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社區學院發展歷程與趨勢

尹高飛

(北京勞動保障職業學院 北京 100029)

美國社區學院是美國高等教育均等化的一個關鍵組成部分。社區學院為許多無法在正規高等教育機構學習的人打開了一扇進入高等教育的大門，因此社區學院在美國被稱為“平等主義在高等教育的體現”。有些美國學者更是認為社區學院是“高等教育中最有效的民主化代理人”“二十世紀美國高等教育中最成功的制度創新”?？傮w來說，美國民主黨歷屆政府相對重視社區學院發展，前總統奧巴馬就把發展社區學院列為提高美國勞動力教育水平的重要手段。2021年民主黨拜登政府上臺后推出了“The American Families Plan”(美國家庭計劃)，該計劃撥款1090億美元的提案用于為所有美國人提供為期兩年的免費社區大學。在2023年3月16日拜登政府公布的2024年財政預算中，更是拿出900億美元的份額繼續推進免費社區學院計劃。但是因為美國三權分立和兩黨內斗的政治特點，民主黨支持社區學院發展的相關計劃沒有完全落實。

一、美國社區學院發展歷程

19世紀中葉的工業化快速發展使當時的美國對教育和培訓的需求變得越來越強烈。時任美國總統林肯在1862年簽署了《莫里爾法案》(Morrill Act of 1862)，該法案規定聯邦政府贈送土地給各州創辦增地學院(Land Grant colleges)，增加美國公民受教育的機會。這些新創辦的增地學院打破了以人文和科學為主要教授內容的傳統模式，專門提供技術型實用教育，培養美國當時社會急需的工業和農業技術人才。1865年南北戰爭結束后，大批移民來到美國，美國經濟社會對工業化人才的需求更加迫切。在這種背景下，1980年第二個《莫里爾法案》(Morrill Act of 1880)應運而生。該法案進一步要求各州為少數民族開設獨立的教育機構，否則聯邦政府將扣留該州相關資金。該法案實際上進一步擴大了少數民族尤其是非裔人口進入增地學院的機會。

提到美國的社區學院或職業教育，必須要提到一個人，他就是被稱為“?？茖W院之父”(The Father of The Junior College)的芝加哥大學首任校長威廉·雷尼·哈珀(William Rainey Harper)。哈珀認為大學應該是精英教育，重點工作應該是研究而不是具體的教學，大學的前兩年應該對學生進行篩分，高年級包括研究生階段應該留給那些真正有天賦的人。于是哈珀提出將大學學士學位所需要的4年教育分為兩個部分：前兩年稱為?？苹蛘呓谐跫墝W院(Junior College)，后兩年稱為高級學院(Senior College)。哈珀于1900年說服芝加哥大學的校董和教職員工為學生提供分層教育，并為只完成兩年學業的大專畢業生引入了副學士學位(associate degree)。另一方面，哈珀也一直說服芝加哥地區的高中為學生提供大學課程以提高學生學術水平。到1901年，哈珀的朋友，同時也是芝加哥朱麗葉鎮高中(Joliet Township High School)校長的斯坦利·布朗(J. Stanley Brown)，接受了哈珀的建議，將大學課程引入他所在的高中，建立了美國第一所公立初級學院——朱麗葉初級學院(Joliet Junior College)。

經過一百多年的發展，美國已經建立起完善發達的社區學院體系，并成為美國高等教育的重要特色。根據AACC(The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Community Colleges，美國社區學院協會)統計，截至2023年初，美國擁有1038所社區學院。社區學院不僅是低收入家庭或新移民家庭學生學習的場所，更是與所在社區融為一體，開展社區服務項目，提供成人教育、技術培訓等課程，不僅滿足在職人員更新知識、提高業務的需求，還為家庭主婦和老人提供生活類教育。社區學院還向附近居民免費開放圖書館、體育場等公共設施，定期舉辦報告會、座談會以及兒童文體等活動。社區學院已經成為美國社會的一個綜合化 “社區服務站”。

二、美國社區學院發展現狀

(一)美國社區學院學生數量急劇下降，規模進一步縮小

拜登政府2024年財政預算中寫到：新冠疫情導致社區學院入學率急劇下降，特別是對于低收入學生和有色人種學生，從2019年到2021年，全美公立兩年制社區學院的入學率下降了16.5%。以美國加州為例，加州社區學院系統是美國最大的高等教育系統，每年在全州116所大學培養210萬學生。研究發現在疫情期間加州社區學院入學人數急劇下降——從2019年秋季到2020年秋季，入學學生總數下降了11%，從2020年秋季到2021年秋季又下降了7%。在整個新冠疫情期間，加州社區學院系統減少了近30萬名學生。

入學人數急劇下降對許多依靠學費收入維持運營的社區大學來說是一場危機，加之疫情期間執政的美國前總統特朗普一直忽視社區學院的發展，在2017-2021年特朗普政府期間美國社區學院從政策、資金方面沒有得到有效支持，導致美國社區學院的辦學規模逐年縮小。

(二)美國社區學院辦學資金越來越緊張

盡管奧巴馬、拜登等民主黨政府支持社區學院發展，在任期間相繼多次推出各種促進社區學院發展的財政計劃，但是社區學院在美國經濟發展中的作用不斷被美國社會忽視，加之美國政壇兩黨常年紛爭，民主黨政府提出支持社區學院發展的各種方案大多在國會被民主黨推翻。尤其是新冠疫情在美國爆發以來，一方面各州財政撥款在減少，另一方面社區學院的運行成本卻不斷上漲，只能靠裁員或減少師生福利縮減開支。比如位于華盛頓特區的Carlos Rosario International Public Charter School，2017年前為了鼓勵有色人種以及低收入人群學生入學，不僅免除學費，還推出免費午餐和公交計劃。但是新冠疫情爆發后，該校獲得政府撥款和民眾捐款越來越少，學校相繼取消了這些福利。但這種做法又帶來新的問題，即入學率下降。

(三)美國社區學院師資、培養質量在下降

美國社區學院的高速發展離不開優秀的師資隊伍。在新冠疫情爆發之前，美國社區學院對教師的聘用和考核都有嚴格的標準：學歷至少要本科以上，最重要的是還要在相關行業有三到五年的實踐經驗，才能成為一名社區學院的正式教師。教師還必須通過美國國家專業教學標準委員會(NBPTS)等行業協會的認證，才可以開展社區學院的教學活動。美國社區學院整體師資結構專兼結合，以兼職為主。根據AACC(美國社區學院協會)統計，美國社區學院的專職教師約占21%。專職教師一般學歷較高，主要進行理論性強的課程教學工作。而將近80%的兼職教師一般按學期聘用，主要由企業或行業一線的技術人員組成，擁有豐富的工作經歷和實踐經驗，主要負責操作性強、與職業相關性強的教學任務。新冠疫情爆發以來，美國社區學院生源和辦學資金急劇下降，為了維持學院正常運轉，各個社區學院不得不收緊師資方面的開支，一是逐年減少專兼職教師的數量，二是降低平均工資水平。這種做法導致優秀教師進一步流失。另外新冠疫情期間，線上課程比例突然增加，尤其是新冠疫情爆發的第一年，基本上所有課程都倉促轉為線上進行，教師和學生互動討論以及實操練習時間減少，對學生學習效果帶來很大影響，導致教學質量和畢業生就業率急劇下降。CCRC(Community College Research Center，Columbia University哥倫比亞大學社區學院研究中心)的《Community College Graduates and the COVID-19 Pandemic》一文指出：疫情之前社區學院畢業生就業率常年徘徊在70%-80%之間，而2020年就業率急劇降到50%—60%，即便疫情過后的2023年，美國社區學院畢業生的就業率也比疫情之前低5%-10%。

三、美國社區學院發展面臨的最新形勢

(一)遠程線上教育已成為社區學院的主要教育手段

對于遠程線上教育，美國社區學院一開始抱有抵制態度。不同于四年制本科教育，美國的職業教育學者認為線上教育會導致學習氛圍下降，缺少師生活動和學生反饋，尤其是線上教育無法給學生提供足夠的實操機會。但新冠疫情爆發后，根據美國Inside Higher Ed(美國高教情報網)在2022年10月13日發表的一篇題為《A Surge in Young Undergrads，Fully Online》(在線學生激增)文章中指出：計劃就讀完全在線高校的學生數量自疫情爆發前增加了一倍多。且根據美國U.S.Program(美國比爾及梅琳達·蓋茨基金會下面的一個公益組織)2022年9月28日發表的一篇題為《Where Are the Students？》(學生都去哪了)文章中報道：在18-30 歲從未上過大學或中途退學的人群中，近一半(47%)已經或正在通過 YouTube進行線上學習，并且大約四分之一的人已經通過了大學注冊課程。在此情況下，社區學院和學生不得不接受線上教學這種方式，并且為了滿足更多遠程教育的需求，許多社區學院都在增加遠程在線和混合課程的選擇，甚至一些社區學院提供全部在線的學位課程，讓許多忙碌的學生能夠在舒適的家中獲得更多教育機會。新冠疫情結束校園重新開放后，遠程在線學習繼續作為一種主要的教育方式被學校、學生和企業認可。

(二)加強與四年制本科院校合作并增加學士學位授予數量

新冠病毒的大流行導致社區學院包括普通四年制本科院校入學率下降，因此眾多美國高等教育機構認識到必須進行全方位、多層次的合作才能夠在競爭激烈的高等教育市場生存。新冠疫情之后，社區學院主動與四年制本科院校更加緊密合作來吸引學生。當社區學院與四年制本科院校合作時，社區學院充當四年制本科院校合格學生的“輸送者”，而四年制本科院校也承諾將更多學分轉移到社區學院，從而使學生從社區學院到四年制本科院校的過渡更為順利。比如，如果學生最初想就讀某所四年制本科院校，但沒有達到其入學標準，那么在該大學合作的社區學院就讀，畢業后就可以轉入該大學學習。因此學生可以選擇先就讀社區大學，兩年后再進入自己理想的四年制本科學校學習。除了與四年制本科院校合作，現如今越來越多的社區學院也提供學士學位。美國幅員遼闊，人口分布極不均衡，有些地理位置偏遠地區高等教育成本較高。新冠疫情爆發后，美國許多州的社區學院，在四年制本科院校無法充分服務的邊遠地區設立學士學位課程，頒發正式的學士學位，從而吸引更多學生，并且這一趨勢還在繼續擴大。

(三)想方設法拓展生源渠道

美國社區學院的學生雖然是一個多元化的群體，但低收入家庭和有色人種家庭比例較高，尤其是新移民家庭的孩子和未參加過高中系統學習的非傳統學生比例較高。而新冠疫情對這部分家庭的沖擊最為嚴重。因此美國的社區學院為了應對學生數量下降的現實情況，積極調整優化生源結構。一是社區學院與四年制大學合作開展更多的“雙錄取”項目，增加“雙學分”課程比例，吸引更多的高中畢業生進入社區學院學習，提高傳統學生的學生數量。二是反向錄取學生。按照傳統的升學順序，學生在社區學院完成兩年學業后轉入四年制本科院校學習。為了增加生源，社區學院開始反向錄取那些從四年制本科院校未取得學士學位，或者那些已經取得學士學位又想提高工作技能的學生進入社區學院學習。三是增加錄取退伍軍人。隨著美國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的結束，越來越多的退伍軍人回到美國。很多年輕的退伍軍人包括一些傷殘退伍軍人都有強烈的教育需求，社區學院充分展示其入學門檻較低的優勢，為退伍軍人提供有針對性的職業培訓和學歷教育，在幫助退伍軍人重返社會的同時也增加自己的學生數量。四是瞄準老年市場，拓展“嬰兒潮”一代(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人口急劇增加)。鑒于美國社區學院生源急劇下降的形勢，近期美國社區學院協會(AACC)獲得了拜登政府320萬美元撥款，用于開展一項旨在吸引50歲以上中老年的“50+計劃”項目(The Plus 50 Initiative)。該項目將確定在15所社區學院進行試點，每所學院將獲得一些資金支持，以擴大或創建50歲以上人士特別感興趣的繼續教育項目。許多“嬰兒潮”一代收入不高，打算在傳統退休年齡之后繼續工作，因此這些高齡人士的職業培訓市場巨大。如果“50+計劃”項目取得成功，預計會有更多的社區學院采用類似計劃。

(四)進一步深化與企業之間的合作

美國的教育機構和企業面臨的共同挑戰就是如何維持美國經濟強大的競爭力以及如何為未來制造業回歸提供較為短缺的數百萬技術工人的技能培訓。美國企業經常抱怨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量方面都找不到合適的中高級技能人才，而與此同時，許多從社區大學畢業的學生無法在自己的學習領域找到合適工作。2022年12月，美國哈佛商學院(Harvard Business School)與美國社區學院協會(AACC)共同發表的一篇題為《合作勢在必行：社區學院、雇主和美國的長期技能差距》(The Partnership Imperative：Community Colleges，Employers，and America’s Chronic Skills Gap)一文提出：美國的中高等技能人才培養管道需要重新啟動，為了彌補美國長期存在的中高等技能人才短缺，美國企業和雇主必須比過去更積極地與當地社區學院合作。哈佛商學院還與美國社區學院協會共同制定了“合作框架”。該框架認為企業和社區學院必須相互合作，圍繞企業需求共同創建課程、共同設計項目以滿足學生和雇主的需求；通過制定策略，建立招聘社區學院畢業生流程，并制定聘用承諾，建立彼此之間的關系；通過收集和共享本地人才供求數據和趨勢，制定招生政策，建立監測和改善人才管道機制。

在各方促使下，美國的企業和社區學院也積極行動起來，深入開展合作。比如位于加州的美國太平洋天然氣與電力公司(Pacific Gas &Electric Company，PG&E)與當地社區學院開展“The Power Pathway Program”，該項目鼓勵加州的社區學院根據該企業的招聘需求設計短期(8-12周)招生計劃，而PG&E則通過提供技術支持、共同定制課程、提供實地教學場地、實物捐贈培訓設備和資金等方式與社區學院合作。目前已有超過1100名學生通過“The Power Pathway Program”，順利畢業并進入PG&E工作。另外德州最大的發電企業Luminant Energy也與當地的社區學院合作開展“Power Track Program”，Luminant Energ以全額獎學金的形式來選拔學生在德克薩斯州州立技術學院(Texas State Technical College)、泰勒初級學院(Tyler Junior College)完成副學士學位課程，學生在兩年的學習過程中還可以與老師一起到該企業進行帶薪暑期實習，學生畢業后就可以在該企業下屬的發電廠、礦山獲得一份高薪全職工作。自實施 Power Track 以來，Luminant Energ的員工培訓增加了59%。

總之，經歷一百多年發展，美國社區學院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存在于美國的眾多社區，是美國高等教育獨特的組成部分，它為美國社會提供了一種適合當地發展需求且較為靈活的高等教育服務形式。從工業化社會到信息化社會發展過程中，社區學院盡可能讓每一個人獲得全方位的職業教育——從速記員到會計師，從建筑工人到擁有副學士學位的工程師。這些適應性強、靈活多變的特點賦予了社區學院在美國社會中獨特且極其重要的作用。21世紀以來，美國社區學院的發展明顯放緩，尤其是美國兩黨政治斗爭的白熱化給社區學院的發展帶來極大的不確定性，美國社會也曾一度忽視社區學院的重要作用。新冠疫情的爆發讓處于高等教育最底層的社區學院面臨的矛盾更加尖銳。當然也正是因為新冠疫情對社區學院的巨大沖擊，讓美國社會重新審視、思考社區學院對于美國社會的重要意義和未來發展?？梢哉f美國社區學院的復蘇是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也是今后一段時期美國各級政府、高等教育機構和企業共同面臨的巨大挑戰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