位數。

至于廉州話的使用范圍及其在各地的自稱、他稱問題,也可以通過地方志機構之間的調查合作得出更為準確的結論。2020年,欽州市犀牛腳鎮官方出品一個宣傳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視頻,所配字幕把當地的廉州話稱為“海寮話”,而不是“海獺話”,或者其他常見的誤寫名稱(海擦話、海查話、海察話)。這個寫法筆者第一次看見,是否有依據值得研究。而廣東廉江、吳川、電白一帶的“海話”和廉州話有何關系,福建是否有廉州話的分布等問題的解決②余毅忠:《合浦縣新方志方言部分不可或缺的內容——語音、詞匯和語法》,《珠鄉史志》1988年第1期。,更是需要各地地方志機構間的這種合作。方言學界在對某地方言展開調查前,首先參考的就是志書中方言的分布范圍及使用人口,地方志的介紹應該力圖做到準確,地方史志工作者更是要有所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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