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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評述”義構式“S(,)該多(么)X”的構式特征及其生成機制①《華文教學與研究》匿名評審專家對本文提出了寶貴的修改意見,謹致謝忱。

2023-11-16 16:22寧柏慧陳昌來
華文教學與研究 2023年4期
關鍵詞:構式主觀語義

寧柏慧,陳昌來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上海 200234)

1. 引言

現代漢語中有種假設構式②根據施春宏(2021)對構式內涵和外延的理解,本文將假設句稱為假設構式。,形式碼化為“S(,)該多(么)X”③本文不區分“多”和“多么”,將其看作同一形式,二者是具有共通性的變體,共同占據構式中的一個位置,在構式中寫作“多(么)”。,構式義概括為“假設—評述”義,即言者假設某種事況發生,評述帶來結果的好壞。例如④本文語料來自北京大學CCL 語料庫、北京語言大學BCC 語料庫、中國傳媒大學MLC 語料庫、相關學術論著及網絡搜索,為節省篇幅例句有刪減,個別語料為自擬語料均有標明。:

(1)要是用跳樓自殺來懲罰他們,他們良心上該多么難過?。▓罂蹲x者》)

(2)如果在白金漢街有她為伴該多有趣。(狄更斯《大衛·科波菲爾》)

(3)我們搬了新房子,我的父親也許回到礦上去,那時你就回來,那時候我該多么高興。(曹禺《雷雨》)

構式有復句式(如例1、3)和緊縮式(如例2)兩種類型。構式中“S”由假設連詞“要是、如果”等引導(如例1~2)⑤“要是、如果”等可由其他同義假設連詞替換。,有時無假設連詞引導(如例3),但可根據上下文語境信息補出,表意不變。檢索語料發現,例(3)這種情況用例不多,不是構式通常用法,本文不予過多關注。

關于此構式,現有研究主要從以下三個角度進行探討:

感嘆句視角,將其界定為假設性推斷感嘆句,對其表達類型進行描寫(郎大地,1987;劉雪梅,2014)。

假設句視角,論述“如果P,就q”句式的應用時提到該句式用于評說(邢福義,2001:87)。句式中前分句提出一種假設情況,后分句多為感嘆句,用以評述前面的假設情況,抒發言者的主觀感受(李晉霞,2009、2010、2011)。將其界定為愿望假設條件句,對其事實性及其時間條件進行討論(鞠晨、袁毓林,2020)。

構式視角,詳細探討“要是X 多好”①張雪平(2015)寫作“要是P 多好”;胡北(2015)寫作“要是X 多好”;杜啟朕(2017)寫作“要是S 多好”。為行文方便,本文一律寫作“要是X 多好”。的構成、語義、語用,指出“多好”前常出現“該”,形成“要是X 該多好”,對其簡要論述(張雪平,2015;胡北,2015;杜啟朕,2017)。

以上研究成果對本文有很大啟發,從構式角度看,仍有問題需要厘清:

首先,構式特征上,現有研究多是對構件進行描寫,未關注構式特征。

其次,構式生成機制上,現有研究提及構式經歷了從復句到單句再到固化的過程(杜啟朕,2017),未論述具體演變過程及機制。

最后,構式義浮現上,考察多是著眼于語用推理(張雪平,2015),從時間條件、愿望內容、語境等方面探討構式義的識解問題(鞠晨、袁毓林,2020)。從構式互動角度看,還有探討空間。

基于以上問題,本文以互動構式語法為理論基礎,考察“S(,)該多(么)X”的構式特征及其生成機制。

2.“S(,)該多(么)X”的構式特征

互動構式語法認為,考察構式特征要兼顧構件特征和構體特征兩方面(施春宏、李聰,2018)②施春宏、李聰(2018)指出:為有效區別和說明構式的整體結構和組構成分,這里將它們分別稱作“構體”和“構件”,構式特征包括構體特征(whole-body feature,即作為構式而具有的整體特征)和構件特征(component feature,即作為構件而具有的組構特征)兩個方面。。下文分別從這兩方面考察構式特征。

2.1 構件特征

“S(,)該多(么)X”構式由假設前件“S”和評述后件“該多(么)X”兩部分構成。

2.1.1 前件特征

前件“S”由假設連詞“要是、如果”等引導的小句或短語構成,具有描述性特征,構式是個假設構式,對“S”形成制約,要求“S”描述假設事況,這是構式與構件之間互動關系的一種表現。根據事況實現的可能性(張雪平,2017),將“S”分兩種類型:違實(反事實)③根據袁毓林(2020),違實(反事實)包括兩種情況:一種是與過去情況相反;一種是與現在或將來情況相反。事況和可能事況。

“S”描述違實事況,其與實際情況相違,言者認為“S”不可能實現。結合語境、時制、否定、百科知識等因素(王春輝,2010;雍茜,2015),將違實事況分為過去違實事況、現在違實事況、將來違實事況、常理違實事況四種類型。例如:

(4)快走出碼頭時,他說:“要是您剛才沒講那些窩囊事該多好啊。(約翰·福爾斯《法國中尉的女人》)

(5)今天又去你學校吃了頓香噴噴的飯,還一起坐在教室曬了太陽,如果現在還上學該多好?。。ㄎ⒉?/p>

(6)后天就要上班了,我覺得自己似乎快要得假日綜合癥了。不想工作,若休息到十五該多好。(微博)

(7)要是她在瞬間能將他變成哥哥,她該多么幸福呀?。ǜ璧隆渡倌昃S特的煩惱》)

例(4)中“S”為過去違實事況,構式中過去時間詞“剛才”以及否定詞“沒有”暗示該事況與過去實際情況“您剛才講了那些窩囊事”相違。例(5)中“S”為現在違實事況,文中出現時間詞“今天”“現在”暗示該事況與實際情況“現在沒上學了”相違。例(6)中“S”為將來違實事況,據上文語境信息推知,“十五號還在后天之后”,暗示該事況與將來實際情況“沒有休息到十五”相違。例(7)中“S”為常理違實事況,該事況與百科式客觀常識相違。上例所述違實事況均不可能實現。

“S”描述可能事況,表達未定之事,“S”在言者說話時未實現,但今后是否實現未知,據上下文語境信息,事況若要實現需有一定途徑。例如:

(8)“據說您對我的計劃很關心。要是您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我該多么高興?!薄拔乙餐瑯有老?。只是我眼下忙得不可開交!”(西蒙娜·德·波伏娃《名士風流》)

(9)看到耿玉亭走路這樣艱難,劉桂芬怎能不心疼呢!她想:如果我能用自行車帶他上下班,那該多好!一個星期天,他們夫妻倆在操場上開始練習騎車了,掌握了這個本領。(《人民日報》1978.12.09)

(10)在去山西運城的路上,開車的朋友說:“這么復雜的立交橋,要是誰把它設計簡單些,那該多好?!睆拇?,他或買書、或去各地考察,請教名師專家,克服困難。他終于完成了“高速直接轉向式立交橋”的初步設計。(《人民日報》2002.04.25)

上例中“S”為可能事況,例(8)由下文語境信息“我眼下忙得不可開交”推知事況后來未實現。例(9)由下文語境信息推知事況后來通過“練習騎車”實現了。例(10)中由“這么復雜的立交橋”提示“S(立交橋設計簡單些)”應為違實事況,但下文語境信息顯示事況后來實現了,所以“S”還是判斷為可能事況,其后來通過“買書、各地考察、請教名師專家,克服困難”實現了。

2.1.2 后件特征

后件“該多(么)X”具有元語性特征?!霸摱啵矗”依據前件“S”提供的假設事況做出推斷評述,形成“S”對“該多(么)X”的特征要求:“該多(么)X”為評述性成分,這是構件之間互動關系的一種表現?!霸摱啵矗”由常量“該”“多(么)”和變量“X”構成,常量“該”的語類屬性為具有[+推測][+非現實情態]語義特征的情態動詞(張雪平,2021),主要作用是促使構式“假設—評述”義凸顯?!岸啵矗钡恼Z類屬性為具有[+感嘆]語義特征的感嘆副詞,鞠晨、袁毓林(2021)指出“多、多么”等感嘆副詞能推動或加強愿望句的反事實意義。構式中“多(么)”主要作用是推動構式“假設—評述”義浮現,強化構式主觀情感義解讀。變量“X”的語類屬性受構式及常量“多(么)”制約,要求“X”的語類屬性為具有[+正/負面評價][+結果]語義特征的成分(如“好”“難過”等)。這是構件內部組成成分以及構件與構式之間互動關系的一種表現。語料顯示,進入“X”的成分為具有[+正面評價][+結果]的形容詞“好”最為頻繁。構件“該多(么)X”對構件“S”所述假設事況進行主觀評述,表明言者對假設事況的態度、看法,是一種元語言行為的體現,具有元語性特征。如:

(11)要是我能在你身邊,那該多好?。。ā度嗣袢請蟆?995.05.12)

(12)萬一出了事,媽媽該多難過。(艾米《山楂樹之戀》)

例(11)中“那該多好啊”,例(12)中“媽媽該多難過”均是對前件假設事況的主觀評述,表明言者對事況的態度、看法,表現出元語性特征。

2.2 構體特征

2.2.1 句法層面

構式有兩種句法形式:復句式和緊縮式,具有“假設—評述”的語義關系,這種語義關系著重強調言者的主觀意圖(陳昌來,2000:264),是言者主觀認識上的推理關系。例如:

(13)如果要帶人上山,那帶八代美那子去該多好?。ň暇浮侗凇罚?/p>

(14)火車在一些小站停下來的時候,可以聽到有“咯咯”的蛙聲震耳響成一片,連帶會想到此刻外邊一定有月光、清風、綠水,如果乘涼該多舒服。(王火《戰爭和人》)

例(13~14)構式句法形式分別為復句式和緊縮式,構式前后件之間“假設—評述”關系依賴言者主觀認識推理而出。

2.2.2 語義層面

構式語義豐富,有主觀性、非現實性特征。構式語義包括構式義和構式體義(皇甫素飛,2015:105),前者是句法結構相關的語義,后者是句法結構相關的語用意義(意圖、情感、態度、目的、口氣等)(陳昌來,2021)。構式的構式義為“假設—評述”義,即言者假設某種事況發生,評述帶來結果的好壞。關于構式體義,張雪平(2015)概括為主觀愿望義,胡北(2015)概括為期望義,下分希望義和遺憾義兩類。杜啟朕(2015)概括為希望義、遺憾義、后悔義。這些都屬于主觀情感義。根據假設事況和評述結果與實際事況和實際結果之間的聯系,語用推理出四種具有代表性的主觀情感義①四種主觀情感意義類型分類是粗略大體的分類,各個具體的主觀情感意義之間并非涇渭分明,彼此之間是非離散的,每個小類都符合原型范疇理論,即中心區域鮮明,邊緣部分混沌(郭燕春,2013)。本文根據具體語料的偏重,便于稱說和描寫需要,分為慶幸、期望、遺憾、擔心四類。:慶幸義、期望義、遺憾義、擔心義。例如:

(15)我們想:假如我是皮箱的失主,該多么焦急?。ā度嗣袢請蟆?963.08.21)

(16)眼看著這些小高爐滾滾的煤氣大部分都被當作“廢氣”放掉了。北京石油學院煤制系人造石油專業有的學生看到這種情況這樣想:“如果能把這些煤氣合成出油來該多么好!”這些青年人敢想就敢干,一個多月前,他們開始了這項不平常的試驗。(《人民日報》1958.09.22)

(17)要是馮村舅舅沒有死,他該多么高興?。ㄍ趸稹稇馉幒腿恕罚?/p>

(18)近日有消息說,亞洲某國準備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申報“端午節”為本國的文化遺產。如果國外申報成功,我們該多么尷尬?。ā度嗣袢請蟆泛M獍?004.05.07)

例(15)言者假設違實事況“我是皮箱失主”發生,評述帶來的壞結果是“該多么焦急”,實際上事況未發生,實際結果為好結果,語用推理出對該事況實際未發生的慶幸。例(16~18)語用推理方式同例(15),分別表達對可能事況“煤氣合成出油”發生的期望,對違實事況“舅舅沒有死”未能發生的遺憾,對可能事況“國外把端午節申遺申報成功”發生的擔心。上例所述假設事況在說話當時未實現、未發生,對其進行評述也是言者的主觀敘述,因而構式語義表現出主觀性、非現實性特征。

2.2.3 語用層面

構式與“要是S 就AP/VP 了”(李泉,1993;張雪平,2015;胡北,2015;杜啟朕,2017;朱柳仿、顧軍,2021)類似,在內心對話和直言對話(張新華,2013)語境中,表達強烈主觀情態:對假設事況發生的主觀推測性評述和主觀情感情緒評價。構式中具有[+感嘆]語義特征的“多(么)”以及構式末尾常帶的語氣詞(如“啊”“呢”等)強化了構式主觀情感情緒表達。如:

(19)要是她沒來幫我,那情況該多么糟糕?。。ㄗ詳M)

(20)竺法救:“怎么,趙先生?沒去參加水族館的開幕典禮?”趙興邦:“今天的事真多,既是和平節,又是先嚴的冥壽,又是大哥的水族館開幕的典禮。哼,要是父親母親還活著,他們老人家該多么喜歡呢!”(老舍《大地龍蛇》)

(21)我當時是一名船工,送紅軍過河時想,要是有一座大橋該多好??!新中國成立后,在當年紅軍過渡的渡口上建了大橋。(《人民日報》1999.09.04)

(22)假如米奇去的那一天,眼睛是看不到的,他該多么失望和難過。(張欣《今生有約》)

構式用于內心對話(例19、21、22)和直言對話(例20)語境,例(19、22)是對所述假設事況的負面推測性評述,分別表達對假設事情況未發生的慶幸和要發生的擔心。例(20、21)是對假設事況的正面推測性評述,分別表達對假設事況未發生的遺憾和能發生的期望。構式中“多(么)”和構式末尾語氣詞“啊”“呢”強化了慶幸、擔心、遺憾、期望之情的表達。

3.“S(,)該多(么)X”的生成機制

3.1 生成過程

構式生成是跨句語法化的結果??缇湔Z法化是從并列句到主次關系復合句(hypotaxis)再到主從關系復合句(subordination)②Hopper&Traugott(2003:220-231)討論復合句語法化的過程時,根據[依存(dependent)]、[內嵌(embedded)]兩個特征,歸納出如下跨句語法化鏈(Grammatiicalization across clauses):并列關系復合句(parataxis)[—依存,—內嵌]>主次關系復合句(hypotaxis)[+依存,—內嵌]>主從關系復合句(Subordination)[+依存,+內嵌]。主次關系復合句(hypotaxis):指的是包括一個核心和一個或更多的不能獨立存在的從句組成的句子,從句之間相互依賴(hopper&Traugott,2003:220-231),且有某種關聯,如時間上的先后、事理上的因果等關系(汪國勝、楊黎黎、李沛,2015)。主從關系復合句(Subordination):指的是從句以不同的方式依賴它們的主句,一方面,不帶有與主句不同的示意語力(illocutionary force),另一方面它們等同于它們所表達的結構成分(hopper&Traugott,2003:220-231),從句在句子中修飾主句,其地位處于附屬地位,依附于主句中被修飾成分(劉丹青,2012),如定語從句、補足語從句和主句之間的內嵌關系(徐式婧,2020)。從主次關系復合句到主從關系復合句,兩個小句之間的依存關系逐漸加強,語法形式上的聯系越來越緊密,語法化程度也逐漸增高(高增霞,2005)。、構式內部結構越來越緊密、整個結構緊縮的過程(汪國勝、楊黎黎、李沛,2015)。經考察,“S(,)該多(么)X”跨句語法化是在現代漢語中完成演變的,直接源頭是具有假設關系的一般級主次構式①徐式婧(2020)將主從構式(hypotaxis)分為兩個子類:一般級主從構式(normal-hypotaxis)和強化級主從構式(reinforced -hypotaxis),前者構式僅從句使用關聯標記,后者構式主從句使用配套關聯標記。徐文中“hypotaxis”譯作“主從構式”,與前文提到的“主次關系復合句(hypotaxis)”對應。二者譯文表述不同,為行文方便,本文統一將“hypotaxis”譯作“主次構式”?!癝(,)該多(么)X”構式僅前件由“要是”等假設連詞作關聯標記引導,屬于一般級主次構式(normal-hypotaxis)。,經小句整合,緊縮固化為緊縮構式,這個過程形成了一條跨句語法化演變鏈:一般級主次構式>緊縮構式。根據小句整合的五個參項:語音停頓、成分省略②黃南松(1996)指出,由于主語省略比較自由,特別是承上文主語或是蒙下文主語而省更是容易,因此,在實際語篇中,主語省略最多。在“S 該多(么)X”構式整合過程中,主語是最容易觀察到的成分省略,因此本文所說的“成分省略”主要是指主語成分省略的情況。、語義依存、結構內嵌、句間界限(趙雅青,2014),我們將構式跨句語法化過程概括如下:

階段Ⅰ:[S],[(S主語)該多(么)X]。前件“S”為從句,后件“(S主語)該多(么)X”為主句,共同構成具有假設關系的一般級主次構式。前后件之間有語音停頓,句間界限明顯,互不內嵌,前件主語成分省略無限制,后件主語成分完整,語義互相依存,前后件間存在“假設—評述”語義關系。例如:

(23)我的主啊,要是他因此而病了,我該多么痛苦啊。(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24)如果小莉也在這趟列車上,那該多么好啊。(趙如漢《列車情話》)

階段Ⅱ:[S],[該多(么)X]。構式整合有兩種情況:一是構式參項僅構式后件承前省略主語(如例25);二是構式參項僅前后件語音停頓消失(如例26)。兩種情況均表明構式后件“該多(么)X”小句獨立地位減弱。例如:

(25)“唉,要是你們這些大學生能留在這兒,該多好哇!”。(《人民日報》1998.02.12)

(26)“若是你教會我寫新聞報道那該多好啊?!保ā度嗣袢請蟆?985.05.05)

階段Ⅲ:[S 該多(么)X]。構式整合參項語音停頓消失,結合緊密;前件主句化,前件“S”從假設從句躍升為獨立表達單位(張新華,2013),后件“該多(么)X”承前省略主語,其小句獨立地位取消,粘附于“S”上,構成一個緊縮構式,完成從復句式到緊縮式的演變。例如:

(27)如果你們能改掉打架的習慣該多好?。。òⅰち指駛悺缎★w人三部曲》)

(28)你的美術成績已經通過,就等高考分數上線,要是錯過該多可惜?。ā段膮R報》2004.05.25)

綜上所述,將“S(,)該多(么)X”構式整合過程及結果歸納如表1(“+”表示具備該參項,“-”表示不具備該參項,“±”表示可具備可不具備該參項):

表1:構式整合過程及結果

如表1 所示,整合過程中,共同點是三個階段中構式前后件之間語義相互依存③構式整合三階段中都具備語義依存這一參項,但三階段內部語義依存度逐漸增強,根據距離象似原理,距離越近,語義關系越緊密,構式前后件之間語音停頓取消,后件主語省略,前后件之間結合緊密,其語義關系也會越緊密,語義依存度也就逐漸增強。,結構互不內嵌、句間界限明顯;不同點是構式前后件之間語音停頓從存在到取消,構式后件主語從出現到省略。三個階段中構式內部結合程度從松散到緊密,構式逐漸完成從一般級主次構式到緊縮構式的演變。

3.2 生成機制

“S(,)該多(么)X”構式生成與構式互動密切相關,是構體內部互動機制①根據施春宏(2016、2018:518-522),構式是形式和意義之間具有規約關系的結構體。構體(構式體)是指如果不考慮單語素構式的話,每個構式都是一個結構體,可以稱之為構式體。在施文中有“構式(構式體)”這樣的表述。此外,施春宏(2021)將construction 譯成“(形式—意義配對的)構體”。這樣看來,構體(構式體)實際指的就是構式(construction)。根據互動構式語法理論提倡的研究觀念:對構式進行互動研究,要立足于(結構體內和結構體間),描寫和解釋相互促發的機制和相互制約的條件。對構式體而言,互動包括三方面:①構式中不同構件之間的互動關系;②構式和構件之間的互動關系;③不同構式之間的互動關系。這種互動關系可以稱作“構體互動”(施春宏,2018:518-522)?!癝(,)該多(么)X”構式互動主要表現在前兩方面,這兩方面都是構式體內部互動。和構式多重界面互動機制合力作用的結果(施春宏,2016、2021;蔡淑美,2020;蔡淑美、施春宏,2022)。

3.2.1 構體內部互動機制

構體內部互動機制主要關注構式與構件、構件與構件、不同構式之間的互動(施春宏,2016、2021),“S (,) 該多(么)X”的構體內部互動機制主要表現在構式與構件的雙向互動和構件與構件的倚變互動上。

3.2.1.1 構式與構件的雙向互動

一方面,構式自上而下對構件進行選擇和改造(蔡淑美,2020),即構式對構件“招聘”,構件向構式“求職”(施春宏,2014)?!癝(,)該多(么)X”提供了構式模型,限定了構式前后件之間存在“假設—評述”語義關系,對構件“S”“X”提出“招聘”準入條件,符合條件的“S”“X”才能進入構式;同時構件“S”“X”也根據“招聘”條件,努力調試自身以符合“招聘”條件,構式“招聘”與構件“求職”互相結合,促動構式生成。如:

(29)唉,要是能增加一個名額,和她一起去該多好……。(《人民日報》1980.02.17)

(30)如果我們當時的錢被別人偷了,該多么悲慘呀?。ā度嗣袢請蟆?958.01.11)

在構式模型和語義制約下,限定了“S”的準入條件是描述假設事況的成分,如“要是能增加一個名額”“如果我們當時的錢被別人偷了”;“X”的準入條件是具有評述性的成分,如“好”“悲慘”。同時,進入構式的這些成分也根據構式準入條件努力進行自我調試,如例(29)中的“好”,進入構式前,語義上有幾個義項:①令人滿意的,表示與“壞”相對;②合宜、妥當;③贊許、同意、結束或轉換話題等②參看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7 版)第519 頁“好”釋義。。為迎合構式準入條件,“好”進入構式在語義上極力凸顯義項①,最終合理“入職”構式。

另一方面,構件自下而上對構式生成起推動和制約作用(施春宏,2016;蔡淑美,2020), 構式中的固定構件“ 該”“ 多(么)”,在整個構式中具有塑形和顯義的作用(謝曉明、鄧勇,2021),為構式提供基本構式模型,對構式整體語義起推動作用。例如:

(31) a. 假如他沒有名,我們該多么清靜?。罱{《我們仨》)

b.假如他沒有名,我們多么清靜!

(32)a.該專欄沒有順序號,使我無法確定有沒有漏掉某一篇文章。如能加編順序號該多好。(《人民日報》1993.02.01)

b.如能加編順序號多好。

構式若無固定構件“該”(例31b、例32b),主要表達直言感嘆,有“該”(例31a、例32a)使“假設—評述”義更加凸顯。固定構件“多(么)”強化構式主觀情感義表達,例句中分別強化了對“他有名”的遺憾,對“能加編順序號”的期望。

3.2.1.2 構件與構件的倚變互動

前件“S”為后件“該多(么)X”提供推斷評述對象,后件“該多(么)X”為前件“S”提供評述結果。沒有前件,后件就沒有推斷依據;沒有后件,前件就沒評述結果,也就無法表達完整構式語義,而構式缺少前件或后件都不能成立。例如:

(33)a.“如果銀行在這三年期間能提醒一下該多好?!保ā度嗣袢請蟆?001.04.27)

*b.“該多好?!?/p>

*c.“如果銀行在這三年期間能提醒一下?!?/p>

例(33a)構式前件提供了假設事況“如果銀行在這三年期間能提醒一下”,后件“該多好”是依據前件作出的主觀推斷,前后件之間互相依存,缺少前件(例33b)或缺少后件(例33c),構式都不成立。

3.2.2 構式多重界面互動機制

構式界面互動是指影響構式結構體形式和意義的作用因素之間的互動(施春宏,2016),“S(,)該多(么)X”構式的多重界面互動機制主要表現在頻率、句法與韻律界面的互動和頻率、語義、語用與認知界面的互動上。

3.2.2.1 頻率、句法與韻律界面的互動

句法上,構式后件句法成分省略,由繁復到簡化,按頻率(frequency)效應觀①匿名審稿專家指出,構式生成還應該考慮頻率動因,特此致謝!,高頻會引起語言結構語音上的緊縮,語法結構上的融合(Bybee,2003:604)。構式在整合階段Ⅰ,內部各項成分完整,在整合階段Ⅱ、Ⅲ,受高頻和所包含舊信息的話語使用制約(Bybee,2003:604),構式后件發生成分省略,形式簡化。同時,高頻也使構式韻律上發生語音緊縮,前后件之間語音停頓取消,句調壓合,前后件分別由“一句一調”壓合為單一句調(馮勝利,2017),使前后件整合銜接起來,形成緊縮形式。由于構式后件成分省略使其字面結構不完整(周國正,2005),需尋求與前件銜接,以此激活了構式前后件之間語音緊縮。在此過程中,頻率效應與句法、韻律互動配合,促使構式形式生成。例如:

(34)如果科曼奇人敗了,要塞里的駐防部隊該多么不幸?。。枴湣痘脑粉櫋罚?/p>

(35)要是他不那么靦腆,該多好?。。ì敻覃愄亍っ浊袪枴讹h》)

(36)要是我沒用新球該多好。(佩勒姆·伍德豪斯《挽救喬治麥金托什》)

在整合階段Ⅰ(例34),構式內部句法成分完整。隨著高頻使用,構式在整合階段Ⅱ、Ⅲ出現后件承前省略主語(如例35~36),造成后件句子字面結構不完整,需尋求與前件銜接,以此激活了前后件之間語音停頓取消,就到了整合階段Ⅲ(例36),構式形式簡化、緊縮。構式從繁復的復句式到簡化的緊縮式,是頻率效應與句法、韻律互動配合的結果。

3.2.2.2 頻率、語義、語用與認知界面的互動

假設思維(hypothetical thinking)②假設思維是人類一種基本認知能力,包括反事實(違實)思維(counterfactual thinking)和前事實思維(prefactual thinking)(紀冰心、劉瑜、陳友慶,2017),二者是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兩個概念,區別在于前者主要強調與事實相反(雍茜,2015),事況一定不發生;后者主要強調某事況還未發生,但可能變成事實(Epstude et al.,2016);聯系在于前事實思維源自反事實思維(Epstude et al.,2016),反事實思維具有解釋過去,準備未來等認知功能(Byrne,2016),其通過創建前事實思維來為未來發生事況做好心理準備(Ferrante et al.,2013)。根據產生方向,反事實思維分為上行反事實思維和下行反事實思維(Markman et al.,1993),前事實思維分為上行前事實思維和下行前事實思維(Epstude et al.,2016)。三種效應機制:因果效應(因果推理)機制、對比效應(結果對比)機制、同化效應機制(黃子玲,2013)協同作用下,通過使用頻率的不斷強化刺激(李強,2021),構式從具體構例中抽象概括出“假設—評述”義,在具體動態語境中,經語用推理,構式主觀情感義浮現。具體過程如圖1 所示:

圖1:構式語義浮現過程圖

構式“假設—評述”義浮現,主要受弱因果效應機制促動。弱因果效應機制促使言者在大腦中構建前提和結論的因果聯系(喬琨,2008),這種前提和結論依賴于言者的主觀認識進行建構,是一種可能關系,是一種主觀型因果關聯(崔玉珍,2021)。言者大腦中的假設思維激活弱因果信念,建構了“S”和“該多(么)X”之間的主觀型因果關聯,隨著使用頻率增加,具體構例增多,從這些具體構例中,抽象概括出“假設—評述”義,又通過使用頻率強化刺激,“假設—評述”義浮現。

構式主觀情感義浮現,依賴具體動態語境,經語用推理推導而出。其中對比效應(結果對比)機制和同化效應機制在語用推理中對其發揮重要作用。袁毓林(2015)指出漢語反事實條件句顯著的情感色彩(表示慶幸或遺憾),是充分利用反事實思維的結果對比機制,疏于利用反事實思維的因果推理機制。當構式表達遺憾和慶幸的主觀情感義時,充分利用反事實思維的對比效應機制,上行反事實思維引發負面情緒(Markman et al.,2007:187-206),促使言者將實際情況與違實事況好結果進行對比,引發言者負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遺憾義;下行反事實思維引發正面情緒(Markman et al.,2007:187-206),促使言者將實際情況與違實事況壞結果進行對比,引發言者正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慶幸義。當構式表達期望和擔心的主觀情感義時,是充分利用了前事實思維的同化效應機制,上行前事實思維引發正面情緒(Epstude et al.,2016),促使言者對可能事況好結果進行想象,引發言者正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期望義;下行前事實思維引發負面情緒(Epstude et al.,2016),促使言者對可能事況壞結果進行想象,引發言者負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擔心義。隨著使用頻率不斷強化刺激,構式主觀情感義浮現。例如:

(37)大娘接過錢,喃喃地說:“要是俺的老伴能活到今天該多樂呀!”(《人民日報》1981.01.30)

(38)“葉小儂的房子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他非常愛護這座房子。如果他現在知道這房子已被燒毀,他該多么悲痛?!保ā度嗣袢請蟆?955.04.09)

(39)讀著這封信,我感到格外親切,因為它是關于《人民文學》的。當時我便萌生一個念頭,要是這封信我的同事們都能看到該多好!于是我帶回編輯部后,大家高興地爭相傳看,還有人抄寫下來留作紀念。(《人民日報》2009.07.08)

(40)歷春吉想:萬一這個人在這里治療,收不到錢和糧票該多著急呀!他帶著這封信件,跑遍方圓幾十里地的各個醫療點查問,終于找到了收信人。(《人民日報》1969.02.11)

言者大腦中假設思維激活弱因果信念,通過不同構例(如例37~40),抽象概括出“假設—評述”義。例(37)中言者在上行反事實思維促動下,將實際情況“老伴沒活到今天”和違實事況“老伴能活到今天”進行對比,引發負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對該事況未發生的遺憾。例(38)中言者在下行反事實思維促動下,將實際情況“他現在不知道這房子已被燒毀”和違實事況“他現在知道這房子已被燒毀”進行對比,引發正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對該事況未發生的慶幸。例(39)中言者在上行前事實思維促動下,對可能事況“這封信我的同事們都能看到”可能出現的好結果進行想象,引發正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對該事況能夠發生的期待。例(40)中言者在下行前事實思維促動下,對可能事況“這個人在這里治療”可能出現的壞結果“該多著急”進行想象,引發負面情感體驗,語用推理出對該事況發生的擔心。上例均處在各個具體動態語境中,在語用推理、對比效應機制和同化效應機制作用下,經使用頻率強化刺激,構式遺憾、慶幸、期待、擔心的主觀情感義浮現。

4. 結語

本文主要探討“假設—評述”義構式“S(,)該多(么)X”的構式特征及其生成機制。研究發現,構式前件“S”有描述性特征,后件“該多(么)X”有元語性特征。構式在句法上有復句式和緊縮式兩種形式。構式語義豐富,有主觀性、非現實性特征,在表“假設—評述”義的同時,浮現出慶幸、期望、遺憾、擔心四種主觀情感義。在內心對話和直言對話語境中,構式表達對強烈主觀情態:對假設事況發生的主觀推測性評述和主觀情感情緒評價。構式生成是跨句語法化的結果,歷經三階段,形成一條跨句語法化演變鏈:“一般級主次構式>緊縮構式”。在構式與構件的雙向互動,構件與構件的倚變互動,頻率、句法與韻律界面的互動,頻率、語義、語用與認知界面互動等多重因素合力作用下構式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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