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構式“有X就有Y”探析

葉文祺

內容摘要：對于構式的研究正在認知語言學引起潮流，不僅是標記類構式，還有因為網絡流行語的興起產生的新興構式。本文對“有X就有Y”這一構式進行了討論，通過來自BCC和CLL的真實語料來探析其構式構成，語義關系，以及從認知語言學角度討論其生成動因。

關鍵詞：構式 “有X就有Y” 語義關系

網絡的傳播以及社交媒體的發展，使得大量流行語涌現，流行語在現實和網絡中被人們高頻使用，形成一種固定的結構，并且將其應用于廣告、橫幅等領域，而這種固定結構可以被稱為構式。對于構式的研究也在學界引起廣泛關注。本文將對“有X就有Y”這一構式進行討論，通過來自BCC和CLL的真實語料來探析其構式構成，語義關系，以及從認知語言學角度討論其生成動因。

一.文獻綜述

“構式”是“形式與意義的結合體”（pairing of form and meaning）（Goldberg，2003： 2）。Goldberg強調了構式形式或意義的不可推導性，即，一個構式的構式成分的形式或意義，無法精確得導出構式整體得形式或意義。以Langacker為代表的認知語法認為構式是“有結構的習慣性語言表達單位庫”（Langacker，2007：122），習慣性語言表達單位就是構式，語法由大小不同的構式組成。

構式語法理論與漢語相關話題相結合的研究也大量涌現，國內學者使用該理論對于漢語的一些現象進行分析討論，主要是一些個案研究。這一類個案研究可以分為兩類：特殊句式和標記構式（張娟，2013）。

張伯江在Goldberg的理論指導下，通過題元結構對特殊句式進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另一類標記構式的研究也有相當高的熱度。對于漢語特有的表示動作持續、反復的多產結構“V來V去”的研究（張秀芳，2014；劉云峰、石鋟，2020）發現進入這一結構的動詞一般是同一個動詞，也可以是語義相近的不同動詞或某些雙音節詞。吳為善、夏芳芳（2014）借鑒構式語法的理論框架立足構式“A不到哪里去”討論了與此相關的構式及構式義的解析，活語功能的表達形式和其成因探究及認知解釋。

隨著互聯網與社交媒體的快速發展，在近年間出現了許多新興的構式。如“X千萬條，Y第一條”，這句因為電影《流浪地球》獲得廣泛關注的一句臺詞：“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車不規范，親人兩行淚”，這一構式結構對稱，容易上口，很快在新聞、廣告甚至橫幅等領域廣泛運用。馬蘇陽、雷莉從“圖形——背景”的心理認知基礎來解釋了該構式通過滿足人們“圖形-背景”“事件突顯”的認知和表達需求而受到熱烈的歡迎（馬、蘇，2022：143）。同樣常用于網絡新聞標題、時評標題和微博等之中的“說好的X呢”這一構式，已經發展成為當代漢語中一種富有表現力的網絡流行構式。該構式表達的基本的話語功能有立場表達、問責、訴求、調侃、揶揄等（陳景元，2016）。

本文所要研究的構式“有X就有Y”也在文學作品、日常表達、諺語、歌曲、廣告等中廣泛被使用，但在現有的研究之中對這種構式的研究較為缺乏，所以本文將通過來自CCL和BCC的真實語料對構式進行探析。

二.構式類型

1.構式成分分析

在構式“有X就有Y”中，“有”和“就”是固定的實體成分為不變量，X和Y是可以變換的成分為變量?！熬汀笔沟脙蓚€“有”后面的成分產生了語義關系以及邏輯關系。

這一構式的使用在古漢語和現代漢語中都十分常見，通過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檢索到有關于該構式有意義的最早記錄是在明代的小說作品之中，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記》中也有使用到這一結構。在此后的各個時代的文學作品之中，這一結構也被廣泛使用。

（1）沙僧道：“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保▍枪谥小段饔斡洝罚?/p>

（2）俗語說，有一利就有一弊。（周作人《中國的思想問題》）

2.構式的形成

通過對語料的觀察，我們可以發現，在這一構式的前面通常會帶有關聯詞?！熬汀弊鳛闈h語中常見的關聯詞，既可以單獨使用，也可以與其他關聯詞配合使用。常見的與之相搭配的關聯詞“要是，如果，只要，既然”等都可以和“就”搭配使用。因此，“有X就有Y”這一形式初現時，都伴有關聯詞的身影。

（3）凡是在曹雪芹筆下，或者在《紅樓夢》里面出現的丫頭們，沒有一個沒有個性的，[只要]有一個鏡頭，有一個造像就有個性。（百家講壇《大觀園里的丫鬟們》）

（4）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人也是這樣，[既然]有優點就有缺點，在今天這樣一個十分注重包裝的多彩時代，花枝招展的女人可謂多矣。（尹諍《現代圍城》）

因為“就”本身具有連接作用，即使在其他關聯成分的缺失的情況下，仍然可以表達出完整的結構形式和語義關系。再加上上下文的語境，關聯詞的存在與否，都不會妨礙我們對于兩個句子的理解。

此外，部分語料中還可以發現，這一構式形成的早期，除了關聯詞的伴隨之外，還存在著標點符號造成的結構分離，但是同樣對整個結構的語義表達沒有影響。

（5）有市場，就有“賣方”，制賣假準考證、身份證的人也越來越多。（《文匯報》2004）

在這一結構的高頻使用過程之中，部分關聯詞以及標點符號逐漸脫落，成分之間的距離更加凝固，從而形成“有X就有Y”結構形式。這一整個結構具有不能從構成成分直接推導出來的特定語義，以及具有豐富語用特征，因此“有X就有Y”構式得以定型。

3.與構式“有……就……”的關系

在BCC語料庫中，構式“有X就有Y”的數量是3037條，“有……就……”的數量則達到了122814條，同樣的在CCL語料庫中的搜索結果來看，構式“有X就有Y”是包含在“有……就……”之中的。但是相較于前者，后者的搜索結果中有許多不足以構成構式的語料，換句話說后者的開放性較高，也就造成了凝固程度不如前者高。對于兩個構式之間的關系，可以認為前者是后者的子集，同時我們還可以發現其他的一些子集，如“有……就會”（2338條）、“有……就能”（4096條）。

4.構式的變體

在語料的檢索觀察中，筆者還發現了兩類被廣泛使用的基于構式“有X就有Y”的變體。

4.1有了X就有了Y

（6）然后，又馳書一封特別說：“關于繼母，我只聽說過‘后娘不好當這句老話，以及‘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這句”。（《憂郁的孫犁先生》肖復興）

（7）有了典型就有了說服力，有利于推動面上的工作。（人民日報1993）

這一類變體構式在真是語料中的出現頻率也比較高，相較于“有X就有Y”構式來說，這一變體結構更加強調的是一種時間順序關系，以及因果關系。例6中的這句老話，從時間上看先有了后媽，父親對自己不好，才像是有了后爸，從邏輯上來說，因為有了后媽，所以父親也像后爸。例7同理因為先有了典型、有了事例，所以才有說服力。這種順序、因果的強調是因為“了”的功能，對了常見的討論就是“完成說”“實現說”“完結說”?！傲恕钡墓δ鼙举|上是標志著事件隨時間展開的過程中，事件活動階段或者遺留狀態階段的起始或完結時態（許釗，2021；稅昌錫、胡云晚，2020）。

4.2有多X就有多Y

（8）那男的，事實上是個男孩，并且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長得俊美討喜，一雙黑眸滴溜溜的轉動，說有多靈黠就有多靈黠！

（9）你有多懂我就有多愛我，可是你不懂我。（微博）

這一構式變體之中，構式前會存在一個成分，通常以名詞為主，再加上“說”，是對名詞的一種形容，并且X與Y通常是形容，并且存在大量X=Y的現象。例8中，對于男孩的眼眸進行描寫，有多靈黠就有多靈黠，只要能說出的靈黠，他的眼睛就有多靈黠。有多A.就有多A.通常表達，前面的描寫的事物十分A.、非常A。

另一種就是X，Y不同，變體使用者是進行X與Y的一個程度比較，認為X的程度有多少，Y的程度就應該有多少。例9中，有多懂就有多愛，就是這樣的一個比較。

這兩種變體的形容、比較的功能是由于“多”這個字?！岸唷痹谧值渲械囊馑贾兴臄盗亢统潭?，就可以解釋這一現象。數量多就有數量少，程度高就有程度低，因此就有了比較和形容。

三.“X”與“Y”的語義關系

在某些情況下“沒有X就沒有Y”構式和“有X就有Y”構式可以互換使用，并且能夠保持語義不變。例如“沒有耕耘就沒有收獲”和“有一份勞動就有一份收獲”兩個句子來說，想傳達的都是只有付出勞動，付出耕耘才能得到收獲。因此本文參考李靜（2019）對“沒有X就沒有Y”構式的“X”與“Y”的語義關系分類，基于語言事實，分析“X”與“Y”的四種語義關系：近義關系、反義關系、上下位關系、非關聯性關系。

1.近義關系

在構式“有X就有Y”中，X與Y所表達的意義有可能是相近的事物，也有可能是相同的事物。

（10）故而世上事，有一就有二，只怕他不松口。（王小波《黑鐵時代》）

（11）有矛盾就有斗爭，物理現象中的作用和反作用，生物之間的生存競爭，人類社會中正確與錯誤、先進與落后的斗爭等等，都是對立面的斗爭。（《中國兒童百科全書》）

例句10所提及的一和二，指的就是談判這回事，有了第一次的妥協就有第二次的妥協?！坝幸痪陀卸边@句俗語指的是事情一旦有了開頭，就會有第二次甚至無數次，例如說謊、出軌等，所以此處X與Y所表達的就是相同的意思。例句11中的“矛盾”與“斗爭”意思相近，由于意見看法的不統一，造成認知的差異。當X與Y的意思相近或相同時，有X的存在，那么Y的存在也是符合邏輯的。

2.反義關系

在構式“有X就有Y”中，X與Y的語義有可能是非此即彼的反義關系，也有可能是相對相互依存的關系。

（12）有市場就有顧客，于是學生就成了顧客;在市場上顧客是“上帝”，于是管理學院的學生也就成了“上帝”。（當代BCC）

（13）愛情國度里不就是這樣，有人贏就有人輸，但只要不把命一起賠上，這場戰爭就還不到終局。（董妮《拜金女郎》）

“市場”和“顧客”就是相互依存的一對關系，“顧客”與“賣家”，這兩者與“市場”相互依存，互為前提并且缺一不可?！拜敗焙汀摆A”，是一組反義詞，對于對于某一場比賽來說有贏的那一方就必定存在輸的那一方。X與Y的語義相反或相對，二者不可分割的情況下，可以理解為“只要有X就有Y”。

3.上下義關系

在這個構式構式中，如果X與Y可以構成詞語之間語義上的整體與部分的關系，即這X與Y之間構成總分關系。

（13）有什么樣的公司就有什么樣的員工。有什么樣的國家就有什么樣的國民。（微博）

例句13中公司由員工組成，而國家又由國民組成，員工是公司的一部分，國民是國家的一部分。X有可能是Y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Y的整體，就看作者想要強調那一部分，被強調的那一部分將會被放在句子的前面。

4.非關聯性關系

在龐大的數據庫中發現，構式“有X就有Y”中，許多語言事實展現出來，X與Y并沒有語義上的關系。

（14）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麻將，有些地方的寓公寓婆亦不能免。（梁實秋《雅舍菁華》）

“中國人的地方”與“麻將”并沒有語義上的關系，但是將它們放在構式內是由于話語發出者的主觀性，上下文語境，以及一些社會現象。因為中國人喜歡打麻將這一現象，所以作者出于主觀判斷，寫出了有中國人就有麻將，突出了中國人對于麻將的喜愛。構式中，如果X與Y并沒有明顯的語義關系，那么這一結構的使用有很大程度是由于主觀性。

四.構式生成動因

1.認知凸顯

認知參照點是一種認知能力，通過激活某一實體概念來幫助另一實體獲得意識的單獨重視。Langacker（1993）指出，認知參照點具有認知凸顯性，并且這種認知凸顯性有可能是內在的，也有可能是由語境決定的。沈家煊（1999）提出“一個句式是一個完型，一個整體結構”。構式“有X就有Y”也是一個完形，由“有X”和“有Y”構成，并且由副詞“就”相連接，構式前后項中存在著相同成分，使得X與Y具有了認知凸顯性，X與Y之間的邏輯關系甚至是語義關系被加深了關注。在上下位語義關系中，這種凸顯尤為突出，在X位置的成分通常作為強調的部分，與Y相對比。所以該構式的使用者通常通過此構式來強調X，認為只要有X，就一定有Y。

2.主觀性與主觀化

語言的主觀性指的是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主觀化是指語言為表現這種主觀性而采用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歷相應的演變過程（沈家煊2001）。

從真實語料來看，構式“有X就有Y”中的X與Y在早期都有一定的語義關系，如在第四節中所討論的前三種關系。但隨著此類構式的廣泛使用，X與Y出現了許多非關聯性的語義關系，通常是出于作者的主觀判斷以及主觀看法?？捶ㄊ菢O具個人特色的評判，蘊含著說話人的主觀認知活動。如“有什么樣老子就有什么樣的兒子”這一俗語，就蘊含著極強的個人主觀情感色彩。隨著人們在自己個人看法的基礎上靈活運用此構式，來強調相對于Y來說X的認知凸顯性，這一結構逐漸演變成帶有強烈主觀性的構式，是一個主觀化的過程。

“有X就有Y”這一構式是脫身于“有……就……”結構的子集，早在明朝的小說中就有使用，并且沿用至今，變得越來越普遍，在使用過程中其結構變得更加緊湊，還衍生出了兩個變體構式。本文結合真實語料對構式中X與Y的4種語義關系討論的之上，淺析了該構式的生成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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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寧波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