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與藝：平陽麻箋與平陽木版年畫

中國傳統文化的保護與傳承、藝術的傳播都高度依賴印刷術與紙張。麻紙的出現改變了我國文字記錄的媒介形態，為文字的書寫、事件的記錄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同時對中國具有悠久歷史的書畫藝術的發展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平陽，是今山西臨汾的古稱，當地的洪洞、趙城、稷山等地盛產盛產桑麻，為制作麻紙提供了豐富資源。宋金易代，平陽府因其交通便利、材料資源豐富和政策支持，逐漸形成了一定規模的造紙、刻版、印刷等產業。麻紙作為當時必不可少的印刷材料，對平陽制版印刷的發展產生了極大影響，可以說平陽麻箋的制作使用也推動了平陽木板年畫技藝的蓬勃發展。

中國傳統手工紙張常有“紙壽千年，墨潤萬變”之說，在諸多傳世繪畫、碑帖裝裱及古版書籍中都可以看到麻紙的身影。平陽木版年畫現存實物距今已800余年，清末沙俄探險家科茲洛夫（Kozlov）在今內蒙古阿拉善盟額濟納旗黑水城遺址內發現的兩幅宋金時期由平陽姬家、徐家雕版作坊所刻的《隨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和《義勇武安王位》版畫作品，就是使用平陽傳統麻箋印刷制作，如今兩幅作品都被保存在俄羅斯圣彼得堡埃爾米塔什博物館。

《義勇武安王位》又稱《關公圖》，刻畫的是三國時的關羽，圖中人物以關羽為中心，身后關平捧印、周倉持刀、武士擎旗，前有負盾、探報軍士各一，如圖1所示。該作品高約72cm，寬34cm，屬于大型雕版畫，對紙張大小有一定要求。在印版時，紙張越大作品質量越不好把握，一件木版年畫作品無論刻版做得如何細致，都只有印刷出來呈現在紙上才能看到它的真面目。這幅作品原件雖有破損，但作品中人物衣衫的走刀刻劃簡約流暢，盔甲紋路繁復精致。整個畫面造型使用滿版形式，人物呈現三角四邊，中心人物突出，穩中求變。畫面線條主要以陽刻為主，旗幟盔甲草木樹石裝飾較多，主要色塊集中于中心人物關羽，整體觀看亂中有序，密中有疏。影響木版年畫成品的因素有很多，紙張作為承載媒介，對作品印刷質量的好壞影響較大。紙張的表面強度與吸水性對墨色的清晰顯影影響極大，如果紙張表面纖維未經過處理，印刷時會出現缺色斑塊，尤其是對細致的線條影響最大。這幅作品中繁復的墨線在大幅紙張上清晰可辨，橫標下右側邊框處刊署“平陽府徐家印”雖字小，但 勾劃清晰，可見宋金時期平陽地區木版年畫的制作作坊就已將傳統繪畫美學融入雕版，借助優質麻紙制作技藝加以處理，創作出了墨線細密的藝術作品。

圖1 《義勇武安王位》金代 絳州二天門復刻印制

木版年畫《隨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與《關公圖》不同，其場景裝飾的保存較為完好，在構圖造型上女性角色以及裝飾都呈現出圖畫賞玩的輕松氛圍，如圖2所示?！峨S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又稱《四美圖》，高約57cm，寬約32cm，與《關公圖》的狹長比例相比略方，主體畫面構圖具有層次感。作品中刻有“四美”的名字，裙擺動勢顯現出4人自左向右徐徐而來。班姬、趙飛燕、王昭君、綠珠身著服飾華麗秀美，長線條流暢且富有動感，人物發飾及欄桿柱頭等細節都一一再現，體現了當時版畫雕刻印刷的高超手藝。傳統書畫直接應用于紙的白描式的手法被精巧利用在這幅年畫中，使得這幅作品雖只有墨色，但能感受到金碧輝煌的堂皇之氣。整幅圖以書畫裝裱的形式刻畫出“天頭”“地頭”及“驚燕”的鸞鳥纏枝紋樣，其畫面除刻有標題“隨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外，還有“平陽姬家雕印”字樣。在任何時代做工極佳的紙張和精致雕版的圖畫都并非尋常用品，宋金時期尤是，這幅木版年畫作為雕版印刷的書畫作品裝飾賞玩已屬罕見。

圖2 《隨朝窈窕呈傾國之芳容》金代 李軍復刻印制

這兩幅作品因存于國外無緣見到真跡，但通過資料可以看出紙質保存較為完好，紙與藝相互襯托，發黃紙色更襯托墨線的清晰厚重。手工麻紙天生帶有細密的植物紋理，在印刷過程中的壓力作用下接觸油墨就產生了一瞬間的緩沖，使得墨色在紙張上呈現不同層次。平陽木版年畫在印刷時會對所用紙張進行二次加工，麻紙經過蒸制后柔韌性增強，縮水性降低，但顏色會泛黃加深。即使是現代雕版藝人復刻的作品印制，在放置長時間后也會有發黃的現象。平陽木版年畫作品的成型需要由畫工、刻工、印工默契合作，并且紙張、印墨等優質材料配合才能呈現最終效果。由這兩幅距今800余年的木版年畫作品可以看出畫工兼收唐宋人物畫的精華，對人物形象描繪的精彩把握，刻工對于畫面排布及雕刻工具的熟練使用，以及印工對印版材料的處理及其工藝的精湛。經歷近千年時光的兩幅平陽木版年畫作品平整、線條精致、墨色清晰除了歸功于出土地的干燥氣候，更重要的是依賴強有力的優質紙張特性。

一幅好的木版年畫是要“印”出來的，紙張作為年畫的承載材料，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好的紙張是一幅好作品的前提條件。從上述兩幅作品可以看出紙與墨的藝術表現力，經過長時期的發展，具有豐富色彩的年畫又是如何被紙張呈現的？明清時期，平陽作為國內主要的木版年畫生產地區，用優質麻紙印刷題材豐富的年畫，主要包括中堂畫、門畫、窗畫、條屏畫、灶龕畫、桌裙等多個門類，遍布民眾日常生活的各個方面。清代中晚期，在平陽城中心區域就有數十家從事木版年畫制作與銷售的手工作坊，對印刷紙張有很大的需求，每年要生產百萬份年畫，為如今留下了諸多精彩的木版年畫作品。山西臨汾平陽木版年畫博物館收藏眾多近代以來的作品，其中清代已負盛名的“益盛成”套色木版年畫色彩鮮艷保存完好?！独鲜笕⒂H》這幅套色木版年畫作品中表現的是傳統民間風俗題材，故事情節夸張有趣，畫面中老鼠的鼓樂隊伍浩浩蕩蕩，形態色彩各不相同，卻井然有序，大紅色的線條與玫紅色塊配以黃綠，畫面極富表現力，如圖3所示。這幅套色版畫作品色澤鮮艷明麗，山西一般在過年時張貼。套色木版年畫的制作工序較為復雜，需制作不同色版套版印刷，這幅作品的印刷需要5種色版加上墨線版，共6個雕版。套版印刷的難點在于固定所用的印紙和印版，在選用紙張時，需挑選強度高不易變形的紙，才能在套版時確保各種色彩與線稿嚴絲合縫。紙張的洇水性對套色版畫畫面色彩的再現與墨線的表現有極大影響，平陽木版年畫在制作印版紙張時會對麻紙進行上漿處理，上完漿的紙張陰干后紙面纖維孔隙被封住，可以減少紙張的伸縮性，使得紙張在顏料印制時不易變形，套版更為精細?！独鲜笕⒂H》畫面以大紅色和玫紅色為主要色彩，配以淺綠淺藍，再用黃色加以點綴，整幅畫面色彩跳躍，強烈的反差色增強了畫面對比，使得畫面沖突強而有力。保存了百年的作品能保持色彩明亮活潑，也正是因為上漿處理后的麻紙可以減少紙張的洇水性，增強顏料的附著力，使色彩長久的保持鮮艷，不易褪色跑色，防潮防蛀，經久不壞。紙張依據印制方式進行的處理，決定了最終成品印制出來的效果。明清時期，平陽木版年畫之所以能大范圍的普及與傳播，無遺是平陽造紙印刷業對技術經驗的突破，以及民眾對美好生活圖景的積極探索。

圖3 《老鼠娶親》平陽木版年畫博物館藏清代年畫

平陽麻箋與平陽木版年畫相輔相成，紙張與版畫之間的關系聯系緊密，藝術賦予紙張以內容，紙與藝相互成就。無論是歷經千年依然保存完好墨線精致的《四美圖》 《關公圖》，還是近代套色版印色彩活潑的《老鼠娶親》，對于平陽麻箋與平陽木版年畫而言，這些傳統手工藝所包含的技術信息與文化信息，很大程度上折射出傳統生活的鮮活歷史圖景。近年來，隨著人們對傳統文化的重視，以及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推進，平陽木版年畫與平陽麻箋都入選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這些傳統手工技藝在時代進程中重新找到了適合的發展契機。手作的差異性賦予了這些具有強烈地區特征的傳統民間工藝以獨特的價值觀念，隨著學術研究、非遺保護、藝術創新、文化開發的介入，傳統工藝必然會有更為適合的發展前景。紙作為一種媒介，是諸多信息的載體，木版年畫蘊含著文學藝術的諸多理想再現于紙，技術與藝術的結合，材料與觀念相結合，無論是歷史上還是新時代都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獨特表現。而隨著當下的社會變革，增強媒介與觀念的融合，繼承傳統，超越創新的紙張與藝術探索都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與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