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研究

孫博聞　田澤中

內容摘要：以《詩經》為研究語料，大體從語義和語法兩方面著手研究《詩經》單音節形容詞，具體討論《詩經》語言的研究價值、《詩經》形容詞的研究概況、判定、單音節形容詞的整理統計以及《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和語法分析，其中重點研究了《詩經》單音形容詞的語義分類和語法功能。通過較為全面的討論和分析，展現出了《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概貌，有助于我們更好把握上古單音節形容詞發展規律，為研究《詩經》語言以及閱讀古書提供幫助。

關鍵詞：《詩經》 單音節形容詞 語義 語用

《詩經》作為我國古代詩歌創作的重要源頭，不僅記錄了周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時也反映了上古漢語的存在面貌，是研究古代文學、語言的一部重要文獻資料。在語言方面，《詩經》極具特色和風格。首先，《詩經》具有獨特的口語化色彩?！对娊洝反蠖际怯每谡Z寫成的民間詩歌，充分展現了上古時期的語言風貌，是研究上古漢語詞匯的珍貴資料；其次，《詩經》極富韻律美和節奏美。詩歌中運用了大量的雙聲、疊韻以及重言，使得《詩經》的韻律富于變化，增強了詩歌的音樂美。最后，《詩經》詞匯極其豐富。據統計，《詩經》所含單字不滿三千個，但詞匯數目卻達到了四千多個，并且這些詞匯的涉及范圍十分廣泛，有婚俗、農業、飲食等各個方面。其中，形容詞的廣泛運用使得詩句富有層次與變化，避免了重復與雷同，增強了詩歌的生動性和趣味性?！对娊洝妨鱾髦两褚延袃汕Ф嗄甑臍v史，在漢語史上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成為歷代語言學家研究的重要對象。

一.《詩經》形容詞的研究概況

《詩經》作為一部對后世有著深遠影響及重要意義的文學作品，受到了歷代眾多文學家、語言學家和學者的研究探討。

古代不乏有一批學者和訓詁學家在研究《詩經》方面頗有造詣。最早可以追溯至西漢初年，魯人毛亨作《毛詩故訓傳》，簡稱《毛傳》。此書是現存最完整的《詩經》注本，其中對形容詞多用“……貌”進行訓釋。東漢末年，鄭玄為《毛詩》作箋，此書多用“……然”來判定形容詞，不斷完善《詩經》形容詞的訓釋方式。在此基礎上，唐代孔穎達進一步疏解和闡釋《毛傳》、《鄭箋》，從而作《毛詩正義》，簡稱《孔疏》。另外，關于《詩經》研究比較著名的書籍還有陳第《毛詩古音考》、王引之《經義述聞》、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等，它們在《詩經》研究史上都有著具足輕重的地位。[1]

現代最具代表性的關于《詩經》形容詞研究的文章當屬趙金銘《<詩經>中的形容詞研究》[2]和向熹《<詩經>語言研究》[3]。趙金銘主要從形容詞的分類、結構以及語法功能三個方面展開討論。雖不盡全面，缺少數量統計，但仍為后面研究分析此方面的學者提供了重要參考。向熹重視對《詩經》形容詞的量化分析，探討了重言詞與單音詞的關系，但缺乏對形容詞語法、語用方面的研究。

二.語料的選擇

本文以2005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十三經注疏》為主要參考對象，同時以毛亨《毛傳》、鄭玄《鄭箋》、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4]、張雙棣和殷國光主編的《古代漢語詞典》[5]（下文引用只標注頁碼）等為輔助參考資料進行研究討論。

三.《詩經》中的單音節形容詞

（一）《詩經》形容詞的判定

何謂形容詞？形容詞是如何判定的？馬建忠在《馬氏文通》中闡述道：“凡實字以肖事物之形者，曰靜字?！盵6]即，形容詞是描繪事物性質、狀態的實字。黎錦熙承襲了馬建忠的觀點，他在《馬氏文通》所闡述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了形容詞的定義。朱德熙將形容詞分為“簡單形式的和復雜形式的”兩種，“簡單形式的”形容詞即性質形容詞，表示事物的性質；“復雜形式的”形容詞即狀態形容詞，表示事物的狀況、情態。[7]

綜上可見，不同語言學家對于形容詞的定義和分類有著看似不同卻本質相同的觀點。相同的地方不再贅述，不同的地方在于馬建忠劃分形容詞的標準主要是詞匯意義。黎錦熙在馬建忠觀點的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形容詞的判定歸類，他明確提出根據詞的句法功能給形容詞分類。[8]而朱德熙先生對形容詞的分類，則是綜合了詞的語法形式和意義，這一歸類標準較前面兩種更加全面。由此可見，學術界早期對形容詞的判定和分類主要依據詞匯意義，后來才逐漸與語法功能相結合。這剛好印證了呂叔湘先生的一句話：“由于漢語缺少發達的形態，因而在做出一個決定的時候，往往難于根據的單一的標準，而是常常要綜合幾方面的標準?！盵9]這幾方面的標準，究其本質便是語法功能、意義、形態這三大基本準則?？偠灾?，在判定《詩經》形容詞時應綜合評測，力求做到全面、完整。

（二）《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整理及統計

根據上述判定形容詞的方法，又參考了吳萱《<詩經>形容詞研究》[10]一文所闡述的結論，得到《詩經》中的形容詞共計950個左右。從詞的音節結構角度，將形容詞劃分為單音節形容詞和雙音節形容詞，其中《詩經》中的單音節形容詞共490余個，雙音節形容詞共460余個，單音節形容詞數量占《詩經》形容詞總數的52％，數目比較多。

（三）《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分析

1.《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分類

根據單音節形容詞描寫人或物的性質、狀態的特點，可將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分成以下幾個大類：

（1）描繪自然現象的：

【暴】《詩經·邶風·北風》：“終風且暴，顧我則笑?！北杭斌E，猛烈。（P40）

【毖】《詩經·邶風·泉水》：“毖彼泉水，亦流于淇?！编嵭{：“泉水流而入淇?！北眩和ā懊凇?，泉水涌出的樣子。（P60）[11]

【薄】《詩經·小雅·小旻》：“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北。汉穸刃?，與“厚”相對。（P91）

除以上列舉的詞外，描繪自然現象的單音節形容詞還有卑、扁、昌、蒼、涼、霏、清、陰、遠、大、殷、小、喬、洪等。

（2）描繪花草樹木的：

【楚】《詩經·小雅·楚茨》：“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背好軈采臉幼?。（P195）

【豐】《詩經·小雅·湛露》：“湛湛露斯，在彼豐草?！必S：茂盛，茂密。（P374）

【茂】《詩經·小雅·天?！罚骸叭缢砂刂?，無不爾或承?！泵翰菽痉笔?，茂盛。（P968）

【柔】《詩經·小雅·采薇》：“采薇采薇，薇亦柔止?！庇帧对娊洝め亠L·七月》：“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比幔翰菽臼忌?，稚嫩。（P1245）

除以上列舉的詞外，描繪花草樹木的單音節形容詞還有喬、兌、苞、萋、敦、栗、難、阿、甘、煒、瑟、爾、剛、女、蕓等。

（3）描繪蟲魚鳥獸的：

【廣】《詩經·小雅·六月》：“四牡修廣，其大有颙?！睆V：大。（P472）

【翰】《詩經·小雅·小宛》：“宛彼鳴鳩，翰飛戾天?！焙玻焊?。（P506）

【佶】《詩經·小雅·六月》：“四牡既佶，既佶且閑?！辟ィ航训臉幼?。（P660）

【碩】《詩經·魏風·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碩鼠碩鼠，無食我麥！”“碩鼠碩鼠，無食我苗！”碩：大。（P1396）

除以上列舉的詞外，描繪蟲魚鳥獸的單音節形容詞還有小、骍、阜、宛、肥、赪、莘、芃、鮮、閑、才、廣等。

（4）形容人容貌、品行、狀態的：

【哀】《詩經·小雅·蓼莪》：“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薄鞍ОЦ改?，生我勞瘁?！卑В罕床灰训臉幼?。（P1）

【都】《詩經·鄭風·有女同車》：“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倍迹好?，漂亮。（P301）

【豐】《詩經·鄭風·豐》：“子之豐兮，俟我乎巷兮?！必S：容貌豐滿美好。（P374）

【好】《詩經·衛風·木瓜》：“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焙茫合嗌?，友好。又《詩經·小雅·巷伯》：“驕人好好，勞人草草?！焙茫合矏偟臉幼?。又《詩經·魏風·葛屨》：“要之襋之，好人服之?！薄对娊洝旐灐ゃ罚骸笆澄疑］?，懷我好音?！薄对娊洝u風·匪風》：“誰將西歸，懷之好音?！焙茫好篮玫?。（P515）

【佼】《詩經·陳風·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辟好?，美好。（P722）

除以上列舉的詞外，形容人容貌、品行、狀態的單音節形容詞還有仁、獨、長、良、悲、樂、勤、休、寬、清、貪、富、愉、巧、柔、溫、饑、敏、淑等。

（5）形容餐食、服裝、用品及其他的：

【康】《詩經·周頌·臣工》：“昭昭上帝，迄用康年?！笨担贺S足。又《詩經·小雅·賓之初筵》：“酌彼康爵，以奏爾時?！笨担嚎?，空虛。（P809）

【宜】《詩經·鄭風·緇衣》：“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币耍汉线m。（P1752）

【旨】《詩經·小雅·鹿鳴》：“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旨：美味的。（P1924）

除以上列舉的詞外，形容餐食、服裝、用品及其他的單音節形容詞還有同、公、敝、熾、青、朱、赤、鏜、那、罕、余、隘、邪、景、熾等。

2.《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發展

（1）語義基本不發生改變的：

例如：

【薄】如履薄冰。與“厚”相對，古今語義不變。

【嘉】其心孔嘉。美、善，古今語義不變。

【慢】叔馬慢忌。遲、緩，古今語義不變。

【美】美目盼兮。與“丑”相對，古今語義不變。

【窮】以我御窮。窮苦、貧困，古今語義不變。

【深】如臨深淵。與“淺”相對，古今語義不變。

（2）語義發生改變的：

①義位增加

例如：

【肥】既有肥牧。古義：多肉；今義除此義外還有“寬大”、“肥沃”等義。

【老】與子偕老。古義：年老；今義除此義外還有“富有經驗的”、“原來的”、“陳舊的”等義。

【蒼】彼蒼者天。古義：青色；今義除此義之外還有“灰白色”等義。

②義位減少

例如：

【暢】文茵暢轂。古義：長；今“長”義消失，多作“無阻礙”、“流暢”、“歡暢”等義。

【丑】從其群丑。古義：眾；今“眾”義已消失。

【康】酌彼康爵。古義：虛；今“虛”義已消失。

③義位轉移

例如：

【假】假哉天命。古義：固；烈假不遐。古義：大。這些義項今均已消失，今義：與“真”相對、虛偽的、不真實的、偽造的。

【沃】其葉有沃。古義：柔。今義：（土地）肥沃。

3.《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特點

由以上的統計分析可得出《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義有兩方面的特點：

第一，《詩經》單音節形容詞語義廣泛。除了上述所列的自然現象、蟲魚鳥獸、花草樹木、人的容貌品行狀態以及餐食服裝用品等語義之外，還有許多未進行一一列舉的語義，這體現了《詩經》單音節形容詞描繪的事物性狀極其豐富。[12]

第二，《詩經》單音節形容詞語義發展變化較大。由于單音節形容詞在日常生活、學習、交流的過程中使用比較廣泛，所以隨著時間不斷變化和社會快速發展，產生了許多與古代意義不同的單音節形容詞。

（四）《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法分析

1.《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法功能

（1）單音節形容詞作定語

①單音節形容詞+名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对娊洝で仫L·蒹葭》

獻其貔皮，赤豹黃羆?！对娊洝ご笱拧ろn奕》

②單音節形容詞+“者”：

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对娊洝で仫L·黃鳥》

維魴及鱮，薄言觀者?！对娊洝ば⊙拧げ删G》

（2）單音節形容詞作謂語

①受副詞修飾的單音節形容詞：

既醉既飽，小大稽首?！对娊洝ば⊙拧こ摹?/p>

彌月不遲，是生后稷?！对娊洝旐灐らs宮》

②與連詞結合的單音節形容詞：

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对娊洝む嶏L·有女同車》

彼其之子，碩大且篤?！对娊洝ぬ骑L·椒聊》

③與語氣詞結合的單音節形容詞：

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对娊洝ぬ骑L·無衣》

物其多矣，維其嘉矣！《詩經·小雅·魚麗》

④與助詞結合的單音節形容詞：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对娊洝め亠L·破斧》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对娊洝ばl風·考槃》

（3）單音節形容詞作狀語

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对娊洝ばl風·氓》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对娊洝ばl風·碩人》

（4）單音節形容詞作補語

爾受命長矣，茀祿爾康矣?！对娊洝ご笱拧ぞ戆ⅰ?/p>

叔馬慢忌，叔發罕忌?！对娊洝む嶏L·大叔于田》

（5）單音節形容作主語和賓語

無小無大，從公于邁?！对娊洝旐灐ゃ?/p>

四黃既駕，兩驂不猗?！对娊洝ば⊙拧ぼ嚬ァ?/p>

2、單音節形容詞的語法特點

由以上的統計分析可得出《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語法有兩方面的特點：

第一，《詩經》單音節形容詞多作謂語。單音節形容詞的句法功能主要是作謂語，其次是作定語，而作狀語、補語、主語以及賓語的情況比較少。

第二，《詩經》單音節形容詞可與很多詞類搭配。比如，單音節形容詞在作謂語時，它可以與副詞、連詞、語氣詞、助詞等詞類相結合，展現《詩經》詞類搭配的多樣性和語言的豐富性。[13]

《詩經》是古代文學的一座瑰寶，是展現人民豐富多彩生活的一幅畫卷，是承載古人思想智慧的一部詩集。研究《詩經》，有利于我們了解古代社會的語言和文化；掌握《詩經》單音節形容詞的判定依據、語義、語法等內容，有助于我們更好把握上古單音節形容詞發展規律，為閱讀古書以及研究古籍提供幫助。

參考文獻

[1]車艷妮.《詩經》中的形容詞研究[D].語文學刊，首都師范大學，2005.

[2]趙金銘.《詩經》中的形容詞研究[M].山東教育出版社，1982.

[3]向熹.《詩經》語言研究[M].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4]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9.

[5]張雙棣，殷國光.古代漢語詞典（第2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6]馬建忠.馬氏文通[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7]朱德熙.語法講義[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8]黎錦熙.新著國語文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9]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10]吳萱.《詩經》形容詞研究[D].四川師范大學，2013.

[11]許慎.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1963.

[12]車艷妮，趙桂欣.《詩經》單音節形容詞詞義的發展變化淺析[J].牡丹江教育學院學報，2006（04）：34-35.

[13]陳祝琴，岳秀文.《詩經》中的單音節狀態形容詞[J].古漢語研究，2017（02）：54-6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