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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論章太炎《七略別錄佚文徵》的輯佚學體例

2024-01-03 01:02傅榮賢楊蘇閩
大學圖書館學報 2023年5期
關鍵詞:漢志章氏佚文

□傅榮賢 楊蘇閩

章太炎(1869—1936)《七略別錄佚文徵》(以下簡稱《佚文徵》)是章氏家藏的未刊稿本,后經湯志鈞整理收入《章太炎全集》(一),1982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逐漸引起學界關注,但迄今尚無對該文的專門研究。

章氏另撰《徵七略》一文,收入《訄書》重印本第五十七,又收入《檢論》卷二?!夺缙呗浴方淮恕敦尼纭返闹鼍壠?其曰:“班氏為《藝文志》,刪要備篇,南宋至今,奏錄既不可睹,而佚者往往見于它書。歷城馬國翰綜輯其文,繁省不斠,時有奪漏……劉氏比輯百家,方物斯志,其善制割、綦文理之史也。亦以余暇,慮綴佚文,用父子同業,不可割異,故仍題《七略別錄》。(他書或引向、或引歆、或引《七略別錄》、或引劉向《七略》、或引劉歆《別錄》,既糅雜不可分析,亦不更施標識。)凡《藝文志》所錄書目及其子注,非班氏省出新入,其辭皆劉氏舊文,與《管》《晏》《列》《荀》《山海經》《說苑》諸書敘錄具在者,雖它書征引,皆不疏錄。獨取韋昭、顏籀所引,與佚文當舉書目以起本者,始一二移書之[1](421-422)?!?/p>

可見,《佚文徵》是針對“繁省不斠,時有奪漏”的“歷城馬國翰”輯本而言的。比較馬、章二家輯本,可以突出章太炎輯本在“體例”上的創獲。馬國翰(1794—1857)《玉函山房輯佚書》輯錄經、史、子三部佚書594種,其中史部目錄類輯錄題名“漢劉向撰”的《七略別錄》佚文90條。章太炎《佚文徵》以此為標靶,首先增損馬氏輯本的遺漏與誤輯。據筆者初步統計,章氏計增補41條,刪除18條。其次,訂正馬氏輯本的錯訛。例如,《漢書·藝文志》(以下簡稱《漢志》)《周書》七十一篇,師古注:“劉向云:‘周時誥誓號令也,蓋孔子所論百篇之余也?!痆2](1706)”據此,馬氏輯有:“《周書》七十五篇。周時誥誓號令也。(《漢書·藝文志》)”[3](2413)章太炎則輯為:“《周書》七十一篇。(《藝文志》)周時誥誓號令也,蓋孔子所論百篇之余也。(《藝文志》師古注)”[4](362)。章氏既訂正馬氏“七十五篇”篇數之訛,又補“蓋孔子所論百篇之余也”為《別錄》佚文。再次,優化馬氏輯本佚文的編排體例,從而更加符合“原書篇第有可整理者,極力整理,求還其書本來面目”[5](323)的輯佚學原則。其中,體例問題更為關鍵,直接影響到佚文條目的增刪以及佚文內容的訂誤。所謂體例,表面上是其輯錄的108條佚文的編排原則;本質上反映了對佚文背后“原書篇第”的理解以及對《別錄》《七略》文本原貌的復原,因而是輯佚工作的重中之重。本文擬聚焦于《佚文徵》的體例,分析其特點、價值與得失。

1 《別錄》《七略》混輯不別

《別錄》與《七略》灼為二書,故《隋書·經籍志》史部簿錄類分別著錄“《七略別錄》二十卷,劉向撰”與“《七略》七卷,劉歆撰”[6](991),《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史部目錄類承之。但章太炎認為:“然《歆傳》言:河平中,受詔與父向領校秘書,其后卒業。則《山海經》之錄,亦署‘臣秀’。向時雖未著《七略》,其與任宏、尹咸、李柱國分職校書,業有萌芽。故《隋志》已稱《七略別錄》。(隋《經籍志》史部簿錄篇,有《七略別錄》二十卷,署劉向撰;又有《七略》七卷,署劉歆撰。此非二書,蓋除去敘錄奏上之文,即專稱《七略》耳)固知世業聯事,儕于公羊五世之傳,談、遷,彪、固二世之史。舉一事以征作者,孰因孰革,無以質言矣[1](52)?!?/p>

章太炎認為,《別錄》《七略》有“先成”與“后述”之別,但正像司馬談與司馬遷父子之于《史記》、班彪與班固父子之于《漢書》,皆為“世業聯事”,“無以質言”父子之別。然而,《別錄》實際上是以敘錄為主體,故有二十卷之繁富;《七略》重在分類著錄,故僅有七卷。并且,《七略》亦未全然“除去敘錄奏上之文”。如《漢志》詩賦略《博士弟子杜參賦》師古注:“劉向《別錄》云:‘臣向謹與長社尉杜參校中秘書?!瘎㈧в衷?‘參,杜陵人,以陽朔元年病死,死時年二十余?!痆2](1750)”顏師古先引劉向《別錄》再引“劉歆又云”,說明《七略》自有敘錄,且其內容并不備載于《別錄》,兩者并非“蓋除去敘錄奏上之文,即專稱《七略》”的簡單關系。

但章太炎“用父子同業,不可割異,仍題《七略別錄》”,其《佚文徵》混輯《別錄》《七略》“二書”佚文為“一書”之佚文。如詩賦略所收揚雄賦的佚文,章氏案語云:“《藝文志·詩賦略》,賦二十一家中有《楊雄賦》十二篇,末自記云:‘入楊雄八篇?!粍t雄賦固有四篇在《錄》《略》者矣[4](380)?!闭绿鬃灾獥钚圪x“固有四篇在《錄》《略》”,但他“不更施標識”,將該條統輯為《七略別錄》佚文。又如,《經典釋文·序錄》:“《七略》云:‘漢興,韓嬰傳?!盵7](7)《太平御覽》卷六百九《學部三》:“劉歆《七略》曰:‘《尚書》,直言也,始歐陽氏先名之,大夏侯、小夏侯立于學官,三家之學于今傳之?!痆8](500)”這兩條佚文明顯來自《七略》,但章太炎皆予以收錄[4](378,362),說明章氏《佚文徵》雖以《別錄》佚文為主,但也混入了不少《七略》的佚文。

姚振宗(1842—1906)曰:“嚴氏可均《全漢文編》以各書引文題劉向者輯入《別錄》;題《七略》不稱劉向者,別為《七略》,編入《劉歆集》,凡四十余條。馬氏《玉函山房》不分《錄》《略》,而所輯不及嚴氏為備。洪氏頤煊、章氏宗源舊皆有輯本,今亦未見,所得以藉手者,唯嚴氏一本而已[9](85-86)?!眹揽删?1762—1843)《全漢文》視《別錄》與《七略》為二書,分別輯錄“劉向(集)”(卷三十七至三十八)和“劉歆(集)”(卷四十一)[10](331-339,351-353),姚振宗“得以藉手”,輯得《七略別錄佚文》與《七略佚文》各一卷,收入《快閣師石山房叢書》。而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不分《錄》《略》”,輯得題名“漢劉向撰”的《七略別錄》一卷[3](2412-2418)。顯然,章太炎“不更施標識”,將“二書”佚文寫錄為“一書”,無疑受到了馬國翰的影響。馬國翰、章太炎之混輯,顯然不如嚴可均、姚振宗分輯二書更得劉氏本旨。

2 確立佚文“不錄”的原則

從輯佚學的角度看,“既輯一書,則必求備。所輯佚文多者優,少者劣;既須求備,又須求真。若貪多而誤認他書為本書佚文則劣”[5](323)?!岸唷迸c“真”的辯證統一,是輯佚的基本原則。但章太炎基于《漢志》與“劉氏舊文”之間關系的理解,又提出了自己的輯錄原則。

首先,章氏《徵七略》認為:“班氏為十志,多本子駿,其法式具在[1](421)?!本唧w到“十志”中的《藝文志》,“凡《藝文志》所錄書目及其子注,非班氏省出新入,其辭皆劉氏舊文”,故“不疏錄”。例如,馬國翰據《史記·龜策列傳》集解引劉歆《七略》輯錄“《風后孤虛》二十卷”[3](2418)一條佚文,但“《風后孤虛》二十卷”見著于《漢志》數術略歷譜類[2](1768),所以章太炎刪削不錄。對比而言,姚振宗《快閣師石山房叢書》分別輯錄《七略別錄佚文》與《七略佚文》各一卷,其中《七略佚文》就是以“《藝文志》所錄書目及其子注”為主體的。姚氏指出:“所謂因《七略》之辭以為《志》者也,今并取為六略本文[9](88)?!?/p>

其次,《漢志》另有序言40篇,雖以“劉氏舊文”為基礎,但亦不乏班氏轉述之辭或接記后事之語,如“今刪其要,以備篇籍”[2](1701)即非“劉氏舊文”。另如,《易類》序:“劉向以中古《易經》校施、孟、梁邱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2](1704)?!痹摼湟浴皠⑾颉睘橹髡Z,無疑是班固對劉向校書概況的描述而非《別錄》的原文。然而,馬國翰輯有“向以中古《易經》校施、孟、梁邱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3](2412);姚振宗則輯為“臣向以中古《易經》校施、孟、梁邱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9](92-93)。這里,馬國翰將主語“劉向”改為“向”,姚氏進一步改為“臣向”,以符合劉向校書上奏口吻,顯然屬于誤輯。姚振宗曰:“諸所引《別錄》稱劉向者,今皆曰‘臣向’”,且自圓其說云:“此本書通例,非關改竄其引文[9](11)?!钡珜嶋H上,其“改竄”之跡甚明。類似的情況還有《書類序》“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2](1706)一條,馬、姚二氏也將“劉向”分別改為“向”[3](2412)或“臣向”[9](93),并誤輯為《別錄》的佚文。對比而言,章太炎《佚文徵》則刪削不輯,顯然更符合歷史情實。

再次,“《管》《晏》《列》《荀》《山海經》《說苑》諸書敘錄”,亦作為“具在者”,“雖它書征引,皆不疏錄”。例如,馬國翰輯有:“《晏子》七篇?!妒酚洝逢唐街?嬰者,萊之夷維人也。萊者,今東萊地也。(《史記·管晏列傳》裴骃集解)《晏子春秋》稱古冶子曰,吾嘗濟于河,黿銜左驂以入砥柱之流,當是時也,從而殺之,視之乃黿也。(酈道元《水經注》引劉向敘《晏子春秋》)”[3](2414)馬氏輯有《晏子春秋》的兩條佚文,前者(“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云云)見于《晏子書錄》[11](7),故被章氏刪除;后者(“《晏子春秋》稱古冶子曰”云云)不見于《晏子書錄》故予以保留,章氏案語曰:“今《敘錄》無此文,故錄之。凡《敘錄》具在,而他書或摘其一二語者,今皆不錄[4](367)?!蓖瑯?馬氏所輯《列子》“列子者,鄭人也,與鄭繆公同時(《史記·老莊申韓傳》索隱),至于《力命》篇一推分命(《文選·王康琚反招隱詩》注)”以及《管子》“《九府》書,民間無有,《山高》一名《形勢》”[3](2415,2416),因分別見于《列子書錄》[11](8)與《管子書錄》[11](5)而被章太炎刪汰。

綜上,章太炎之輯佚,不僅求其“多”與求其“真”,還剔除《漢志》“所錄書目及其子注”以及“諸書敘錄”所集中呈現的佚文,表明章氏的動機是要完善馬國翰輯本,而不是復原接近“劉氏舊文”原貌的全本,而這也是其與姚振宗輯本的重要區別之一。

3 原書篇第的整理

條目化的佚文必須編排有序,“求還其書本來面目”,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佚文的價值。章太炎認為,《漢志》“非班氏省出新入,其辭皆劉氏舊文”。以此為原則,既需以《漢志》分類體系歸置佚文,又需充分考慮“省出新入”導致的《漢志》與“劉氏舊文”之差異。

首先,依《漢志》分類框架確定佚文的類別位置。

《徵七略》曰:“略者,封畛之正名?!秱鳌吩?‘天子經略?!詷藙e群書之際,其名實砉然……其書領錄群籍,鴻細畢備,推跡俞脈,上傅六典;異種以明班次,重見以著官聯,天府之守,生生之具,出入以度,百世而不惑矣[1](421)?!笨梢?章太炎對劉歆《七略》分類體系評價甚高。章太炎《訂孔上》又云:“仲尼良史也,輔以丘明而次《春秋》,料比百家,若旋機玉斗矣。談、遷嗣之,后有《七略》,孔子歿,名實足以抗者,漢之劉歆[1](424-425)?!敝赋鰟㈧А镀呗浴贩诸惪氨瓤鬃印洞呵铩分傲媳劝偌?若旋機玉斗”。

而《漢志》“非班氏省出新入”者,完全繼承了《七略》的分類框架。因此,章太炎《佚文徵》分別列出輯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兵書略、數術略、方技略“七略”(一級類目)之名,各“略”再以《漢志》三十八“種”(二級類目)區分,所輯佚文皆各有攸歸。如六藝略下,“右《易》家”[4](362)即是對易類所收七條佚文的歸類總結。兵書略只輯有一條佚文,也以“兵書略”標目,并以“右兵形勢”[4](376-377)作結。相比而言,馬本亦列“七略”之名,但三十八“種”之小目則所列不全。如六藝略下,“易家有救氏之法”是易類的最后一條佚文,但并無“右《易》家”字作結,而直接接續屬于書類的佚文“尚書五十八篇”[3](2412)。

對于那些能夠確立某“略”而不能確定某“種”的佚文,章太炎則在該“略”之末集中羅列。例如,佚文“《詩》以言情,情者,性之符也?!稌芬詻Q斷,斷者,義之證也”與“《禮》家先魯有桓生,說經頗異?!墩撜Z》家,近瑯邪王卿不審名,及膠東庸生皆以教”,章氏指出:“右二條,一則通論《詩》《書》,一則通論經師,而亡其名者……今既無以質言,故仍依班《志》,取通論之文,歸于略末云爾”[4](367),即歸在六藝略之末。而那些既不能定其“種”亦不能定其“略”的佚文(計五條),則置于全文之末。例如,“臣向謹與長社尉杜參校中秘書”“尚書郎中北海展隆”“羽蓋棽麗,紛循悠悠”“解紛釋結,反之于平安”四條,章氏曰:“無可附麗,著于篇末?!绷硪粭l“宴處從容觀詩書”,章氏曰:“終無以質言,故仍附錄于末[4](378)?!?/p>

相比而言,馬國翰沒有歸于“略”末或“篇末”的佚文。換言之,馬氏佚文全部“質言”歸入了具體的某略、某種之下,其態度無疑不如章氏審慎。例如,佚文“臣向謹與長社尉杜參校中秘書”,馬氏歸在詩賦略《博士弟子杜參賦》二篇之下,姚振宗《七略別錄佚文》亦踵武馬氏。但章太炎案語指出:“今《列子》《晏子》敘錄皆有長社尉臣參之文,而《管子》敘錄有臣富參,則別一人也。師古引此于《杜參賦》下,以證杜參為人耳。然此語則諸書敘錄皆有之,非在《參賦》敘錄中也[4](377)?!币嗉?顏師古雖在《博士弟子杜參賦》二篇之下引劉向《別錄》,但該條佚文旨在“證杜參為人”,“非在《參賦》敘錄中”,不能確指其歸于《博士弟子杜參賦》二篇,所以“別著于此(按,指列在‘篇末’),誠以群籍皆署參名,不容強歸某略也”[4](377)。顯然,章氏的處理比馬氏、姚氏更為合理。

據《漢志》類別歸置佚文,還包括每“種”之下若干文獻依《漢志》次第羅列。例如,《漢志》易類著錄“《孟氏京房》十一篇,《災異孟氏京房》六十六篇,五鹿充宗《略說》三篇,《京氏段嘉》十二篇”[2](1703)。馬氏收錄與此有關的兩條佚文,一是以《京氏段嘉》十二篇為標目的“嘉即京房所從受《易》者”,二是“京房《易說》云:‘日與星至陰也,有形無光,日照之乃有光,喻如鏡照日,即有影見。月初光見西方,望巳后光見東,皆日所照也?!盵3](2412)章太炎依《漢志》著錄,首列屬于《孟氏京房》十一篇的佚文(即“京房《易說》云:‘月與星至陰也……’”云云),次以屬于《京氏段嘉》十二篇的佚文(“嘉即京房所從受《易》者也”)[4](362),從而符合《漢志》的實際著錄次序。值得一提的是,姚振宗輯本亦更正了馬氏的著錄順序[9](22-23)。

其次,針對“班氏省出新入”調整佚文的類別位置。

班固據《七略》“刪其要,以備篇籍”,但又施以“省出新入”,并不全然承緒《七略》的分類著錄。章太炎對《漢志》“省出新入”的認識,集中反映在諸子略道家《伊尹》五十一篇佚文的案語中。其曰:“案《藝文志》兵權謀家言,省《伊尹》《太公》《管子》《孫卿》《鹖冠》《蘇子》《蒯通》《陸賈》《淮南王》二百五十九種,出《司馬法》入禮。種當作篇,省者,謂劉《略》兩入,而《志》省其一,出者謂劉《略》在此,而《志》移諸彼。故禮家言入《司馬法》,而《諸子略》不言入《伊尹》《太公》等書也。且劉《略》之入兵權謀者,蓋《太公》亦只《兵》八十五篇,而《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不與焉?!豆茏印芬嘀弧侗ā返绕?孫卿則《議兵篇》耳,非全帙皆入兵書也。不然,豈直二百五十九篇哉[4](368-369)!”

第一,關于“入”。首先是指位置調整,如“出《司馬法》入禮”,即將《司馬法》由《七略》的兵書略改隸六藝略的禮類。其次,“入”有時也指《漢志》對《七略》的增補?!稘h志》“凡書九家,四百一十二篇”班注:“入劉向《稽疑》一篇?!睅煿旁?“此凡言入者,謂《七略》之外班氏新入之也。其云出者與此同[2](1706)?!崩?儒家類所收關于揚雄的佚文“子云家諜言,以甘露元年生也”,章氏案曰:“《藝文志》儒家云,入楊雄一家三十八篇,則二劉本不錄楊書,而據蕭、李所引,則確有此文……”[4](368)這里,“入楊雄”之“入”即指《漢志》對《七略》的增補。

第二,關于“出”?!俺觥端抉R法》入禮”是典型的“出”,它指類別位置上的調整,是相對于上述“入”的第一層意思而言的。但《漢志》樂類“出淮南劉向等《琴頌》七篇”[2](1711),無相對之“入”,故此“出”是指刪除,此為章太炎認識所未及。

第三,關于“省”。是指“劉《略》兩入,而《志》省其一”。例如,“《諸子略》不言入《伊尹》《太公》等書”,如完整的《太公》一書包括《謀》八十一篇、《言》七十一篇、《兵》八十五篇,計二百三十七篇,著錄于諸子略[2](1729)。其中,《兵》八十五篇又被《七略》著錄于兵書略,因《兵》八十五篇重見,故為班固所“省”,此“省”是指《漢志》刪除《七略》重復著錄的篇什。又如,《漢志》“凡《春秋》二十三家,九百四十八篇”班注:“省《太史公》四篇[2](1714)?!彼笆 薄短饭匪钠獩]有“入”,也是指刪除“《太史公》百三十篇”中重復著錄的單行本。

綜上,章太炎對班氏“省出新入”的認識總體上是準確的。尤其是,《漢志》兵書略班注:“省十家二百七十一篇重[2](1762)?!彼笆 敝皇潜鴷耘c諸子略部分重復(而不是全部重復)的篇什,體現了章太炎的卓見。仍以《漢志》諸子略“《太公》二百三十七篇”[2](1729)為例,班固“省”其中重復著錄于兵書略的《兵》八十五篇。前者是《太公》一書的整體,后者是《太公》一書的部分。相比而言,姚振宗《七略佚文》在諸子略與兵書略分別著錄“《太公》二百三十七篇”[9](134,166),顯然沒有認識到兵書略所“省”,實屬個別篇章“裁篇別出”的別裁,而非整部文獻“重復互見”的互著[12]。

基于對班氏“省出新入”的認識,章太炎訂正了馬國翰輯本中相關佚文的位置處理。例如,有關《蹴鞠》一書的佚文,章氏指出:“案《藝文志》,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出蹴鞠一家,二十五篇,則劉《略》本在諸子中,惟十家中不審何隸,故附此文于諸子之末[9](375)?!币嗉?《蹴鞠》在《七略》中列在諸子略,《漢志》通過“出入”調整而改隸兵書略。馬國翰輯本將《蹴鞠》佚文列在兵書略[3](2418),反映了《漢志》的分類而不是“劉氏舊文”的原貌。章太炎“附此文于諸子之末”,無疑更為符合劉氏的本旨。當然,《漢志》諸子略雜家類序云“雜二十家,四百三篇。入兵法”[2](1741),而兵書略兵技巧類云“省墨子重,入《蹴鞠》也”[2](1762)。據此,《蹴鞠》佚文當歸于諸子略雜家,章先生未能底定為諸子略之雜家,仍顯美中不足。比較而言,姚振宗曰:“《漢志》諸子百八十九家,出《蹴鞠》一家,知《七略》舊第《蹴鞠》在《諸子略》中,《別錄》亦猶是也。今姑系于諸子之末,并疑《七略》當列在小說家,班氏析入兵技巧家[9](68)?!币κ弦鄵啊镀呗浴放f第”將相關佚文歸于諸子略,并推測“《七略》當列在小說家”。與章太炎一樣,姚振宗認識到《蹴鞠》原在《七略》的諸子略,但同樣也沒有認識到其當在諸子略的雜家小類。

又如,《漢志》諸子略雜家著錄《尉繚》二十九篇,師古注:“劉向《別錄》云:‘繚為商君學?!痆2](1740)”據此,馬國翰、姚振宗皆輯為《尉繚》的佚文,并歸在諸子略雜家[3](2416),[9](65)。但《漢志》兵書略形勢類又著錄《尉繚》三十一篇[2](1758)。章太炎指出:“案,《志》于雜家云入兵法,而伍子胥、尉繚、吳子皆在兵書中。又《子晚子》三十五篇,齊人,好議兵,與《司馬法》相似,今《志》亦在雜家,未知出兵書入雜家者,此四子中,果是何種?或一人本有二書,亦不可知。故今隸《尉繚》于此”[4](373)。實際上,“《志》于雜家云入兵法”者,專指上述《蹴鞠》二十五篇,與《尉繚》等“四子”無關。但章太炎指出因班固“出入”調整而列在兵書略的可能性,仍具有一定的學術意義?!段究潯穬梢娪凇稘h志》(一為諸子略雜家類的二十九篇,一為兵書略形勢類的三十一篇),后世書目僅得其一,或入之雜家(如《隋志》《舊唐志》《新唐志》)或入之兵家(如《崇目總目》《郡齋志讀書志》《直齋書目解題》《宋史·藝文志》《四庫全書總目》)。章太炎通過案語的形式,提示了在《七略》《漢志》時代,《尉繚》分類兩屬的事實,有助于反思以《四庫全書總目》為代表的視《尉繚》為兵書的正當性。

4 以“《藝文志》所錄書目”為佚文“起本”

上述佚文類別位置的確定,往往是以歸屬于哪一種具體文獻為前提的。例如,佚文“《孫子》書以殺青,簡編以縹絲繩”明顯屬于《孫子》,但《漢志》諸子略道家著錄《孫子》十六篇[2](1731),兵書略權謀類著錄《吳孫子兵法》八十二篇、《齊孫子》八十九篇[2](1756-1757),致有馬、章二氏入道家,嚴可均、姚振宗入兵家之別。因此,佚文不僅要確定類別位置,還要確定其具體歸屬于哪一種文獻。

嚴可均輯本往往徑錄佚文,而不指明其歸屬于哪一種具體文獻,如嚴氏輯有“待詔馮商作《燈賦》。(《藝文類聚》八十)”[10](339)。相比而言,“馬本分著篇目,較為明晰”[9](6),如馬本“《待詔馮商賦》九篇。待詔馮商作《燈賦》。(《藝文類聚》卷八十)”[3](2418),即將佚文“待詔馮商作《燈賦》”歸入《待詔馮商賦》九篇之下。姚氏馬國翰之例,寫錄為:“《待詔馮商賦》九篇。待詔馮商作《燈賦》。(嚴本、馬本?!端囄念惥邸肪戆耸?”[9](73)。而章太炎“與佚文當舉書目以起本者,始一二迻書之”,寫錄為:“《待詔馮商賦》九篇。(《藝文志》)待詔馮商作《燈賦》。(《藝文類聚》八十)”[4](376)其中,“《待詔馮商賦》九篇”之后標注“《藝文志》”,表明“《待詔馮商賦》九篇”來自《漢志》,以此“起本”,指認佚文“待詔馮商作《燈賦》”的歸屬。說明“《待詔馮商賦》九篇”不是佚文,而是佚文的歸屬文獻,從而嚴格區分了佚文與佚文歸屬的文獻。對比而言,馬本“分著篇目”,姚本承之,但體例明顯不如章太炎謹嚴。章氏據《漢志》“起本”,也成為其《佚文徵》的主要特色之一。茲就其具體體例與學術意義試作分析。

4.1 “起本”的體例

第一,補充馬氏的“起本”文獻。

馬氏雖“分著篇目”,但未能充類致盡。例如,馬氏所輯“武帝末,民有得《泰誓》書于壁內,獻之。與博士使讀說之,數月皆起,傳以數人。(《書》正義)”[3](2412-2413),該條佚文并未“分著篇目”,即沒有指出該佚文歸屬于哪一種具體文獻;姚振宗則同時標注了“《尚書經》二十九卷、《尚書歐陽經》三十二卷”[9](24)兩種文獻。而章太炎輯為:“《經》二十九卷。(《藝文志》)武帝末,民有得《泰誓》書于壁內,獻之,與博士使讀。(《選》注作贊)說之數月,皆起傳以數人。(《尚書序》正義、《文選·移書讓太常博士》注)”[4](362)該條佚文討論《尚書·泰誓》的來源、授受,章太炎歸之《經》二十九卷,明顯優于馬氏與姚氏。

又如,馬氏所輯“臣向與黃門侍郎歆所校,《列女傳》種類相從為七篇,以著禍福榮辱之効,是非得失之分,畫之于屏風四堵。(《初學記》卷二十五、《太平御覽》卷七百一)”[3](2412),這條佚文與《列女傳》有關,但《漢志》沒有直接以“《列女傳》”為標目的款目,而是著錄為“劉向所序六十七篇”,并通過小注的形式指出:“《新序》《說苑》《世說》《列女傳頌圖》也[2](1727)?!币虼?馬國翰并沒有“分著篇目”?!敖駨钠淅钡囊φ褡趧t輯為:“臣向所序《列女傳》八篇。臣向與黃門侍郎歆所?!读信畟鳌?種類相從為七篇,以著禍福榮辱之效,是非得失之分,畫之于屏風四堵[9](48)?!钡^“臣向所序《列女傳》八篇”只是姚氏根據《戰國策書錄》等現存書錄體式的臆改。相對而言,章太炎迻錄為:“劉向所序六十七篇。(《藝文志》)臣向與黃門侍郎歆所校,《列女傳》種類相從為七篇,以著禍福榮辱之效,是非得失之分,畫之于屏風四堵。(《初學記》二十五、《御覽》卷七百一)”[4](367-368)即以《藝文志》“劉向所序六十七篇”起本,再寫錄相關佚文,既補充了馬本之缺失,也訂正了姚本的錯訛。

第二,訂正馬氏“分著篇目”的錯誤。

某條佚文具體歸屬于哪一種文獻,有時需要認真辨析與識斷。例如,馬國翰輯有:“《屈原賦》二十五篇。章甫薦屨兮漸不可久,因以自喻自恨也。(《史記·屈原列傳》集解)”[3](2417)這里,“章甫薦屨兮漸不可久”是《史記》原文;而裴骃集解所云:“劉向《別錄》曰:‘因以自諭自恨也?!痆13](3024)”是賈誼被貶長沙,行至湘水時感傷其與屈原遭遇相仿而“自諭自恨”。因此,“章甫薦屨兮漸不可久”不是《別錄》的佚文,而“因以自喻自恨也”是賈誼《吊屈原賦》的佚文。章太炎輯為:“《賈誼賦》七篇。(《藝文志》)因以自喻自恨也。(《史記·屈原賈生列傳》集解)”[4](375)既刪除了馬氏誤收的佚文,也訂正了佚文的起本文獻為《賈誼賦》而非《屈原賦》。

尤其是,某條佚文可能歸于兩種或以上文獻時,章太炎往往能辨惑裁定,列出兩種或多種文獻以“起本”。而通考馬氏輯本可知,馬國翰之“分著篇目”從未有“分著”兩種或以上文獻者。例如,《太平御覽》卷五十四、《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索隱、《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集解有關于“鄒子”的佚文,馬國翰以《鄒子》四十九篇[3](2415)“分著篇目”,但《漢志》諸子略陰陽家同時著錄《鄒子》四十九篇與《鄒子終始》五十六篇兩種文獻[2](1733),故章太炎列出該兩種文獻以“起本”,無疑比馬本更為審慎。章太炎輯錄為:“《鄒子》四十九篇。(《藝文志》)《鄒子終始》五十六篇。(《藝文志》)《方士傳》言鄒衍在燕,有谷地美而寒,不生五谷,鄒子居之,吹律而溫氣至,而生黍榖,今名黍谷。(《御覽》五十四,他書引多不備)鄒子書,有《主運篇》。(《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索隱》)齊使鄒衍過趙,平原君見公孫龍及其徒綦母子之屬論白馬非白之辯,以問鄒子……”[4](370-371)相比而言,姚振宗亦以二書“起本”[9](57),而嚴可均[10](338)不列具體“起本”文獻,使相關佚文所無攸歸,體例不如章氏與姚氏。

又如,《論語集解義疏》黃侃《論語義疏敘》:“劉向《別錄》云:‘魯人所學,謂之《魯論》。齊人所學,謂之《齊論》。合壁所得,謂之《古論》?!痆14]”這條佚文不見于馬國翰輯本,為章太炎所增補。因佚文內容涉及魯、齊、古三《論》,而《漢志》與之相關的著錄款目有七條之多,章氏亦不憚其煩,寫錄為:“《論語》古二十一篇,《齊》二十二篇,《魯》二十篇,《齊說》二十九篇,《魯夏侯說》二十一篇,《魯安昌侯說》二十一篇。(《藝文志》)魯人所學,謂之《魯論》,齊人所學,謂之《齊論》,合壁所得,謂之《古論》……”[4](379)相比而言,姚振宗只以前三種“《論語》古二十一篇,《齊》二十二篇,《魯》二十篇”[9](35-36)文獻起本,不能反映“魯人所學”“齊人所學”之后學的內容,因而不如章氏標注準確。

與同條佚文分別標注兩種或多種“起本”文獻相得益彰,章太炎對于同一起本文獻下的多條佚文,也往往分別標注出處。例如,《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曰:“莊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嘗為蒙漆園吏,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其學無所不窺。然其要本歸于老子之言,故其著書十余萬言,大抵率寓言也?!痹凇扒f子者,蒙人也”下,司馬貞索隱曰:“劉向《別錄》云:‘宋之蒙人也’?!痹凇按蟮致试⒀砸病毕?司馬貞索隱曰:“《別錄》云:‘作人姓名,使相與語,是寄辭于其人,故《莊子》有《寓言篇》?!痆13](2609)”據此,馬氏輯為:“《莊子》五十二篇。莊子,宋之蒙人也。又作人姓名,使相與語,是寄辭于其人,故莊子有《寓言》篇。(《史記·老莊申韓列傳》索隱)”[3](2415)姚振宗承之[9](52-53)。然而,源自司馬貞索隱的兩條《莊子》佚文并不連貫,前者注解莊子其人,后者注解《莊子》其書,故章太炎輯錄為“《莊子》五十二篇。(《藝文志》)莊子,宋之蒙人也。(《史記·老莊申韓列傳·索隱》)又作人姓名,使相與語,是寄辭于其人,故莊子有《寓言》篇。(《史記·老莊申韓列傳·索隱》)”[4](370)這里,章氏兩注《史記·老莊申韓列傳·索隱》,以指明兩條佚文不相連屬,無疑更為嚴謹。

綜上,章太炎以《漢志》為據,首列起本文獻,既嚴格區分“起本”文獻與佚文之間的異同,也使各條佚文皆有攸歸,從而完善了馬國翰“分著篇目”的輯佚體例。

4.2 “起本”的學術意義

章太炎以“《藝文志》所錄書目”為起本文獻,主要包括相關文獻的書名與篇卷。而佚文的書名與篇卷則來源于其他典籍對《別錄》《七略》的摘引,《漢志》所錄與他書所載之間往往并不等同。這樣,標示起本文獻,對于辨析佚文與《漢志》著錄之書名異同與篇卷異同乃至訂正佚文錯訛便具有了十分重要的意義。

首先,辨析書名異同。

例如,《隋書·音樂志上》:“向《別錄》,有《樂歌詩》四篇[6](288)?!睋?馬國翰輯得“《樂歌詩》四篇。(《隋書·音樂志》)”[3](2413)一條。但章太炎輯為:“《雅歌詩》四篇。(《藝文志》《隋·音樂志》述梁沈約奏引《別錄》作《樂歌詩》四篇)”[4](364)。章太炎以《漢志》著錄的“《雅歌詩》四篇”起本,以“《樂歌詩》四篇”為佚文,突出了兩者的書名異同,進而發現《隋書·音樂志》所謂《樂歌詩》四篇正是《漢志》中的《雅歌詩》四篇。

其次,辨析篇卷異同。

例如,據《史記》集解,馬國翰輯錄:“《慎子》四十一篇。(《孟子荀卿列傳》集解徐廣引劉向所定)”[3](2416)。章太炎則輯為:“《慎子》四十二篇。(《藝文志》。案,《孟荀列傳》集解徐廣曰:‘今《慎子》,劉向所定,有四十一篇?!?、二字,不知孰是?)”[4](371)章氏以《漢志》“《慎子》四十二篇”起本,可發現其與《史記》集解“《慎子》四十一篇”的篇卷差異。又如,馬國翰所輯:“《龍氏雅琴》百六篇。(《隋書·音樂志》)亦魏相所奏。與趙定俱召見待詔,后復拜為侍郎。(《漢書·藝文志》)”[3](2414)章太炎輯為:“《雅琴龍氏》九十九篇。(《藝文志》《隋·音樂志》述梁沈約奏引《別錄》作《龍氏雅琴》百六篇)亦魏相所奏,與趙定俱召見待詔,后復拜為侍郎。(《藝文志》師古注)”[4](365)章太炎首先寫錄《漢志》“《雅琴龍氏》九十九篇”以起本,從而也突出了與佚文“百六篇”的篇卷異同。事實上,《漢志》“凡《樂》六家,百六十五篇”后,班固自注曰“出淮南,劉向等《琴頌》七篇”[2](1711)??梢?《漢志》九十九篇是“出”(刪除重復著錄的篇什)七篇的結果,而《隋書·音樂志》引自《別錄》,故為“百六篇”。

再次,辨析佚文錯誤。

例如,《史記·管晏列傳》張守節正義曰:“《七略》云:《管子》十八篇,在法家[13](2599)?!睋?馬氏輯有:“《管子》十八篇。(《史記·管晏列傳》引《七略》云在法家)”[3](2416)章太炎則寫錄為:“《管子》八十六篇。(《藝文志》。案,《史記·管晏列傳》正義引《七略》云:《管子》十八篇,在法家,似取其全書中十八篇別隸法家者。而《藝文志》無省出之文,《管子敘錄》言道約言要,則入道家明甚。張守節言在法家者,蓋誤記唐時簿錄以為《七略》耳。案,《隋志》,《管子》十九卷,在法家,則隋時合八十六篇為十九卷,疑亦有合為十八卷者。張氏既誤以時俗簿錄為《七略》,因亦誤卷為篇,不足信也?;蛟?《史記·申不害傳》正義兩引阮孝緒《七略》,阮氏所纂本曰《七錄》,而張皆稱曰《七略》,則所謂《七略》《管子》十八篇在法家者,蓋阮氏之《七錄》,非劉氏之《七略》也)”[4](369)章太炎首先著錄《漢志》“《管子》八十六篇”以起本,從而突出了與佚文“十八篇”之數的齟齬。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張守節所引當為“時俗簿錄”或阮孝緒《七錄》,并非《七略》佚文,結論令人信服。值得一提的是,姚振宗亦認為張守節所引“非《七略》本文,今并刪除”[9](86)。

5 結語

探討《佚文徵》的輯佚學體例,需要把《佚文徵》放在《別錄》《七略》輯本序列中來分析。從輯佚史的角度來看,《別錄》《七略》輯本主要包括下列兩個系統:

第一,洪頤煊(1765—1837)于清嘉慶辛未(1811)刊入《問經堂叢書》的《經典集林》輯本是最早的《別錄》《七略》輯本。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刊行于1893年廣雅書局,其《別錄》《七略》佚文主要迻錄了洪氏的輯佚成果(嚴氏只僅分別增補《別錄》《七略》佚文各一條)。而嚴本又成為陶浚宣(1846—1912)《稷山館輯補書》之“《劉向別錄》”一卷與“《劉歆七略》”一卷之藍本,由此形成洪、嚴、陶的輯本系統[15],而又以嚴可均本為代表。

第二,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與上述洪、嚴、陶輯本系統不相為謀,形成了另一個獨立的體系。王仁俊《玉函山房輯佚書續編》本、張選青《受經堂叢書》本、 章太炎《章太炎全集》本對馬本都有明顯的承襲關系。由此形成馬、王、張、章的輯本系統,而又以馬氏輯本為代表[15]。章太炎“亦以余暇,慮綴佚文”而成的《佚文徵》,據湯志鈞《七略別錄佚文征校點后記》考證,醞釀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完成于“辛丑(1901年)二月”[4](381)。章氏主要針對“歷城馬國翰”輯本,亦未及參考洪、嚴、陶輯本系統。

姚振宗輯本充分參考了嚴可均《全漢文》與馬國翰《玉函山房輯佚書》,汲取了上述兩個系統的精華,并致力于目錄學體例的完善,因而生成了更為接近“劉氏舊文”原貌的全本,正如姚氏指出:“二家輯本收集略備,特于本書體制未盡得耳[9](11)?!币φ褡谒嫛镀呗詣e錄佚文》一卷、《七略佚文》一卷事實上也被公認為“是最完整和最接近《別錄》原本體例的輯本”[9](鄧駿捷《前言》)。姚氏輯本收入姚振宗光緒二十七年(1901)的《快閣師石山房叢書》(包括《七略別錄佚文》《七略佚文》各一卷),其稿本“藏于家”。振宗之子福厚將姚氏稿本“副錄”貽贈浙江圖書館并鉛印問世,已經到了民國十八年(1929)(1)陳訓慈《〈師石山房叢書〉序》曰:“先生歿后,叢書稿藏于家,哲嗣幼槎先生(福厚),紹述先志,特錄副以貽浙江圖書館。浙館為陸續梓印,絀于資力而未獲竟。上海開明書店既縮印二十五史,復搜輯歷代補訂正史表志之作,匯為二十五史補編。以先生諸作精審,每過前人,特商浙館采入補編,復別印為書,以便讀者,而命序于余。余方深幸先生遺著得以盡傳,庶幾稍補曩年印而未竟之愆,爰略抒所見如此?!币娨φ褡凇稁熓椒繀矔贰抖迨费a編》本,上海:開明書店,1936:1。。

由于章氏主要針對“歷城馬國翰”輯本,其得失與價值首先體現在與馬氏輯本的比較中。進一步,姚振宗輯本涵蓋了馬氏輯本與嚴氏輯本,成為“集成”性質的輯本,因而也成為重要的參照對象。其他諸家之本,或如“漢州張選青《受經堂叢書》本,與馬氏本同”;或如王仁俊輯本只有寥寥12條佚文;或如鄧駿捷《七略別錄佚文校補》本主要迻錄姚振宗輯本;或如“章宗源本流傳不廣,蓋已散佚”[15]等等,都不及姚振宗輯本的價值,因而并不具有泛泛對比的意義。

總體而言,姚振宗輯本雖然號稱“最佳”,但章太炎對“班氏省出新入”的認識及其相應佚文位置的處理、對佚文“起本”文獻的確認等等,依然取得了姚氏所不及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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