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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漢學家漢米爾杜甫詩英譯之生態詩學建構

2023-03-25 08:29王雪梅
外國語文研究 2023年6期

內容摘要:20世紀50年代開始,美國的中國古典詩詞英譯文文學小傳統呈現出生態譯詩的詩學特色。美國譯者、漢學家山姆·漢米爾從生態文化的角度闡釋了杜甫詩所蘊含的生態宇宙觀。通過凸顯自然意象、營造人景相融的意境、突出物的主體性、呈現無為和順其自然的生態思想,漢米爾建構了杜甫詩回歸荒野和任運自然的生態詩學形象,呼應了美國當下生態文化對中國古老生態文明的訴求。由此,彰顯了杜甫詩生態智慧的世界意義與當代意義,豐富了杜甫詩的世界文學價值,中西文化跨越時空達成了語際交流與互鑒。

關鍵詞:漢米爾;杜甫詩;生態詩學;古典詩詞英譯

作者簡介:王雪梅,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博士研究生,上海財經大學講師,研究方向:翻譯學。

薩姆·漢米爾(Sam Hamill, 1943-2018)是美國當代著名的中國古典詩詞翻譯家,譯有《夜游:中國詩選》(Night Traveling: Poems from the Chinese 1985)、《愛蓮者——子夜:李清照》(Lotus Lovers—Tzu-Yeh: Li Ching-chao, 1985)、《謫仙:李白的視閾》(Banished Immortal: Visions of Li Tai-po, 1987)、《對雪》(Facing the Snow: Visions?of Du Fu, 1988)、《跨越黃河:三百首中國詩選譯》(Crossing the Yellow River: Three Hundred Poems from the Chinese, 2000)、《無盡的河流:李白與杜甫》(Endless River: Li Po and Tu Fu, 1993)等中國古代詩詞選集。他很推崇杜甫,認為杜甫是深刻影響他一生的詩人。在2012年接受《蘇州日報》采訪過程中,當被問到誰是他最喜歡的中國詩人時,漢米爾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杜甫(張韻韻 3)。漢米爾毫不掩飾他對杜甫的熱愛與敬重,直接宣稱“杜甫所看重的東西也是我所看重的”(Hamill, “Crossing the Yellow River” 33)。

翻譯的過程是文本建構的過程,“在跨文化的傳播中,翻譯行為受文本和非文本因素的影響,具有積極構建作家、文本及文化形象的作用”(陳琳 123)。中國古詩蘊含了非常豐富的道禪哲學思想,因此,部分譯者“會有意識地利用漢詩中的自然觀和生態智慧,通過選擇、翻譯、改寫、推介等來闡釋或建構出一種生態詩學面貌”(耿紀永、趙美歐 153)。漢米爾作為美國第三代古詩詞譯者,其翻譯預先規范進一步凸顯了山水詩和禪詩的專題特色(參見陳琳 128)。他的翻譯通過選本、改寫等方式挖掘了杜甫詩中的生態詩學價值以及其中蘊含的普世的生態精神,構建了富有生態詩學特色的杜甫詩世界文學形象。遺憾的是,學界對漢米爾的研究較少,而且主要聚焦于他的詩歌創作(李特夫 159-162),同其翻譯成就不相稱。鑒于此,本文生態詩學視角考察漢米爾對杜甫詩翻譯的生態詩學建構之路徑。

一、精神共融:漢米爾翻譯中的道禪哲學與生態哲學

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戰爭的創傷、人們對西方文明的質疑,使西方文明和文學陷入困境。利奧波德(Aldo Leopold)的大地倫理思想、羅爾斯頓(Holmes Rolston)的荒野哲學和奈斯(Aldo Naess)的深層生態學,讓迷茫的人們開始向往荒野。尤其是,深層生態學提出,生態系統是一個整體,生態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相互關聯、相互作用的,人類與宇宙里的任何其他生物都平等地存在于生態系統之中。在這種理論的指引下,荒野不再是危險、荒蠻之地,而是逃離文明的棲息地。

中國道禪哲學思想與美國的荒野哲學和深層生態學有著共通性。道家文化中的生態思想 “道法自然”闡釋了自然的變化發展應遵循“道”;《齊物論》中“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意為個人要順應自然,化于自然,刻意追求個人的欲望是違背自然的;“無為”是指行為上主張應遵循事物發展的規律,也指對待人生的一種態度。佛家文化的“緣起”說明了萬事萬物相互影響和關聯、“無情有性”即自然萬物都有佛性,與“眾生平等”的觀念具有同一性。因此,道禪哲學思想和生態整體主義思想本質上相一致?!霸谏顚由鷳B學的理論構建中,佛教是基本的前提之一;另一方面,荒野哲學與深層生態學的生態智慧與東方對大自然的直覺生態具有共通性,羅爾斯頓的內在價值概念借鑒了佛禪的萬物皆有佛性與自性的思想,其荒野是萬物的根的言說與道家思想有著共通性”(陳琳,《欣頓與山水詩》 91-92)?;囊罢軐W和深層生態學成了美國社會鐘情于道禪思想的基礎。

與此同時,二戰之后的美國,在詩歌方面“ 更為開放,更為豪放,勇于改變,勇于包容”(鐘玲,《美國詩與中國夢》 13)。這一時期,美國詩壇開始追求威廉斯那種不求華典、文風樸實的詩風,中國古典詩歌所追求的淡泊、自然的內核正與此相契合,許多美國詩人開始對中國詩歌情有獨鐘。在荒野哲學和生態哲學的影響之下,古典詩歌翻譯開啟了生態譯詩的傳統,王紅公(Kenneth Rexroth)、史耐德(Gary Snyder)、欣頓(DavidHinton)等都是生態譯詩傳統中的譯者。所謂生態譯詩是指“ 以生態整體主義為思想基礎,運用當代英語詩歌藝術,著力闡釋山水詩在道禪意境觀照下的人與自然相即相融的直覺生態智慧與藝術文化精神,再現山水詩的荒野宇宙觀(陳琳,《欣頓與山水詩》123)。譯者在選本和翻譯處理上都觀照生態詩學意識,挖掘其中的道禪思想,構建生態詩學。漢米爾尤其如此,“ 譯介中國古典詩歌成為了他深入體味中國文士文化的一種途徑,也是他描繪“ 禪悅” 境界的載體”(江嵐 24)。他通過杜甫詩翻譯建構了一個嶄新的、帶有生態詩學印記的杜甫詩形象。

二、回歸荒野:漢米爾的翻譯對杜甫詩的生態詩學闡釋

荒野生態精神秉持生態整體主義思想,它根植于中國道禪哲學思想,消解了人類中心主義。漢米爾是道禪哲學思想和荒野精神的擁護者,除了身體力行積極禪修,他還認為他創作的每首詩歌都可以稱為禪詩,其漢詩英譯更是彰顯了荒野生態精神。漢米爾杜甫詩翻譯講求“ 譯味” 重于“ 譯意”。 他將自己對杜甫、杜詩的審美感知和印象加以重構,宣稱自己翻譯杜詩的目的,就是要用當代美國英語以詩譯詩。換言之,其翻譯的讀者對象是當代美國人,翻譯的選目、翻譯策略的選擇都要符合美國讀者的閱讀期待,即契合當下的生態主義的譯詩傳統。因此,漢米爾的杜甫詩翻譯選目大部分都是友情、家庭和自然主題的詩歌,政治詩選擇較少。其譯詩集《對雪:杜甫的視域》一共翻譯杜甫詩94 首,其中,表達儒家忠君報國思想的詩歌只有19 首,而有50 多首都是杜甫在成都寫下的記錄閑適生活的山水田園詩和友情詩。除了翻譯選目,漢米爾在翻譯中還通過強化意象、改寫或者創譯翻譯來建構杜甫詩的生態詩學面貌:凸顯和營造意象以顯自然性,創譯詞匯再現人與景共融于自然的生態意境,擬人修辭彰顯“ 物”的主體性等。

2.1 以物觀物的生態智慧

道家思想的核心是“ 道”,主張“ 道法自然” 和“ 無為而治”。其中以物觀物的生態智慧是指不在自然之中加入人為的架構,以呈現一種無我的意象主義詩學,即不訴諸于思維,而是呈現景觀,讓景物自現,人放棄其主體性,與山水融于一體。深層生態主義詩學對人與自然的整體認識與之相契合。漢米爾的杜甫詩翻譯將人融于自然,展現了以物觀物的生態智慧。以《曲江對酒》一詩為例,詩的前四句為“ 苑外江頭坐不歸,水精宮殿轉霏微。 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漢米爾的譯文如下“Beyond the park, at Rivers Head, / the waters calm, the palace disappears. // Peach and willow blossoms scatter / as orioles fly up together”。第一句的翻譯將“坐不歸”做了刪減,自然也就沒有主語“人”的存在了,只描寫景色,任由自然生發?!癛ivers Head”“palace”“peach”“willow blossoms”“orioles”這一系列意象得以在翻譯中凸顯,譯詩表現了物與物之間關系的自然呈現。又如,在《落日》中,“落日在簾鉤,溪邊春事幽”,本意是“落日好像懸掛在卷簾的掛鉤上,只見溪邊的農人正忙著春耕”,漢米爾并未譯出“春耕的農人”,譯為“How beautiful the river is in spring / with sunset filling the window”,譯文故意消解“人”的存在,呈現靜謐的自然景象。漢米爾的創譯強化了原詩中的自然物象,突出了和諧安靜的環境,弱化甚至直接消除詩歌中“人”的痕跡。

為了顯化意象,漢米爾會將原詩中的一些意象不鮮明的詞作刪減處理。以《登高》這首詩的翻譯為例,原詩前四句以寫景為主,主要描述的是登高遠眺長江空曠寂寥的景致?!帮L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譯文為“Biting winds, dark clouds, monkeys howling in the trees. / Gulls circle slowly over sands. // Crumple of wind blown fallen leaves. / The river laps at the shore.”漢米爾將長江譯為“river”,刪減了“渚清沙白”的意象,用關鍵的意象詞構建了新的意象群,并且通過用標點造成停頓,以凸顯意象的生動鮮明。漢米爾通過顯化意象讓讀者也放佛置身于宇宙荒野之中,景與物都自由呈現,體現了以物觀物、任運自然的生態智慧,詩人抽象的感悟得以具體化、意象化,譯者從思想與心靈層面理解萬物的生存和發展規律,呈現了無我之生態詩學場景。意象的有意凸顯、刻意營造都是其生態哲學的一種表達,大自然中的景物以不受人類主宰的方式自然呈現。

2.2 幽獨情懷的生態意境

“幽獨”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比較關鍵的詞,也是大部分唐宋詩詞大家和名家所偏愛的一種心態?!坝莫殹敝持高h離塵囂、享受隱逸閑適生活的獨處,古代詩人們常常通過寫山水詩,在詩中寄托一種幽獨情懷。杜甫在成都期間所作的田園詩大都表現了詩人與大自然相互為伴,詩歌渲染了詩人幽獨的意境,表達了詩人返璞歸真的喜悅、淡泊明志的逍遙之情,本質上是與荒野生態思想相一致的。漢米爾的翻譯試圖營造靜謐、安然、悠閑的“幽獨”情懷,展現“性空無為、動靜相生的生態意境”(陳琳、魏春蓮 92),以《早起》一詩為例,

早起

春來常早起,

幽事頗相關。

帖石防隤岸,

開林出遠山。

一丘藏曲折,

緩步有躋攀。

童仆來城市,

瓶中得酒還。

Early Rising

Now that springs returned, I like to get up early.

Reclusive living soothes the tattered soul.

Replace the stones of a caved-in wall,

thin trees for a view of the mountains.

On hands and knees, I clear a trail,

hidden, snaking up a hill—

then see my servant boy returning:

cold wine in a huge clay jar. (漢米爾譯于1988 年)

原文的前六句呈現了詩人隱居生活的狀況,展現的是杜甫在成都閑適、隱士般超脫的心境。第二句的翻譯“reclusive living soothes the tattered soul”, 譯者用“soothe”“reclusive living” 這兩個詞刻意表現出了幽獨、隱逸的生活讓詩人安心適意,“replace the stones of a caved-in wall, / thin trees for a view of the mountains. // On hands andknees, I clear a trail, / hidden, snaking up a hill—” 譯出了詩人悠閑的生活,將圍墻邊的碎石擺放好、望到遠處的山,接著去登山?!癶idden”“snaking” 兩個詞渲染了山中的寧靜與遠離塵囂,人與山相融合,寧靜相處,也讓詩人寄托自己幽獨的心境。又如《田舍》一詩,

田舍

田舍清江曲,

柴門古道旁。

草深迷市井,

地僻懶衣裳。

櫸柳枝枝弱,

枇杷樹樹香。

鸕鶿西日照,

曬翅滿魚梁。

Homestead

My honestead lies beside a clear stream,

Its wicker gate on an unused road.

Deep grass hides it from the marketplace.

Its so secluded, I dont even have to dress.

Branches upon branches, the willows droop:

Tree after tree, the loquats still smell sweet.

Sunset reflects the fishing cormorants

Drying their beautiful black wings. (漢米爾譯于1988年)

杜甫這首五言律詩前四句寫的詩村居的荒涼和偏僻,后四句寫的是景物的幽閑。漢米爾對這首詩的翻譯突出了幽獨和荒涼。第二句中的“wicker gate”和“unused road”譯出了偏僻的位置和簡陋的生活,“Its so secluded, I dont even have to dress”這句譯文可以看出其荒涼的具體程度,譯者似乎在向讀者對話,“Branches upon branches”“Tree after tree”也有一種朗朗上口的節奏感。清幽的荒野意象與詩人合二為一,人與荒野中的一切和諧相處。譯者成功再現了詩人忘卻煩惱、擺脫羈絆,似乎進入了一種動靜共存的幽獨意境之中。

2.3物我主體的生態精神

在生態主義看來,宇宙中世界萬物都是平等的?!叭耸侵黧w,動物、植物也是主體。山水萬物都是其各自目的與價值能力的主體目的,都有其主體性,這是很典型的以自然為中心的生態觀”(王志清,《盛唐生態詩學》 143)。萬事萬物的平等、和諧共存、生生不息才保持了大自然的平衡狀態。這也是老子的“道法自然”、莊子的“以道觀之,物無貴賤”的思想的體現。物我主體關系的統一體現在生命體與非生命體的和諧統一,詩人希望棲居于山水,這也是宇宙荒野觀的內容之一。

生態批評家認為,萬物平等還有一層涵義即對人類主體性的消解?!胺艞壍拿缹W”旨在消解人類主體性,以彰顯非人主體性,于是心態批評中“物力量”崛起(Buell,“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143-144)。而新物質主義強調所有物質都有施事能力,這種觀點恰好消解了人類中心主義。因此,批評家們主張對自然進行擬人化的描寫,“展示大自然生命多樣性,同時也認識到大自然和人類文化中不同物質所具備的共性”(王志清,《盛唐生態詩學》 143)。

以《絕句漫興九首(其三)》為例來說明,“熟知茅齋絕低小,江上燕子故來頻。銜泥點污琴書內,更接飛蟲打著人”描繪了燕子與詩人和諧相處的一幅生態畫面,“river swallows know my shack is humble: / they come and go at random. // Mud nests in my?scrolls, turds all over my lute / they fly so close I can touch them”,漢米爾翻譯出了詩人作為主體與燕子以不相干擾、各自安心自適、相伴相隨、和諧統一的關系。而且,譯詩還使用了動詞know 將燕子擬人化,彰顯非人的主體性。又如《絕句漫興九首(其二)》,詩中也將物做擬人化處理,凸顯物的施事能力。漢米爾將“ 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 翻譯為“Spring winds still come to plunder: at night they steal my slossoms”,其中的steal 擬人化,則是將物的力量凸顯。在《客至》中,“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描寫了居處的景色,清麗疏淡,與山水鷗鳥為伍,顯出與世相隔的荒野生態心境。漢米爾的翻譯可以明顯看出來凸顯了譯者和鷗鳥同時作為平等的主體和諧相處,譯詩為“Spring waters run north and south from here, But we have only the gulls forguests”,“guests” 一詞凸顯了詩人與鷗鳥和諧相伴的關系。

三、任運自然:漢米爾的翻譯對杜甫詩的生態詩學重塑

道家思想的中心詞是“ 道法自然”“ 任運自然”,即宇宙天地間萬物遵循“ 自然而然” 的規律,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順應各自天性而展開。中國古代山水詩中的“ 自然”是順其自然、任運隨緣之意。萬物各順其情、各盡其性、各自皆安、物歸自然、齊同萬物,人應安適于自生、和諧的宇宙之中(參見陳琳,《欣頓與山水詩》 351)。道家思想中的“ 無為” 是順其自然的方法論。這與生態詩學中“ 消解人類中心主義”“ 物力量” 本質上一脈相承。古代詩人們常常在詩中描寫隱退后的閑適生活,表達順其自然、安之若命的道家心態。例如,詩人陶淵明的詩句“ 復得返自然” 中的“ 自然” 不僅僅指山水田園風景,也指遠離功名利祿,逃離爾虞我詐的官場,回到本真質樸的生活中。漢米爾的杜甫詩翻譯會挖掘甚至添加道家文化中的生態思想,或是展現“ 無為”,或是突出舍棄對功名的追求,即做順應自然發展的規律的事情,不刻意為之。

以《曲江對酒》為例,對照宇文所安的譯文來分析漢米爾的譯文如何凸顯道家“ 無為” 的生態思想:

曲江對酒

苑外江頭坐不歸,水精宮殿轉霏微。

桃花細逐楊花落,黃鳥時兼白鳥飛。

縱飲久判人共棄,懶朝真與世相違。

吏情更覺滄洲遠,老大徒傷未拂衣。

Drinking at Crooked River

Beyond the park, at Rivers Head,

The waters calm, the palace disappears.

Peach and willow blossoms scatter

As orioles fly up together.

Drinking, I dont care what they say-

I never cared for the courts.

From my office I now see the immortals

Have long since sunk into the sea.

Old and grieved, I see its futile

To lament the duties I evaded.(漢米爾譯于1988年)

At Twisting River with Ale before Me

By the river outside the park I sit and dont go home,

palace halls of crystal grow ever more misted and dim.

Peach blossoms, tiny, follow the willow catkins falling,

and yellow birds sometimes go with white birds in their flight.

I have long indulged in drinking at will, others join in rejecting me,

too lazy for court, I have truly gotten at odds with the age.

This subaltern feels even more aware that gray isles lie afar,

now old, I feel helpless pain that I have not brushed off my robes. (宇文所安譯于2016年)

杜甫的這首詩前兩聯是寫曲江的景色,然后對酒述懷,轉寫到心中的牢騷,最后抒寫愁緒,表現了詩人報國無門的苦痛之情。漢米爾的翻譯在形式上保留了原詩的對句,而且譯文踐行了“精義”原則,即語言非常簡潔。第三聯是詩人心中的牢騷和愁緒,原意為“我整日縱酒,早就甘愿被人嫌棄;我懶于朝參,的確有違世情”。漢米爾譯為“Drinking, I dont care what they say—I never cared for the courts”,宇文所安的譯文“I have long indulged in drinking at will, others join in rejecting me, too lazy for court, I have truly gotten at odds with the age”,漢米爾的譯文“dont care”“never cared for”將原意改譯為詩人主觀上不想追求“我”對官職的欲望,而且也不在乎別人的說法,他刻意漏譯了原詩所包含的詩人被貶官后的愁緒,與杜甫因不被重視,被迫不理會朝廷的原意相左。當然,“杜甫形象隨著歷史時期的變遷而嬗變”(魏家海 78),在漢學家宇文所安的杜甫全集《杜甫詩》(The Poetry of Du Fu, 2016)中,這首詩的譯文并未彰顯道家思想中的生態意識,而是完整翻譯出了原詩的內涵,展現的是詩人想忠君報國,只是無奈被迫離開的儒家形象。

又如《為農》一詩,這是杜甫安居成都草堂時創作的田園詩。這首詩表現了詩人在草堂生活時期的輕松自適的生活。詩的前兩聯“ 錦里煙塵外,江村八九家。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 描寫了草堂的自然環境;頸聯“ 卜宅從茲老,為農去國賒” 即事抒懷,寄寓詩人避地不仕、為農終老之意;尾聯“ 遠慚勾漏令,不得問丹砂” 再寫詩人為農自得之情。原詩句的前兩聯描寫的是和諧的自然環境;尾聯的意思為“ 很慚愧不能像葛洪那般,拋棄一切世俗求仙問藥”,葛洪是道教(非道家思想)的代表人物,丹砂是長生不老的仙丹,這句指“ 追求長生不老”。漢米爾翻譯為“Ko Hung sought immortalityin cinnabar, but here I will meet my fate”,本意為“Ko Hung sought immortality in cinnabar,but I cannot do that”,漢米爾改譯為“but here I will meet my fate” 是為了消解人類中心主義,遵循“ 道法自然”,即順應自然,接受命運的安排,而不過于刻意追求長生不老。

漢米爾對杜甫詩中彰顯“ 人” 的主體性和刻意追求“ 人” 的名利欲望的詩句進行改譯;相反,對于表現道家生態思想的杜甫詩,在翻譯的時候會刻意將道家思想顯化。以《客亭》這首詩為例:

客亭

秋窗猶曙色,

落木更天風。

日出寒山外,

江流宿霧中。

圣朝無棄物,

老病已成翁。

多少殘生事,

飄零任轉蓬。

Travelers Pavilion

Sunrise brightens my autumn window.

Winds have once again stripped trees.

The morning sun slips between cold mountains,

and the river runs through last nights mist.

Our court makes use of everything it can,

but whats the use of a sick old man?

And what of my one life remains,

Rising or falling on autumn winds.(漢米爾譯于1988年)

在這首詩中,“圣朝無棄物”,本身這句含有著道家思想的意蘊,詩句來自于《老子》第二十七章“圣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頸聯“圣朝無棄物,老病已成翁”是詩人用反語說出心中的哀怨。既然“圣朝無棄物”又為何讓像詩人這般大才之人“老病成翁”,顛沛流離呢?漢米爾的翻譯“Our court makes use of everything it can, / but whats the use of a sick old man?”將原文的反語很好地表達出來。尾聯“多少殘生事,飄零任轉蓬”描寫詩人年老體病、輾轉飄零,以“蓬草”自喻表達詩人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順其自然。漢米爾的翻譯“And what of my one life remains, / rising or falling on autumn winds”,即“在秋風中任由其飄落”,將原詩中所蘊含的聽天由命、順其自然的道家生態思想呈現了出來。又如在詩歌《曲江二首(其一)》中,尾聯“細推物理須行樂,何用浮榮絆此身”表述的是杜甫“如果仔細研究過萬物演變規律就應及時行樂,而不應被名譽牽絆自身”的人生感悟,這與道家莊子主張人生在世就應該追求自由、不慕名利的思想相一致。漢米爾的譯文也翻譯出了這種道家的生態內涵,漢米爾在翻譯中刪減了“細推物理”,直接將“須行樂”譯為“Taking my pleasures where I find them”,而最后一句跟原文完全不符合,改譯為“I fill my cup again”。譯者想要表達的是杜甫對道家生態思想的認同:杜甫并不是通過仔細推究得出的結論;不慕名利是詩人對“無為”“任運自然”的追求。

整體上,漢米爾推崇道家思想中與生態詩學相契合的“天人合一”“清靜無為”“返璞歸真”“順應自然”等主張。他的杜甫詩英譯幾乎處處滲透著道家思想的情感體驗以及他自己對生態詩學思想的理解。這一的翻譯完美地契合了當下的生態詩學轉向,以及人們追求回歸自然的社會語境。

結語

漢米爾在翻譯中對杜甫詩進行了生態詩學建構。他在翻譯選目、翻譯策略方面表現出了生態意識,展現了其對荒野精神和生態整體主義的追求,呼應了美國當下的整體生態主義思想,譯詩呈現了生態譯詩的世界文學特征。其譯文融合了荒野意識和道禪哲學;兩種詩學傾向構成共融的整體。道禪哲學思想在跨文化精神層面上產生了當代意義,對重新認識道禪精神的世界價值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這種文化精神上的融匯和化用,豐富了杜甫詩歌的世界文學意義與生態詩學價值,喚起了讀者的生態意識,使西方讀者能夠從譯文中領略和體悟中國古代生態智慧。杜甫詩的生命由此得以拓展與延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漢米爾的杜甫詩英譯完全可以稱為中西文化與文明交流、互鑒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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