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辭心理視角幽默分析

包雅文

內容摘要：電影《讓子彈飛》的臺詞運用了多種修辭，凝煉精辟，通俗幽默。過去對其修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對情節發展、人物塑造的作用等方面，較少將構建幽默的心理機制及臺詞本身的語言特征納入考慮之中。本文旨在分析臺詞如何利用意義化、形式化辭格及語音、詞匯、語法修辭技巧等產生幽默效果，并嘗試從失諧、頓悟、偏離等心理機制闡述幽默產生的原因。

關鍵詞：修辭 心理機制 幽默 《讓子彈飛》

喜劇電影因幽默輕松的風格廣受大眾喜愛，修辭又是語言幽默的重要實現方式之一，“幾乎所有的語言幽默作品都是通過一定的修辭方式表現出來的?！睆男揶o角度研究電影幽默語言的如翁穎萍分別從語音、詞匯、語義、語體方面對這些幽默語的“偏離”修辭策略形成的陌生化效果進行了探討和研究；尹瑩通過從修辭角度對周星馳電影語言幽默藝術進行分析，反觀了社會現實，弘揚了中國傳統倫理道德及勇敢追求的情感觀念[3]；陸璐從諷刺、反語、明喻等修辭手法切入，解讀美國電影《阿甘正傳》中的一般幽默和黑色幽默效果；針對《讓子彈飛》這部電影進行幽默修辭分析的有甘輝云介紹了雙關、反復、夸張等辭格對塑造人物形象的作用，側重于電影畫面和人物行為命運的解析；以及酈沄，峻冰對幽默俗俚的對白對喜劇劇作的身份敘事、心理敘事和文化敘事作用進行了研究；彭保良則針對姜文電影中所用的軛式修辭即詞匯方面的超常搭配所反應出的文化意蘊進行了研究。

幽默的最終實現既需要作者在語言上的設計創造，也需要作者理解讀者接受幽默的心理機制從而使幽默形成有效果的閉環。綜觀前人研究，對于電影幽默修辭的分析僅選擇了幾種辭格來論述修辭幽默對電影人物形象的塑造，情節的展開等的作用，并沒有涉及語音、語法等修辭技巧，且鮮少從接受學的角度探究修辭產生幽默效果背后觀眾的心理原因。因此，本文以電影《讓子彈飛》臺詞的修辭文本為研究對象，探析其構建幽默的技巧和觀眾接受幽默的心理機制，以期對該電影幽默修辭語言及形成幽默的心理機制的理解和認識可以起到一定的指導作用和借鑒意義。

一.理論框架

本文理論框架分為語言修辭分析與幽默心理機制兩大部分。

修辭方面，本文采取王希杰的定義，即修辭是在交際活動中為了達到預期的最佳表達效果而對語言材料進行選擇的過程。包括辭格、語音修辭、詞匯修辭三部分。

幽默的心理機制方面包括：

（1）失諧理論：即幽默可以產生于兩個不協調的事物以一種出乎意料的方式結合在一起。

（2）框架轉換理論：當大腦接收到一則笑話的前半部分時，會從記憶中相關的背景知識里提取一個框架來理解文本。然而，當笑話結尾與該框架不兼容時，大腦需重構一個新的框架以對幽默含義進行理解，這正是頓悟在幽默加工過程中所起的作用。

（3）“偏離”理論：“如果把規范的形式稱為‘零度形式，那么對零度的超越、突破、違背和反動的結果，便是‘偏離形式?！敝刚f話人特意地違反常規，產生料想不到的效果，進而產生幽默。

二.臺詞修辭格手法分析

修辭方法中，將形式比較固定，修辭效果突出的話語組織的方式，經過分析、研究歸納在一起之后，稱為修辭格。大致可分為側重意義和側重形式兩類。

（一）意義化辭格運用

1.比喻

比喻性語言需要讀者進行話語字面義之外的加工，從而獲得說話者在特定語境中所表達的意圖。

電影主人公在對戰時用特殊的鳴笛傳遞消息，湯師爺說：“這雞叫成電臺了”。此處把聲音像鳥鳴的笛子比喻成雞叫，同時將含著笛子的人比喻成了雞，運用比喻，將高生命度的“人”替代為生命度低的“雞”，采用突降修辭，產生“降格”的感覺。讀者在接受與理解文本時，人與作為畜生的“雞”相失諧乖訛，激活其再造性想象心理機制，腦海中浮現喻體的特定形象，將兩個不協調的事物以出乎意料的方式結合在一起，產生滑稽效果。從電影創作角度上符合姜文電影中一貫用的“間離”手法，即防止觀眾過于沉浸在電影情節里，以保持清醒的思考，常在嚴肅的劇情中插入一段幽默情節，打破緊張的氛圍，使觀眾心理上產生不協調感，以讓觀眾發笑，脫離劇情束縛。

2.反語

與本意相反的詞語或句子，稱之為反語。

兄弟們在跟張麻子解釋自己沒有做壞事時，表示了自己如“如果是我，趴在那里的應該是她老公”等令人玩味的癖好。張麻子聽完之后說“我聽出來了，你們個個都身懷絕技?！鄙響呀^技本是褒義詞，“有突出的技藝”，這里眾人對話基調為開玩笑的語氣，證明反語用在這里不在諷刺嘲弄，而在于調侃。絕技和癖好之間產生的強烈不協調感，給觀眾以強烈另類的幽默感。這里的反語就是通過荒謬悖論自相矛盾，滑稽可笑的假象來告訴人們隱藏在反面的某種真實，通過正反話之間強行組合與讀者本身語言習慣之間矛盾沖突形成的張力，制造笑料。

（二）形式化辭格運用

形式化的修辭手法主要指通過操縱形式上詞句的變化，并注意形式符合話語內在的意義和情感邏輯，使話語在語氣、韻律等方面新穎有趣。

1.反復

反復是為了強調、突出意義，提高話語韻律效果，而形式上將詞語或句子，有意識地重復使用。

六人到六子墓前祭祀時，分別說道：“六弟，四哥發誓替你報仇；六弟，五哥發誓替你報仇；六哥，七弟發誓替你報仇；六弟，三哥發誓替你報仇；六子，爹發誓一定替你報仇?！?/p>

相同的句式重復到了機械的程度，使觀眾預料到下一句話說什么，從而使觀眾的心理預期被滿足而產生幽默效果。這種重復是對人們追求的言簡意賅的偏離，說一次“發誓替你報仇”便足以表達意義，卻以刻意追求重復累贅的方式表達，暫時阻止了接受者對理性信息的探求，進入對這種文字游戲的體味，從而產生了滑稽之感。

2.拈連

拈連是指利用上下文語義關系，把通常只用于甲事物的詞語順勢拈來，巧妙地運用在乙事物上的一種修辭方式。

師爺用笛子誤吹：“大哥死了”。老七：“你把大哥給吹死了”。吹本應是吹喇叭、吹氣球等，用在這里是因為湯師爺傳達了錯誤的信號“大哥死了”。老七的語境是吹笛，將“死”字從上文中拈出來，把吹笛和導致的間接結果——“大哥被誤認為戰死”連起來，老七和師爺的語境連在一起，上文是合常規的和諧用法，下文是超常規的不和諧用法，表達新奇，以莊襯諧，笑從中來。并通過違反生命度的名動匹配的失諧反差感，產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詼諧幽默之感。

三.臺詞中其他修辭手段的運用

（一）語音修辭

1.諧音

整部電影中出現了一處精彩的諧音，張麻子剛到鵝城時，文武二人掀起轎簾，說到“禮帽，禮貌，歡迎縣長！”轎中除了一頂米色禮帽，別無其他。黃四郎只用一頂帽子諧音美其名曰成“禮貌”來迎接新縣長，擺明了自己的不屑，諧音用在這里就充滿了反諷意味。通過諧音制造話語別解造成對相同語音形式的兩種言語片段刻意的混淆和偏離，導致同一語音形式中不同意義“禮貌”、“禮帽”的矛盾、錯位，使人感到不倫不類，以此來達到幽默的目的。

2.韻律

漢語中一些話語因為詞句押韻而顯得語音和諧、瑯瑯上口。

黃四郎面對氣憤的百姓，自以為是地說“拿銀子，是貪；拿槍，是反！他們沒這個膽！”“貪、反、膽”都壓了“an”韻，短促而有力，像極了打油詩的不斷重復，幽默調侃意味強烈。作者將順口溜式的句子整合成協調的回環起伏的結構，有意句尾押韻，使句子具有聲韻鏗鏘的音樂語言之美，給人以賞心悅耳的快感。當我們的感官應付審美對象時，如果對象所表現的節奏符合生理的自然節奏，人就感到和諧和愉快，如果節奏符合心理上的“預期”，便能增強我們的這種美感享受。與普通的插科打諢不同的是，這種順口溜用來嘲笑丑惡時，蘊含深意，自帶諷刺效果，協調的結構搭配著丑的不協調的內容，形成失諧效果，更添滑稽可笑。

（二）語匯修辭

本電影臺詞大量化用生活氣息濃郁的詈罵語、方言等特殊口語語匯。

其中，詈罵語是最能體現人民原始的、不假掩飾的情感宣泄和交流以及心理活動的用語方式，是貶損型幽默的一種，指對某一對象進行貶低或詆毀，然而卻能使人發笑的信息。Freud認為從貶損中產生的幽默感來自于敵意的宣泄，這種宣泄使得用于壓抑敵意的心理能量釋放，且滿足了個體攻擊的需要。如湯師爺進城查了賬冊驚呼：“前幾任縣長把鵝城的稅都收到90年以后了，也就是TMD西歷2010年”，在觀眾為不合理的稅收所氣憤，為湯師爺的錯誤所無奈卻無法表達情感時，角色替觀眾進行了貶損，觀眾也隨角色完成了情感宣泄和被壓抑的攻擊性釋放。

又如真假麻子火拼戰場上，湯師爺錯誤地吹笛，吹成了“大哥死了”，張麻子聽到后哭笑不得“放他媽的屁！”還特意要求把這一句吹一下。這跳出了慣例，按常理來說，罵人是不文明的行為，但在緊張的作戰中，張麻子還特意讓吹一遍這句臟話，不文明被當作樂趣和揶揄，與人所共知的常理形成錯位，這種語境、價值偏離加深了觀眾的印象，令人發笑。

方言的應用也是一大亮點，諸如“落停、糟踐”是典型的北京方言，北京話語音語速快，多用兒化音，因此北京語音的使用常使人物有一種貧嘴的感覺，符合《讓子彈飛》反諷式冷幽默的特點，也有益于短小精悍地表達意思。電影中也大量運用了川話，比如多次出現的“算逑”，意為“算什么東西”。其他方言用例如，張麻子到湯師爺家找到了他“兒子”，成年人的身體卻說自己八歲，這是一場情婦帶著孩子找上門來的鬧劇，全程使用了正宗的山西方言。一方面，方言土調和普通話語調用詞等的不同本身就具備一種不協調因素，給觀眾以新奇和怪異的感覺。另一方面，優越感是一種常見的幽默技巧，方言與普通話的對比及公眾場合下保持文明的我們在心理上產生優越感和勝利感。在沒有造成真正傷害的情況下，人們更傾向于用吐槽來獲得心理上的優越感和宣泄感，幽默是抖“失敗者故事”的包袱，越悲慘，越可笑。

另外，從神經科學的角度來說，以言語韻律為符號的聽覺性幽默刺激，會產生使顳葉增強的神經活動，意味著被試的大腦在幽默生成的過程中整合更多的關聯信息以幫助生成幽默表達。這也可以解釋諧音，韻律，方言等引人發笑的原因。

（三）語法修辭

1.整句

整句是字數或音節、結構相同或相近，語義相關的一組句子。

“這哪是打我的屁股呀，這分明是打您的臉?！苯柚嗤恼渚涫?，“我的屁股”和“您的臉”就自然的對應上了，這種滑稽的對應瞬間出乎意料地將屁股與人嫁接起來，產生強烈不協調感，滑稽可笑。

2.設疑的問句

臺詞的特別處還在于用了多處問答，如“我當不了縣長？當不了。??？縣長哪能跟您比呀？”花姐故意說出冒犯的話，充分誘導觀眾的想象和心理期待，從記憶中相關的背景知識里提取一個框架來解決疑問，然而，花姐話鋒一轉給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意義突轉，語意前后反差強烈，與讀者本身的知識框架相偏離。此外，臺詞常用短句，節奏快，而在關鍵地方使用問句，則放緩了節奏，這種省略和停頓的短句極富戲劇效果，不同于日常直白的問答，更容易讓觀眾發笑。

綜上，文章分析了臺詞中運用的意義化、形式化辭格及語音、詞匯、語法修辭技巧，并從心理語言學角度進一步由觀眾視角分析了由失諧、頓悟、偏離、神經科學建構等心理機制造成幽默的原因。研究發現辭格和語音、口語、整句、問句等修辭技巧都對電影的幽默表達效果產生了莫大的作用。與標準的偏離和兩個不對應的事物的失諧，背景知識框架轉換后的頓悟，以及對神經的刺激，都是使幽默起作用的重要心理機制。通過分析得出，研究作者創作幽默語言時，不僅要考慮辭格，還需要分析口語，句式等修辭技巧，不僅要研究作者語言的運用，還要注意分析觀眾接受幽默時的心理原因?！蹲屪訌楋w》作為黑色幽默的經典之作，成為了許多電影的模仿范例，對這部經典電影所用修辭及涉及心理機制產生的幽默效果的研究，既有利于拓寬對修辭的認識，也能加深對人際交往中“幽默”這一關鍵要素的認識，為電影的創作提供借鑒，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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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延邊大學朝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