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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寧都曾燦《六松堂詩余》探析

2023-04-18 17:44余佳琳
南昌師范學院學報 2023年6期
關鍵詞:詞調詞人

余佳琳

(南昌師范學院江右文化研究與傳播中心,江西南昌 330032)

曾燦(1625—1688),原名傳燦,字青藜,一字止山,號六松老人,寧都(今江西省寧都縣)人,在詩歌、古文方面頗有造詣,與魏際瑞、魏禧、魏禮、彭士望、林時益、李騰蛟、邱維屏、彭任并稱“易堂九子”。他少負才華,以詩文聞名,在明清鼎革之際曾奮勇抗清。明亡后,先是逃禪,而后隱居鄉間,最后迫于生計為人幕僚直至暮年,終生未仕。曾燦生平著述頗豐,有《六松堂集》十四卷,卷十為《詩余》,存詞86首。目前,學界關于曾燦生平經歷及詩文創作的研究已經比較充分,但是其詞《六松堂詩余》尚未被研究者關注。從題材內容、藝術特色等方面來分析曾燦的詞作,可以讓人們對曾燦的詞學成就、“易堂九子”的文學創作有更加全面的認識,并借此進一步查考明末清初江西詞壇風貌。

一、《六松堂詩余》的題材內容

曾燦以好詩、能詩為時人所重,除了用詩歌抒寫黍離麥秀之思、忠君報國之志、羈旅游幕之悲、紀行紀游之感、酬唱贈答之誼,曾燦還用與生俱來有抒情特質的詞來表現兒女之情、故國之思與生存之艱,詞作展示了明清鼎革之際遺民文人較為普遍的心路歷程,又真實反映了他獨特的人生體驗、情感經歷與思想幽微。曾燦《六松堂詩余》的內容,較多為閨情相思、交游題贈、羈旅紀行、節令詠物之作。細分其類,則閨情相思占十之六七,交游題贈占十之一二,羈旅紀行占十之一二,還有其他若干首。

曾燦詞作以閨情詞為主,風格或婉約或清雋,“工妍綽約,亦多近寇、晏、歐陽諸家”[1](P288),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受明末詞壇詞主情主艷詞學觀的影響,一時詞人多有艷情之作。清初,“詞以艷麗為本色”的體制觀念被重新提倡,而艷詞中的“閨情”類別因其專以女性視角作詞,描寫男歡女愛及女性日常生活,尤能體現詞體發展初期“詞為艷科”的性質,閨情詞寫作詞人甚眾,曾燦也不例外。薛青濤在《晚明文化與晚明艷情詞研究》一書中,將曾燦現存86首詞中的58首詞都歸為艷情詞雖有過泛之嫌疑[2],但《六松堂詩余》以閨情詞為主卻是事實。

曾燦閨情詞多采用小令樣式,以男女雙視角抒寫,或感物懷人,或離別相思,情思旖旎、纏綿婉約,漸窺北宋門徑。如《蝶戀花》:“寂寞柳塘春水漫。鎖盡朱扉,雨打梨花綻。小院沈沈春欲晚。落花飛絮平鋪滿?!盵1](P507)近于北宋雅令之音。又《蝶戀花》十首其四:“芳草萋萋春欲老,春光孤負人年少……興盡歸來還似我,人生堪比風花墮?!盵1](P507)《浣溪沙》“望斷天涯江水去,辭春遠樹綠陰陰。當年還憶故人心”[1](P509)以直筆抒閑情,為學晏幾道而神似者。試看《帝臺春·閨思》一詞:

春色暖柳,絲絲東風滿。幾片飛紅,幾許閑花,幾番凄惋。憶得當時檐上燕,一對對、雙飛池館。到今來,風景偏長,情懷翻短。 韶光誤,音信斷。心思亂,淚無算。謾春事關心,盡黃昏也,何處聲吹弦管。喚起窗前皓月照,冷凄凄清風徐伴。試問玉樓春,愁人能占半。[1](P512)

全詞以女子口吻寫心中情事,眼前的大好春光在思婦眼中卻是一片凄婉之景。憶當年,人如燕,成雙對,而如今時光流逝,與心上人音書斷絕,雖有無限風光卻無心欣賞,更因春景引發春愁萬千,終夜無眠,只有明月清風相伴。詞作情感委婉、意境清冷,深得北宋婉約詞之致。

總體來說,曾燦閨情詞的內容,或以思婦視角,寫傷春怨情;或以少女視角,寫爛漫春情。詞句章法和內容題旨,雖“艷而不佻”“麗而有則”,但在描寫對象上,卻無非春景、佳人、閨思等傳統常見題材,主題上較少寄托,仍不脫花間草堂之窠臼。

曾燦的交游題贈詞內容較為復雜,有迎來送往,有酬唱贈答,也有為友人題畫之作,所交往的對象也較為廣泛。廣泛的交游既拓寬了他的眼界,也讓他結識許多當時名士,如《賀新郎·冬日送顧梁汾北上》:

如此風霜逼。念長途、冰澌雪片,亂迷孤驛。最是無情軟紅土,送盡勞勞行客。嘆與世、何人能識。不見黃眉三伐髓,看麒麟竹帛皆塵跡。天下事,總難測。

青袍綠綟陪鸞掖。掌絲綸,摛詞奪彩,那堪追憶!自古英雄多薄命,李廣封侯未得。幸一見、嵩山石室。顧為明相國所知。似我飄零三十載,任彈箏酌酒誰憐惜?空對鏡,愧頭白。[1](P518)

本詞為曾燦送別友人顧貞觀之作。上片寫送別時所見之景,此時正值冬日,在風霜嚴寒中,目睹友人獨自北上,詞人感嘆人壽有限,世事難料。下片回憶友人顧貞觀年少時即以才藻聞名一時,但多年來未得施展懷抱,如今幸得權相納蘭明珠看重,接下來應該前途光明。而自己飄零江湖三十多年,卻無人賞識,只落得年華老去,英雄白頭。全詞既有對友人的依依惜別之情,也有對友人懷才不遇的同情,同時也感嘆自己年華老去、功業未就之意,詞境開闊、主題豐富、蘊意深沉。

羈旅紀行之作,是曾燦詞的另一個重要方面。較前面的閨情相思之作,這些詞或思鄉懷人、或詠史懷古,情感真切動人,境界開闊,有所寄托,試看《水調歌頭·次興化縣》:

波痕青似染,草色綠于油。行來水邊沙際,點點沒輕鷗,但見夕陽西下,凄斷數聲漁笛,惹起一天愁。渺渺孤城下,長嘯倚滄洲。 莫傷懷,今古事,付長流。英雄知在何處?且看吳鉤。過盡荒亭孤驛,一任天低風緊,帆落滿湖秋。明月傍沙渚,殘夢上江樓。[1](P516)

本詞為詞人乘舟經興化縣時所作,上片描寫旅途所見之景,營造出夕陽西下、凄清愁苦之境;下片抒情,悲嘆多少前塵往事隨流水,世事總無常。詞人身逢異代,作為沒路英雄,多少心中事,欲說還休。

節令詠物之作,在曾燦的詞中所占比重不大,卻匠心獨具,較有特色。曾燦《六松堂詩余》中,在詞題中標明節令的詞共5首,其中描寫元宵節的3首,端午節的2首,兩者從體制到主題思想都有很大的不同。元宵節詞都用小令形式,或寫青年男女的情愛相思,如《望江南·上元》“花壺暗,窗外落梅英。玉漏銀瓶催酒箭,并刀纖手擘新燈。相對坐無聲”[1](P506);或描寫元宵節城里人潮涌動、火樹銀花的盛況,如《鵲橋仙·上元》“龍樓煙霽,鳳城瑞靄,十里纖塵如烘。燒燈處處映參差,露萬點、星毬霽擁?!盵1](P506)在描寫端午的節令詞中,詞人則多地寄托自己的故國之思。如《東風齊著力·端午》:

綠柳新垂,黃梅初熟,當暑流霞。江城五月,遍地落梅花。簫鼓紛紛,幾處畫船動,激浪揚沙。嘆今歲,因循過了,已半年華。 此際憶天涯。何堪照眼,盈盈石榴花。玉觥滿泛,小院日初斜。更值玉樓人靜,晚風里楊柳藏鴉?;ㄉ钐?江樓望斷,淚吊長沙。[1](P514)

本詞題為《端午》,上片看似寫景,其實是感嘆時光易逝,年華過半;下片首句“憶天涯”一語點明詞人身在天涯,心念故國。尤其是末句直接描寫詞人“江樓望斷,淚吊長沙”,借悼念屈原,抒發愛國之情。在另一首節令詞《瑞龍吟·端陽感懷》中,詞人再次借感懷節日、悼念屈原,表達了拳拳愛國之情以及不勝今夕之感,反映了清初遺民詞人的心魂律動。

二、《六松堂詩余》的藝術特色

曾燦一生跨越明清兩朝,經歷了從貴公子到抗清志士,再到前朝遺民、官府幕僚的身份轉變,復雜多變的人生經歷必然引起其創作心態的變化,使其詞作呈現出獨特的藝術面貌。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首先,曾燦作為遺民詞人,其詞極重寄托比興,有黍離麥秀之悲。其次,受明末艷情詞及云間詞派影響,曾燦小令詞宗主晚唐北宋,取材多為閨怨相思,詞風綺艷綽約。最后,曾燦慢詞風格多樣,兼清雅醇厚與矯健蒼涼,豪放之作尤為可觀。

(一)詞旨寄托遙深

曾燦年少時受明末時風影響,喜好情艷之作,詩詞工美儂艷。明朝鼎革后,則日趨蒼勁渾厚。錢謙益評其詩“晤言十之,詠嘆五之”,“其思則黍離麥秀也,其志則《天問》《卜居》也”[3],其詞作大抵亦是如此。曾燦原本家世顯赫,其父曾應遴為明崇禎朝進士,累遷兵部給事中。曾應麟有子六人,次子曾燦最具經世的才具“傳燦尤負經濟,為其父所喜”[4]。順治二年(1645),清軍入贛,江西諸郡惟贛州存。曾應麟以太常卿身份與吏部右侍郎楊廷麟竭力御守贛州以抗清,為壯大武裝力量,年僅二十歲的曾燦孤身前往閩贛邊境招撫山峒組成抗清的龍武營,父子二人奮勇抗清。在明亡之后,曾燦先是逃禪,而后隱居鄉間,最后迫于生計無奈為人幕僚直至去世,始終不與清廷合作,具有典型的遺民心態。

曾燦詞多托物寄情之作,一些意象皆寓有深意。如其詞中屢屢出現的“春”“春光”“春色”“東風”等意象,既象征著詞人在明亡前的年少時光,也寄托著作者對前朝的眷戀與深情,試以《浣溪沙·惜春》十首其五分析:

晚霧沉沉薄遠山,黃昏寂寞落花閑,西樓春意太闌珊。 最是春光何處去,不知天上在人間,東風搖曳帶痕寬。[1](P509)

本詞以閨閣女子的口吻感嘆春光的短暫與易逝。詞人傷春惜春本是常見題材,結合曾燦的生平經歷,或可品讀出不同意蘊。作為貴介公子出身,曾燦在明亡前曾有過一段南去北來、裘馬清狂的貴公子時光,“時為貴介公子,左右之人,孰不趨蹌奉承”[1](P611)。這段經歷既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時光,也讓他在入清后為人幕僚、衣食乞人的時候,更加有今不如昔的羞愧感和失落感。青春年少的貴公子時光如同春光一樣短暫易逝,詩人惜春嘆春,也正是在感嘆青春流逝,往日繁華不再。面對無限春光留不住,更兼親歷國破家亡之痛,不免有李后主“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感。

“故國”“故山”“故園”也是曾燦詞中密集出現的象征意象,如《江城子》中“故國音書云水隔”、《大酺·春雨》“故國音書杳”、《瑞龍吟·端陽感懷》“倚闌望斷,故山千里”等,節令詞《瑞龍吟·端陽感懷》集中抒發了他的故國之思:

端陽至,但見榴火搖紅,柳風飛翠。天涯幾度芳時,何為此日,偏多涕淚。 百年事。已過了端陽節,五旬有幾。如今即不蹉跎,銜杯但得,窮愁滋味。 料是光陰如箭,老來風景,憑誰相慰?燕子不堪重來,知斷煙水。烏衣舊巷,只有空泥壘。何須羨、雙株四栝,三槐五桂?極目斜陽里,五絲難續,人間世。有恨長如此。應更向,江湖風波憔悴,倚闌望斷,故山千里。[1](P516)

該詞為詞人端午節感懷之作,詞調上選用周邦彥在北宋滅亡后重回京都所創“瑞龍吟”一調,已暗含感舊情懷。第一段寫端午節之景,詞人因這個特殊的節日而流淚;第二段寫自己年屆五旬,蹉跎年華,借酒消愁愁更愁;第三段借烏衣巷等典故自我寬慰,既然人世易變,無須傾羨他人成就功名;尾句表明詞人獨上高樓,望故鄉千里,歸思難收。全詞家國之思、身世之感熔鑄其間,兼怨且怒。

(二)小令綺艷綽約

明末,以陳子龍為首的云間詞派崛起,提倡學習唐五代北宋詞自然流暢風格以改變明代以來詞壇空疏頹靡的風氣,此后西泠、廣陵、柳州、常州等詞派紛紛步其后塵,但由于云間派所提倡的南唐北宋詞婉麗濃艷,未徹底改變詞風卑弱的局面。浙西詞派領袖朱彝尊主張以南宋姜夔、張炎為代表的清雅詞風改變詞壇柔靡的風氣,順應了時代需要,很快風靡大江南北,取得了詞壇盟主的地位,詞壇幾于“家祝姜、張,戶尸朱、厲”。陳廷焯曾評述清代前中期詞壇風氣的變化云:“國初多宗北宋,竹坨獨取南宋,分虎、符曾佐之,而風氣一變?!盵5]謝章鋌也認為:“昔陳大樽以溫、李為宗,自吳梅村以逮王阮亭,翕然從之,當其時無人不晚唐。至朱竹垞以姜、史為的,自李武曾以逮厲樊榭,群然和之,當其時亦無人不南宋?!盵6]

曾燦出生于明朝天啟五年(1625),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去世,十四五歲開始作詩填詞(“予年十四五即學為詩,已又為詩余騷賦”[1](P541)),至晚年仍在寫詞(其現存可考的最晚的詞作是作于1685年的《賀新郎·壽楊震伯五十次辛稼軒韻》)[7]他作詞的時間正是云間詞派、西泠詞派、陽羨詞派、浙西詞派先后崛起于詞壇之時。由于曾燦生平著述多有散佚,其詞作又少有系年,文集中未見其專門論詞的文章,研究其作詞宗尚需要結合他的生平經歷和特定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六松堂詩余》中的詞作為依據,進行綜合分析。

首先,曾燦出生于寧都望族,早年“為貴公子,裘馬自喜”“少負才華,以風流相尚”[1](P285),這一時期,優越的家境、婉麗濃艷的詞壇風尚與曾燦橫溢的才華一起鑄就了其早期作品中的鉛華儂艷,詩詞多艷情之作,小令尤有晚唐五代花間詞人風味,試讀其《蝶戀花》十首其四:

滿地落花門外掃。一夜東風,惆悵清明到。芳草萋萋春欲老,春光辜負人年少。 不見佳人心似搗??屠镲L光,唱遍相思調。遙憶歸來花正好,美人獨自拈花笑。[1](P507)

全詞敘寫溫柔旖旎的情思,而一句“不見佳人心似搗”,則將全篇推向了高潮。年少風流的富貴公子,一心眷念遠方佳人拈花的笑靨,無意觀賞旅途風光。誠然,這樣的艷情之作,是少年詞人處于富貴優游環境中春心萌動的真實寫照。

其次,從曾燦好友、同為“易堂九子”之一的丘維屏所寫的《六松堂詩余序》中,可以看出曾燦詞風接近北宋婉約詞派:

余友曾青藜則非有二人之遇者,其所為詩余,工妍綽約,亦多近寇、晏、歐陽諸家,至其悲怨之音,蓋往往有焉?!疥?、寇諸公所作怨恨等詞,必有以寫其中之難言而道宣其湮郁,其于花月之形容,閨房之情致,毋亦在有意無意之間而已,豈比盡達者之言耶?余觀青藜之詞,其意蓋復如是??质酪云溆鲋幢馗F,而遂悅其詞,漫焉不復覽其意,故為序之如此。[1](P288-289)

詞序中,丘維屏提出詞與詩同源,詩必“窮而后工”,詞之最工者,亦必自怨生??軠?、晏殊、歐陽修三位北宋詞人都曾官至宰相,可謂士之達者,詞風清麗端雅,但都以詞宣泄怨恨。曾燦終生落魄潦倒,遠不如寇、晏、歐陽三人仕途通達,然而也是以詞抒寫怨恨,詞風清麗綽約,與寇、晏、歐陽等北宋婉約派詞家相似。

最后,從詞調的使用上看,曾燦詞用調以唐五代、北宋詞調為主?!读商迷娪唷饭?6首詞,涉及詞調56個,根據其數量、來源、形式等進行初步統計,現參考田玉琪《詞調史研究》,將《六松堂詩余》中詞作用調情況進行統計可知,曾燦86首詞作共使用了56調,用調較為豐富,用調數量占總數比例的65%,使用頻率最高的4調分別是“蝶戀花”(10首)、“浣溪沙”(10首)、“菩薩蠻”(4首)、“少年游”(4首)。從詞調的來源上看,曾燦詞詞調來源主要有三類:唐五代、北宋、南宋,其中,唐五代15調、北宋38調、南宋3調。從詞調的使用上看,曾燦42首小令詞中,唐五代33調、北宋9調;15首中調中,使用唐五代2調、北宋12調、南宋1調;29首長調中,使用唐五代2調、北宋24調、南宋3調??梢?曾燦有意識使用不同的詞調進行創作,但全部選用熟調、恪守正體,雖有創意之才卻缺乏創調之才,其小令以晚唐五代詞調為主,中調、慢詞以北宋詞調居多。

總之,《六松堂詩余》中的小令,內容主要抒寫“閨思”“春怨”,風格儂艷婉約,用調多選用唐五代、北宋詞調,深受云間詞派影響,宗主晚唐北宋。

(三)長調風格多樣

曾燦慢詞涵蓋多種題材,其藝術風格也便呈現出豪放婉約并重的特點。其中婉約之作,雖內容上仍以描寫男歡女愛、離別相思為主,但較前期儂艷淺露的小令,詞風清雅深婉、情致綿密,其余次韻友人、詠物抒懷之作也大多感慨深沉、幽憂悱惻。試看《夜飛鵲》:

晴嵐低千嶂,亂水遮灘。斜暉遠墜江關。凄然目斷洪都遠,余波空照朱顏。云掩淡天滿野,探風前蕭鼓,畫角聲殘。斷魂何在?回眸遙憶白云間。 攜手河橋深處,對面久無言,情意闌珊。但使漂流旦夕,朝云南浦,暮雨西山。東風欹透向孤村,北望平川,見萋萋芳草,王孫去也,獨自憑欄。[1](P511)

“夜飛鵲”詞調創自周邦彥,本詞抒寫離別情景,情感細膩沉著,語句起伏頓挫,音調協合,風格上哀怨而渾雅,有清真詞風味。

又如《意難忘·答家林一》:

春雨濛濛。正春光如許,愁裹千重。海棠紅粉淚,楊柳翠倏風。江上水,欄前鋒,燕子亂春濃。望平堤,天連芳草,綠樹蘢蔥。 堪嗟身世飄蓬。念一生如夢,醒眼朦朧。故人知有恨,游子本無蹤。榆莢雨,石尤風。春烏怨飛紅。怕歸來,滿園花謝,春色蒙茸。[1](P513)

本詞調仍為周邦彥所創,此詞意象十分密麗,以空間鏡頭的轉換作為線索:海棠粉紅、楊柳清風、芳草連天、綠樹蔥蘢,詞人面對如此春光卻愁心慘淡;下片自嘆身世,“故人知有恨,游子本無蹤”道出傷春緣由,以樂景寫哀情,對故人的思念之情躍然紙上。

曾燦十分崇慕蘇軾和辛棄疾的人品與詞品,在經過惠州東坡亭時,作《臨江仙·東坡亭瞻拜遺像》贊頌蘇軾“文章到底稱雄”,豪放詞是曾燦慢詞代表作,“清初江西遺民詞人存詞并不多,然傳世作品多豪邁奔放、凄厲喑啞之調,又能直抒胸臆,兼怨且怒,顯示出與溫和敦厚的詩教傳統相異的特征,曾燦是具有代表性的一位詞人?!盵8]試看其長調《摸魚兒·集仙堂感舊》:

閱當年,虎頭燕領,功成人在年少。玉關氈帳東風暖,猶念故園春好。歸路杳??v十載無歸,不過窮途老。青衫破帽??催^市吹簫,游山弄笛,都是運顛倒。

平生事,不覺嫣然一笑。天公可也知道。三千鐵騎重圍處,但見孤村芳草。清夢曉,任古往今來,且自留殘照。高樓獨嘯。有三卷黃庭,一樽綠酒,寂寞對孤廟。[1](P515)

從“虎頭燕領”的少年英雄到“青衫破帽”的失意中年人的巨大形象轉變,讓詞人不禁感嘆造化弄人、時乖命蹇。下片寫當年征戰處早已是面目全非,到如今奮勇殺敵的從軍生活只能在夢中出現,夢醒詞人獨上高樓,只能借黃老與酒暫時排遣內心的痛苦。此詞為詞人感舊之作,風格豪放,矯健中又透著深深的悲憤和難以名狀的痛苦與失望。

又如《賀新郎·壽楊震伯五十次辛稼軒韻》:

歷盡滄桑矣。嘆人生,今來古往,英雄有幾!鐵馬金戈看漸熟,到老茫無一事。莫只道,河青可喜。舉世誰容青白眼,笑鷹揚蟄伏何人是。吾與汝,更誰是? 終年閉戶垂楊里。見人情、高低冷暖,大都無味。破壁半間墻漸倒,只有殘書堪理。正自羨、朝眠晏起。五十勛名人未老,料雙眸出火風生耳。天地辟,望吾子。[1](P518)

全詞次辛棄疾《賀新郎》韻,手法直抒胸臆,風格雄健放曠,頗有稼軒遺風,又暗含故國之情。

三、結 語

曾燦一生跨越明清兩朝,經歷了多重身份轉變,詞作數量豐富,題材多樣;詞旨寄托遙深、小令綺艷綽約、長調風格多樣是其詞作的主要藝術特色。通過研究曾燦詞作,不僅豐富了“易堂九子”相關研究,還能進一步推動明末清初遺民文人、江西詞人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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