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從“女”諸字歸部理據探索

【摘要】 《說文解字》中合體會意字的歸部原則并未明確，“義有所重”說是目前學界普遍觀點，但從偏旁與字義的關系角度不能通察所有會意字，“義有所重”說有其局限。分析《說文》中以“女”作義符的有代表性的諸字歸部，發現僅“婁嬰奻姦”四字“據形系聯”歸部，大多數會意字歸部基本原則實為“以類相從”，即從多個義符中選取正確的部首歸部。

【關鍵詞】 《說文解字》；從“女”字；歸部；以類相從

【中圖分類號】H161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2-0113-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2.037

《說文解字》（《說文》）是漢語辭書中最早使用部首編排的一部辭書。全書共設立部首540個，按照漢字的形體結構將9353字統攝其中。許慎用“凡某之屬皆從某”標注部首字，讓部首系統無一例外地統攝所有的字，必定遵循了某種原則。對于《說文》諸類字的歸部條例，有的已經十分明確，如單形形聲字依據義符歸部，這類字占據《說文》所收字的絕大多數。但有的還有很大爭議，如非形聲字因其本身包含的類型復雜、表義方式特殊，歸部較為困難。薛克謬指出非形聲字，特別是在其內部的異形合體會意詞，一般都有兩個或更多的形符，因此，歸類也就有了不同的可能。在大量的符號中適當地選取他們的部首，需要歸部標準的支撐。

非形聲字的歸部標準，《說文》并沒有明確說明。段玉裁、王筠主張“義有所重”說，但薛克謬發現其中的問題，指出字義的輕重主從是抽象的，并且具有相對性，因而確定輕重主從的標準難以統一。劉忠華指出，“義有所重”這一說法只限于從偏旁和字義關系的角度說明歸部的根據，忽視了《說文》部內字的編排原則對歸部行為和過程的制約，忽略了一起歸部的一組字之間的意義關系和特征。應該著眼于字與字之間的聯系（包括部首字與所轄字的聯系）而不是偏旁與字義的聯系來考察會意字的歸部理據。劉忠華的研究打破了以往研究會意字歸部的局限，具有重要參考意義。本文將《說文》當中從“女”的各字作為例證材料，對其歸部現象進行了剖析，以期探尋多義符合體字的歸部原理。

在大徐本《說文》從“女”作義符的249個字當中，絕大部分字都被歸入女部（共計245字），個別字被分歸其他各部（共計4字）。歸入女部的字當中，有17個純表意字、9個亦聲字、1個多形形聲字，除此之外，還有218個單體形聲字。個別轄入其他部的4字中有1個部首字，其余3字（皆為純表意字）是部屬字。單體形聲字的普遍歸部原則是根據義符歸部，所以重點對其他從“女”字的歸部情況進行分析。

一、女部表意字的歸部理據

《說文》女部的表意字有“妻母婦威奴好嫋委如妟嬰媛佞婎婁奻姦”共17字，其歸部理據分析如下。

1.“妻”（婦與夫齊者也。從女從屮從又），表示男子的正式配偶?！皨D”（服也。從女持帚灑掃也）表示已婚的女子。這兩個字與形聲字“婚”（婦家也）“姻”（婿家也）“妃”（匹也，本文按，表示婚配，配偶）排列在一起，五個字同有婚配配偶之意。單體形聲字“婚姻妃”只能按照形符歸入女部，將“妻婦”二字歸入女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2.“母”（牧也。從女，象懷子形。），表示母親?！澳浮迸c形聲字“嫗”（母也）排列在一起，同有母親之意，“嫗”只能按照義符歸女部，“母”與之類聚，同樣符合許慎歸部所遵守的“以類相從”理念。

3.“威”（姑也。從女從戌），《說文》與“姑”相次排列，是因為“威”與“姑”二字都表示丈夫的母親（夫婦也），其中“姑”是形聲字，因此依照其義符（女）歸女部，而“威”歸入女部與“姑”相次串聯，同樣遵循了歸部時“以類相從”的原則。

4.“奴”（奴、婢，皆古之罪人也。從女從又），表示奴隸、奴仆。與“?”（女隸也）“婢”（女之卑者也）前后串聯，同有身份低微的女性之意。其中“?”是一個形聲字，只可按義符分類歸入女部，余下二字與“?”相關聯，符合許慎“以類相從”的歸部原則。

5.“好”（美也，從女、子），表示貌美之意。與“嫷”（南楚之外謂好曰嫷）“姝”（好也）相次排列，都有表示貌美之意。其中“姝”與“好”遞訓并相次排列?！版迸c“嫷”屬于形聲字只能按照義符歸于女部，“好”與其排列在一起，符合“以類相從”的原則。

6.“嫋”（?也。從女從弱），表示柔弱細長的樣子，與“?”（弱長兒。按，表示體態柔弱纖細，細長柔美貌）“孅（銳細也）”排列在一起，同有纖細之意。其中“嫋”與“?”之間是遞訓關系?！皨迸c“?”屬形聲字只能按照義符歸入女部，“嫋”與之相次排列，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7.“委”（委隨也。從女從禾），《說文解字詁林》：“委隨猶順從也……委隨順人之道，宜于女子，故委從女禾?！北疚陌?，古代女子順從即是示弱的表現?！拔迸c“婐”（?也。一曰女侍曰婐。讀若騧，或若委）“?”（婐?也。一曰弱也）“?”（小弱也。一曰女輕薄善走也。一曰多技藝也）三字都有表示古代女子柔弱的共同意義特征。其中“婐”“?”“?”三字為形聲字只能依據形符歸入女部?！拔迸c之排列在一起，符合“以類相從”的原則。

8.“如”（從隨也。從女從口），表示遵從、依照。段注：“從女者、女子從人者也。幼從父兄。嫁從夫。夫死從子?！北疚陌矗汗糯詫δ行缘姆陌岛藢Ｒ?、統一的意味?！叭纭迸c“嫥”（一也。按，表示專一）字同是對古代女性需要遵從的女性品質的描述，且有順從、統一的共同意義特征?！皨А笔切温曌种荒馨凑章暦麣w部，“如”與其排列在一起，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9.“妟”（安也。從女、日），段注：“女系日下。陰統乎陽也。婦從夫則安?！薄?”（俛伏也），二字同有女子順從男子之意。其中形聲字“?”只能依據義符歸部，取義符“女”給“妟”歸部，而與“?”類居，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10.“嬰”（頸飾也。從女、賏），按，“嬰”字的義符“賏”非《說文》部首字，因此只能根據義符“女”歸為女部。

11.“媛”（美女也。人所援也。從女從爰）與“ ”（三女爲。，美也）排列在一起，同有美女之意。形聲字“”只能根據義符歸入女部，“媛”與之相次排列，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12.“佞”（巧讇高材也。從女，信?。?，表示用花言巧語諂媚，與 “”（巧也）排列在一起，二字同有精巧之意。形聲字“”只能依據形符歸部，“佞”被歸為女部，而與“”歸為一類，符合許慎歸部時“以類相從”的思想。

13.“婎”（姿婎，姿也。從女隹也。一曰丑也）與“媁”（不說兒，表示丑）排列在一起，同屬女性外貌評價類。其中“媁”屬形聲字只能按照義符歸部，取義符“女”給“婎”歸部，而與“媁”相次排列，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14.“婁”（空也。從母、中、女，空之意也。一曰婁，務也）。該字歸入女部是因為其義符“母”和“中”均不是《說文》部首字，因此只能“據形系聯”而歸入女部。

15.“奻”（訟也。從二女）與“姦”（私也。從三女）歸入女部，是因為這兩個字是同形復體字，且無統屬字，因此隨單體歸部。

綜上所述，女部純表意字當中“妻母婦威奴好嫋委如妟媛佞婎”這13字的歸部，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皧鋴電f姦”4字歸入女部是“據形系聯”，其中“婁嬰”二字受部首的限制只能歸入女部。余下“奻姦”轄入女部是因為二者均為同形復體字，且皆無統屬字，遵循隨單體歸部的普遍原則。

二、從“女”字中多形形聲字及亦聲字的歸部

《說文》從“女”字中，“”為多形形聲字，“姓娶婚姻妊娣婢媄奸”9字為亦聲字?，F將其歸部理據分析如下。

1.“”（生子齊均也。從女從生，免聲）與“妊”（孕也）“娠”（女妊身動也）“媰 ”（婦人妊身也）被排列在一起，都屬于婦女生殖類的字。其中“娠媰”被歸入女部遵循形聲字按義符歸部的原則，而“”被歸入女部則符合許慎“以類相從”的歸部思想。

2.“姓”，《說文》：“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稱天子。從女從生，生亦聲?！敝笜酥炯易逑到y的字?！靶铡迸c“姜”（神農居姜水，以為姓）“姬”（黃帝居姬水，以為姓）“姞”（黃帝之后百?姓，后稷妃家也）“嬴”（少昊氏之姓也）“姚”（虞舜居姚虛，因以為姓）“嬀”（虞舜居嬀汭，因以為氏）“妘”（祝融之后姓也）“姺”（殷諸侯為亂，疑姓也）“?”（人姓也）“”（人姓也）“娸 ”（人姓也）排列在一起，同屬姓氏類。其中“姜姬姞嬴姚嬀妘姺?娸”共11字屬于形聲字，因此只能依照義符被歸入女部，而將“姓”歸入女部與這些字串聯，符合許慎歸部時所堅持的“以類相從”的理念。

3.“娶”，《說文》：“取婦也。從女從取，取亦聲?！北硎灸凶咏Y婚，把女子接過來成親?！盎椤?，《說文》：“婦家也?！抖Y》：娶婦以昏時，婦人陰也，故曰婚。從女從昏，昏亦聲?！薄耙觥?，《說文》：“女之所因，故曰姻。從女從因，因亦聲?！北硎九黾??！叭⒒橐觥比齻€亦聲字相次排列，與“媒”（謀也，按，本義指婚姻介紹人，媒人）“妁”（酌也，斟酌二姓也。指撮合男女婚事的人）二字排列在一起，同屬婚姻嫁娶類。其中“媒妁”為形聲字只能依據義符歸部，將“娶婚姻”三字歸入女部與之類聚，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4.“妊”，《說文》：“孕也。從女從壬，壬亦聲?！薄叭选迸c“娠”（女妊身動也）“媰 ”（婦人妊身也）相次串聯，“娠媰”二字是形聲字，因此依據其義符歸部。同時，這三個字的意義都和女性生殖、生育相關聯，因此取義符“女”給“妊”歸部，而與“娠媰”類聚，符合許慎歸部所秉持“以類相從”的思想。

5.“娣”，《說文》：“女弟也。從女從弟，弟亦聲?！北硎竟糯T妾中的年幼者?！版贰迸c“姊”（女兄也）“妹”（女弟也）“媦”（楚人謂女弟曰媦）“?”（兄妻也）“姪”（兄之女也）“姨”（妻之女弟同出為姨）排列在一起，同屬女性稱謂類。其中“姊妹媦?姪姨”為形聲字只能根據義符歸部，“娣”歸入女部與之相次排列，遵循了“以類相從”的原則。

6.“婢”，《說文》：“女之卑者也。從女從卑，卑亦聲?！北硎九f社會里被迫受剝削階級役使的女子?！版尽迸c“?”（女隸也）“奴”（奴、婢，皆古之辠人也）排列在一起，都指古代身份低微的女子。其中形聲字“?”只能根據形符歸入女部，“婢”與之類聚，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7.“媄”，《說文》：“色好也。從女從美，美亦聲?！北硎九用裁??！皨Z”與“媚”（說也）“嫵”（也，表示女子姿態美好可愛）“?”（也）“嫷”（南楚之外謂好曰嫷）“姝”（好也）“好”（美也）“嬹”（說也）“嬮”（好也）“”（好也）“姣”（好也）“嬽”（好也）“娧”（好也）“媌”（目里好也，表示女子眉目美好）“嫿”（靜好也）“婠”（體德好也）“娙”（長好也，表示女子修長美好）“?”（白好也，表示美好貌）相次串聯，都是用以形容女子的外貌、體態，且都同屬褒獎意義。其中“?姝嬹嬮姣嬽娧媌嫿婠娙?”13字為形聲字只能根據義符歸部，“媄”與之類聚而歸入女部，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8.“奸”，《說文》：“犯婬也。從女從干，干亦聲?！北硎炯橐?；私通?！凹椤迸c“婬”（私逸也，表示淫蕩；縱欲）“姘”（除也。漢律：“齊人予妻婢姦曰姘?！卑?，表示非夫妻男女同居）相次排列，都有表示不當的男女關系之意。其中“婬姘”二字屬形聲字只能按照義符歸部，用義符“女”給“奸”歸部，而與“婬姘”類聚，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分析可見，女部“姓娶婚姻妊娣婢媄奸”10字的歸部，都符合“以類相從”的原則。

三、從“女”而歸入它部的表意字的歸部理據

《說文》中從“女”而歸入它部的表意字共3個，分別是“妾”（?部）、“安”（宀部）、“婏”（兔部），歸部理據分析如下。

1.“妾”（有辠女子，給事之得接于君者。從?從女。表示有罪的女子）歸入?部。?部其余二字為“?”（辠也。按，辠，犯法也）“童”（男有辠曰奴，奴曰童，女曰妾），三字排列在一起都表示有罪的人。其中“童”為形聲字只能根據義符歸入?部，“妾”與之類聚，遵循了歸部時所秉持“以類相從”的理念。

2.“安”（靜也。從女在宀下）歸入宀部，與“寍”（安也）“定”（安也）“寔”（止也）“宓”（安也）“?”（靜也）“宴”（安也）“”（無人聲）排列在一起，共同的意義特征是靜止無聲。其中“寔宓?宴”5字為形聲字只能依據形符歸部，“安”與之類聚歸入宀部，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3.“婏”（兔子也。婏，疾也。從女、兔）歸入兔部，與“”（疾也。從三兔）“?”（狡兔也）相次排列，同與兔相關。其中“?”為形聲字根據義符歸兔部，“婏”與之類聚，同樣堅持“以類相從”的理念。

分析可得，從“女”而歸入它部的3個表意字的歸部，均遵循“以類相從”的原則。

本文對從“女”作義符的30個典型字進行分析，發現其中有26字均按照“以類相從”的原則相次排列，占比約為86.7％?？梢姀摹芭弊髁x符的表意字、多形形聲字以及亦聲字歸屬于哪一部，其基本依據是“以類相從”。只有少部分不合“以類相從”原則的字，其歸部原因如下：合體表意字依據“據形系聯”的原則歸入女部，是因其形體的特征或是《說文》部首的限制。如“婁嬰”二字歸入女部是因為其義符“母、中”和“賏”非《說文》部首字?！皧f姦”被入女部是因為這二字為同形復體字，且二者皆無統屬字，遵循隨單體歸部的普遍原則。采用“據形系聯”方法歸部是《說文》歸部的輔助手段?？偟膩碚f，許慎對會意字的歸部遵循“以類相從”的基本原則，即抓住與會意字一起歸部的一組字的意義關系和特點來考察會意字的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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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寧珩羊，女，陜西漢中人，陜西理工大學漢語言文字學2020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