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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靜謐中流逝:阿海訪談

2023-03-17 01:11蔣林娟阿海
畫刊 2023年12期
關鍵詞:阿海我會創作

蔣林娟 阿海

蔣林娟:本次在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的個展“十三靠”中,展出了你近年的一些水墨作品,這些作品因色調沉郁,給人一種情緒上的穩定感。你和策展人在作品、主題的選定上遵循著怎樣的邏輯?

阿海:我們選擇的4號廳不大,需要大約40幅畫,我們帶了大概五六十幅,所以在畫量上是足夠的,可挑選的余地比較大,比如可以挑一個專題。館長李小山和策展人林書傳去過我的工作室,他們充分相信我。第一次的時候我定了1/3的老畫,第二次變成1/4的老畫,到最后我把老畫全部拿掉了,跨度就縮小了一些。我完全是根據經驗來做挑選,我的畫本身題材就比較亂,再取用不同年代的就更亂。我用這種色調的時間不是太長,我覺得在整體展陳上會更好。

關于主題,當時其實想用另一個名字“錦灰”,錦灰堆的意思,我覺得它特別貼合我的畫,后來策展團隊有些猶豫,最后決定用“十三靠”,當然這不是從藝術的角度考慮,它是把生活灌進去,意思是說你有一副好牌,你要拿出來,是這個意思。

蔣林娟:所以我們在觀看展廳現場時,并不能完全把握題材之間的連貫性。也就是說,你更在意的是情緒和材質間產生的關聯。某種程度上來說,主題是你順其自然拾得的。

阿海:對,主題就是拾得。我選擇創作的對象不是以主題先行的。我選中對象后不會想太多,看到一樣東西后馬上就能入畫。至于它是什么時候收、什么時候完成,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這個創作什么時候結束、是一個什么樣的畫,我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了,所以這種不可預測也給我一種興趣和希望。

蔣林娟:你剛剛提到了錦灰堆,在我看來它似乎和你創作中偶然拾得的題材,以及畫作質感表現出的時間的厚重感相關。你認為錦灰堆和你的作品有哪些共通之處?

阿海:在我小的時候,聽過這么一個故事,就是元代的一個工筆畫家錢選,他酒后一時興起,把散落在酒桌上的殘菜剩飯作為對象畫了一幅橫卷,據說他在畫完這幅橫卷后在上面題了“錦灰堆”三個字。通常,當我們看到一些老的物件,或者一些老的佛像時,很容易被它身上的那種特殊的氣息打動,那種形狀不拘、古樸典雅,特別地耐人尋味,這也是我對錦灰堆的認識。

蔣林娟:21世紀10年代早期,你確定了目前“洗”“染”結合的作畫方式,是什么讓你從寫意過渡到這一創作手法并確定下來的?

阿海:我的性格可能在別人看來是比較適合畫寫意的,我自己也這么認為,因為我不太顧忌,筆頭子也硬。我是二〇〇幾年去的北京,去的時候我畫過一年半左右的油畫,但我非??斓胤磻^來,覺得這個事情不是我該做的,我就又回到了水墨。

后來我決定以我的強項,就是對材料的理解,用工筆著色為基礎,但是這遠遠不夠,因為我不是特別喜歡工筆的技法,它有僵硬、程式化的一面,就像工藝品一樣。于是我就開始考慮,怎么去除里面的一些缺點也好、問題也好。我覺得它需要一個情緒,因為它們完全沒有情緒,我就加入了寫意的“寫”的部分,就一直在做這種實驗。

實驗的過程實際上非常難,我會做一段時間收一下,再做一段時間再往前跨一步,你不太容易能邁出很大的步子。做得最徹底的是:我會把一張特別完整的畫全部刷黑,通過水沖洗出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我的畫里常常會出現一些痕跡,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我畫的,其實是我留下的。這些痕跡好的我就留下來,不好的我就再處理。

蔣林娟:實際上你的創作伴隨著畫畫的實驗過程,通過反復的嘗試慢慢確定下來,而這種對材料的實踐給你帶來了一種開放感。

阿海:創作就是一個辯證的過程。我在研究畫畫的同時,也在研究怎么去處理這些實驗的東西。單就研究做一塊洗畫的板,我就研究了好幾年。我會用麥秸稈加一種膠,這個板就既吸水又不吸水,你泡在水里面永遠不變形,我花了很多時間研究。我的工作室有一個非常大的洗畫臺,洗畫臺上面有板和漏斗,我在沖的時候水會自動流下去,這個臺子都是我設計的。圍繞畫的實驗我做了好多的革新,都是一遍遍通過實踐找到一些規律。

我從北京到上海的時候,帶回了一個裱畫師傅,他跟我是一體的,我做創作的時候他會一直給我做揭托。我對畫的宣紙沒有太多的要求,哪怕會漏礬。顏色上也是,我用的是最通常的國畫顏料。我會用大量的顏色,一年下來會積攢下一堆顏料起的殼。但我對覆背紙的要求很高,這種要求不是貴或便宜,我看的是它的性能,是托上去以后它和畫面的關系,以及糨糊的厚薄和糨糊的比例關系。如果是一張不透氣的覆背紙,它出來的會是別的東西,換一種棉,又會是另外的效果,這個特別微妙。

蔣林娟:就是讓自己不要在掌握了材料后,又被材料的標準化給限制住。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其實是對舊繪畫機制的一種創作手段上的反思。

阿海:我一向反對循規蹈矩的創作方式。最初我在南藝學習宋代花鳥,老師教我們白要染上8遍甚至10遍。我覺得既然你已經知道它需要染那么多遍,你再去做就沒有意義了。

我認為最好的發展不是物理的、化學的,就是一種可能性。對于這張畫來講是一個特別的機制,它會怎么發展我不去管它,它發生到哪個方向,我就順勢往哪個方向走。就像窯變一樣,顏色意外地碰撞在一起,它立馬就變成了你要的效果,這就到位了。當然有的時候也需要反復很多遍。

蔣林娟:傳統的工筆設色畫法是用色形結合去強化主體的形象。你創作手法下的形象卻是往里走的,會有一個景深。你還常將完全不相關聯的物放在一起,給人一種“失真”的美感,原來的那套理解系統在你的作品里是失效的。

阿海:實際上我是想用傳統的方法去對抗傳統。我選擇的主題內容和我表現出來的物體大小好多都是錯誤的、脫離常理的。我想借助宣紙這種古老的材料,表現一種不確定性。通過畫面景深的刻畫,創造出一個有關時間的、記憶的、表現個體所在的空間,營造一種人與世界的疏離感。

蔣林娟:你畫中的主體往往對應著藝術史中的一些經典圖像,比如佛陀、蒙娜麗莎的微笑、瑪格麗特的帽子,還有杜尚的小便池等,為什么選擇它們作為創作的對象?

阿海:蒙娜麗莎的微笑在我的心里跟中國的某些東西是通的。我看到一幅宋代的觀音,這讓我一下子聯想到蒙娜麗莎的微笑,所以我就想做一張特別觀念的畫,我覺得它特別有趣,就做了合體。這張畫我一共畫了4張,雖然是同時畫的,并且用了幾乎同樣的顏色,但是出來的效果完全不一樣:除了主體的形是一樣的,其他的包括背景和人的色調,完全是4張不同的畫。這是我考慮的問題,哪怕你給我一張我自己的畫,再叫我去畫得一模一樣,我畫不出來,它是無法復制的。用同樣的時間,隨著宣紙材料的變化和天氣的變化,當時的顏色可能厚也可能薄,就像釀酒或者制煙,微妙得不得了;它出來都會不一樣,哪怕你極力地想把它做得一模一樣。

蔣林娟:這種觀念上的碰撞不是你的目的?回過頭來說,傳統實際上給你提供了一個對照的支點。

阿海:不錯,我畫了一張畫,那張畫正好碰上了觀念,不是說我為了觀念去畫畫。

我想拉開很多東西,我給它減掉一層,再加上一層,然后我會用更多種的方法去混淆它,讓它看不清,讓所有的因素都變得互相不一樣。就是面對傳統,又遠離它。

蔣林娟:作為一個職業藝術家,你如何看待藝術家的唯一性?

阿海:唯一性特別重要,這種唯一性是什么?就是你在作品里面能發現它的特點。比如你到展覽里面停下腳步去看一張畫,實際上你已經對它有了興趣。很多畫你徑直就走過了,這是因為你有一種經驗,你不愿意去看它是因為它跟別的東西有太多的雷同,所以說唯一性特別重要。

蔣林娟:工作室是一個生長機制,從它出發通常能反映出藝術家經營的眾多面向,創作理念、團隊協同、行業推廣等。你的工作室目前是一個怎么樣的運作狀態?

阿海:我目前是住在上海的工作室,我有一個好幾個人的團隊,我相當于里面的發動機,如果我這個發動機不工作了,我的助手們,包括裱畫師、做框師都沒法工作。我全天24小時都待在工作室里,不是說我夜里也在畫畫,而是一種工作狀態。我一出門身邊都是畫,上樓是畫、下樓是畫,墻上也全是畫。你做事的時候可以思考,也有很多的資料可以去閱讀。

當我看到一個打動我的形象,我會想立即去實施它??赡芪視瑫r做好多張,不一定是組畫,好比是一類的畫,我就會同時去做。因為上海的天氣比較潮濕,我得考慮天氣,是要在濕的階段做銜接,還是等干后再銜接。好比我要完成一批作品,這批作品在程序上完成最起碼要裱畫師接過以后再托一遍,然后我能銜接得上……我得保證團隊一直處在工作的狀態,就好像交響樂團指揮,每個步驟都要考慮。

蔣林娟:最后我想再提一個問題,阿克曼(Michael Kahn-Ackermann)曾在《山脊漫步》一文中寫道:“我在阿海的作品中看到了一條逃逸之路,即,既在逃離一個死去的傳統,也在逃離一個難以承受的當下?!睂Υ?,你如何回應?

阿海:我認為傳統是生長在我們骨子里面的,不需要過于在意它,因為在創作的過程中它會隨時隨地地冒出來。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它也是不可復制的。

中國的當代藝術走了大概有40年的時間,今天回過頭來看,不免有些尷尬。中國當代藝術史里有太多西方的影子,我們需要反思。我覺得能借疫情的3年,慢下來反思一下這個問題,不失為一個機會。

我的創作是不是當代藝術,或者是不是傳統藝術,這個問題我不太去考慮。至于怎么做得更好,我認為我沒有資格去評論。藝術是一條漫長且孤獨的道路,做好自己,我覺得是最重要的。

注:阿海,藝術家。

責任編輯:蔣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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