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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葉賽寧詩歌的鄉村意象與民間文化意蘊

2023-06-12 09:00張芳麗
文學教育·中旬版 2023年4期
關鍵詞:葉賽寧民間文化

張芳麗

內容摘要:葉賽寧是俄羅斯文學史上擁有經典地位的詩人,他始終堅持文學現實主義的原則,將自己的創作深深植根于俄國的民間文化生活以及源遠流長的民間文學遺產寶庫。民間文化是理解葉賽寧創作的重要通徑,也是解讀葉賽寧詩歌的重要謎底。詩人葉賽寧與其詩歌中融入俄國鄉村血液的自然萬物擁有著彼此相通的生命韻律,仿佛是一個通達萬物并與之感應的存在,可以見出由民間原始生活所帶來的情感與思維影響;詩歌中“有機形象”的構建包含著濃厚的民間文化意蘊,折射俄羅斯民族的歷史和心靈。

關鍵詞:葉賽寧 詩歌意象 民間文化

葉賽寧是俄羅斯文學史上擁有經典地位的詩人,他的詩歌吸收了古老的俄國民間文化給養,并繼承了19世紀以來俄羅斯文學經典的現實主義傳統。К. 馬楚爾斯基說:“葉賽寧推出的所有詩集,創作的所有詩歌,都是一部有關俄羅斯的宏偉史詩中的篇章和歌謠?!抱? Н.扎哈羅夫在帶有總結性意義的《葉賽寧詩學》中,將葉賽寧的創作遺產定義為“以一位與俄羅斯和整個無邊無際的世界相融的作者為中心的一部統一的‘作品”。(轉引自Све- тлана Семенова 2001: 104)葉賽寧參加過不少流派團體,但始終堅持做一個擁有自由語言的藝術家,不囿于任何流派的樊籬。無論在創作生涯中的哪一個時期,傾向于什么樣的創作特色,葉賽寧始終堅持文學現實主義的原則,將自己的創作深深植根于俄國的民間文化生活和源遠流長的民間文學遺產寶庫。

高爾基在致羅曼·羅蘭的一封信中提到,葉賽寧“之來到城市,是為了向人們傾訴他對原始生活熱情洋溢的愛,把這種生活樸素的美告訴人們”。(高爾基1987: 18)這份對“原始生活”的愛在葉賽寧的詩歌創作中無疑占有重要地位。葉賽寧詩歌中的形象大都取材于民間,詩人與這些融入鄉村血液的自然萬物擁有著彼此相通的生命韻律,對其觀察異常細致,感受也異常敏銳,仿佛是一個通達萬物并與之感應的存在,反映出源于民間原始生活所帶來的原始思維影響?!霸妓季S的最大特點是互滲律?;B律讓意識在主體與客體、生與死、靈與肉、過去與現在及未來、內與外等相互對立的范疇中自由無羈地活動,甚至把一些客觀上不同種類的事物等同起來”。(曾思藝1998: 13)葉賽寧對自然萬物懷有平等的愛與理解,甚至使高爾基不得不這樣贊嘆道,“葉賽寧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大自然專門為了寫詩,為了表達那綿綿不絕的‘田野的哀愁,為了表達對世間所有動物的愛而創造的一個器官?!保ㄞD引自劉湛秋1981:87)

因為這樣的愛與理解,葉賽寧在詩歌中痛斥人對自然的侵犯,將田野的莊稼當做自己的同類而疼惜,在《莊稼之歌》中揭露“任誰連想都不會想到/麥稈也是一具肉體!……/骨頭卻被送進吃人的/碾機的嘴用牙磨細”①,也透露出葉賽寧由于支持革命卻又對“莊稼漢天堂”的消失難以接受,從而產生的精神危機。因為這樣的愛與理解,葉賽寧對鄉間的各種動物懷著親切的惻隱之情,與其平等地分享生活,將動物人化來表現其與人類共通的情感,將人的情思物化來實現人與動物之間的平等?!豆分琛分袆偨Y束生產的母狗正在“表示愛撫,從早到晚/母狗用舌頭把它們梳舔,/像融化的雪一般的乳汁,/在它暖烘烘的肚皮下淌流?!边@時卻發生了令它撕心裂肺的痛事:“走出來一位陰沉沉的主人,/往口袋裝進全部七只小狗?!笔ビH子的痛苦是人與動物所共能體會的對于母性的最大的刺傷?!把蹨I便暗暗朝雪地滾落,/仿佛正隕落金色的星斗?!痹娙藢⑦@種痛苦置于整個宇宙下觀照,無數同類都可能經歷過這種痛苦,人類亦然,這種毀滅性的打擊雖然只是如同茫茫繁星中的一點,雖然遙遠且不稀奇,但落入凡間卻是一團巨大的不可忽視的灼燒:在舐犢之情面前,人與自然界其他生靈都是深情而無助的。另一首《狗崽子》中,男主人公對女人公暗生情愫多年,將字條放在狗的頸圈中,但女主人公多年從未取過,這條狗便成為“我青春時代的朋友”,見證了一場無果的暗戀。如今,回到故鄉,那條狗已死去,幼崽有著“同樣的毛色,帶點藍色反光/傻乎乎地吠著迎我走來”,仿佛帶來那場青春的傷痛,而此時“帶著這痛,我仿佛變年輕了,/哪怕再寫些字條也無妨”。主人公將狗平等地視為青春時代的朋友,重回故地,時光流轉,迎接“我”的變成了母狗的后代,而“我”一如往昔地把它當做那位親密的故人和見證者:“我親你一下,全身緊挨你,/把你當做朋友領回家里……”

葉賽寧與動物所平等感受的不僅有萬物均等的惻隱之情,還有時代和社會轉折對鄉村帶來的沖擊和考驗。在《四旬祭》中,代表鄉村的“小馬”宛如比賽般奔跑在路邊草叢,痛心的詩人卻仿佛地看到了“鄉村羅斯”正在走向日暮,因為知道它會被代表城市的“鐵馬”冷酷地輕易追上,就像鋼鐵巨人一點點侵占吞噬著農民天堂:“可愛而又可笑的傻瓜,/它往哪追,朝哪趕呀?/莫非它還不知道/鐵馬已戰勝活馬?”葉賽寧此時已經墜入對城鄉關系感到困惑的精神危機的深淵?!白鳛樘斓厝f物的感應和抒發的器官,詩人的心靈在追求一種絕對的,永恒的,實際永遠不可及的至善至美——藍色的俄羅斯。而時代又在努力灌輸給他一種現實的理智,讓他泯滅掉縹緲難求的理想,去走那條他預感到十分殘酷的道路?!保▍菨闪?996: 54)葉賽寧沒有意識到,自己并非落后于時代,而是陷入一種永恒的痛苦: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他的痛苦正是由于站在前瞻性的角度想到了更多更遠的問題:詩人為莊稼漢、鄉村、大自然而憂慮,舊的宗法制的羅斯正在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什么樣的時代呢?真正的詩歌總是帶著對未來的前瞻性,面向自己的民族乃至全人類。葉賽寧由鄉村羅斯經受的時代變遷更深遠、更敏銳地預見到對自然之美,乃至整個人類未來的延續與保護。(Про- кушев Ю. Л. 1989: 190)葉賽寧在致Е. И. 利夫舍茨的信中提到當時的場面:“我們看到,有一匹紅鬃小馬,在竭盡全力追趕我們的火車。它就這么跑啊,跑啊。我們馬上明白了,不知為什么它是想要追過火車。它跑了很久,可是最后還是跑累了,在一個站上被抓住。這個對于任何人都無足輕重的場面對我來說卻意味深長。鋼鐵的馬戰勝了血肉之軀的馬。而這個小馬駒對于我來說,就是那珍貴的,正奄奄待斃的農村和馬赫諾的最直觀的形象?!保ㄖx·葉賽寧2000:157)借對小馬心靈的感知和對奔跑小馬的悲嘆來表達對時代變遷、自然破壞的憂慮,不僅表現了葉賽寧與動物的心靈相通以及博愛之心、惻隱之情,還流露出葉賽寧的人道主義精神。小馬與即將承受沖擊和破壞的莊稼漢、鄉村和大自然何嘗不是在做著相似的無果的掙扎?

葉賽寧重視“有機形象”的理念,他所創作的詩歌中的很多鄉村意象,都有著深層的民間文化淵源。葉賽寧重視從民間生活中發現藝術價值的理念,早在《瑪利亞的鑰匙》中即得到較充分的闡釋。葉賽寧認識到,應將民間的裝飾藝術(如毛巾上的繡花、屋脊上的小馬、百葉窗上的公雞)視為農民的苦難日子的結晶,以及從大處著眼的生活意義的凝聚。(Базанов В.Г. 1982: 78)他如實描述貧苦農民的日常習俗、必備家什,不去刻意回避貧民生活的平淡的一面。作為藝術家的葉賽寧回答了烏斯賓斯基曾提出的一個最難回答的問題:“人們為何而活?”為了光明的未來而活,不論在多麼困難的情況下,都不能停止幻想美好,創造美好。(Базанов В.Г. 1982: 79)葉賽寧喜歡有機自然的表露,他選取的形象與真實的生活息息相關,更與民間文化傳統血脈相連。具體在葉賽寧的詩歌中,樹木就是這樣一個與民間平淡生活相關、且有著獨特的民間文化寓意的形象。在《心靈將天庭苦苦思念……》中,樹木成為溝通大地與天空的連接者,樹木智慧的枝條從大地延展到天空,它知曉大地的痛苦,卻也通達天庭的歡樂,而“我能把大地的語言領悟,/卻無法抖落大地的痛苦”,“猶如駿馬無法用尾鬃/把飲水的月亮抖上脊背……”,只能盼望著“假如眼睛也似新葉,/能朝著深奧處長出一窺!”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葉賽寧所持有的人與自然完全融合的自然觀,樹木成為人類起源的象征,正如他所認為的那樣:“一切都起源于樹木,這是我國人民的思想宗教?!保ㄖx·葉賽寧2000:199)如此,樹木在葉賽寧的詩中也同時成為生命的象征,在《牝馬船》中,詩人敘述1919年莫斯科遭受嚴重饑荒的場景,因“莊稼漢的天堂”幻想的破滅而長期郁積的苦悶與悲痛在詩中得以發泄,詩人感到自己與鄉村自然融于一體的生命感仿佛也面臨可怕的消逝,感到“那白色的大樹很快就要/把我頭上的金黃葉子抖掉”。這里“白色的大樹”指赤身裸體,樹即成為生命的象征。相似的例子還有詩人對羅斯形象的塑造,在《無賴漢》中有“我的羅斯,木頭的羅斯??!/我是你唯一的代言人和歌手。/我用木犀草和薄荷喂養過/我那獸性的詩篇中的煩擾?!边@里“木頭的羅斯”有著古文化傳統的淵源,因為金色圓木屋是羅斯的重要特征之一。葉賽寧在這首詩中表達一個農民出身的詩人在新舊交替時代所面臨的矛盾和痛苦,在“無賴漢”看似放蕩的形象中隱藏著詩人對現實的抵觸甚至抗爭的心態,是一種扭曲至極端的狀態。這里用帶有古文化淵源的“木頭的羅斯”來指稱自己所生活的蘇聯,極度渲染古文化色彩和歷史感,是一種刻意突出由于自己對“莊稼漢天堂”幻想破滅的失望悲痛而產生的回到革命前的愿望的表現。另外,葉賽寧詩歌中多次出現的白樺樹形象,也有著深層的民間文化淵源。俄羅斯民間流傳著關于白樺樹的謎語,暗含它的很多功用,如同葉賽寧詩歌中的蠟燭之喻:“山丘上有支白樺小蠟燭,/ 披一身銀白的月光羽衣,/走出來吧,我的心頭肉”。葉賽寧對白樺樹也有以俄羅斯民間文學創作為背景的少女之喻:“睡夢初醒的小白樺微微一笑,/晨風撩亂它那絲樣的發辮”,有對祖國、故鄉的象征:“誰在白樺樹的樹陰下唱歌?/這聲音聽來仿佛很熟悉——/這又是哭泣……/這是哭泣和思念故鄉的一種情意”。 “葉賽寧的詩歌植根于俄羅斯民族的土壤,他通過形象的創造反映俄羅斯的歷史和心靈,又從研究民間形象的創造來提高自己所創造的藝術形象的民族特質”。(葉賽寧;顧蘊璞2012: 5~6)葉賽寧認為“有機的形象”是與民間文化(諺語、俗語、謎語)和民間文學傳統血脈相連的形象,同時也是與民間的真實生活息息相關的形象。葉賽寧曾這樣闡釋:“不是我臆造了這一形象,它本來就是俄羅斯的眼睛和靈魂的基礎。但是是我第一個發展了它,并在自己的詩歌中奠定了基石?!薄八ㄖ感蜗蟆g者)血肉相連地生活在我的心中,就像我的激情和情感一樣?!保ㄖx·葉賽寧2000: 106)

民族性是葉賽寧作品不囿于流派紛爭,具有經久不衰的永恒魅力俄重要原因之一,作品中深厚的民間文化情感是其重要體現。詩人葉賽寧與其詩歌中融入鄉村血液的自然萬物擁有著彼此相通的生命韻律,仿佛是一個通達萬物并與之感應的存在,反映出源于民間原始生活所帶來的原始思維影響;詩歌中“有機形象”的構建有著濃厚的民間文化意蘊,折射俄羅斯民族的歷史和心靈。民間文化是理解葉賽寧創作的重要通徑,也是解讀葉賽寧詩歌的重要謎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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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本文所引詩歌譯文出自:[俄] 葉賽寧.葉賽寧抒情詩選.顧蘊璞譯.桂林:漓江出版, 2012.

基金資助:本文系浙江外國語學院博達科研提升專項計劃項目《命運共同體視域下的葉賽寧詩歌敘事研究》(課題編號:2021QNYB5)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浙江外國語學院西方語言文化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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