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sh Swimming amid Falling Flowers中的中國繪畫元素

周 宸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詩歌與繪畫藝術形式不同，但聯系廣泛。繪畫是造型藝術，主要以線條布局構造景、色彩暈染呈現事物，以物象形成畫面、意境，作用于視覺；詩歌是語言藝術，通過語言文字的有機組合以文本形式呈現，讀者依靠聯想和想象將文字符號轉換成詩歌意象，而眾多意象的組合形成詩歌意境作用于情感。詩歌、繪畫以各自媒介再現存在之物，通過具體物象的描繪，傳達對真、善、美的追求?！笆芪乃嚢l展規律的支配，詩畫學日漸出現交匯和整合，學科間的界限被打破，出現雙邊性的流動和滲透?！盵1]7“詩畫融通，是文學藝術融通中最為普遍、最具活力、最易融徹的形態，可以說是最具典型意義的一種文藝創作形態?！盵1]17詩畫融通是文化交融所散發的藝術魅力，跨文化交流之作品因文化差異而呈現多樣色彩?；羧A德·奈莫洛夫(Howard Nemorov，1920—1991)受收藏于美國圣路易斯藝術博物館的中國傳統繪畫《落花游魚圖》的影響創作美國現代詩歌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1)收錄于Howard Nemerov的詩集Inside The Onion(NEMEROV H. Inside the onion [M].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4.)。。

1 《落花游魚圖》影響溯源

在人類文化發展史上，中國文化對西方社會產生重大影響。西方社會不僅喜愛、欣賞“中國風格”的家具、瓷器、絲綢、壁紙、園林藝術，還重視“中國風格”的文化藝術、文化精神。西方社會從最初對“中國風格”器物的喜愛到對其所承載的中國文化的凝視經歷了由淺入深、動態變化的過程?！皬?9世紀末到20世紀，時代發生了根本的變化，西方科技的高速發展、政治烏托邦的崩潰和道德失信所造成的精神真空，特別是兩次世界大戰給人類所帶來的深重劫難和心靈創傷，使得以獲取一種穩定、和平與持久的寧靜為旨歸的生存期盼，成為這一時期西方人所共有的心理指向?！盵2]9-10中國文化“在平淡素樸中蘊涵超凡脫俗的美，在淡泊無味中包蘊無窮無盡的遺味”[3]53?！安还芩麄円驗槭裁淳売?，憑借什么身份，離鄉東游，但當他們邁上‘朝圣’中國的時候，都傾向于把它視為自己的精神家園，都夢想從那里尋回療救自身的靈藥和補正自家文化的方略?！盵2]13

奈莫洛夫被中國傳統繪畫的獨特美感所吸引，并與時代文化結合。20世紀80年代，奈莫洛夫受《落花游魚圖》影響創作了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

北宋畫家劉寀(1080—1120年)“善畫魚，深得戲廣浮深、相忘江湖之意”[4]96，所作《落花游魚圖》(局部見圖1)收錄于《宣和畫譜》，橫長255.3 cm，高26.4 cm，現藏于美國密蘇里州圣路易市立藝術博物館。

圖1 宋劉寀《落花游魚圖》(局部)，絹本，設色(2)圖片引自(中國知網，2018)劉寀中國書畫。

奈莫洛夫的姐姐黛安·阿布斯(Diane Arbus)是攝影師，蕾妮·奈莫洛夫·斯帕尼亞(Renee Nemerov Sparkia)是雕塑家，父親大衛·奈莫洛夫(David Nemerov)曾是畫家、藝術鑒賞家。受他們的影響，奈莫洛夫對繪畫頗有興趣，并以超然于物外的視角去感知藝術、感受生存的本質。他認為，關于繪畫的詩歌不談論也不應該談論它們所指的繪畫表象，而應是關于繪畫的寂靜，如果詩人足夠幸運，他的詩將說出這幅畫的寂靜之境。受繪畫文化影響，奈莫洛夫的詩歌極具藝術畫般的質感?！澳文宸蚍浅Ｏ矏壑袊幕椭袊膶W作品。他受收藏在美國的中國宋代山水畫啟示，激發詩情，如《畫山水》(PaintingaMountainStream)和《落花游魚》(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而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是受中國宋代畫家《落花游魚圖》的啟發而寫成?！盵5]245

2 對《落花游魚圖》的藝術借鑒

2.1 物象移用

“20世紀的美國詩歌，大膽的、具有革命性意義的實驗和創新是一條貫穿始終的主線。這種實驗和創新的精神表現在詩歌創作的各個方面。就詩歌形式而言，20世紀的詩人們普遍樂于采用自由體詩或‘開放詩’，他們不再愿意受到格律、韻腳等的束縛，……就表現手段，如電影里面的蒙太奇、繪畫藝術中對色彩要求等無不在詩人身上獲得了新的發揮空間。至于詩歌的內容，更是突破了一向以來狹隘的道德教化或娛樂的功能界限?！盵6]6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語言簡練而意蘊深藏，對繪畫藝術色彩的呈現、自由詩體的運用、個體情感的直接表露繼承了20世紀美國詩壇文化傳統，但對邏各斯中心主義叛離所呈現的淡遠、閑靜的詩風已然偏離美國現代詩歌傳統。

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以中國元素為主題。立足《落花游魚圖》(見圖1)，呈現了千年之前畫家的繪畫過程、畫作景觀，千年之后游人駐足觀賞畫作的思索情態，而且詩中沒有生澀難懂的詞匯。畫作中，花團錦簇的枝丫伸向水面，落花引來群魚爭食，或聚或散，或潛游，或上浮，或回泳，姿態萬千。群魚嬉戲于水藻間，怡然自得。嬌艷的落花散在飄蕩著柔軟水藻的水面，微風拂過，水波蕩漾，浮萍、落花隨波而動，水中魚兒與水面之景相映成趣?！堵浠ㄓ昔~圖》全用渲染，間或用沒骨法，虛實的點墨勾勒游魚靈動形態，展示了自然的動態活力美與幽僻靜態美。

詩人將繪畫以文字形式轉移至詩歌，將“絲絹畫軸”呈現于讀者面前，遙想千年前畫家作畫之景，生動再現繪畫色彩、物象，如“On a ground of pale gold water of watered silk”(絲絹畫軸中淺金色的水面上(3)文中括號內所譯中文詩歌皆為筆者自譯。)，“To be the swerve and diagonal of these fish”(繪出魚兒的鱗紋和妙曼身姿)、“Swimming in space，in water，on watered silk”(遨游于宇宙四方、江河湖海、絲絹畫軸)，“The pale translucency of tail and fin”(淺淡而透明的尾巴和魚鰭)，“The falling petals and petals fallen”(飄零的落花，落花的飄零)、“And scattered a few lotus and lily pads”(零星散落的荷花和睡蓮葉子)?！癟he visitors to the museum may stare”(參觀博物館的游人也許會凝視)，詩人以冷靜的筆調傳達其思考。

2.2 意境營造

劉寀呈現了“清、空、淡、遠”的意境，體現了中國文化對事物內在神韻的追求。奈莫洛夫以詩性的感悟創作了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使“中國山水畫永恒的藝術生命力在詩人的筆下又一次得到再現”[7]250。

詩歌首句“On a ground of pale gold water of watered silk”呈現了暖陽映照下熠熠生輝的水波蕩漾圖。流水的清映襯了游魚的樂，潔凈的流水滋養了靈動的游魚、繽紛的落英。接著，回顧千年前的繪畫過程，展現繪畫細節、方法?！癝wimming in space，in water，on watered silk”，宇宙廣袤，山河美景，四時常新，期望馳騁天地、游于無窮、自由成長?！癟he falling petals and petals fallen，And scatter a few lotus and lily pads”，正在飄落的花瓣及飄散水面的落花，如絲綢般柔滑的水，暢游在荷花和百合花間的游魚，恬淡悠遠的“游魚戲水圖”躍然紙上?！癟he surface petal-flat, the fish beneath”(水面寂靜的花瓣，水中歡快的游魚)正應了“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奈莫洛夫以簡練的筆墨、通俗易懂的語言，融合主觀情態與客觀物象，將“清、空、淡、遠”的意境轉于詩歌，讀者猶如游人觀賞那半現半掩的絲絹畫軸，品鑒萬千韻味。

3 對《落花游魚圖》的哲思

3.1 重返自然，詩意棲居

“中國哲學思想將宇宙視為一個有機的生命，天地萬物與人的心靈應當息息相通。受中國傳統哲學的影響，形成了中國人獨特的思維和審美表述。體現在繪畫當中，就是追求主觀精神和客觀現象的混融一體，以達到情景交融、物我兩忘的藝術境界?！盵8]215“Past centuries invisible as air”(過去的幾個世紀像空氣一樣無形)，“To where the timeless, ageless fish still swim”(那里有永恒的、活力永駐的魚兒在游動)，“That carp did always swim, and always will”(這暢游的鯉魚兒，亙古至今)，奈莫洛夫以生動的筆觸流露了對大自然的熱愛和驚嘆?！笆廊嗽谡?、宗教、藝術、科學等方面一致崇拜已經建造的堅石紀念碑，但輕視水泉、雨云和落于葉間的火花，世人一致如此，所以才引起我的反對?！盵9]379-380詩人集中筆力再現落花游魚圖卷，陽光和煦、落英繽紛、水澄波靜、浮萍散布、群魚嬉戲，徜徉于山水圖卷，用心感悟大自然的美景。

奈莫洛夫“常選擇三類詩歌題材：自然、社會生活和形而上學的思索。其駕馭語言的能力和技巧十分出色，詩歌的調子平和，但其中體現出幽默、詼諧、反諷等智性化風格。詩風獨特，嚴肅中帶有玄風詩的機智，往往以哲理見長，融諷刺與抒情于一體?！盵10]111“The falling petals and petals fallen，And scatter a few lotus and lily pads”是詩人的渴望與追求?！皻W美社會的現實矛盾使得西方現代人動搖了傳統的真、善、美的理念，動搖了宗教信仰，對人類的本性產生了懷疑，對未來的命運與前途深感悲觀和焦慮?！盵11]126他們在中國文化、中國精神中重拾真、善、美。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是對存在之物的描寫，更是對自我心靈重歸的表征?！癘n this millennial distant shore of time，The visitors to the museum may stare”(在這遙遠的千禧之年時間彼岸，參觀博物館的游人也許會凝視)，詩人是凝視者，期望探尋東方古國的哲學。

3.2 萬物相融，和諧共存

《落花游魚圖》穿越千年成為一首新詩，觸發奈莫洛夫靈感的正是“落花游魚”內蘊的自然美?！皬恼w上看，西方主流文化是信奉人類中心主義和征服自然、戰勝自然、利用自然的思想?！盵12]23“認為人是世界的統治者，主張在人與自然的相互關系中將人類的利益置于首要的地位，將其作為人類處理自身與外部環境的根本價值準則?！盵12]136自然之美無處不在，奈莫洛夫以整體性、融入性的審美視角去感知、感悟自然美，靜享美好。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呈現了事物本真的生命美，如“pale gold water”(淺金色的水面)，“the swerve and diagonal of these fish”，“The falling petals and petals fallen”，“scattered a few lotus and lily pads”，“The surface petal-flat， the fish beneath”，“The visitors to the museum”，“That carp did always swim”(這暢游的鯉魚兒)，“Stretch tight with surface tension the pool”(盡攬池塘的波光瀲滟)。游動的魚兒、靜謐的水波、潔白的荷花、和煦的春風、駐足觀賞的游人構成詩意盎然的游魚戲水圖。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是對生命存在體本身價值與意義的直接呈現。

4 結束語

中國文化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海外多次掀起“中國熱”。FishSwimmingamidFallingFlowers以其淡遠、閑靜的詩風傳達了奈莫洛夫對生命、價值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