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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商與順應:語氣詞“啊”與語境的互動

2023-11-16 16:22汪敏鋒
華文教學與研究 2023年4期
關鍵詞:言者傳情聽者

汪敏鋒

(福建師范大學海外教育學院,福建,福州 350007)

1. 語氣詞“啊”研究成果及存在的問題

關于語氣詞“啊”①本文語氣詞“啊”未包括占據獨立語調單位的話語標記“啊”(孫雁雁,2013;王咸慧,2019),如“小雨,你上哪里去了????”“那今天就這么的吧,啊,再會”。已有成果非常豐碩。當前學界基本認為:在陳述句中表示“提醒”“解釋”“申明”的功能;在是非疑問句中表示“要求證實”,在非是非疑問句中,多表示語氣和緩;在祈使句中表示命令、催促等語氣;在感嘆句中表示喜悅、驚訝等語氣(趙元任,1926、1979;胡明揚,1981;朱德熙,1982;陸儉明,1984;呂叔湘,1999 等);在韻律上,“啊”在音高上的下降或上升并不表達陳述語氣和疑問語氣之間的對立(熊子瑜、林茂燦,2004)。但是Li&Thompson(1981)、儲誠志(1994)、齊滬揚(2005)等認為“要求證實”“命令”“警告”等意義并非由“啊”帶來的,而是所在句式本身具有的意義,“啊”承載的是“和緩語氣”(reduced forcefulness)的功能。語氣詞“啊”語調下降或較低,使“命令”和緩為“囑咐”“提醒”(劉月華,2001)。Shie(1991)從互動話語相鄰對角度,則認為語氣詞“啊”是一個典型的回應標記(marker of response),主要用于接話話語中。Chu(2002)則認為語氣詞“啊”表示言者的個人介入(speaker involvement),但徐晶凝(2008)則認為“個人介入”是所有語氣詞共同具備的,不是語氣詞“啊”特有功能,并提出語氣詞“啊”的原型意義是“強傳信式告知求應”,而最新研究又認為“啊”應該三分(王玨、畢燕娟,2017)??梢?,關于“啊”的意義學界還有爭議,而且具體的語氣意義人言人殊,至少提出13 類50 種表述②數據來自上海交通大學王玨教授2021 年11 月18 日在實驗語言學群的報告。,數量繁多,概括性欠佳。

作為典型語氣詞,“啊”所在的句子一定是個交流句,具有實時交互性和現時相關性(齊滬揚、邵洪亮,2020),在話語互動中其功能有多少種?各功能之間是什么關系,呈什么系統格局?有待于進一步的系統研究。

2.“啊”的傳情功能

交流信息和表達情感是言語的兩個重要功能。胡明揚(1981)、朱德熙(1982)都認為“啊”是表示言者的情感和態度。呂叔湘(1982 :268)也指出“啊”和其他語氣詞不在同一個平面上,其他語氣詞都表示某一種特定的語氣,而“‘啊’字幾乎無一種語氣不可用,可見它的作用不是表示某一種特殊語氣?! 值淖饔檬潜硎菊f話人有相當的情緒激動,凡是用‘啊’的句子都比不用的生動些,就是因為加入了感情成分?!边@一方面說明了“啊”的不易捉摸,難以概括的特點,另一方面也點出了“啊”的核心意義是傳情功能?!鞍 钡摹皞髑椤焙诵墓δ苓€可以得到歷時、共時研究方面的支持。從“啊”的來源看,《康熙字典》的解釋是“安賀切,音侉。愛惡聲也?!睆陌l音特點來看,“發音時口腔張大,舌位低,氣流沖口而出,在實際的生理表現中,它多發于震驚、恐懼、痛苦等情緒之中”(金智妍,2011);從共時平面看,是現代漢語語氣詞中有“嘆詞”用法的語氣詞?!皭蹛郝暋薄巴纯嗟惹榫w”“嘆詞”無不和“感情”相關,有學者則直接將“啊”稱之為“表情語氣助詞”(胡明揚,1981)、態度或情感語氣詞(朱德熙,1982:208)、感情語氣詞(鄧思穎,2010),是情感因子(汪敏鋒、崔希亮,2020),本文則稱之為傳情語氣詞。

這些情感態度以“驚嘆( 驚訝、 感嘆) 為主”(屈承熹, 2008; 邵敬敏,2012)“啊”的“驚訝”情感主要用于陳述句、感嘆句、是非問句中,一般“啊”前成分要重讀。除此之外,還有意外、著急、不耐煩(趙元任,1979;呂叔湘,1999) 等。我們關注的是,這些情感是從何而來,因何而發?

我們先看下組例句:

(1)“王眉”,我也氣哼哼地說:“你在你們乘務隊都給我造成了什么壞影響?”

“沒有【啊】[降調]?!?/p>

“你瞧你們屋這主兒,對我多兇,好像我怎么虐待過你似的?!?/p>

(2)孫國仁:(很興奮,指著元豹介紹)這就是唐元豹,咱們國家新選出的頭號男子漢,你一定在電視上見過他。

(3)老公:老婆,我錢包在哪兒?

老婆:在房間,你找找。

老公:(找了一段時間,沒找到)我錢包在哪兒【呀】?(記錄的自然口語語料)

例(1)“啊”傳遞的是驚訝情感,例(2)傳遞的是“意外”,例(3)是著急或不耐煩。例(1)“我”向“王眉”發出質問,主觀認定“王眉”說了“我”壞話,這與“王眉”的認知——根本沒有說——不一致,激發“王眉”產生了“為何這么問我”的“驚訝”,可以理解為“我根本沒有說你壞話,你卻質問我,真沒想到”?!皼]有啊”是一個主觀表達,這和下文“沒有沒有”形成對比,“沒有”的重疊式則是一個相對客觀陳述。例(2)“啊”用于是非問句中,徐晶凝(2008)認為此時“啊”表示的仍然是“強傳信式的告知求應”。邵敬敏(2012)則通過實驗語言學的對比,指出是非問句中的“啊”有“驚疑”(又驚又疑)和“求答”的雙重功能,除了“驚嘆”外,還承載著疑問信息。實際上,從言談互動角度看,如果是非問句僅作話論構建單位(TCU)(Sack、Schegloff & Jefferson,1974),位于話論中間,“疑”的程度較弱,如例(2),此時“求證”或“求應”是是非問句承載的,“啊”表示“傳情中含有確信”。例(2)可以理解為“我知道唐元豹,但是你就是唐元豹,真沒想到”。趙元任(1979)、呂叔湘(1999)認為“啊”有表示“不耐煩”的功能,但都限制在陳述句中,在非是非問句中,“啊”也可以傳遞“不耐煩”情感。如例(3)“老公”根據“老婆”的提示,尋“錢包”未果,激發二次詢問,和第一詢問比起來,語氣詞“啊”就賦予了第二次詢問“不耐煩”的情感立場,意思是“你快告訴我,我錢包在哪兒”。在語音上,整句基頻起伏較小,“啊”呈平調延展,起伏也較小,可以視為中平調,“啊”的時長長于一般陳述語氣中“啊”,能量也強于一般陳述句中的“啊”(張彥,2006)。邵敬敏(2012)認為該句語氣詞“啊”有“追問”的功能,其實“追問”是在言者“不耐煩”情感驅動下所實施的交際意圖,還不是“啊”的本質功能。①王玨(2020)認為語調和疑問標記強制性表示語氣,語氣詞可選性表示其下位口氣,共同構成“語氣+口氣”綜合值結構。一般情況下,語氣詞“啊”表露“不耐煩”的情感主要用于熟悉度比較高的交際主體之間。

根據上面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啊”所傳情感受命題內容、信息狀態、交際對象等因素制約。從認知上看,“啊”標記回應事件與說話人預想的情況不一樣(Wu, 2004:224),所傳情感是因言者預期信息與現實信息不一致刺激而生的,其中陳述句、祈使句、是非疑問句、感嘆句句末“啊”傳遞的情感中含有對命題的確信。這可以從與“啊”共現的語氣副詞進行檢驗。根據考察,“啊”一般與“千萬”“實在”等加強語氣副詞高頻率共現,而排斥揣測類語氣副詞。如:

(4)a.你們可千萬別誤會【啊】。 →*你們大概誤會了【啊】。

b.爸實在是抽不開身【啊】! →*爸也許是抽不開身【啊】。

崔希亮(2020)對比“好吧?!薄昂冒?!”時,指出“好吧?!北砻銖?,不情愿;“好??!”表早有預約,終于實現后愉快地答允?!鞍伞钡摹懊銖姟斌w現了命題的弱信度,“啊”的“實現后的愉快”則體現了命題的強確信;除此之外,話輪中特殊的序列位置也會觸發“啊”的傳情功能,如例(3)二次詢問的序列位置。

由于“啊”的傳情功能,從反面看,強調客觀性、科學性、邏輯性的科技語體和政論語體則往往排斥“啊”的使用,例如:

(5)各種非法組織的骨干分子和進行打【*啊】、砸【*啊】、搶【*啊】、燒【*啊】、殺【*啊】等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犯罪分子,徹底清查出來,及時依法懲處。(CCL)

(6)對任何人犯罪,在適用法律上一律平等。不允許任何人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啊】。(《刑法》)

3. 傳情功能與語境的互動效應

3.1 立場調節

“啊”的立場調節主要體現在互動言談中言者情感的強化和緩和兩個方面?!鞍 本哂小熬徍凸δ堋被臼菍W界共識(Li&Thompson,1981;儲誠志,1994;劉月華,2001;Chu,2002;齊滬揚、蔡瑱,2005),主要用于非是非疑問句和祈使句中。用于非是非問句時,“啊”“并未增加疑問信息量”,所起的作用是“緩和語氣”(陸儉明,1985);用于祈使句時,“啊”的傳情功能增添了話語的情感砝碼,有利于緩和對聽者面子的威脅力度,拉近交際距離,也有利于聽者接受實施某一行為,體現了“啊”的交互主觀性(intersubjectivity)。漢語語氣詞中,“吧”也有緩和功能,但是兩者存在差異,“吧”的緩和功能是通過弱化命題信度和增強話語禮貌度這兩個維度同步實現的,而“啊”主要通過添加情感來緩和(汪敏鋒,2018、2022)?!鞍 钡膹娀δ軇t可以在原話語情感基調上進一步強化情感,使美者更美,惡者更惡,以引起聽者情感上的共鳴和認可,充分體現了言者的主觀性?!鞍 钡膹娀δ苤饕w現為強化言者的主觀情感,強化祈使語力,強化信據力,強化主觀量等幾個方面(汪敏鋒,2022)。例如:

(7)多好的戰士【啊】!100 元錢,對于“大款”只是牛身上拔根毛,而對于當時的戰士,相當一年的津貼費。(CCL)

(8)吳先生:火車站華夏大酒店這邊有七八個人在推銷化妝品,他們拉住過路人不放,介紹產品功效,然后就叫人買,真煩【啊】?。–CL)

(9)……我勸你還是安份一點好,千萬不能這山看著那山高【啊】?。–CL)

(10)乖女,爸來了,你要原諒爸,爸實在是抽不開身【啊】……(CCL)

在句法上往往有表示高值情態成分與之共現,如“多(么)”“真”“千萬”“千萬”“實在”等加強類語氣副詞,如例(7)~(10)。

“緩和功能”和“強化功能” 看似矛盾,實則相得益彰,共同組成一個話語的“立場調節裝置”①審稿專家指出“緩和”和“強化”可以看作是立場調節的值域。這和我們的“立場調節裝置”一樣,都體現了兩者并非矛盾關系而是協調關系。?!熬徍凸δ堋眰戎亍熬徍屯{”,著力點在“人際關系”上,體現了交互主觀性;而“強化”功能側重“強化情感”,著力點在“言語語力”上,體現了主觀性?!熬徍凸δ堋焙汀皬娀δ堋惫泊媲『谜f明了“啊”在互動交際中的立場調節功能。我們曾以“你沒看過啊”為例,系統分析了不同語境關系下“啊”的立場調節表現及制約因素,指出在話語交際中,語氣詞“啊”到底是“緩和”還是“強化”要在語境制約下協商(negotiability)②Verschueren(1999:59-61)指出語言具有三個特性:可變性(Varialibility)、協商性(negotiability)、順應性(adaptapility)?!皡f商”就是“協商性”,意思是語言的選擇不是基于機械的或固定的結構功能關系作出的,而是交際語境中完成,意味著語言選擇的不確定。,是“啊”與語境互動順應的過程(汪敏鋒,2022),見表1:

表1:語氣詞“啊”與語境互動順應的過程

作為傳情語氣詞,“啊”對交際主體的心理世界非常敏感。在中性的心理世界語境中“啊”主要用于構建輕松隨意的和緩③學界未區分“緩和”和“和緩”。我們認為“和緩”和“緩和”不同,“和緩”屬于話語風格,是對節奏緩慢,氣徐聲柔的說話方式的描述,相對于“急促”“生硬”的話語方式,這個功能用于句中尤為明顯,如“許多青少年因崇拜某位明星的某些特征,比如長相啊,歌聲啊,于是就不顧一切模仿明星的行為”“可能是老爺的姥姥我也不知道,奶奶吧,反正是這么一輩兒啊,很老了啊”,而“緩和”(Mitigation)為通過對互動交際中某一參數值的弱化來降低對他人面子的威脅程度,屬于語用策略。(汪敏鋒,2018、2020)話語風格,在積極語境中用于強化積極情感,但在弱沖突語境中是緩和,在強沖突語境中則為強化。例如:

語境關系:強沖突語境;醫護關系;高低勢位。

(11)二師兄立刻站起來說:“農夫和蛇的故事你聽說過吧?你不怕他到時候反咬你一口?這個人和他的家屬什么德性,你沒看過【啊】[降調]?他們現在這是求到你,用不到你的時候馬上翻臉,我告訴你,下一個打的就是你!剛打完左臉,你右臉就伸過去?!保ā缎男g》)

例(11)是一個強沖突語境,聽說者之間是熟悉度比較高的“醫生”和“護士”,“醫生”選用“啊”強化指責“護士”的力度,保持人際距離,以情感趨異為取向,構建的是嚴厲的、咄咄逼人的“高權勢的醫生”這一語用身份(pragmatic identity)①Tracy(2002:22)對參與語用身份的話語進行過歸納,可能考察的對象是英語,所以構建語用身份的話語形式中沒有“語氣詞”這種形式。陳新仁(2013)在Tracy 的基礎上進一步充實完善了構建語用身份的話語形式類型,在詞匯形式中,包括了語氣詞。。但是,反過來,如果“醫生”當時不是“氣憤”的情感立場,而是“有點兒生氣”,這時“啊”就起“緩和”的作用。我們刪去例(8) 強情感的反問排比句,增加一些表現“有點兒生氣”的表達,如:

語境關系:弱沖突語境;醫護關系;高低勢位。

(11')二師兄立刻站起來說:“哎呀,小美啊,這一家病人不能收,治不好他們會打護士的,上次的事,你沒看過【啊】[降調]?他們現在這是求到你,用不到你的時候馬上翻臉……?!保–CL)

此時,語氣詞“啊”起緩和功能,嗔怪中帶有關愛和提醒。與例(8)相比,在人際關系、權勢關系等語境因素不變,心理世界由強消極弱化為相對消極時,語氣詞“啊”的功能就發生了改變,由“強化”轉為“緩和”,以情感趨同為取向,構建的是“二師兄”作為“親密同事”的語用身份??梢?,“啊”通過“緩和”和“強化”調控人際關系,在與語境協商中根據交際意圖構建不同的語用身份,這充分體現了“啊”傳情功能與語境的互動效應。

3.2 確信提示

所謂提示,就是借助關聯信息的思考,圍繞說話人的觀點、立場或看法進行充實、完善(何自然,2006:341),與之相關的另一個概念是“提醒”?!疤崾尽敝卦凇笆尽?,即展示出來,表現出來?!疤嵝选敝卦凇靶选?,即要注意到,要意識到。從語言學角度看,“提示”是將語言符號表達的信息表現出來,“提醒”是一種言語行為,和語言環境關系密切。語氣詞作為一種語言符號、作為傳情標記可以提示一些命題之外的信息,但一般不能單獨行使某種言語行為,必須和一定言語場景結合。所以,“提醒”是“提示”場景化的語境效果,是“提示”的目的。

在言語交際中,交際主體可能忽略某一信息而造成信息異常,言者會根據自己的認知立場通過“啊”的傳情功能吸引聽者注意,提示已知、應知或希望聽者知道的確信信息,是言者對聽者施加話語影響的手段,具有“互動性”(方梅、樂耀,2017),所傳情感多為“抱怨”“不滿”等消極情感。如果不用“啊”,話語則成為直接的、客觀的陳述。

“啊”提示的信息主要有言者的態度立場、社會身份、認知狀態、理由依據、行為或行為后果等方面,是建立在言者對命題確信、通過傳情實現的。

(12)A1:我怕小孩畸形。

B1:可你要是不吃這個藥。連小孩都不會有【啊】!

A2:可吃多了生個畸形小孩也不行【啊】?。ā缎男g》)

(13)大師兄說:“我去是政治任務。許局長太太三叉神經痛,在18 樓,要我過去看一下。這可不是我要去的【啊】,是領導的欽點?!保ā缎男g》)

(14)李主任委屈得不行,我們一面批判他,他還一面申辯:“(A1)我是外科大夫【呀】[降調],不是老中醫或者內科大夫,(A2) 我這個不需要問長問短的【呀】[降調],來我這里總歸就是為了看病,瘤子拿掉了你什么癥狀都沒了,瘤子拿不掉,我說一籮筐話,你還是難受呀?。ā缎男g》)

例(12)A2“啊”確信提示自己“不要畸形小孩”的態度,可以說成“別忘了,吃多了生個畸形小孩也不行”,“啊”前信息為聽者應知但被忽視的異常狀態;例(12) 語氣詞“啊”提示注意自己“不去”的立場,“啊”前內容為言者希望聽者知道的信息。刪除上述例句中“啊”,都會變成傳遞信息的事務性陳述。

需要指出的是,例(13)“啊”似乎有“申明”功能,也可以理解成“我申明,這不是我要去的”。所謂“申明”功能就是言者基于某種預設主動提供聽者不知道或不具備的信息,以規避某種后果,在句法形式上往往會出現“可不是”“并沒有”等否定表達。例(13)“大師兄”預設去看“局長太太”可能被同事誤會成“我要去的”,通過語氣詞“啊”的使用,主動提示聽者注意“不是我要去的”這一否定信息,以達到讓對方知悉,表明自己立場的效果,從而有效避免被大家誤會的后果,所以“申明”是確信提示功能在提醒的基礎上,結合特定語境進一步引申的結果?!鞍 鼻盀榉穸ㄐ问?,否定的是言者的預設。

例(14)A1、A2 語氣詞“啊”提示聽者注意言者“外科大夫”的職業身份和職業特點。但是在該語篇中“李主任”的言語意圖是為自我“申辯”,這樣一來,例(11)語氣詞“啊”似乎有“提醒”和“辯解”雙重功能的意味。但是,為什么例(14)在語境中確定為“申辯”呢?這關鍵要看語境特點。在例(14)中,言者“李主任”是受到了病人的投訴,屬于會引起沖突的質疑語境,此時語氣詞“啊”的確信提示功能和質疑語境互動,在“提醒”的基礎上進一步引申出了“申辯”功能。但如果語境改變一下,聽者忽略了某一已知信息,那么“啊”只會衍生出“提醒”功能。例如:

(15)A:真厲害,那個人胳膊脫臼了,你一會兒工夫就把他治好了。

B:我是外科大夫【啊】[升調],這個是我專業特長。(《心術》)

同樣是“我是外科大夫啊”,語氣詞“啊”仍然也是“提示注意自己身份”,都可以理解為“別忘了,我是外科大夫,這個是我專業特長”。但是在例(15)中產生的語境效果卻不是“申辯”,而是“提醒”,所以,我們初步認為:申明、辯解、提醒等是語氣詞“啊”的確信提示功能在特定語篇中與語境互動整合的結果,并不是語氣詞“啊”的本質功能。

除此之外,還有提示聽者注意自己的理由依據、認知狀態、行為或行為后果等,如:

(16)魯豫:品牌找你讓你穿他們的衣服吧?為什么選擇穿大齊做的呢?

周迅:因為心意【啊】,心意比什么都重要。(CCL)

(17)“這就是你說的偉大母親嗎?”夏雨把劉星拉到一旁質問。

“我也沒想到【呀】?!眲⑿寝q解道。(CCL)

(18)甲:現在的房子太貴了,買不起。

乙:再貴也要買【啊】,不買,你在哪兒結婚???(CCL)

例(16)“啊”前信息都是解釋原因的,“啊”表示從言者的視角看,這些理由依據是不可置疑,顯而易見的。例(17)當“劉星”看到請回的“母親”——“春花”后,和自己之前的認知完全不一樣,“我也沒想到”表達的是“劉星”驚訝、意外的情感狀態,面對“夏雨”的質問,“劉星”通過語氣詞“啊”和上文進行關聯,并提示“夏雨”注意自己“也沒想到”的認知狀態為自己辯解,帶有“無辜”的情感立場。例(18)“啊”提示對方注意“要買”的行為,有“啊”和無“啊”的差異是:無“啊”為直接告知,有“啊”則為確信提示。

3.3 提醒、辯解、申明等之間的關系

“把語氣詞自身的意義跟篇章位置賦予一個語段的意義區別開來,在句中語氣詞的辨析中具有重要意義,這一點在以往對句中語氣詞的討論中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張伯江、方梅,2014:59)目前,學界主流觀點認為“啊”用于陳述句、祈使句時,具有“提醒”“辯解”“申明”甚至“解釋”“勸解”等功能。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提醒”“辯解”“申明”等并不是“啊”本身具有的功能,而是“啊”在特定語境中整合產生的不同語境效果。從話語角度,語氣詞“啊”起確信提示功能,主要用于接話話語對中。那么語氣詞“啊”在什么情況下會衍生出“提醒”“辯解”“申明”等語境效果呢?

我們認為這里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的因素:提示的信息狀態、提供方式以及語境特點。其中信息狀態可以細分為已知信息、未知信息、共享信息、預設信息等;提供方式分為主動提供和被動提供;語境特點則分為:強沖突語境(如質疑、爭論、批評、警告等)、弱沖突語境(誤會、建議、嗔怪等)、中性語境(解釋、陳述等)以及和諧語境(提醒、贊美、夸獎等)。語氣詞“啊”與“提醒”“辯解”“申明”①需要指出“提醒”“辯解”和“申明”之間是非離散的,彼此之間的界限并非涇渭分明,十分清晰的,而是“中心區域清楚,邊緣區域混沌”的狀態,所以有時在一定語境中也難以做出明確的區分。之間的靜態關系見表2。

表2:“啊”與“提醒”“辯解”“申明”的關系

可以看出,語氣詞“啊”的確信提示功能體現了對聽者認知狀態的即時監控。在話語交際中,信息是否屬于聽者共享的,還是自己獨有的;是被聽者忽略的,還是聽者對言者預期的;言者需要根據交際意圖隨時關注聽者的認知狀態、比對雙方信息的關聯,這正是“啊”交互主觀性的體現。

4. 傳情語氣詞“啊”的多功能系統

通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語氣詞“啊”在話語交際中具有多重功能,既有人際的,情態的還有話語的。但是,“語氣助詞作為語氣標記,應該有一個核心的原型意義。該意義能夠給語氣助詞所有的用法一個統一的合理的解釋”(徐晶凝,2008:137)。需要指出的是,普通話中其他語氣詞“唄”的“不在乎、無奈何、不耐煩和不滿意”(趙春利、石定栩,2015),“嘛”的“不滿”“撒嬌”“急躁”(趙春利、楊才英,2016;崔希亮,2019)等也有傳情功能,但都不是核心功能。尋找“核心功能”的目的是為了給“啊”的諸多功能作出統一的解釋,找出功能間的關聯。正如屈承熹(2008)所言,用對比研究的方法來發現各個句末虛詞的‘核心性能’(core property),然后再從核心性能,配以本句語義及其語境,進而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意義、解釋、用法。這樣就能將先前所發現的各種意義、解釋和用法,歸納在一個有條不紊的系統之中,同時也可以說明,為什么同一個虛詞會產生如此多種多樣的表層意義。根據這一思路,結合上述分析,我們將“啊”的功能系統總結如表3。

表3:語氣詞“啊”的多功能系統

“啊”是語氣詞中用法最為靈活的語氣詞之一。該表將形式、信息狀態和語境結合起來,為把握其語用功能提供了參照系和“抓手”,有利于避免因語感差異造成的不同解讀,所列功能和情感立場基本都是最常用的,至少可以說明以下幾個問題:

1)“傳情”是“啊”在各種表達中的“共性”,是語氣詞“啊”的核心功能,學界提到的“緩和”“確信”等都不具有普遍性?!傲稣{節”“確信提示”和“傳情”并不是完全分開的,三者實際上存在內在的語義關聯。王德春等(1995:67)曾引用康德的觀點,認為態度有三種成分:認知成分、情感成分、意向成分。我們認為,在話語交際中,言者有了某種認知,才刺激產生某種情感,繼而產生某種意向,三者間存在內在的語義和心理邏輯,具有語義的一貫性和關聯性。交際雙方認知狀態的不平衡觸發情感,并通過“啊”外顯化,“緩和”“強化”“確信提示”則是“傳情”的語用意向,也是“傳情”的一種語用效果。由于三者屬于態度的不同層面,所以“啊”在一個句子中可能同時具備多項功能,例如“傳情+確信提示+強化”“傳情+確信提示+緩和”,甚至“傳情+確信提示+緩和+和緩”等。

2) 語氣詞“啊”所傳之“情”是受命題內容、信息狀態、交際對象等因素刺激而發或與特定序列位置互動浮現而來,有的會指向命題內容,如“驚訝、意外”等;有的是指向言者自我的,如“不耐煩”“無辜”等;還有的是指向“聽者”的,如“調侃”“氣憤”等。是從命題之內走向命題之外,從關注言者傳情到提示并影響聽者的主觀化過程,呈現一個從主觀性到交互主觀性的連續統。

3)語氣詞“啊”的主要功能只有四個:傳情、立場調節、確信提示以及構建和緩的話語風格。立場調節和確信提示是在和命題、語境互動協商中產生的,會受到命題意義、語境關系中的心理世界、人際關系的親疏、權勢關系、韻律等因素制約,既有句法-語義層面的,更有語用層面的。在動態語境中,對語氣詞“啊”的功能影響最大的是言者的心理世界,言者既可以基于禮貌原則通過“啊”增加情感投入以實現情感趨同,也可以通過強化消極情感、強化認知信據力,違反禮貌原則,以情感趨異為語效取向(汪敏鋒,2022)。

4)“啊”主要用于關系密切的交際主體間。當交際主體的權勢關系是“弱-強”結構時,弱權勢者在和強權勢者交際中,很少選用語氣詞“啊”,除非弱權勢者心理世界極端消極或積極,表達的是“氣憤”或“興奮”“贊嘆”等比較強烈的情感立場。

5. 結語

在互動交際中,言者選用傳情語氣詞“啊”都會留有自我“印跡”,表達中或隱或現地流露出言者的情感,傳情功能才是“啊”的原型功能。傳情功能在語境協商、順應中繼續擴展出和緩的話語構建功能、立場調節功能和確信提示的關聯功能。傳情、立場調節、確信提示和構建和緩話語風格是語氣詞“啊”的主要功能,“申明”“解釋”“追問”等不是“啊”自身功能,而是“啊”的傳情功能在場景互動中浮現出的言語功能,有的規約化程度相對較高,如“提醒”;有的則比較低,如“叮囑”“警告”等。不同的情感立場在場景互動中會產生相應的言語功能,例如氣憤的情感立場通過強化產生“警告”“指責”“命令”等言語功能。從功能的系統地位來看,這三種功能分別為“一級核心功能”(1 個,加粗實線),“二級擴展功能”(3 個,實線)和“三級言語功能”(若干,虛線),具體總結如圖1:

圖1:語氣詞“啊”的功能格局

在研究過程中,我們結合具體的語言事實,除了進行“啊”的“有無對比”、共現成分的雙向選擇等句法描寫驗證(趙春利、孫麗,2015)外,還從以下幾個方面綜合驗證:(1)宏觀上積極挖掘“啊”所傳情感的語境線索,包括心理世界和社交世界(人際結構和權勢結構);(2)中觀上分析了“啊”在話語中的序列位置和所傳情感的互動;(3)微觀上描寫了“啊”的句法分布形式以及命題信息狀態對所傳情感的限制,包括情感指向等。除了考察與句類的組合,更多是將語氣詞“啊”與命題信息類型、序列位置、情景語境(心理世界和社交世界)、情感立場綜合起來考察,遵循“形式意義相結合”原則,從句子層面的信息類型的靜態分析到語境的動態線索搜索的邏輯,試圖建立“命題信息-序列位置-情景語境-核心功能-擴展功能-言語功能”之間的語義語用關聯和互相驗證,力圖構擬的“啊”的功能系統(圖1、表3)不僅經濟管用,而且還能管得住,使“啊”的“情感”清晰定位、功能有據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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