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草志，及其它 [組詩]

方舟

萬江龍舟謠

龍舟姓自河伯，名龍，字水，號船

賦形如柳葉，直狀如箭龍

龍舟前世為天上之物

云河可渡，橘霞附身

神圣者出入大陽之殿

龍舟乍現，蒼穹吉祥

但龍舟聞見天問，發愿

永潛民間。疾苦者在滄浪中

行走與祈禱，衣衫襤褸

它要稀釋一些詞語

辨出輕重與疾緩

龍舟一意孤行或齊頭并進

都有自己的學術及祖法

河段、風速、流水、靜力

它拗彎龍骨取水的流型

用蝴蝶結起底和平衡重心

你看見造船人手握魯班尺

將劫與害排除在秋毫之外

起舟起水時，如潛龍出

一年一度，我和你都佇立岸邊

作為見證者，你要再一次面對

如期而至的盛大之水

讓護佑者重新回到人間

在默念中說出鰲的自由與活性

選擇吉祥的時辰入水

選擇又一個吉祥的時辰醒來

犧牲的河床里有龍舟相依為命

幸運的雛兒被大人抱起，繞船一周

從此他就有了大河的魂與魄

婦女們將龍舟盛過的水擦拭門檻

從此家宅明德惟馨，積厚流光

有一種虔誠河水可量

有一種敬畏重霄在望

有一種賦魅源自傳說

有一種祈禱可發千祥

汾河穿村而過

龍舟群隊逆流而上

它不是為了奪錦

它只是對龍舟水的一次履約

它用嬉戲的方式歡聚一條河

它用刻苦的方式致敬一條河

它的鑼鼓一樣激越

像已經激越的河水

它的龍旗一直在風中呼呼作響

像你心中涌出的一千條龍舟

從天邊傾巢而出

五十六支橈槳

同時入水再同時從水中彈出

水那么重，那么稠

每一個年代都在水上幫忙

比武和吆喝

然后交給河水去稱量

在河水之腹或更下層

汾溪人才看清自己的史志

淋漓如昨。不負艾香不負酒

在午日午時，乍開一頁

而龍舟冚板上的龍頭

早已氣勢如虹，口銜青草

并掛出一幅旗開得勝的錦書

龍舟在民之野，在河之洲

游人們從民間的龍舟訓練館魚貫而入

龍舟衍生品已層出不窮

龍舟的微縮模型已成為吉祥物

龍舟原來無縫的大旁和實隼

用更新型的材料一樣逼真

它的象征同樣可以興觀群怨

在成為真正的舟子之前

你必須從基地的湖里試水

學會入座、起槳、敲鑼

想象當你投身一條河

應該有的姿勢、力度和方向

只是這條模擬江河水的湖

航程短暫、流風平息

你兜了一時半刻又回到了岸上

但你已然成為新一代可以鑒賞龍舟的人

仿佛被吉祥青睞過，被夙望償還過

在福田紅樹林公園尋黑臉琵鷺

來福田紅樹林生態公園

主要想見見明星鳥黑臉琵鷺

像城市的短翅鳥，想見見

另一位遠程飛行的大師

或者像古代慕名而來的習詩人

一心尋找江湖上流傳的隱者

但我們來得太早，或者說太遲

北歸期里的琵鷺，還在北方繁殖

藍堡里的植物大會盛況猶存

我們沉潛于抱紅臺的觀察鏡

看見白鷺河灘地上安詳地踱步

有烏鶇突然撲棱一聲闖入畫面

像不遇的琵鷺安排了迎客的童子

一聲問候，接著一聲安撫

大雨在醞釀，一抹耀眼的天光

把城市的樓群照成樹狀的剪影

新洲河異常安靜，是本來的樣子

幾處抬高的人工沙丘，預設好了水位

剛好幫助留鳥們歇腳。一座城

就這樣用細節，充分表達著善意

如果我是黑臉琵鷺，我也會再度歸來

并不舍千里，擇此水灘福地

清洗羽毛，休整身心。且自帶樂器

在叢林中彈撥身體內可能的音樂

用一身雪白，反復證明天堂的顏色

有時就是和鳥體接近的顏色

莞草志

不入良田，不占沃土

以大海為鄰，海風作伴

最好是水邊飛地、泥灘

地勢平坦、偏僻、冷清

野種，野生，野長

身蒔火焰，腰直如矛，如箭

臺風出沒

也要一襲青綠，伏而不倒

像立沙島吊腳寮里的疍家人

用銀腰帶祛濕排毒

用一瓢咸、一瓢淡洗身革面

喂養咸風獵獵的句子

咀嚼、吟誦、游放，不肯上岸

一生臨水練字

一豎一撇，若八面出鋒的瘦金體

骨勢森森， 最后形容枯槁

坦然接受出圈的手作施禮

擰干、暴曬、刀剮

剝皮、抽絲、絞織

一撮修身的莞草

捆著自己的前世和今生

在水鄉博物館陳列櫥上

化身為席、為簍籃、為繩辮

成為生態美學的樣品

民間溫柔，美輪美奐

莞草，第一次看見自己

登堂入室，五體投地

用自己的筋，包裝好物人間

蟛蜞還鄉

在龍灣島，蟛蜞在集合、流連

作為無齒相手蟹的一種，它們

額頭方正，有著自己古老的養生法

潛行、遲緩、素食、穴居

偶爾吸一些腐質植或汁液

這些水中剩余的、沒過濾的雜菌

不興風，不作浪，不善言辭

不健身運動，一生搖搖晃晃

更不背誦河中長篇累牘激越之詞

越過冬眠，就從泥洞里鉆出

前螯合抱，一步一叩

像彬彬有禮的水鄉知識分子

龍灣上游的河水越來越清

有氧、無毒，從水到水

從草葉到草葉，都行程短暫

幾厘米或幾米，就是外省或原鄉

所有的繁殖和幸存原理簡樸

作為水鄉特產蟛蜞醬的原料

接下來的步驟同樣簡樸、流暢

洗凈、剁碎、搗爛，醉泡、鹽腌

像一首接地氣的快樂的南方民謠

電視尋味欄目里，有嘉賓深諳此道

滿臉紅光，分享久違了的制作技藝

蟛蜞粉身碎骨，清熱解毒

像某種葬禮和犧牲被形容得

津津有味，活色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