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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奧尼爾《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的疾病書寫與倫理訴求

2023-03-22 17:58朱慧敏
文化與傳播 2023年5期
關鍵詞:愛德奧尼爾嗎啡

朱慧敏

愛爾蘭裔的美國劇作家尤金·奧尼爾(Eugene O’Neill, 1888—1953 年) 被稱為“美國戲劇之父”“美國的莎士比亞”“家庭問題劇之王”,是現代美國戲劇的奠基人之一。他曾獲四次普利策獎(分別于1920 年、1922 年、1928 年、1957 年)和一次諾貝爾文學獎(1936 年),在美國戲劇界享有很高的地位。奧尼爾擅長將自己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凝結于戲劇中,供人深思。

二十世紀美國戲劇創作的主流是描繪當代真實生活,奧尼爾就是其中的一位典型代表。他的《天邊外》(BeyondtheHorizon,1918 年)、《榆樹下的欲望》(DesireUndertheElms,1924 年)、《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LongDay’sJourneyIntoNight,1941 年)等作品引發讀者對家庭關系和社會環境的深刻思考?!哆M入黑夜的漫長旅程》又名《長夜漫漫路迢迢》《長日入夜行》,于1941 年寫成,是奧尼爾創作的自傳體四幕戲劇,也是其后期的經典作品之一。奧尼爾的這部現代主義戲劇是其原生家庭的真實寫照,主人公泰隆一家實際上是以奧尼爾一家為原型創作的。作為具有強烈自傳色彩的戲劇,它記錄了奧尼爾的創傷和心酸,揭開了他的傷心往事?;诖?,奧尼爾在遺愿中交代:這部劇在他去世25 年后才可以公布。不過,奧尼爾的妻子卡洛塔·蒙特利(Carlotta Monterey)違背了奧尼爾的意愿,早早將之交給耶魯大學出版社,于1956 年出版。這部美國本土的現實主義題材戲劇使用大量象征主義的手法展現了美國的家庭生活和社會問題,充斥著奧尼爾對當時家庭關系和社會環境的審視與反思,其思想的深刻性引人重視。戲劇圍繞泰隆一家四口從清早到午夜在避暑別墅中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展開,隨著劇情的推進,巨大的家庭矛盾暴露無遺,反映了當時的社會悲劇。從白晝到黑夜,每個家庭成員都慢慢失去希望,墜入黑暗的絕望深淵?!拔膶W是特定歷史階段倫理觀念和道德生活的獨特表達形式,文學在本質上是倫理的藝術”,[1]文學倫理學批評強調基于歷史的倫理立場解讀和闡釋文學作品,讀者可以通過文學倫理學批評這一理論視角客觀地體察社會全貌。在《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泰隆、瑪麗、詹米和愛德門四個人物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和矛盾體現了現代工業化和商品經濟對人的異化。這部劇具有嚴肅的創作動機和深層內涵,反映了人類共同面臨的倫理危機。

一、疾病書寫中的隱喻象征

奧尼爾在戲劇中將疾病與社會現狀聯系起來,賦予了疾病特殊的意義?!哆M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這部戲劇中的疾病不僅僅指表層的個人疾病,還具有隱喻象征。美國批評家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在其著作《疾病的隱喻》(Illnessas MetaphorandAIDSandItsMetaphors)中指出:“疾病常常被用作隱喻,來使對社會腐敗或不公正的指控顯得活靈活現”。[2]69戲劇在表面上寫的是個體疾病,實則表現的是在病態的社會中整個社會群體的“疾病”,并揭示了疾病和倫理問題的關聯。小兒子愛德門的身體疾病和瑪麗的心理疾病反映了家庭和社會中的倫理病相,疾病的隱喻象征引導讀者深入思考隱含在戲劇中的倫理問題。

小兒子愛德門的肺結核病被用以隱喻壓抑的內心?!笆攀兰o關于結核病的典型描述全都把消沉作為這種疾病的病因”。[2]24人們普遍認為肺結核病是“敏感的青年藝術家的疾病”,[2]35結核病患者缺乏活力和生命力?!鞍呀Y核病與創造性聯系起來的這種陳見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致十九世紀末的一位批評家把文學藝術在當時的衰落歸因于結核病的逐漸消失”。[2]33在出現治療結核病的方法前,尤其是在十九世紀和二十世紀,結核病一直被視為“詩人的病”,因為結核病患者表現出來的特質是多愁善感?,旣惥芙^承認愛德門是患者,她對愛德門說:“你還這么年輕,你的未來有著錦繡前程!只不過是誤看了那些書讓你一時沒有想明白罷了!你的身體這么好,怎么會生病呢!”[3]106患有肺結核病的愛德門消極、憂郁,不甚明確的死亡日期使他內心長期處于不穩定的狀態?!耙恢币詠?,人們都習慣于援引結核病和癌癥[作為隱喻],來譴責那些具有壓抑性的習俗和空想,壓抑力量被想象成某一種環境,它或使人喪失活力(結核?。?,或使人喪失靈活性和沖動(癌癥)?!盵2]72相較于其他疾病,肺結核病給人的壓抑感更為濃重。

社會倫理道德要求孩子尊重父母、給父母帶來歡樂,但愛德門恰恰相反,他仇視父親、給母親帶來痛苦,這與倫理相悖。因此,他的內心長期處于壓抑狀態。愛德門埋怨和憎恨父親,稱他為“老頭子”。[3]46愛德門認為,如果泰隆帶他去看真正的醫生,而不是為了省錢而去找庸醫哈第診治,那么他的健康狀況就不會如此之差。并且,母親瑪麗因生他而難產,得了風濕病,染上了嗎啡癮。當愛德門從瑪麗那里得到愛,感受到家庭溫暖的同時,他也感受到深切的悲傷。當看到瑪麗的痛苦時,他無法為瑪麗提供幫助,這讓他感到非常無力,導致他對生活產生了悲觀態度。無論是愛德門對父親的埋怨與恨意,抑或是愛德門給母親帶來的痛苦,這些都是不合倫理的,所以愛德門的內心飽受煎熬,感到壓抑。

母親瑪麗的瘋癲在一定程度上屬于精神疾病,在劇中被隱喻為缺乏安全感和歸屬感?,旣惿鹤訍鄣麻T時,庸醫用過量的嗎啡給瑪麗止痛,這使她對嗎啡上癮。在嗎啡的影響下,瑪麗的精神狀況不穩定,時而呈現出瘋癲的狀態。法國思想家米歇爾·??拢∕ichel Foucault)在《瘋癲與文明》(MadnessandCivilization:AHistoryofInsanityin theAgeofReason)中贊同法國思想家布萊士·帕斯卡(Blaise Pascal)的觀點“人類必然會瘋癲到這種地步,即不瘋癲也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瘋癲”。[4]劇中,瑪麗瘋癲的深層緣由值得深思,這與其在生活中的心酸與苦楚不無關聯。作為愛爾蘭天主教徒,瑪麗在基督教環境中的處境十分艱難:與周圍格格不入,被排擠和邊緣化。由于選擇了戲子作為自己的丈夫,瑪麗與親朋好友的關系變得疏離。結婚后,她跟著丈夫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所以幾乎沒有穩定的朋友。更甚者,她由于嗎啡成癮,被周圍的人輕蔑,她所珍視的丈夫和兩個兒子也孤立她。第一幕結尾和第二幕結尾,泰隆父子都走了,只留下瑪麗獨自一人,場面令人唏噓。托賓·希伯斯(Tobin Siebers)表示:“倫理的核心乃對群體生活之渴望?!盵5]她因嗎啡癮而無法堅守倫理身份,難以履行義務和責任,備受群體指責,無法融入集體?,旣愔荒芤揽繂岱冉o她帶來的幻覺,安慰自己未被他人排擠和孤立,從而獲得虛妄的安全感。在清醒狀態下,她承受不了孤獨,忍受不了周遭的鄙夷目光和流言蜚語,無法尋獲安全感與歸屬感。家庭施加于瑪麗的壓力是瑪麗的重擔,四處輾轉的生活、對愛德門身體狀況的憂心、對自己嗎啡成癮的懊惱等都促使她長期處于精神緊張、煩惱驚恐的狀態。而瑪麗持續性從家人處感受到的冷漠則是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她墜入絕望的深淵。

這部戲劇表面上描述個人疾?。◥鄣麻T的生理疾病和瑪麗的精神疾?。?,實則批判了社會群體的倫理病態,抨擊了社會文明進程中異化對人的影響。其中展現的女性的倫理困境、復雜的家庭倫理關系、異化影響下混亂的倫理身份等使戲劇內涵更加深刻。

二、家庭關系中的冷漠疏離

“家庭是最基層、最古老的組織形式和倫理關系,又是人類最真實、最直接的倫理實體?!盵6]在《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四位家庭成員倫理關系的冷漠疏離使他們相互抱怨和指責,每個家庭成員都因家庭倫理被打破而陷入了倫理困境,承受著精神上的痛苦。傳統社會對家庭的倫理約束和畸形的家庭倫理關系的雙重作用下,悲劇發生了。

聶珍釗指出,“倫理身份賦予了人所應當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倫理身份分類較多,如以血親為基礎的身份、以倫理關系為基礎的身份、以集體和社會關系為基礎的身份、以從事的職業為基礎的身份等”。[7]在《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人物被異化扭曲,這深深影響著他們對其自身身份的認知及其相應的選擇,致使倫理關系發生變化。

社會給予瑪麗的倫理身份是且僅能是賢妻良母。傳統的家庭倫理要求女性必須做賢妻良母,遵循婦道,犧牲自我。女性的命運被裹挾于家庭倫理之中??_爾·史密斯·羅森堡(Carroll Smith-Rosenberg)表示:“十九世紀的美國社會只為女人提供了一種受社會尊重的、非反叛的角色——賢妻良母。因此,無論是處于什么心智和知識層級的女性,她們必須調整自己以符合‘賢妻良母’這個特定的社會角色。這個角色要求她們不斷地自我犧牲并滿足他人的需求?!盵8]瑪麗雙重倫理身份的變化及其選擇值得關注。在夫妻關系中,瑪麗愛泰隆并與他結婚,拋棄了富裕的家庭和上層社會中的身份。她全力照顧丈夫,盡到了妻子的責任,即使泰隆對她不夠好,她也始終如一。在母子關系中,她對兩個兒子傾注了自己的愛。即使詹米不務正業,瑪麗也從不指責他,并在丈夫面前袒護詹米。同時,她也深愛著小兒子愛德門,擔憂他的病情,為他的未來籌謀??梢哉f,瑪麗是典型的賢妻良母。但是,瑪麗因為在難產時沒有得到恰當的治療而染上了嗎啡癮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旣惖男睦硎置?,她對家人又恨又愛。作為妻子和母親,她愛自己的丈夫和兒子。然而,泰隆的吝嗇使她染上了嗎啡癮,因此她恨丈夫,覺得自己不應該嫁給泰隆,也不應該懷孕。在經歷了這樣的不幸之后,瑪麗無法繼續履行其倫理身份所對應的倫理責任?,旣悅惱砩矸莸娜蔽皇垢缸尤烁右钟?,極度缺愛,造成了他們監視且不信任瑪麗的窘迫困境。與此同時,父子三人的抱怨和監視也讓她惱火和癲狂,對他們產生不滿。不斷猜疑的氣氛以及不被家人信任和關心的待遇對瑪麗產生了負面影響?,旣愡x擇逃避現實,認為“在自己編織的夢境里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人或事都是虛幻的,想面對就面對,不想面對都可以選擇不去理會”。[3]114懷著這樣的想法,瑪麗否定現實,拒絕承認現實生活中的煩惱。她以命運為借口來寬慰自己,將自己的遭遇視為無奈之舉,表示“只要記住這個就好了吧,對于那些我們不能掌握也不能知曉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去懂得。那些我們拼盡全力也沒辦法補救的事情,我們也無能為力。人的一生不就是這樣嗎?很多事情讓我們感到無奈跟無計可施,只能眼看著它發生”。[3]98-99她為自己以自我毀滅的方式生活提供了借口,放棄用意志力與毒品抗爭。劇中多次出現的“霧”這一意象便是瑪麗自我保護的體現,“大概用大霧作比喻更形象,藏在那里看不到影子。最恨的便是她特意如此!……使我們沒有辦法靠近她,將我們一下推開,好像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空間”。[3]168但是,這種安慰只是暫時的。當她無法逃避現實,只能正視現實時,便容易深陷絕望,難以自拔。她甚至曾在深夜只穿著一件睡衣便跑去海港自殺,了結生命。

作為丈夫和父親,泰隆沒有盡到自己的倫理責任。作為丈夫,他沒有愛護妻子。泰隆為了省錢而雇用了庸醫為瑪麗診治,致使瑪麗染上嗎啡癮,之后也沒有盡心保護好妻子。在瑪麗因庸醫失當的治療而染上嗎啡癮后,泰隆并沒有理解和同情瑪麗,更沒有進行自我反省。相反,他抱怨瑪麗,并唆使兒子監視瑪麗。作為父親,泰隆忽視對孩子的培養和教育,沒有用正確的方式教導詹米和愛德門,造成了倫理失范。他常常酗酒并為自己找借口,給詹米帶來負面影響。他甚至午夜時分還在和愛德門玩撲克牌。顯然,泰隆不是孩子們學習的道德楷模,他并沒有積極正向地教兒子們如何做個好人。

倫理道德要求兄友弟恭,但詹米明顯沒有承擔起兄長的責任和義務。詹米體現了人性的丑惡。因為嫉妒,他故意將麻疹病傳染給次弟由謹、致其早逝,并且引誘小弟愛德門沾染惡習。值得注意的是,他對待愛德門的情感十分復雜,愛護、嫉妒和憎恨三種態度交織在一起?!皨寢尠涯惝攲氊?,爸爸也寵溺你”[3]206的叫喊聲也表明他總是嫉妒備受家人疼愛的弟弟愛德門。他不愿愛德門比他出色并得到父母更多的愛,所以他故意讓愛德門看到酗酒者的生活方式并同流合污。不過,詹米無疑是愛護愛德門的。他明白自己傷害愛德門的行為是不正確的,警示愛德門提防善妒的自己,表示“我想你積極向上,力爭出眾,在世上有一番轟動的。因為我要想方設法地讓你感受挫敗,這也是我無法控制的?!盵3]206-207在知道愛德門的病情后,詹米傷心欲絕,他希望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愛德門。詹米愛護愛德門,但又嫉妒他,這種矛盾的心理令詹米飽受煎熬。并且,他認為是愛德門的出生讓瑪麗染上了嗎啡癮,“我心里清楚錯不在你,但是無論如何,我不曉得怎么辦,我簡直恨透你了”,[3]206不由自主地因此憎恨愛德門。被困在復雜的情感中,詹米難以承擔其兄長身份所賦予他的對弟弟愛德門的倫理責任,這種倫理困境讓他陷入困惑。

泰隆一家沒有成功地用關愛和責任撫慰彼此的心靈創傷,緩解精神傷痛。冷漠疏離幾乎消弭了家庭成員之間溝通的可能性,難以彌合的人際裂隙造成的精神危機為倫理悲劇埋下了伏筆。

三、社會異化中的倫理背離

隨著現代社會文明進程的推進,工業化快速發展,商品經濟繁榮,異化現象嚴重,人民普遍面臨著精神危機。社會環境的施壓使家庭危機進一步加深。文學是“倫理道德在特定歷史時期下的獨特呈現”。[9]受現代文明的工業化和商品經濟影響,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的關系皆被商品化。這種異化扭曲了人性,帶來一系列倫理問題。奧尼爾在《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探討了現代文明中工業化和商品經濟對倫理的破壞。

異化對泰隆的影響甚深。泰隆的倫理身份背離反映了現代社會對人的異化。作為丈夫和父親,泰隆沒有履行其倫理身份的職責,冷漠對待家庭成員,使自己陷入了倫理困境。泰隆生長在一個貧困的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家庭,成年后又因劇院工作而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原生家庭的影響和不穩定的工作及生活狀態使泰隆極度缺乏安全感。受當時美國資本主義背后掩蓋著的功利主義和拜金主義的影響,泰隆形成了刻薄自私的性格并執著地崇尚金錢,囿于通過積攢財富來獲得安全感。因此,他以金錢利益為重,將省下來的財富進行不理智的房地產投資(如購買土地),試圖從投資獲利中獲得安全感,確保自己不會淪落到窮困潦倒的境地。泰隆過于執著于金錢帶給他的安全感,這影響了他之后在生活中的選擇,以至于在自己足夠富裕、家人急需金錢幫助的情況下仍不合時宜地選擇省錢。作為丈夫,泰隆缺乏責任心,對妻子和孩子們的關愛甚少,這與瑪麗的付出形成鮮明對比。泰隆吝嗇且自私,盡管他非常富有,但卻總擔憂自己會變得貧窮。當瑪麗遭受難產之苦時,他也以省錢為先而雇用收費便宜的醫生,將妻兒的健康與安全置于金錢之后。實際上,富裕的他并不需要如此節省。顯然,身為丈夫的泰隆并沒有盡到保護妻子瑪麗的義務,讓瑪麗承受了本可規避的風險。作為父親,他物化自己的兒子,并未把兒子視為完整且獨立的人,沒有履行自己的倫理職責。他視游手好閑的大兒子詹米為失敗品,將關注中心轉移至小兒子愛德門;在得知愛德門身患肺結核病后表現刻薄,認為愛德門是個殘次品,不愿再給將不久于人世的愛德門投入過多金錢。吝嗇的泰隆認為給愛德門治病是一種使錢打水漂的行為,所以不顧兒子的身心健康,決定把愛德門送入貧窮患者才會無奈選擇的低價療養院。如此以利益為先的舉動深深地傷害了每個家庭成員。

異化不止體現在泰隆身上。從表面上看,泰隆、詹米、愛德門父子三人愛瑪麗,爭奪瑪麗,期望占據瑪麗更多的時間。但實際上,他們只是需要履行妻子和母親責任的瑪麗,而非真正的愛瑪麗,所以才會無視瑪麗對家人的愛的渴望和對孤單的恐懼。他們物化了瑪麗,對瑪麗的同情和憐憫基本停留在瑪麗倫理身份缺位對自己造成的不利影響的抱怨,并沒有實質性地關懷和幫助她。他們需要瑪麗承擔其甘于奉獻的“賢妻良母”角色。父子三人總是留一個人在家“陪伴”瑪麗的行為看似是體貼和關愛瑪麗,但其實質上是一種監視行為,體現了他們對瑪麗的不信任?!皢岱瘸砂a”的瑪麗對父子三人來說是一種恥辱,讓他們失了顏面。他們試圖將瑪麗變回“賢妻良母”,要求其承擔這一角色并達到他們的要求。當父子三人發現瑪麗無法滿足其倫理需求時,他們孤立了她。當詹米發現母親因嗎啡上癮而無法承擔其倫理身份時,他轉而向妓女尋求安慰,甚至把母親和妓女混為一談。異化造成的家庭成員間的疏離與漠視可見一斑,這對家庭和社會發展的負面影響頗深。

“物質主義泛濫直接導致人的異化,而人在與這種社會環境沖突中不得不壓抑自己的種種欲望,將與外界的沖突內化為人自身的沖突?!盵10]在這樣物欲橫流的社會,受異化影響的人甚至對自己生存的意義產生了迷惘。愛德門消極地認為自己不該作為人而活著,“這真是一個錯誤,自己成為了人。如果我生下來是一只海鷗或者是一條魚那樣是不是好一點呢。生為人,我怎么都不習慣,一個自身不愿意成為人、也不會被別人所需要的人,一個沒有依靠的人,難免會喜歡上死去”。[3]189-190這不是個例,而是二十世紀整個美國社會的縮影,體現了人類面臨的精神危機。當人物化自己,便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自己作為人而生存的意義。

“讀者在重構、闡釋、判斷文學世界的價值觀念的過程中,獲得道德教益與倫理啟迪,進而影響、改變和塑造其所在的現實世界?!盵11]通過《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這部戲劇,奧尼爾批判冷漠疏離的人際關系,警示異化對人的消極影響,強調人文關懷,呼吁讀者重視精神世界,支持用關愛和責任建設精神家園。他在劇中反映了關于家庭道德重構的倫理訴求,以期實現社會共同福祉,這在當今仍具教育意義。

結 語

戲劇承載著教育使命,讀者可以通過戲劇感知世界,在管窺社會文化觀念的流變過程中獲得啟迪?!哆M入黑夜的漫長旅程》被公認為是二十世紀美國最杰出的戲劇之一,它尖銳地揭露并批評了美國社會的現實問題,展開了對社會中的異化現象的批判,表達了對人類共同命運的擔憂。奧尼爾具有問題意識,富有道德責任感,他敏銳覺察并深刻反思了現代社會中人類共同的精神問題,引導讀者在物質豐富的時代要多關注精神世界,重視倫理道德,避免被異化吞噬。奧尼爾在戲劇中反映倫理訴求,發出倫理追問,期待讀者重視和解決現實問題、增進社會民生福祉、共建理想的新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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