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照汗青
——郭永懷在1968

李 波

(郭永懷事跡陳列館，山東榮成 264300)

1 逆境前行

1968 年，是郭永懷回國的第12 個年頭?；貒蟮?2 年里，他和錢學森一起建設和發展了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開拓了我國近代力學事業；他又投身于教育事業，參與創建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為新中國培養了大批尖端科研人才；他還參與我國“兩彈一星”等重大國防工程的建設，為我國核彈、導彈和人造地球衛星的成功研制作出了重要貢獻。

時間回到1968 年，十年浩劫的風暴已經波及中國科學院系統，力學所的科研工作受到極大的影響。年初，力學所軍管后對所革委會進行了調整，郭永懷擔任了革委會副主任。一位海外歸來的科學家擔任革委會領導，在當時不能說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這主要是由于郭永懷在力學所群眾基礎甚好，威信極高，同時他作為“兩彈一星”事業的參與者得到了保護。他的夫人李佩則因為海外留學、家庭出身和抗戰時期在重慶的工作經歷，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受到了審查。這一年，女兒郭芹初中畢業，因為母親受到審查而被排斥，沒能如愿參軍，只得下鄉插隊。

與力學所的大部分工作陷入停滯不同，一些重大國防科研項目受到的影響相對較小。例如“再入大氣層物理現象研究”項目（640—5 工程）持續開展。為此，1968 年2 月，力學所成立了目標識別所（七機部207 所）籌備小組，其業務受力學所和識別所籌備組雙重領導，郭永懷作為640—5 工程總體組的組長對籌備工作提出了重要意見。

與此同時，郭永懷的主要精力還放在了中國空氣動力研究與發展中心（國防科委十七院）的籌備建設和新一代核彈的研制工作中。

1967 年開始籌備的中國空氣動力研究與發展中心，隸屬于國防科委，當時編為十七院。錢學森擔任籌備組組長，郭永懷、嚴文祥擔任副組長。郭永懷主要負責研究院的規劃和技術工作。1968年間，他多次參加了十七院的籌備會議，與錢學森一起規劃了十七院的建設藍圖。具體活動如下。

2 月15—17 日，他和錢學森一起參加十七院籌備組召開的“計算空氣動力學座談會”，特別強調了基礎理論和計算力學的重要。

3 月15 日，他參加十七院籌備組首次辦公會議。會議解決了各項工作任務書編擬、工藝班子組織、設備加工訂貨、材料保障等重要問題。

3 月25 日，他書面指出十七院的熱物理專業應當分為氣動、傳熱、燃燒3 個專門化方向。

4 月12 日，他參加十七院籌備組辦公會議，討論編制問題。

4 月22 日，他參加十七院籌備組領導小組會議，審查設計任務書。

7 月5 日，他參加十七院籌備組領導小組會議，討論研究院的體制問題。

其間，他曾與錢學森多次談話、通信，一起研討十七院的籌備建設事宜。

1968 年，郭永懷還度過了一個繁忙的秋季。

9 月，女兒郭芹已經確定要到內蒙古呼倫貝爾盟杜爾基公社加拉嘎大隊插隊，同行的有同學周暉等13 個北京知青。9 月20 日早上，郭永懷給力學所十一室秘書賈玉芳打電話，告知原定上午的會議推后一個小時，因為他要送女兒離京下鄉插隊。他親自把郭芹送上了赴蒙的列車。郭芹的同學周暉回憶：“1968 年9 月20 日，我們乘坐專列奔赴內蒙古農區，我們倆被分在一個青年點里，共同生活了3 年。郭芹是感情豐富、善良、單純、隨和的人，她對同學、老鄉都不設防。在農村的幾年，她活得很辛苦，但她盡了最大的努力去適應?！?/p>

9 月28 日下午，身為二機部第九研究院副院長的郭永懷，在花園路3 號九院的灰樓辦公室里約見孫德倫，同他一起討論壓力蒸汽容器的研究對炸藥成型的意義。

9 月30 日晚，應周恩來總理的邀請，郭永懷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慶祝新中國成立十九周年招待會。當時一起參加招待會的南京軍區代表王吉余回憶：“周總理來的很晚，總理拿著杯子，每桌都前去問候一下，和大家碰杯?！?/p>

10 月1 日，郭永懷在天安門廣場觀禮臺參加了國慶觀禮。

10 月2 日，他來到力學所十一室與賈玉芳告別，告知他要去青海出差，送給她一個九院發的毛主席像章做禮物，同時遞給她一個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要求她有急事可以打這個電話。隨后又來到第十七研究院籌備組，布置十七院的統一規劃和高空模擬試車臺等籌備工作。當天，他還親自寫信給十七院籌備組的路史光同志，安排十七院的事宜。十七院的籌備建設就是這樣記掛在他的心中。

10 月3 日上午，郭永懷作為所革委會領導在力學所值班，中午與接班的同事、力學所革委會副主任游雄握手告別。下午他從北京出發到青海221 基地，為新的核彈試驗做準備。

2 大漠鑄劍

1967 年6 月17 日，郭永懷領導和參與研制的我國第一顆氫彈空投爆炸試驗成功。隨后研究團隊馬不停蹄開始了我國第一顆新型核彈的研制，這次是采用钚作為核燃料。郭永懷作為九院核彈武器化的主要負責人，負責核彈彈頭的結構設計和環境試驗等任務。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數次前往青海221 基地親自領導攻關。1968 年10 月的這一次遠行，就是為這項新的核彈試驗做準備。王淦昌、彭桓武、朱光亞、程開甲、鄧稼先等一大批科學家也先后來到了221 基地，可見這次試驗的重要性。

他們在基地投入了緊張的工作，試驗的各項準備工作緊張有序地進行。郭永懷一邊工作，一邊還牽掛著第一次離家下鄉插隊的女兒郭芹、困境中的妻子李佩和在家鄉生病的兄長。這種親情從另一個側面展示了他的樸實人品。

10 月20 日，他給女兒郭芹寫信告知自己已經離京到青海出差，鼓勵她在農村好好接受鍛煉：“芹女，我是三號離京的。上禮拜接媽媽一封信，知道你一些情況，甚慰……我在這里還要工作幾個星期，希望你能來信談談工作情況?！?/p>

10 月26 日，他又給家鄉榮成的侄女郭淑娥寫信，除了告訴郭芹下鄉插隊的情況，還委托郭淑娥帶大哥看?。骸扒敖幽悴敢恍?，說有病，你可以代我寫一信告訴他找醫生看病，錢我回京后寄去?！?/p>

10 月的一個周末，郭永懷在基地商店偶遇基地職工王樹堂，請他協助買了一臺上海產“凱歌”牌便攜式半導體收音機。

幾天后，他收到女兒的來信，信中告訴插隊的農村太冷，想要一雙過冬的鞋。周末，他約上王淦昌一起又來到基地商店，結果因為不知道郭芹的腳有多大而沒能買成。他又專程到總體部的同事劉敏、朱志梅夫婦家里咨詢：棉鞋是否分男款女款？買什么樣的合適在內蒙插隊的女兒？朱志梅一一解答，讓他先問清楚郭芹的腳有多大再買。得到答復后，臨走送給劉敏夫婦一大塊巧克力，那時候的巧克力可是稀罕東西。作為一位科學大家，他解決了那么多的科學難題，但是在那個寒冷的冬天，他卻沒能為女兒買一雙過冬的棉鞋。多年以后，每每想起這件事，朱志梅都會遺憾地說：“我那時候真應該替郭院長給郭芹買雙鞋?！?/p>

11 月3 日他給女兒回了一封信，信中寫到：

“芹女，布鞋暫沒有，你是否畫個腳樣過來，待有了貨一定買。這里有一種翻皮棉鞋，本想代你買一雙，因為尺寸沒有，沒敢買。手好了沒有？初勞動時要注意，過猛和粗心是一樣的，都是不對的。這一定要向貧下中農學習?！?/p>

11 月15 日他又給妻子李佩寫了一封短信。

“佩，7 日信悉，我準備把工作安排妥當之后回京一趟，估計在20 號之后。鞋過西寧時買，鞋號碼似乎不統一，臨時判斷一下，大點也不要緊。8 日叫了一次電話沒有叫通，怪事?！?/p>

從信中我們可以知道，郭永懷在青?；厥盏搅似拮永钆宓膩硇?，知道了李佩處境不好，希望他能早一點兒回去。李佩也知道了女兒需要棉鞋，但因某種原因不能親自去買。

原來預計11 月20 號就可以完成的試驗準備工作，一直到12 月初終于完成。完成了準備工作的郭永懷急于返回北京。一方面北京有很多工作在等著他回去處理，另一方面他心里惦記著插隊的女兒，惦記著正在接受審查的妻子，惦記著榮成老家生病的兄長。他匆匆忙忙預訂了12 月5日從蘭州飛往北京的機票。同事們勸他不要乘坐飛機。他說，我是研究飛機的，飛機的安全性還是很高的。

當時，郭永懷這樣的科學家出行，一般都配有警衛員。曾在221 基地警衛班工作的任銀樂回憶道：“像王淦昌、郭永懷這樣的科學家那時候還沒有配備專門的警衛員，有任務了就臨時指派。本來這次任務安排我執行，但因為另一個警衛員牟方東要回唐山老家結婚，就讓小牟執行了這次任務，結果沒想到出了事?！?/p>

3 以身許國

12 月4 日下午，郭永懷帶著警衛員牟方東告別了同事，乘坐一輛淡藍色伏爾加轎車趕到221基地設在西寧的辦事處招待所住下，準備第二天一早出發到蘭州機場。隨行的司機名叫孫學思。在221 基地毛主席像章辦公室工作的趙子立，要去蘭州壓制像章模具，沒能找到合適的車次，在西寧辦事處巧遇相熟的司機孫學思，說明了自己的情況，請求搭車去蘭州。孫師傅讓他去找住在后樓的郭院長請示，并告訴他郭院長好說話，快去找他。趙子立馬上跑到郭永懷的房間，正好遇到郭永懷從盥洗室出來，說明情況后，郭永懷爽快地答應了。

5 號一大早，一行4 人在招待所吃過了食堂王師傅做的肉絲面，天還沒有亮就匆匆上路了。趙子立回憶道：“郭院長坐在司機孫師傅后邊，我坐在郭院長右手邊。郭院長身穿藍卡其布的中山裝，衣服熨燙的平平整整，栗子皮色的系帶皮鞋上沒有一點灰塵；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他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上。郭院長家在北京，一個人在221 廠，擔負著技術和領導工作，但個人生活卻打理得有條不紊，可以看出是一位很有修養、懂得生活、熱愛生活的人?！?/p>

途中，郭永懷還提議休息了一會兒。趙子立回憶：“他和我們3 個人聊天，竟沒有一點兒架子?！?/p>

到了蘭州，趙子立先到了目的地，他下車告別，郭永懷一行繼續前行。按照時間推測，西寧在早上7 點左右天亮，他們是在天亮前出發。西寧到蘭州200 多千米，他們是中午之前到達蘭州的。

司機孫學思回憶道：那天真是不順，到蘭州后，郭院長想吃大米飯，但跑了好幾處飯館，到處都是又細又硬的“鋼絲”面。郭院長想在蘭州買雙鞋，也沒有看上如意的。

在蘭州換乘飛機的間歇，郭永懷還聽取了課題組人員對上海5 噸電磁振動臺研制情況的匯報。在蘭州，郭永懷還見到了同事程開甲和王淦昌。

程開甲的女兒程漱玉回憶：“那天我父親原計劃和郭永懷一起回京，但臨行前突然接到了基地的通知，有重要問題需要他去解決。他也因此錯過了這班飛機，幸免于難?！?/p>

王淦昌在紀念郭永懷犧牲20 周年座談會上提到：“飛機出事那一次，還是我送他上飛機的?！?/p>

朱光亞的兒子朱明遠則回憶道：“我父親委托郭永懷從青海帶回了兩個月的工資和一包毛線，出事后工資和毛線送到我家里，母親用這些毛線給我打了一件毛衣，我一直穿了好多年?！?/p>

5 日下午13 時59 分，郭永懷和牟方東一行在中川機場登上了前往北京的伊爾14 飛機，機號640。這架飛機隸屬于中國民航蘭州管理局第八飛行大隊，機組人員共6 人，分別是左座機長、右座副駕駛（飛行檢查員）、領航員、報務員、空中機械師和空乘。伊爾14 飛機是在前蘇聯伊爾12 型運輸機基礎上改進設計的，1950 年首次試飛，1954 年開始投入使用。我國1956 年從前蘇聯進口了49 架，主要執行專機和運輸任務。伊爾14 為活塞式雙螺旋槳型設計，最大時速412千米，最大航程1785 千米，可載乘員18～24 人。蘭州到北京的空中距離是1356 千米，飛機需要飛行4 個多小時。

640 號飛機在經停西安西關機場補充燃油后，搭載了一部分郵包繼續飛往北京。這時候機上共有12 人，其中乘客和機組人員各6 人。在計劃經濟時代，不管有沒有乘客，只要當天有執飛任務就得飛，沒有乘客就裝貨裝郵包。

一路飛行順利。

晚上19 時15 分飛抵北京空域，640 號機組和首都機場塔臺取得了聯系，塔臺指揮飛機直接長五邊落地。北京首都機場塔臺值班員向機組通報了當時機場的天氣情況：靜風，能見度2.2 千米，云高400 米，輕霧，剛剛好符合2 千米能見度的進場條件。于是，塔臺指揮機組通過遠臺長五邊落地，機組表示收到并準確復誦指令。這時候北京空域的氣象條件開始轉壞，能見度降低。但當時塔臺并未將天氣情況和繼續轉壞的趨勢通知飛機，使飛行員缺乏足夠的思想準備。

此時飛機上的飛行檢查員同樣犯了錯誤，他在夜間復雜氣象條件下離開了座位，把飛機交給夜航未放單飛的機長操作，自己則去了客艙，這一系列錯誤為事故埋下了伏筆。

19 時17 分觀測實況：能見度1.5 千米，云高180 米，氣象條件持續轉壞。塔臺值班員收到了這份實時天氣報告，但并沒有將這份最新的天氣情況通知給640 號機組，而是在經過值班航行處副處長的口頭許可下、在復雜天氣情況和無雷達保證的情況下繼續指揮飛機在不作穿云的情況下長五邊落地。

19 時36 分，640 號機組報告已經越過遠臺上空，但報告位置有些偏，塔臺指揮機組從右側向里切入修正航線向近臺進近，機組回復收到并復誦指令。這是640 號機組和地面之間的最后聯絡。

19 時38 分飛機在進入著陸時，未按照長五邊落地的要求準確通過導航臺上空，而是從右側向里切入，此時飛行員只注意修正航跡，沒有注意高度控制。加之飛行員調錯高度表，飛機的高度表單位數值被調成了海拔高度而不是實時離地高度，北京首都機場的海拔高度是40 米，40 米的高度差對于一個新手而言是致命的。高度過低，造成飛機在距跑道頭1209 米（近臺外359 米）處觸地起火，飛機失控解體。事故發生后消防、救護車輛未及時趕到現場，又耽誤了寶貴的救援時間。當場乘客和機組各死亡5 人，一人在醫院搶救無效后死亡，郭永懷和警衛員當場犧牲，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損失。

在事故現場，人們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一幕：在散落一地、面目全非的十幾具遺體中，有兩具遺體緊緊地抱在一起，燒成一體。當人們費力的將兩具遺體分開時，發現那正是郭永懷和他的警衛員牟方東，郭永懷的公文包就夾在中間，里面的資料完好無損。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用血肉之軀保護了國防機密技術資料。

當年剛剛從民航學校畢業，被分配到首都機場工作的高柱參與了現場救援。他回憶：“當時我正在附近學習，我們幾個跑到現場將科學家郭永懷和其他幾名旅客從火中搶救出來，郭永懷當場就不行了，身體已經燒焦了……這個慘痛的教訓我終生難忘。在那次事故中，有的旅客當時還活著，有的出現大出血。北京市的骨科、傷外科、燒傷科等很多醫生在現場搶救。搶救時，需要血液，當時很多人現場輸血。因我是O 型血，當場捐了400 毫升，但遺憾的是也沒能挽救他們的生命?！?/p>

前去機場迎接郭永懷的司機邵春貴回憶：“郭永懷是怎么認出來的呢？他是個花白頭，他那時候59 歲吧，頭后面有一片都是灰白，躺著連著脊梁那塊沒有燒完，剩一點點頭發，才確認是他?！?/p>

4 高山仰止

當晚九點多，飛機失事的消息傳到了中國科學院力學所，正在力學所主持職工大會的革委會副主任游雄第一個得到了郭永懷去世的消息，當時會議就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他組織全體參會人員默哀3 分鐘。

九院得到消息后，政委肖澤泉和警衛員陸文采立即從青海221 基地趕到北京，處理善后事宜。

李佩是第二天得到噩耗的。后來她回憶道：“老郭回家之前給我打了電話，說是第二天要回來。但奇怪的是，一天也沒有消息，我以為他臨時有什么事耽擱了，來不及通知我。第二天，家里一下子來了好多人，我就感覺這事要糟了?！?/p>

6 日，中國科學院軍管會委派喬林等兩位同志到家里通知了李佩。據喬林回憶，李先生聽完郭先生失事的消息后一直沒有說話。她再三詢問李先生有什么要求。李佩只說：“能不能讓郭芹回京和父親告別?！? 號上午，錢學森、談鎬生以及科學院的工作人員也到家里慰問李佩，他們一起朝著飛機失事的方向三鞠躬。

郭永懷在力學所的助手顧淑林和另外一個同事被安排陪伴李佩。顧淑林回憶：“讓我去陪李先生，我當時覺得好讓人心疼啊。她是為事業犧牲的郭永懷背后的女人。我當然義不容辭陪她，而且我絕對不能讓她出任何問題，那天晚上她如果想不開，我就會馬上跳起來把她抱住。李先生整晚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只是偶爾輕輕地嘆息，她絕對的一晚上沒有睡著，我心里想你哪怕是哭出來也好啊?！?/p>

遠在內蒙古農村插隊的郭芹7 號接到了國防科委的電話，匆匆趕回北京。她的同學周暉回憶：“（房東）老劉大嫂看我們的狼狽樣，指點去買個瓦盆做尿盆，全體女生一致認為這是個好主意，共同集資買了一個瓦盆，并制定了每人一天輪流倒尿盆的制度。這天輪到郭芹值日，她出手就連瓦盆一起扔出去了，看著四分五裂的瓦盆，真的很郁悶。這時有社員跑來說，前屯大隊部接到北京國防科委的電話，通知郭芹她父親乘坐的飛機失事，讓她馬上回北京。郭芹有點懵，我們都懵了。趕緊派兩個女生陪著她去公路截長途汽車到縣里，從縣里再乘車到洮南趕火車。結果郭芹走了，女生們只好夜里還是到屋外去方便了。因為郭芹父親的去世，對郭芹摔瓦盆的日子就記得很清楚了——1968 年12 月7 日?！?/p>

摯友錢學森同樣悲痛不已，他在紀念文章中寫道：“十秒鐘，就那么短短的十秒鐘，一個有生命有智慧的人，一位全世界知名的優秀應用力學家就離開了人世；生和死，就那么十秒鐘。十秒鐘是短暫的，但回顧往事，郭永懷同志和我相知卻跨越了近三十個年頭?！?/p>

郭永懷的侄子郭普遠當時在北京醫院工作，他出差剛剛到達蘭州，當晚接到北京醫院轉來國防科委的緊急電話，第二天搭乘空軍的飛機趕回了北京?；鼐┖笏阃钆宓浇夥跑娍傖t院瞻仰了郭永懷的遺容。郭普遠回憶：“我們進去瞻仰遺容的時候，叔叔的遺體用一塊白布蒙著，能夠看出還是抱著的姿勢?！?/p>

陪同李佩的顧淑林同樣回憶：“我們去看的時候，四肢還是抱著的樣子?！?/p>

消息報到中南海，和郭永懷同為南開大學校友、曾多次接見郭永懷的周恩來總理十分震驚，把時任中國民航總局局長鄺任農找去，下令徹查事故原因。蘭州第八飛行大隊停飛整頓，大隊長和政委相繼被停職檢查，首都機場相關責任人員也受到相應處理?？偫碇甘尽度嗣袢請蟆钒l布訃告。他說別人去世可以不報，郭永懷同志犧牲一定要報。

12 月13 日，《人民日報》發布了訃告：

“中國共產黨黨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郭永懷同志，因不幸事故犧牲，終年59 歲。

“郭永懷同志在從事科學技術工作中，做出了貢獻?！?/p>

因為郭永懷從事的大多是國防科技的絕密工作，所以訃告只是簡單表述短短幾個字“做出了貢獻”。但他為國家為人民所作的貢獻卻像一座高山，永遠聳立在人民心中。

12 月22 日，紀念郭永懷的追悼會在北京八寶山舉行。

時任中國科學院院長郭沫若親自致悼詞。錢學森、李覺、王淦昌、彭桓武、朱光亞、鄧稼先、于敏、周光召等100 多人參加了告別儀式。儀式上女兒郭芹手捧父親的骨灰盒，侄子郭普遠抱著郭永懷的遺像。

張可文是錢學森在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的第一任秘書，她在一篇文章中回憶了當時的情形：“記得那天在八寶山召開郭先生的追悼會，那時李佩先生還在受嚴重的政治審查。我特意到第一休息室去找她，發現她正獨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我知道在場有好幾位是她的親人和知音，他們也正在活活地受著煎熬，他們多么想坐在她身旁來分擔她的痛苦和迷茫，但是不能?！?/p>

追悼會后，有關方面詢問李佩，作為烈士家屬，是否有需要照顧的地方。倔強的李佩回答：“我們不需要同情！”結果是，1969 年初春，郭芹又回到了插隊的地方，李佩繼續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接受審查和勞動改造。

12 月25 日，郭永懷被內務部批準為革命烈士。

12 月27 日，郭永懷參與的核試驗成功，更加牢固了中華民族的國防基石。

郭永懷犧牲多年后，全國各地依然在緬懷他。在力學所、在中物院、在中科大、在氣動中心、在家鄉榮成都先后建立起了塑像紀念他。每當工作中遇到困難，他的學生們都會不由自主地說：“如果郭先生還在該多好??！”

1985 年，郭永懷被追授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

1999 年，郭永懷被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

2016 年，郭永懷事跡陳列館在他的家鄉山東榮成開館。

2018 年，編號為“212 796”的小行星被命名為“郭永懷星”。

2019 年10 月1 日，在天安門廣場舉行的國慶七十周年閱兵游行儀式上，郭永懷的侄孫郭濤作為“兩彈一星”元勛后代代表高舉著郭永懷的榮譽牌，在禮賓車上駛過天安門廣場，接受全國人民的致敬，這一刻祖國沒有忘記他，人民沒有忘記他。

注釋：

長五邊落地：航空器在機場附近飛行時規定的飛行路線。飛機在機場附近不能隨便飛行，必須飛一個矩形航線（立體的），用術語叫做起落航線。飛機都要飛五邊，這樣才能有序地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