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就是一種虛構

圈 地

我想有一個只對我自己合理的世界……然而這是不合理的。

我從小就喜歡寓言故事，每次讀的時候，就覺得游走在另一個世界里。簡短的文字里充滿智慧，很多寓言里都有精練的批判或者哲理性的提示與啟發。有些很荒誕的事情，在寓言的語境中是成立的。我嘗試著用繪畫來描述。其實寓言題材也好，題材中的動物也罷，在我看來算是一個格式塔審美的構成，用來區別慣性的日常。

繪畫給我提供了這一可能性。面對空白的畫布，最開始沒法下筆的感受和在嘴邊說不出的話一樣，有種讓人難以拿捏的怯懦感。消除這種怯懦的辦法就是嘗試多種材料和應用透明的畫法，一遍一遍地疊加，把稀薄的顏料反復地遮蓋，像極了我在給別人講述過去的事情，顏料在畫面中凸顯的痕跡就如記憶中重要的事件一樣清晰。多次的重疊也會讓畫面中的一些筆觸變得模糊，往復多次地穿插，每當清晰與模糊所構建的畫面主體慢慢出現時，這個地就被我圈了起來。

虛 構

人是離不開記憶的，過去再真實也不可能再回來，過去就是一種虛構；以后的期許永遠是沒有發生的，也是一種虛構；過去的經驗，導致未來的一些實現，當下的那一刻也是轉瞬即逝，沒法永久地停留。這三種虛構的線筑造了這個立體的虛構空間，在這個空間里我可以任意地想象臆造。這個感覺非常迷人，因為它有別于謊言、謠言等，在虛構中可以把難以說出的隱晦話題從另一個角度說出來。這種敘述的熱情只是去虛構的一個動機和方法。

《秘密花園》里描述了熟睡的三頭神犬，刻爾伯洛斯嘴里流出的口水讓周圍長滿了烏頭屬植物并開滿鮮花，一群少女赤足縈繞在這含有劇毒的花叢中，美好與危險并存。烏頭屬的植物就具有這樣的兩面性，這種致命的劇毒在一定的計量下可以做麻醉劑，也可以做強心劑。而刻爾伯洛斯也普遍被認為是地獄惡犬，其實不然?？虪柌逅故刈o著地獄之門，既不讓地獄的邪惡能量釋放，也不讓外界勢力使地獄開啟，它是一個強有力的平衡的象征。

有趣記憶在我當下被規訓的生活中是非常有限的，但凡可以想起來的，我都拼命去追溯?；貞浿袩o數個點連在一起，串聯這些點的東西就是繪畫的過程。最初用鉛筆起稿時的單線游走，輔助線每一筆的軌跡都可以讓童年的事件慢慢清晰。事件的輪廓構建好之后，每一個面的轉折和線的穿插都是在做填充。主體的畫面完成之后，我會反復地去提白，看著白色內非常弱的對比，會帶給我看完強光后物體殘影的感覺，這種轉瞬即逝的影子最后就用畫面來定格。還有就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些回憶才慢慢地浮現出來。當然可能也有些是臆想，但是當想了多次之后，真的可以變成特別確定的事實。這種虛構的辦法可以無限地擴張，換個角度來說已經不算是記憶，更像是幻想。

荊 棘

這個世界被一種強力的手段硬性改變得陌生起來了，本來我們熟知的規則和方法，一下子變得面目全非。更荒誕的是：人的適應能力并沒有因此而亂套，大家以一種討好型的態度去獻媚新規則。建立規則的手永遠看不見，就如文人對園林的假想一樣，天然無雕琢的石頭與珍稀樹種花卉配合的人工景色，置身其中的避世手段是那么的虛情假意?！段⒐狻愤@幅作品中懸浮在空中的人、假山、樹干，相互交錯、失去重力、失去方向，黑暗中點點螢火蟲的微弱力量反而給我帶來了希望。

這個世界是一個矛盾空間，種種矛盾會產生各種各樣的沖突，它們以各種形式無處不在地隱藏在有規則的事物當中。

有一次我去看馬戲團表演，環形的場地被層層的階梯包圍，非常高的挑空像個反向的漏斗遮蓋了所有。中間是一個用鋼鐵架子搭建的鋼索，那細細的鋼絲卻極其地刺眼，場地內的空間就像被鋼絲拉開的一道口子。馬戲團演員表演的輾轉騰挪，各種極限動作的每次完成都被呼喊的喝彩聲覆蓋，在這個空間內顯得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理所應當，事實上這背后的訓練絕對是一種近乎非人的極限保持。就在人們把注意力鎖定在一個個驚險的高空動作上面的時候，地面的設施結構也悄悄地發生了巧妙的布置，老虎、獅子、大象依次而出。但是在這里沒有人要看野獸狂野的一面，人們想要看到馴獸的結果、野獸在這個時候的擬人化狀態：老虎算術、獅子滾皮球、大象用鼻子打鼓伴奏……這種突如其來的厭惡，讓我覺得像吃雪糕吃到最后，發現中間的棍兒是長滿倒刺的荊棘。

離 開

從小沒見過海的我，反而對海充滿了向往。海從來沒有固定形狀，但它的形象卻又是非常的具體，一層覆蓋一層的海浪像是對一個事物反復的一遍一遍地去描述。很多時候離事情的本質也越來越遠，最后變成一個被矯正的表達，每一層都會被過濾，無論真實還是虛構。最后整個畫面都是一個單純的世界。

我在審視自己的時候也是這樣，極力地想去表現和捕捉一個感覺，結果卻是無力著手。無數次地夢到我漫無目的地在劃船，好像在尋找著什么，可能是出口，也可能是終點。陸地的盡頭是海，海的盡頭是陸地，循環往復。

注：王臨潼，藝術家。

責任編輯：蔣林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