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士大夫走向民間

張好　高波

摘? 要：隨著審美意識的發展，圓滿祥瑞的傳統圖案與士大夫的精神氣魄逐漸走向民間。以“陵陽公樣”傳統元素與藍印花布民間印染技藝的融合為重要途徑，通過化繁為簡、程式化章法、象征比喻和集點成線擴點成面四種表現形式進行創新設計，將其應用于現代紡織品的設計中。在圖形構成以及工藝中探索“陵陽公樣”與藍印花布相結合的關鍵點，創造出既能夠延續傳統藝術脈絡，又能體現民族特色的現代紡織品設計，實現從士大夫走向民間思想意識的轉換，從而推動紡織品的發展，不斷滿足人們多樣化、民族化的消費需求。

關鍵詞：陵陽公樣；藍印花布；表現形式；設計應用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2年武漢紡織大學研究生創新基金項目“現代紡織品中的‘陵陽公樣的創新應用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

“陵陽公樣”是唐代竇師綸在薩珊波斯錦紋的基礎上，結合有中國特色的雉、羊、鳳、麟等動物形象，采用對稱的構圖方式制作成的裝飾圖案，具有雍容華貴、厚重飽滿的藝術特征，體現了唐代士大夫重意尚韻的審美意識，在中國工藝美術史上具有重要意義。隨著民族文化藝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民族元素、傳統工藝與設計理念注入到了現代設計之中，民間審美意識也隨之不斷變化和提升，人們對個性的無限追求將取代有限的傳統價值取向，平民貴族化的社會趨勢和返璞歸真的審美意識油然而生。本研究通過四種方式，將“錯彩鏤金”的盛唐絲綢紋樣“陵陽公樣”與古拙樸實的藍印花布工藝相結合，探討“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表現形式，并將其應用于室內紡織品設計中，體現了從士大夫走向民間的發展趨勢，彰顯“以人為本”思想意識的轉化，促進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繼承與發展，也為現代紡織品設計提供新的思路。

一、“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表現形式

（一）化繁為簡

化繁為簡是現代設計的基本表現形式之一，“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簡化設計并不代表省略和單調，而是以摒棄色彩，簡化工藝的形式進行創作。具體而言，就是將“陵陽公樣”章彩絢麗的色彩轉化為淳樸的或藍花白底、或藍底白花的素色，以藍印花布傳統印染技藝代替繁瑣復雜的織錦工藝，在保留紋樣整體風格和特征的基礎上，使得傳統文化在藝術的表達上具有更多的可能性和發展研究空間。

在紋樣的設計中，保留“陵陽公樣”均衡對稱的構圖形式和雍容華貴、厚重飽滿的藝術特征，突破傳統形式的寫實風格，利用藍印花布的暈染之美增加紋樣光影和疏密關系的表達。在龍鳳禽獸等動物形態的塑造上，要抓住其的動態美感和神韻的表達，確保造型平穩有力，神態雄健昂揚，在藍印花布中靈活地運用線條和塊面，淡化界面以達到視覺上的和諧統一，創造出自然率真的畫面；在圖案的結構上，注意形與形之間的起承轉合，走獸穿插于延綿不斷的花葉之間，通過藍印花布淳樸明朗的表現形式，將紋樣簡單化、純粹化，創造出構思精妙、雅俗共賞的紋樣。

除此之外，還要巧妙地運用圖地關系，圖是處于視覺聚焦點位置并經過精細刻畫的主體物，而地是常被人忽視的背景部分?！傲觋柟珮印痹谒{印花布中的應用要呈現出簡明穩定的圖地關系，在對比、協調中呈現出二度空間的構成狀態，從而產生“視之不足見”的十分穩定的秩序感。畫面主體突出、輪廓清晰、底紋虛化，反映了唐代社會穩定、人民安居樂業的社會秩序。

以化繁為簡的表現形式將傳統紋樣與民間工藝相融合，從色彩和工藝的簡化到圖案形式的編排創新，設計出華麗繁復而不流俗，生動自由又莊重大方的圖案形式。在滿足現代審美需求的基礎上，造就簡潔而多樣的表現風格，這也是傳統紋樣走向現代紡織品市場的創新方法之一。

（二）程式化章法

“陵陽公樣”常以團窠環與內置動物為主要構成框架，中軸平衡的窠內對稱動物紋樣與團窠環搭配，更加突出團窠紋樣的飽滿大氣之感，符合唐代的裝飾風格與民族氣度，團窠環外飾有十字型結構花紋，為自然中忍冬、荷花、蘭花、牡丹等花草中提取的裝飾紋樣?！傲觋柟珮印笨煞譃榻M合團窠+動物、卷草團窠+動物、寶花團窠+動物三種形式，其中組合團窠又有雙聯珠、花瓣+聯珠、卷草+聯珠、卷草+小花等各種變化，在程式化的章法之中也存在著細小的差異。隨著時代的變遷，“陵陽公樣”的窠環類型和主流題材也在發生轉變，曾作為主體的動物紋樣在圖案中所占比例越來越小，刻畫也越來越簡潔，植物紋樣也進入了大發展時期，形態相對規整的聯珠環漸漸隱去，轉而為生動豐富的卷草、寶花所替代。但萬變不離其宗，它依然延續著植物團窠內置動物紋的程式化章法，保持著圓潤飽滿、均衡對稱的結構骨架和雍容華貴的藝術特性，同時也承載著中華民族傳統裝飾紋樣的文化內涵，經久不衰、流傳至今。

“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應用要在程式化章法的基礎上，結合藍印花布點、線、面的裝飾手法進行創新設計，在秩序中求變化，在變化中求和諧。程式化的章法一方面體現在畫面的結構布局上，保留均衡穩定的形式美感，以四方連續的重復排列為主，規律性強，節奏感鮮明；另一方面體現在圖案的構成框架上，保留造型規整的團窠狀骨架，以中軸對稱動物紋樣和花繁葉茂的植物團窠的搭配為主，在窠環區域與主體紋樣的相互關系中尋求層次感，凸顯單位紋樣的飽滿大氣之感，體現唐代恢宏大氣、開放自由的藝術風格與民族氣度。

在圖案設計中，既要保證整體畫面的協調統一，又要避免因過度追求程式化章法所產生的單調乏味的問題，藍印花布的印染過程中所產生的肌理和不確定性，為畫面增添靈動性和生命力；在與藍印花布進行融合設計時，既要保留藝術變化形式上的完整性，符合傳統紋樣與工藝內容、形象、構成、色彩等方面的程式化規范，又要滿足人們求全尚圓滿的心理需求，以程式化的章法構成井然的秩序，達到絢爛之極而歸于平淡的境界。

（三）象征比喻

從裝飾題材上來看，“陵陽公樣”常以象征、比喻的表現手法，將龍鳳禽獸與植物花卉組合使用，整體圖案雍容飽滿、尊貴神秘，表達了士大夫對于家國天下、興邦立事的美好夙愿。在“‘吉字卷草葡萄立鳳紋錦”中，鳳象征祥瑞和諧、天下太平，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重要的元素之一，在唐代常以鳳喻人，以鳳凰作裝飾用，喻示美好的婚姻愛情；團窠葡萄卷草紋由纏繞彎曲的藤蔓將花朵、葉片等連成一體，寓意生生不息、萬代綿長的美好愿望，同時也反映了人們自由奔放的內在生命力，紋錦圖案的四角還點綴“吉”字，更是將吉祥如意的寓意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團窠寶花鹿紋錦”中，鹿象征著健康長壽，而寶花結合了富貴吉祥的牡丹、清廉高潔的蓮花等多種花卉題材，以雍容舒展的姿態、富貴飽滿的特征，象征著盛唐時期的繁榮昌盛（如圖1）。

從花紋形象上來看，“陵陽公樣”造型流暢、層層疊疊、清新活潑，常采用圓形框架與大弧度的曲線組合，結構嚴密，穿插靈動，靈動的線條具有無限的生命力和運動空間，表達了士大夫自由浪漫、圓滿祥瑞的理想追求。在“纏枝葡萄舞鳳紋錦”中，藤蔓穿插盤繞，宛轉流麗，葉瓣與果實造型豐碩，翻卷搖曳，形態優美自然，其中葡萄纏枝紋又被稱為萬壽藤，寓意吉慶，因其結構連綿不斷，有生生不息之意。唐代后期，隨著裝飾紋樣的發展，卷草窠環的莖葉卷曲造型更為夸張，逐漸向花朵輪廓靠攏，在“立獅寶花紋錦”中有所體現，其寶花窠環可大致分為三層，內層為半仰視的花朵，中層為枝葉繁茂的側視花卉，外層為半俯視的即將綻放的花蕾，各層相互穿插套疊，布局滿密，給人以花團錦簇之感，寓意富貴繁盛、國泰民安（如圖1）。

從構圖形式上來看，“陵陽公樣”追求圓滿、對稱偶數以表幸福美滿、成雙成對的美好寓意，圓滿體現在植物團窠環以及帶有圓弧形態特征的動物結構造型和骨架穿插關系之中，而對稱體現在相同或相似的對獸紋以及四方連續的重復排列之中。其中，求全求滿的構圖形式是“陵陽公樣”與藍印花布的共同特征，“全”是完全、全面的意思，是人們心理上追求的周全和圓滿的心態，在圖案設計中就是追求藝術變化形式上的完整性；而“滿”是美好、圓滿的意思，是一種傳統的審美意識形態，更是一種積極向上的生活理念和向往美好生活的人生觀的折射，這不僅體現了中國傳統吉祥觀念的一脈相承，也反映了士大夫與民間藝人在設計理念上的相通之處。

因此，“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也應延續象征、比喻的表現手法，在圖案設計中表達吉祥寓意，滿足人們情感需求的基本功能。從裝飾題材上，可以選擇有象征意味的動植物形象，與成語形式相結合，表達吉祥如愿的美好愿景；從花紋形象上，多使用曲卷多變的線條組成舒展流暢、飽滿華麗的植物花卉；從構圖形式上，可以運用圓滿的美好象征給人以和諧統一的美感，產生豐富綺麗的效果。不斷汲取“陵陽公樣”豐富的民族文化內涵和養分，在繼承中國傳統紋樣與民間傳統工藝的基礎上進行創新設計，結合時代的發展和精神層面的需求，賦予紋樣新的寓意和生命力。

（四）集點成線，擴點成面

藍印花布采用的紙板刻花漏漿防染工藝，刻制畫板的工藝限制了圖案的表現形式，也造就了其淳樸、粗獷、明快的藝術效果。以“二龍戲珠”傳統紋樣為例，雙龍相互盤旋戲玩著一顆龍珠，以大小不一的點來刻畫龍蜿蜒多姿的S形身軀，剛勁有力，氣勢威武，整幅畫面點、線、面運用自如，粗獷渾厚、質樸豐潤。為將“陵陽公樣”與藍印花布更好地融合，設計將模擬傳統工藝中“斷刀”的形式構成，以集點成線，擴點成面的表現形式刻畫物體，體現“陵陽公樣”雍容華貴的獨特美感及藍印花布特有的斑駁之美。

其中點有規則形和不規則形之分，而規則形的點又有圓形點、方形點等表現形式，圓形點給人以完整、充實、內聚、運動之感；方形點給人以方正、堅實、規整、穩定之感。在圖案構成中，點與點之間形成了整體的關系，當密集的點按照比例線性排列時能夠形成虛線的視覺效果，虛線可曲可直，或用于造型，或用于分割，當不同的虛線按照動植物的生長結構組合在一起時，則具有獨特的表現力；尺寸大的點又能形成面的視覺效果，根據點密度的不同，還可產生明度不一的面，虛面可直接參與圖形的表達，也可通過虛面產生圖地反轉的形式。在同一畫面的應用過程中，要靈活地運用不同形狀、大小的點，集點成線，擴點成面，通過疏與密的排列而形成點、線、面的視覺效果，構成整體且豐富的畫面，以產生層次細膩的空間感，滿足不同圖形之間的表現需求。使“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呈現出虛實相生、相輔相成的畫面結構，在現代紡織品設計中煥發生機，在繼承中展現人們返璞歸真、追求個性的審美意識。

二、“陵陽公樣”

在藍印花布中的應用

“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應用可分為以下幾個步驟：首先，提取“陵陽公樣”的核心視覺元素，利用夸張、強化、修飾和重組等方式進行藝術化的處理，借助藍印花布的形式語言進行融合變化，將紋樣純粹化、簡潔化，為后續應用奠定基礎；其次，在保證其程式化章法的基礎上，通過現代設計方法對紋樣進行再創作，在此過程中，為滿足吉祥圓滿的情感需求，需保留“陵陽公樣”祥瑞的象征寓意；最后，以集點成線、擴點成面的表現手法進行處理，得到極具唐代繁榮特色的藍印花布藝術作品，從而實現從士大夫走向民間思想意識的轉換，推動紡織品的更好發展，不斷滿足人們多樣化、民族化的消費需求。

（一）紋樣設計

設計通過化繁為簡、程式化章法、象征比喻、集點成線擴點成面四種表現形式，將“陵陽公樣”與藍印花布進行創新融合，并使用計算機繪圖技術，模擬設計在藍印花布工藝中由于灰漿的附著力有限所產生的自然冰裂紋的藝術效果。借助現代化設計手段對紋樣進行多層暈染，以達到情與景的深度融合，彰顯人性的覺醒和自我的意識提升，將自由暢快的人性光輝融入到現代紡織品設計之中。

《龍鳳呈祥》中龍的造型（如圖2左）采用藍印花布中“斷刀”的仿古老造型手法，在“黃地聯珠對龍紋綾”渾厚飽滿的外形整體結構基礎上，以點為主要表現形式進行改造，將長線條斷開為1厘米左右的點，將大面積的塊面分割。不同部位組成大小、表現形式不一的點，以斷斷續續的小圓點組合連接成龍的爪子和尾巴，用圓弧狀的方形點刻畫身體，雙龍相對，戲玩著一顆寶珠。設計以集點成線，擴點成面的表現形式，達到動靜結合、筆斷意連的藝術效果，整體畫面靈動快活、氣韻生動又不失龍的雄健威武與尊貴。

鳳的造型（如圖2右）是在遵循“陵陽公樣”程式化章法的基礎上，對傳統圖案進行再設計。以聯珠與花卉植物組合為團窠環，內飾兩兩相對鳳凰，銜接之處以十字型結構蓮花紋點綴，呈現出士大夫清正廉潔的精神風骨，整體畫面點、線、面運用自如，葉中有花，花中有葉。在整體造型上，程式化的章法帶給人井然的秩序感，窠環枝繁葉茂、虛實相生，位于畫面中央的鳳欲展翅飛躍，有無限的生命力與運動空間；在組織結構上，動與靜、虛與實的對比帶給人輕松靈動的節奏感；在制作工藝上，依托藍印花布傳統技藝，以達到絢爛之極而又回歸平淡的境界。

（二）在室內紡織品中的應用

整體設計將立足于室內紡織品的應用之中，以“陵陽公樣”的表現形式為基礎，以藍印花布傳統手工藝為依托，在對傳統紋樣與民間工藝的改編中體現多種文化的融合與發展，再現唐代雍容華貴、自由開放的社會氛圍。使得產品更加生動化、立體化，推動了從士大夫走向民間的發展趨勢，促進現代紡織品市場的新發展。

如圖3所示，設計可應用于桌布、桌旗以及窗簾、地毯、抱枕等室內裝飾用紡織品中，對稱均衡式構圖帶給產品穩重、莊重、整齊的視覺感受，圓形的幾何骨架滿足了人們對于求全求滿、吉祥圓滿的情感表達。圖案層次豐富、虛實相生，紋樣結構靜中求動，動而不亂，線條生動自然、清晰流暢，藍白配色簡明直接、恢宏大氣，與藍印花布工藝相結合，使畫面更富有立體感和豐富的層次變化。共同營造雍容典雅、清新治愈的室內氛圍，給人以放松舒適、回歸自然的家居體驗，同時也能夠體現出居住者獨特的品味和文化內涵。

（三）在服裝服飾用品中的應用

藍印花布傳統工藝在現代紡織品設計中的應用，有助于塑造服裝服飾用品豐富的層次感，傳統工藝給人以多維度的體驗。在應用過程中，要充分考慮設計在服裝服飾用品中的面積、位置和手法等因素，選擇更具代表性的適合紋樣，在傳承傳統文化與民間藝術的基礎上，融入現代生活之中，促進傳統藝術的活態傳承。

如圖4所示，設計也可應用于絲巾、箱包、體恤、連衣裙等服裝服飾用品中，在兼具實用性和裝飾性的基礎上，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傲觋柟珮印迸c藍印花布的融合設計，既保留了傳統的古樸之美又具備現代的時尚氣息，豐富了服裝服飾用品的表現形式，同時也提高了“陵陽公樣”的現代使用率和影響力。

從單一的文化形式到豐富的藝術表達，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士大夫藝術到“接地氣”的民間藝術，這其中蘊含著“陵陽公樣”與藍印花布的融合與發展，是現代創新精神和傳統非凡匠意的集中體現。同時也給我們一種啟示：在多元互動的時代背景下，應以開放包容的心態汲取異質工藝文化中的有益養分，結合現代審美文化有選擇地進行創新，最終呈現出個性化的藝術作品，為現代紡織品的發展提供借鑒和參考。

三、結語

文章闡述了藍印花布與“陵陽公樣”結合可進行創新設計的具體路徑，創新了“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多重表現形式。并以設計實踐為例，將唐代絲綢紋樣和藍印花布民間傳統工藝相互碰撞，呈現出別樣的藝術效果。綜上，“陵陽公樣”在藍印花布中的應用不僅僅是“文化”與“工藝”的融合，更是傳統文化與工藝傳承發展的新突破，具有現實性、拓展性、實用性的研究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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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好，武漢紡織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藝術設計碩士研究生。

高波，武漢紡織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編輯：雷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