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模態文化詞典的編寫理念與釋義模式研究
——以《西班牙語多模態文化詞典》為例

欒 昀

詞典是社會發展的產物和語言文化的載體。詞典中的詞語所表達的含義，尤其是文化含義，在特定時期的特定社會環境中形成，并受歷史、政治、地域、宗教等因素影響。對于外語學習者而言，語言中的大部分詞匯都具有“文化特殊性”，如果在詞典中對這些詞匯的“文化內涵”不附加描述和解釋，則很難有效幫助學習者理解和使用語言。以我國西班牙語專業學習者為例，由于中西兩國之間的文化存在較大差異，學習者即使在查閱詞典后也很難理解西班牙社會中特有的文化詞語，而這些詞語背后所蘊含的文化認知和情感意義對于西班牙語母語者而言大多是根植于其思想之中、無需多加解釋的。因此，對于外語學習者而言，掌握詞匯的文化背景知識和特定語境用法對于融入當地社會、實現跨文化交際有著重要作用，而在普通的外語學習詞典、雙語詞典或是針對母語閱讀者的單語語言詞典中，很難找到必要和準確的文化信息。

近年來，隨著數字技術的飛速發展，多模態與多元識讀語境被引入外語教學課堂，詞典的編纂和設計也因此呈現出多模態化的趨勢?！岸嗄B”是指綜合運用視覺、聽覺、觸感等模態，通過文字、圖形、視頻、動畫、動作、聲音等多種手段和符號載體進行交際的現象。[1]“多元識讀”是指對多媒體和多模態信息的解讀能力，是一種提升外語學習效果的有效方法。[2]與傳統單一視覺模態的紙質詞典相比，多模態環境中的詞典可整合文字、圖像、聲音、視頻等多種符號，以形象化的表征形式提高詞典知識的可信度并觸發用戶的聯想。因此，從多模態視角研究和編寫詞典可以大幅度提升詞典的釋義和使用效果，“多模態詞典”是辭書發展的必然趨勢。

一、文化詞匯與文化詞典

（一）文化詞匯的概念及類別

文化詞匯是指某語言社區在特定時期形成的具有特定文化內涵與意義的詞匯，通常用來指代文化產物、傳統習俗、價值觀念和思想態度、組織機構、歷史事件等。不同學者根據研究需求，對文化詞匯的分類和定義不盡相同。[3]西班牙格拉納達大學的類型學和實驗語言學研究團隊（Grupo de Investigación de Lingüística Tipológica y Experimental，以下簡稱GILTE）結合前人對文化詞匯的研究，提出了將文化詞匯理解為“該文化在特定時期里創造出的‘文化素’（culturema）”，并強調“文化素”可以是一個字①、一個詞，甚至是一個固定的短語、句子等，絕大部分的“文化素”具有較為復雜的語義和語用結構且在異文化中無完全對應意義。[4]該研究思想與法國詞典學家Alain Rey提出的“文化空缺”（écart culturels）概念有異曲同工之處。他強調，所謂詞語的文化含義不應是單純性地描述與詞語相關的文化內容，而是要突出強調該文化含義在異文化中的空缺性（或不可對應性）。[5]可見，這兩種思想的差異在于，GILTE 研究的是具有文化特性的詞匯，Rey 強調的是詞語的文化含義。于是有學者認為在文化詞匯與非文化詞匯之間并不存在明顯界線，即便是非文化詞匯，在一定語境中也可具有特殊的文化內涵與意義。[6]

根據上述研究成果，本文將文化詞匯劃分為：用于指代某文化中特有物體和概念的詞語和在特定語境中具有文化內涵與意義的詞語。

（二）文化詞典的現狀及發展

對目的國的語言文化知識進行詞典編纂一直是國際辭書界的重要研究課題。2005年，Alain Rey主編的《法語語言文化詞典》（Dictionnaire culturel en langue fran?aise）出版問世，被國際辭書界譽為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語言文化詞典。不同于早前的《牛津英美文化詞典》和《朗曼英語詞典》的編寫特點，《法語語言文化詞典》對每一個收錄的詞條都進行了歷史含義介紹和細致全面的文化內容描述，包括與詞條相關的文學典故、哲學道理、社會生活、科學技術等。在Rey 看來，這部詞典既不是一部語言詞典，也不同于百科全書，而是一部用于“滋養人類靈魂”的工具書。[7]西班牙語辭書界至今還未曾出版過與西班牙語國家文化相關的語言詞典。2009 年，GILTE 團隊提出了《多語種語言文化詞典》（Diccionario lingüístico-cultural）的研究設想，涉及西班牙語、英語、德語、法語、中文、阿拉伯語、俄語等多種語言，研究內容包含各語言中的成語、諺語、歇后語、慣用語、特定人名及事件等，研究目標是通過對比和描述各語言中特有的、在其他語言中無對應翻譯的語言現象，為專業的語言學習者（尤其是從事翻譯研究的人員）提供參考釋義及相關文化知識介紹。目前，該詞典尚在編纂和研究中。

在我國辭書界，2015 年由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發行的《當代西漢詞典》是國內首部將與詞語相關的“文化知識”融入語言詞典中的西漢雙語詞典，該詞典以國際權威的辭書出版公司拉魯斯（LAROUSSE）提供的西班牙語詞典數據庫為藍本改編而成，并以紙質形式出版。這部詞典在所收錄的詞條中增加了一些具有西班牙社會文化特色的詞語，在微觀結構上以單獨附加文化信息的方式對這些詞語進行了補充注釋。盡管該詞典對此類文化詞匯的收錄數量有限，補充的文化信息尚不夠全面細致，但這部詞典是第一部將西班牙社會文化知識融入西漢雙語詞典編纂中的范例。

綜上所述，國內外辭書界對文化詞典的編纂方法和側重點較難統一，詞典編纂者需根據目標用戶的具體需求對詞典進行研究和設計。目前，辭書界有關西班牙語文化詞典的研究仍然薄弱，除個別雙語詞典以附加文化信息的方式在語言詞典中融入文化知識外，辭書界對西班牙語文化詞匯依舊缺乏科學、系統的研究，更缺乏對不同語言水平、不同文化背景的詞典使用者文化知識需求的分析和研究。筆者曾分批對60 名我國高校西班牙語專業大四學生發放“西班牙語文化詞匯用法”的調研問卷。該調研允許參與者查閱詞典并獨立完成20道有關西班牙語中常見文化詞用法的題目。結果顯示，絕大部分參與者都出現了用法錯誤的情況。這些詞語或因未被權威詞典收錄，或因在詞典中缺乏相關文化知識（文字、圖片、音頻、視頻等）的講解或語用信息的描述，而被中國學生錯誤理解?？梢?，研究編寫適合我國西班牙語專業學習者需求的文化詞典，應首先從擴大收錄文化詞數量、增加與詞語相關的文化信息和語用信息這兩方面著手。

二、多模態釋義與多模態詞典

較英語辭書而言，西班牙語數字化辭書的總體發展相對落后，辭書界也鮮有應用現代技術、根據不同用戶需求編寫的西班牙語詞典。傳統詞典在編寫時大都采用語法驅動釋義的方法，提供較為離散、孤立的詞匯知識，而外語學習者由于缺乏語境知識，容易受到語義思維定式的影響而出現偏誤。這就需要詞典為他們營造一種語言環境，而“多模態釋義”被認為是營造這種語境最有效的方法。[8]在詞典釋義中融入多模態語境或元素能夠提升釋義的效果，幫助用戶更好地解讀詞語的意義和用法。近十年來，隨著多元識讀理論與多模態語境被引入二語教學，有關多模態詞典的研究也逐漸引起了學界重視，但這些研究大多混淆了“媒體”與“模態”的概念，沒有涉及多模態元素的性質特征和語義表征機制。[9]實際上，模態是一種在大腦中形成的心理實體（mental entity），是內容；而媒體則是承載模態的載體，是形式。媒體又被分為邏輯媒體（文字、聲音、圖像、圖形、動畫、視頻等）和物理媒體（紙張、光盤、網絡、云平臺、電子設備），模態由邏輯媒體來表達，再通過物理媒體傳輸。因此，只有將模態與媒體有機融合，才能建立多模態詞典釋義情景、編輯多模態詞典文本。需要強調的是，由于在多模態環境中所有的模態都參與意義構建，因此，多模態詞典的文本編輯可涉及視覺、聽覺、觸覺等多種模態元素。這些模態不再是詞典的輔助成分，而是重要的語義表征元素?！岸嗄B詞典的核心內涵就是多種模態在釋義中的交互融合，能在用戶大腦中產生模態之間的轉換?！盵10]可見，多模態詞典的目標是通過更多地調動用戶的感官，將抽象意象趨于真實化；通過刺激用戶神經元，使意義更容易被識讀和記憶。

市場上現有的電子、網絡詞典大多屬于多媒體詞典而非多模態詞典，而有關西班牙語多模態詞典的研究還尚未起步，多模態詞典在詞典研究界仍然是新課題。本文依據章宜華教授提出的基于融媒體的多模態詞典文本特征、結構及數據編制理論，結合我國西班牙語專業教學及詞典研究現狀，從多模態視角研究探討《西班牙語多模態文化詞典》的設計特征及結構，旨在為用戶提供真實可靠的“動態”知識信息和自主學習資源。

三、《西班牙語多模態文化詞典》的文本特征與釋義模式

《西班牙語多模態文化詞典》是一部針對西班牙語中具有特殊文化涵義的詞語而編制的雙語詞典，目標用戶是我國中高水平的西班牙語專業學習者。由于文化詞匯的語義或語用結構較為復雜，以單一文字模態對這些詞匯進行釋義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所以詞典編寫者研究、探討了多種模態相融合的詞典釋義模式。多模態元素是指詞典釋義所涉及的各種模態表征形式，由于模態的形式分多種，所以詞典釋義的模態表征形式也有多種，如視覺模態（文字、圖形、圖像、動作等）、聽覺模態（聲音）、觸覺模態（視觸覺和肢體觸覺）等。文字釋義依然是多模態詞典釋義的主要內容，但其他模態元素將不再是輔助成分而是詞的意義表征。選擇合適的模態元素進行釋義、設例以達到交際目的，并做到用戶友好是多模態文化詞典研究的核心內容。

根據我國西班牙語專業教學計劃和需求，篩選出一部分西班牙語文化詞匯，形成西班牙語高頻文化詞匯表。通過課堂教學實踐和問卷調研，逐步明確了釋義這些詞語所需的文化和語用信息及多模態元素。結合各模態元素的釋義功能，本文主要從文字、聲音、圖形、觸覺這四種模態研究和探討文化詞匯的多模態釋義模式。

（一）詞典的詞目界定和篩選

從用于指代某文化中特有物體和概念的詞語及在特定語境中具有文化內涵意義的詞語兩方面著手，對西班牙語中的文化詞匯進行界定和篩選。由于拉丁美洲各國文化的多元性及詞匯系統的復雜性，本研究僅涉及伊比利亞半島的西班牙語文化詞匯。

在研究中，筆者及部分團隊成員（主要為中國籍西班牙語教師）首先重點篩查了《現代西班牙語》②全套四冊教材的詞匯表及教學使用的所有閱讀類、文學類教程的詞匯表，篩選出與西班牙文化相關的詞語，包括固定短語、諺語、代表性人物及歷史事件等，共約1000 個，形成文化詞匯表I。然后，查閱了塞萬提斯學院出版的《西班牙語作為外語的教學指導手冊》中的三大文化教學板塊，分別是“文化事物”（Referentes culturales）、“社會文化知識與行為”（Saberes y comportamientos socioculturales）及“特有概念”（Nociones específicas）。[11]根據手冊對文化詞匯的指導性分類及其中提供的詞語范例，將篩選出的文化詞匯進行歸類。與此同時，筆者與另一組團隊成員（主要為西班牙籍教師）查閱了大量西班牙市場上在售的、使用范圍廣且較具影響力的西班牙語專業教材，重點篩查了每個教學單元都設有文化教學板塊的教材和以文化教學為中心的教材，篩選其中所有文化類詞匯，并按其出現頻率排序，形成了約1 300 字的西班牙語高頻文化詞匯列表，即文化詞匯表II。將這兩組文化詞匯列表進行對比，將在兩組中都出現的詞語列入最終的文化詞匯表；對于只在一個列表中出現的詞語，對其進行用法分析，刪除一些過時的、極少被使用的詞語（主要存在于表I 中），保留被社會賦予新文化內涵的詞語（主要存在于表II 中），最終形成了含有1 136 個基本詞匯的“西班牙語文化詞匯列表”。這些基本詞匯將全部被收錄進西漢文化詞典，形成基本詞條。在后續的研究中，文化詞典收錄的詞條還將根據教學需求和語言發展情況進行擴充。

（二）詞典的多模態信息需求

參考現有的西班牙語權威詞典，對上述列表中的1 136個基本詞匯依次進行詞義復查和用法分析（其中有118個詞匯未被任何一部參考詞典收錄），總結出易使學習者對文化詞匯詞義產生誤解和使用偏誤的幾種因素：一是詞典中缺乏必要的用法標簽和說明，對詞語蘊涵的文化背景知識介紹不全；二是針對義項的設例數量較少，多為獨立句子，缺少上下文；三是主要采用文字模態釋義，對難以運用文字描述的詞匯極少采用其他模態釋義。

結合《現代西班牙語》教材中的知識點，分別針對大二下、大三下和即將畢業的西班牙語專業學生（共計123 人）設計了不同的調研問卷，調研內容主要是對現有詞典提供語境信息的滿意程度、對現有電子或網絡詞典查閱設置的滿意度和具體需求，以及對詞典中多模態元素的使用偏好。結果顯示，學生普遍對現有詞典提供的語境信息不滿意，尤其是大三下和畢業班的學生，理由是經常檢索不到與詞語相關的背景知識或用法說明、針對義項所設置的例句數量偏少，在查閱詞典后依舊無法掌握詞匯的用法；絕大部分參與調研者希望詞典能設置用戶與詞典編纂者的交流互動功能和向專家請教的功能；比起文字，所有參與調研的學生都希望詞典能多提供圖片、音頻、視頻等多模態元素進行釋義。

根據調研結果及課堂反饋信息，結合多模態元素的釋義功能，主要從文字、聲音、圖形、觸覺這四種模態著手，嘗試對篩選出的文化詞匯進行多模態釋義。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將只列舉個別釋義范例。

（三）詞典的多模態釋義模式

1.文字模態。文字模態釋義是文化詞典的主要形式。在描述詞語所蘊涵的文化知識或語用信息時，將主要采用文字和語言伴生符（字體、字號、粗細、顏色）融合的形式。例如，在對詞語釋義時，詞典除了提供對應的中文釋義外，還以粗體字加顏色來凸顯語用信息及例句中的核心成分。

2.聲音模態。聲音模態是指語言以外的聲音，是某些詞的主要語義特征之一。在對文化詞匯進行釋義時，聲音模態很少被單獨使用（除釋義“olé”這類詞語），通常需要和文字、圖像結合，或用視頻片段表征語義，給用戶留下強烈印象，起到深化認知的作用。例如，在釋義文化詞“castillos humanos”時，詞典為用戶提供了圖片及相關視頻片段，用戶還可雙擊屏幕全屏觀看視頻或查看清晰大圖。

3.圖形模態。圖形模態是指各種非語言符號、顏色和結構等，常配合文字模態釋義。除語言伴生符，體態符號（動作、手勢、表情、視線、姿態等）往往以（連續）圖片、動圖、動畫和視頻片段來表示。在圖形模態中，可運用范疇化和格式塔心理學的方法，借助部分與整體的關系來凸顯個體特征。例如，把同一范疇的圖片集合在一起，點擊單個圖片可放大或彈出該詞匯釋義窗口，以此強調總體類別與個體的區別，幫助用戶理解。

4.觸覺模態。觸覺模態是指靜、動態物理接觸和視接觸發生的感應模態。隨著掌上設備和觸控技術的開發和流行，查詢功能和效率是目前電子詞典觸覺模態最直接的體現。通過觸感模態（按壓、手勢、滑動、觸摸等），用戶可以快速進入詞目的查詢，放大圖片，播放音頻、視頻片段，或者從任意位置（釋義、例證或其他部分）進入其他詞條查詢等。

多模態詞典的頁面設計和結構是復雜的，因其需要將文字與聲音、圖形、視頻、結構等模態信息融為一體，而不同模態的編碼、存儲和表述方式又各不相同，造成了單個詞條的信息內容量大且復雜。因此，需利用數據庫模型軟件編寫詞典文本。有關多模態信息的存取和管理，將在以后的研究中重點探討，如利用內置CategoryNet 本體知識庫和Lucene 搜索引擎，使詞典具備一定的語義推理能力，并能夠通過搜索引擎提供基于語義相似性分析的全庫檢索能力，為用戶提供豐富的、相關聯的、系統的可理解輸入。

在數字化信息時代，詞典的設計與編纂也面臨著重要變革。面對詞典用戶的查閱習慣，以及多元化、碎片化的查閱需求，詞典無論在理論框架還是功能上都需要做出改變。詞典不再是供被動查閱的工具，而應為用戶提供自主學習的資源，并能以方便、快捷的查詢方式為用戶提供完整且足夠的知識信息。語言的交際是多模態的，在詞典中融入多模態語境可有效促進學習者語言能力的提升，這是多模態詞典設計與編纂的理論依據?！段靼嘌勒Z多模態文化詞典》以文化教學為主要目標，針對現有詞典中普遍存在的文化信息及語境知識缺失的現象，從西班牙語文化詞匯的篩選和多模態釋義模式兩方面著手，研究詞典的結構及特征。在以后的研究中，《西班牙語多模態文化詞典》還將不斷增加收詞數量，建立本體詞匯—語義關系庫，擴大詞匯信息量。同時，詞典用戶也應加強自身多元識讀能力，更好地利用多模態詞典。

[注釋]

①例如，在西班牙語中，“olé”一詞被語言學者認定為西班牙文化中的“文化素”。

②該套教材為我國高校西班牙語精讀課程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