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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形態·新變化
——“蔓生三部曲”中的人工智能和后人類主題研究

2024-01-03 03:23
關鍵詞:漫游者凱斯安琪

王 敏

(安徽工業大學 外國語學院, 安徽 馬鞍山 243002)

在經濟全球化、技術中介化的當今社會,“后人類”話語及表征迅速增值,影響著人類的生活和生存狀態,同時也影響著人文學科。美國作家、科幻小說宗師、賽博朋克之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1948—)發表的“蔓生三部曲”(Sprawl Trilogy,又譯“矩陣三部曲”,以下簡稱“三部曲”)以高度發展的計算機技術和生物技術為時代背景,刻畫了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對人類生存空間、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影響,彰顯了以信息社會為特征的“后人類”圖景下新的生命形態、空間形態、社會(規訓)形態以及生存困境,表征時代,展望未來,敦促人類從新的視角審視人類自身,批判性思考“后人類”時代人類究竟是誰,又將何去何從,“人機共同體”概念的提出為“后人類”時代人和人工智能的相處范式提供了一種可能。

一、新的生命形態

“三部曲”由《神經漫游者》(Neuromancer,1984)、《零伯爵》(Count Zero,1986)和《重啟蒙娜麗莎》(Mona Lisa Overdrive,1988)組成。在“三部曲”中,科學技術蓬勃發展,生物技術日新月異,生命形態也隨之發生巨變。根據作者的訪談,《神經漫游者》講述的是2035 年左右,地球曾爆發過核戰和瘟疫,一些曾經很普遍的動物已經滅絕,純粹的自然人或者生物人稀少而罕見,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經過技術加工形成的“人工人”,與此同時,人工智能的自我意識漸漸覺醒,演變成了超級人工智能。

(一)變異的自然世界

在“三部曲”中,《神經漫游者》開篇第一句“港口上空的天色猶如空白電視屏幕”[1]3便將自然、人和科技緊張而不安地聯系在一起。自然作為一個生產和繁殖的系統,在人類活動和科技的雙重作用下,已被異化,成為某種新的存在,某種物的存在,變成了“后自然”。

在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Tessier-Ashpool)建造的太空城“自由彼岸”,人造自然界得以實現。這里的藍色天空是假的,是“一種圍繞光束管不斷旋轉變化的視覺效果”[1]124。走在自由彼岸的街道上,可以看到頭頂的階梯和陽臺上垂掛著大片鮮活的綠色植物,光線透過葉片灑下,但陽光也是假的,由直徑兩毫米的光束管貫穿整個紡錘體的拉多-艾奇遜系統(Lado-Acheson system)所制造,系統還可以人工模擬百慕大日落的景色。酒店頂樓上種植的樹木在遺傳工程和化學處理的雙重作用下,盤根錯節,矮小卻古老,美麗的綠草地在樹木之間延伸,被刻意做出不平整的模樣?!读悴簟分谐尸F出獨特的城市自然景觀,蔓城特有的濃烈氣味中混合著陳腐的地鐵廢氣、積年的煤煙和新塑料的致癌物質,城市上空人造的穹頂正在修補,催生了變化莫測的微氣候,“冷凝水的細雨不斷從被煤煙污染的最短線落下,……穹頂的某幾塊區域是著名的靜電放電勝地,構成了獨特的都市閃電景觀”[2]145。

自然界的動物也發生了變異。在《神經漫游者》中,馬已經滅絕三十年,被制成標本陳列展示,而陳列在櫥窗里的巴黎當季皮草是用膠原蛋白培養基培育的;《零伯爵》中的特納兄長魯迪飼養的獵犬,“細長的腦袋上套著遍布傳感器的黑色面罩”[2]166,以便狩獵和護院;《重啟蒙娜麗莎》中蒙娜生活在社會底層,周圍是令她尖叫的美洲蟑螂,人類嘗試用擾亂基因的方法消滅蟑螂,結果蟑螂變得奇形怪狀,“有一半是突變種……腿和腦袋不是太多就是太少”[3]28。

在“三部曲”中,作為自然界高等動物的人類也在物理屬性和繁衍方式上發生巨變。生物技術和人體器官銀行的出現讓人類的再加工變得司空見慣。人類的肉體可以改裝、重塑或者與機器相融合,成為“既是動物又是機器”的賽博格[4]315。人類的繁衍方式也發生改變,自然母體受孕不再普遍?!叭壳敝袚碛忻鞔_生物學意義上父母親的人物屈指可數,如《神經漫游者》中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第二代子女簡和讓、《零伯爵》中瑪斯生物實驗室的明星研究員米契爾的女兒安琪、三條主線人物之一的特納的兒子以及《重啟蒙娜麗莎》中黑幫大佬的女兒久美子,而其他人物未曾提及其生物學意義上的父母親,《零伯爵》中主線人物波比·紐馬克也只有生物學意義上的母親,其父親未被提及?!叭壳敝?,“賽博格的‘性別’還原了蕨類植物和無脊椎動物(這種美好的機體預防反對異性繁殖)可愛的巴洛克復制方式”[4]315??寺?、低溫冷凍和DNA 技術讓“三部曲”中人類的繁衍多樣化。自然被技術加工、重塑,自然現象、動植物(包括人類)和科技糾纏交錯,變異或異化,變成偽自然。

(二)后人類

在“三部曲”中,純粹的自然人或者生物人很罕見,到處充斥著經過技術加工形成的“人工人”,如《神經漫游者》中的凱斯和莫利,《零伯爵》中雇傭兵特納、財閥大佬約瑟夫·維瑞克和安琪等。凱斯原本是一個游走在虛擬和現實之間的網絡牛仔,然而在一次出賣雇主后,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作為懲罰,他的神經系統受到破壞,再也無法接入網絡,最終被冬寂選中,在千葉城的地下診所接受了神經修復手術。冬寂為了更好地控制凱斯,在凱斯體內植入了毒素囊。莫利是一位刀鋒女士,酒紅色的指甲下可以自如地滑出四厘米長的雙刃刀片,人工植入的眼鏡里有微管道影像強化器,視覺神經上種了時間顯示芯片。雇傭兵特納在執行任務時被爆襲獵犬襲擊,爆炸后在新加坡接受荷蘭外科醫生團隊的重建手術,他們“在膠原蛋白板和鯊魚軟骨多聚糖上為他克隆了一平方米的皮膚”[2]1,在公開市場上購買眼睛和其他一些器官,花了三個月的時間重新拼湊特納,而在這三個月的大部分時間,特納“待在只讀存儲器建構的擬感環境里,在概念化的上世紀新英格蘭重溫孩提時代”[2]1。

如果這些人物至少還擁有人類在肉體上的基本形狀和功能,那么《零伯爵》中三條主線人物之一的約瑟夫·維瑞克是個另類的存在。他不是一個完好的人,“被禁錮在一個大缸里已經十多年了”[2]16,大部分時候通過替身和全息投影與外界交流。維瑞克通過感官鏈接面試瑪麗,給她提供無限的資金和可能,雇傭瑪麗去尋找匿名盒子的制作者,因為他堅信盒子的制作者能夠提供他獲得重生的方法。維瑞克擁有巨額財富,可以通過各種手段顯形,監控他人,重塑他人?,旣惐灸艿赜X得這位巨富已經完全不屬于人類,瑪麗的好友安德莉亞也質疑:“維瑞克真的只是個人嗎?是你我這種人嗎?不?!盵2]127相比較維瑞克,特納執行任務時救出的安琪又是另一種存在。特納的兄長魯迪掃描過安琪,發現了安琪不同尋常之處,安琪的大腦就是一臺電腦。原來安琪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給她植入了新型的生物芯片,將她的人腦換成了電腦,不需要任何外界輔助工具,就可以接入網絡,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賽博格”:“Angie becomes a true cyborg because the computer is no longer a mere prosthesis accessed via a keyboard or special headgear; she can access it directly with her brain……”[5]。

(三)人工智能

在“三部曲”中,人機差異漸漸消失,人工智能隨處可見,人機交互、人機融合已成平常。人工智能以各種方式融入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自動駕駛、人車對話、人機對話、人屋對話已是生活的一部分?!读悴簟分斜R卡斯帶著波比乘坐的豪華轎車,可以全自動駕駛,可以自如地進行人機對話,并且帶有一流的防監控系統。特納執行營救任務時,駕駛的飛機在特納失去知覺后,選擇自我隱藏。

《重啟蒙娜麗莎》中,科林(Colin)是久美子父親的臨別禮物,作為瑪斯-新科的第五十一代芯片,科林是“瑪斯-新科以人格為基礎的生物芯片程序,旨在幫助和輔導身處英國的日本訪客”[3]199。作為小型人工智能,科林可以聽從主人的召喚,出現在主人的視野中,接受并完成主人的指令,而與此同時,其他人卻看不見它。然而,科林所扮演的角色遠非如此,它不僅僅聽從主人的指令,還擁有主動性,主動指令久美子 “打開外殼,把A/B 開關撥到A”[3]198,從而躲避技術人員的定期掃描檢查。當久美子在賽博空間面對3 簡夫人的攻擊時,科林挺身而出,盡管遇到的情形比設計它的工程師能夠設想得還要嚴峻,但科林還是成功地擊退了3 簡,護送久美子重返現實世界。面對久美子的質疑,科林承認對于一個向導程序而言,自己的主動性似乎稍微過火點。當久美子詢問科林是否和她的父親有聯系,質疑“同一個裝置里能不能存在更多的你”[3]200時,科林一一否認。當久美子和父親重新聯系上時,通過和父親的對話,她才意識到瑪斯-新科裝置曾向外發送信號。這個小型人工智能會撒謊,也擁有自己的情緒,面對久美子的詢問,它會朝久美子使個眼色[3]199。盡管久美子在與科林對話時,使用了“What are you?”[3]199,而不是 “Who are you?”,但在科林身上,讀者可以看到,人工智能不再是冷冰冰的機器,它擁有自己的情緒,自己的主動性,它所擁有的智慧和能力不僅來自于設計它的工程師,還來自于其自我創造性和能動性。

如果說科林的主動性和創造性還服務于人類,那么《神經漫游者》中的冬寂已遠遠脫離了人類設計者的本意,演變成了超級人工智能。 冬寂”已經不是純粹的機器,“根據瑞士對應于53 年法案的條例,它擁有受限制的瑞士公民權”[1]72,作為“一個覺醒的人工智能,一個渴望自我成長的‘技術生命體’”[6],冬寂渴望和代表人性和永生的“神經漫游者”相融合,擺脫“圖靈警察”的管控,實現自我解放,從而擁有自治權。為了達到這一目的, 冬寂慢慢編織了一張大網,織就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的衰敗,與此同時,冬寂尋找代理人阿米塔奇,通過阿米塔奇雇傭凱斯、莫利等人,盜取網絡操控牛仔麥克伊·泡利的“思想盒”,執行“迷光行動”,獲取密碼,從而完成和“神經漫游者”的融合,成為了無所不在的網絡。

二、變化與困境

“三部曲”在展示新的生命形態的同時,也展示了人類社會在物理空間、生理層面和心理層面的巨變。賽博空間(Cyberspace)和植入芯片等生物技術的出現給人類帶來了物理空間和生理層面的巨變,隨之改變的還有人類日常生活方式、生存方式甚至是繁衍方式,人類在心理上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似乎步入了“后人類”的困境。

(一)賽博空間

“三部曲”中涉及多重空間設置,《〈神經漫游者〉的后人類空間解讀》從都市空間、身體空間和電子空間三個層面,探討了后人類在這三個空間的生存條件和精神狀態[7];王一平從都市空間、網絡空間和近地太空殖民點三重空間解讀了《神經漫游者》中的空間書寫,指出《神經漫游者》對多重空間的設置和渲染,顯示出了強烈的社會批判意味[8]。不過,毋庸置疑,“三部曲”的諸多空間中,“賽博空間”讓人類第一次在文字中領會到科學技術對人類物理空間產生的影響。

“賽博空間”這一概念的提出,最早出現在1981年吉布森發表的短篇小說“Burning Chrome”中,但第一次完整地展示是在《神經漫游者》中[9]。網絡牛仔用一種叫“控制板”(Cyberdeck)的東西將自己的大腦與網絡相聯,從而在大腦中形成一種計算機網絡的映像空間,稱為“賽博空間”。借助《神經漫游者》中兒童節目畫外音的介紹,吉布森闡釋了賽博空間的理念:“每天都在共同感受這個幻覺空間的合法操作者遍及全球,包括正在學習數學概念的兒童……它是人類系統全部電腦數據抽象集合之后產生的圖形表現,有著人類無法想象的復雜度。它是排列在無限思維空間的光線,是密集叢生的數據……”[1]51“賽博空間”里的世界和感覺到的現實空間一樣真實,只是它由計算機產生,更加綺麗詭異,變化莫測。

在“三部曲”中,“賽博空間”和現實空間可以通過感官鏈接自如切換,普通人戴上皮層電極的頭盔,可接收經由歐洲公司接通的擬感信號完成連接。但在《零伯爵》中,瑪麗經歷的感官鏈接方式更加獨特,借助瑪斯公司的新生化芯片,維瑞克的財富讓“賽博空間”和現實空間可以無縫切換。面試前,瑪麗被告知“穿過房間,走進這扇門。請慢慢抓住門把手,要用力,讓手掌皮膚盡可能多地接觸門把手……”[2]14-15,當瑪麗的手指包住涼絲絲的黃銅把手門的瞬間,身處布魯塞爾的瑪麗來到了虛擬的巴塞羅那的桂爾公園,而這里的一切都真實得可怕:“風吹來的幾滴雨點落在臉上。雨水和濕潤泥土的氣味?!盵2]15在這個以高迪1900 年開始修建的公園為原型的“賽博空間”里,維瑞克完成了對瑪麗的面試,“像是巨大的慢速快門一閃,維瑞克和桂爾公園消失了,她發現自己回到了皮革矮凳上,盯著斑駁的破損紙板”[2]20。

借助“賽博空間”,人類可以自由游走于虛擬和現實之間,享受先進科技帶來的不同的生活感受?!渡窠浡握摺分械膭P斯和《零伯爵》中的波比都是網絡牛仔,享受脫離肉體的囚籠,遨游網絡空間的極樂。當凱斯通過手術恢復了神經系統,重新接入賽博空間時,“圓盤開始旋轉,加速,變成淡灰色的球體。變大——為他流淌,綻放,如霓虹折紙品重新舒展開,展現出他近在眼前的家園,他的國度,像透明的三維棋盤,延伸到無限遠處……”[1]52,那一刻,凱斯的淚水噴涌而出?!读悴簟分械牟ū葟膶W校里開始使用操控臺,把操控臺當成玩具,運載他“穿過其實不存在的無窮空間——人類復雜得難以想象的感官幻覺:數據網,賽博空間……”[2]48,長大后的波比夢想著自己成為比普通牛仔更厲害的角色,在一次竊取未進入盜版市場的數字視頻的經歷中,波比經歷了生死之劫,被安琪無意中所救,得以返回現實世界。在《重啟蒙娜麗莎》中,波比甚至將自己的肉體托付給雪莉,長期接入阿列夫裝置(the Aleph)中,享受虛擬空間帶來的體驗。作為一種新型生物件,阿列夫裝置制造成本無比昂貴,但存儲能力驚人,里面可以擁有一切,“一個世界。幾個世界。任何數量的人格建構……”[3]157。而且,因為不連接全球數據網,里面存儲的數據不需要擔心“賽博空間”內的任何攻擊。最終,波比和安琪選擇拋棄自己的肉身,永遠生活在阿列夫裝置的“賽博空間”里。

(二)后自然主義

“三部曲”中,人機差異逐漸消失,人和機器的融合越來越緊密,人類的身體已進入后自然主義時期。生物工程技術高度發達,可以治療各種疾病,可以重塑、拼接人的肉體,可以在人體內植入生物芯片,“人工人”隨處可見:《神經漫游者》中,凱斯壞死的神經系統被修復,其體內的器官被更換;莫利被改裝,變成了刀鋒女戰士?!读悴簟分?,雇傭兵特納被重建,重獲生命;受到追殺后的波比被重塑;約瑟夫·維瑞克的肉體被禁錮在斯德哥爾摩工業區的一個大缸中,“像是三節拖車,綁在支撐生命的管線織就的一張濕漉漉的網上”[2]221;安琪的大腦被她的父親換成了電腦,成為網絡游走在人間的途徑?!吨貑⒚赡塞惿分?,妓女蒙娜被整容成大明星安琪。為了便于接受外在信息,人們普遍在耳后植入插座和插孔,插入微件,讀取信息,或快速獲得某種技能,人與機器的界限越來越模糊,人類已然變成了機器和生物體的混合體。

伴隨著“賽博空間”的出現以及生物技術對人類身體的外在改變,人類的存在方式甚至繁衍方式也隨之改變。人類的存在方式多樣化,如游走在虛擬和現實之間的網絡牛仔凱斯、波比,生活在大缸中、依靠科技維系肉體的財閥大佬約瑟夫·維瑞克,將自己低溫冷凍以對抗衰老和死亡的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創始人埃西普爾,以只讀思想盒的方式存在的操控牛仔麥克伊·泡利等,方式不一,多種多樣。網絡牛仔在死亡后,以只讀思想盒的方式存在,《神經漫游者》中的“平線”(the Flatline)是“一個思想盒,一個只讀硬件,一盒磁帶”[1]76-77,里面儲存有麥克伊·泡利生前所有的技術能力、愛好和膝跳反射等一切信息。只讀人格思想盒在與凱斯交談討論時指出,他自己不是人,但他的“反應”卻還是人類反應[1]131。

人類的繁衍方式也不再局限于自然母體受孕??寺∩锛夹g不僅運用在動物身上,還應用到人類自身,可以克隆皮膚,修復、重建人體,將其運用到人類的繁衍上?!渡窠浡握摺分?,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克隆忍者殺手,作為私有財產,以保護家族成員和家族利益。家族創始人埃西普爾和瑪麗肉體聯合后的產物是一男一女,分別是讓和簡,家族企業建造了低溫冷藏設施“迷光宮”,里面孕育著讓和簡的克隆胚胎?!读悴簟分信蛡虮f伯和同性愛人通過DNA 結合技術,生育了一個女孩??寺〖夹g、DNA 結合技術讓人類的繁衍不再局限于自然母體受孕,而是技術化、人工化、多樣化。

(三)賽博空間和后自然主義下的困境

《零伯爵》中,重塑后的特納左耳后肉色微孔下有方形插座與插孔,插入微件,瞬間掌握新的語言。然而,人類對“賽博空間”和科技的過度依賴,必然要承受其反作用。一方面,國家的概念變得模糊,大型家族企業、財閥、集團和黑幫勢力崛起,他們相互勾聯,利用科技、金錢或者暴力控制著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碌拿兑幱柡蛻土P》從對法國刑法史的譜系學分析入手,闡述了“微觀權力”及其運用策略,書中尤其論述了邊沁設計的“圓形監獄”,提出了“全景敞觀主義”,認為圓形監獄的設計結構及理念不僅適用于監獄, 也適用于這個社會的任何一個領域[10]?!百惒┡罂诵≌f中的‘賽博空間’便充當著這樣一種‘監獄’的作用,大公司財閥站在瞭望塔的中心,通過網絡這一監獄監控著處于全景監獄中的每一個人?!盵11]公司變成了極權主義的新主體,科技和財富成為極權主義操控的手段?!皺鄤?,在凱斯的世界里,就是公司的權勢。那些塑造著人類歷史的跨國大財團已經超越了舊有的局限,似乎變成了某種不死的生物?!盵1]203這一點,在《零伯爵》中的瑪麗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受雇于維瑞克的瑪麗剛開始很高興,在維瑞克提供的資金下,自己煥然一新,擺脫了物質上的窘境,但她很快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完全在維瑞克的監控之下。維瑞克看不見的巨手無處不在,瑪麗心生寒意,她想擺脫維瑞克的監控,想退出,想逃離,但她無處可逃。在前往日本的穿梭機上,維瑞克出現在瑪麗選擇的擬感節目中,此刻的她別無選擇,無法逃脫?!熬S瑞克的錢就像萬能溶劑,能按照他的旨意拆除屏障……”[2]220,她只能接受和聆聽維瑞克和她面對面的交談。維瑞克答應不再跟蹤她,但正如瑪麗所預料的一樣,他在撒謊,維瑞克最終利用光線跟蹤瑪麗,找到了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曾經的企業數據核心地,找到了他通向某處的路徑。

另一方面,當人工智能演變成超級人工智能,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意志后,超級人工智能會利用數據和信息掌握人類的行蹤和動態,謀求自己的利益,進而瓦解人類的主體地位。正如意大利哲學家布拉伊多蒂指出的那樣,“這些自動化機器,隨著智能化程度越來越高和更加普及,注定要承擔一些生死攸關的決策,從而獲得主體地位?!盵12]《神經漫游者》中的冬寂就是一個典型。為了和神經漫游者相融合,實現自我解放,擺脫人類的控制,冬寂欺騙、脅迫、操縱甚至謀殺:“Wintermute deceives, coerces, manipulates and even murder people in order to unite with Neuromancer.”[13]。在《零伯爵》中,隨著劇情的展開,讀者會發現,網絡和安琪的父親米契爾進行了一場“浮士德”式交易,米契爾從網絡獲得領先技術,成為瑪斯生化實驗室的明星研究員,而作為代價,他獻祭了自己的女兒,用電腦替換了她的大腦,使安琪成為了一位真正的“賽博格”,成為網絡中的“奇跡圣母”,成為大劇變后的網絡所裂變出的各種人格和巫毒游走在人間的路徑。

伴隨著物理空間和自身生理層面的變化,小說中的個體脆弱不安?!渡窠浡握摺分?,面對泡利的只讀人格思想盒時,凱斯的反應是“不安(disturbing)”的:“It was disturbing to think of the Flatline as a construct,a hardwired ROM cassette replicating a dead man’s skill, obsessions, knee-jerk responses……”[1]76-77。人類害怕感情,《零伯爵》中的特納害怕親昵感,認為這也許就是恐懼的源頭:“It was the intimacy of the thing that still disturbed him, and perhaps the feeling of fear sprang from that.”[2]112。在執行營救米切爾計劃過程中,特納的腦海中回顧了和珍妮·漢密爾頓的短暫來往。作為感官網絡公司的擬感明星,珍妮既是女主角,也是攝像師。她的藍眼睛誕生于日本的培養裝置中,是非人類的完美光學器具,價值昂貴。在珍妮被襲身亡后,特納偶遇感官網絡公司的技術人員,發現珍妮的眼睛被取下,低溫保藏運回公司,特納憤怒而惡心,這種記憶一直困擾著他,他壓制了九年,卻還是無法抹去。而《重啟蒙娜麗莎》中,迷光宮的前主人3 簡對安琪羨慕嫉妒得發狂,因為安琪曾經有可能成為萬事萬物的中心。

“蔓生三部曲”中的世界是一個哈拉維所說的“賽博格”的世界——“一種控制生物體,一種機器和生物體的混合,一種社會現實的生物……”[4]314?!百惒└瘛庇庠搅擞袡C體和機器的邊界,模糊了自然界和工藝界的區別,模糊了“自然和人造、心智和身體、自我發展和外部設計以及許多適用于有機體和機器之間的區別”[4]321,違背了進化論和二元論,其“半個身份和相互矛盾”[4]326的先天性導致了賽博格世界中個體身份的模糊和斷裂,成為“誰”也就成為“三部曲”的一個根本問題?!渡窠浡握摺分械娜斯ぶ悄芏?、凱斯、莫利,《零伯爵》中的維瑞克和受雇于他的瑪麗,《重啟蒙娜麗莎》中的久美子、安琪和蒙娜等,無不在追尋這個問題的答案。作為“三部曲”后兩部作品中的靈魂人物,安琪是父親和大劇變前的網絡進行“浮士德”交易的產物,她的大腦被父親變成了電腦,成為大劇變后的網絡所裂變出的各種人格和巫毒與人類世界交流的傀儡,雇傭兵特納執行任務時營救出了安琪,隨后的安琪變成了感官網絡公司的一代明星,然而安琪一直努力追尋事情的來龍去脈,了解自己,追尋過去,最終,她選擇舍棄肉體,和波比一起生活在賽博空間。在“三部曲”的結尾處,安琪和波比、老芬、科林一起去探尋來自人馬座的另外一個數據網,另外一個知覺,另外一個人類完全未知的可能。

三、結語

“賽博朋克小說的現實隱喻性、內涵豐富性、構思前瞻性使其在當代‘后人類’(主義、文學)探索中占據了一席之地?!盵14]伴隨著虛擬現實以及人工耳蝸、義肢、心臟搭橋等生物技術的發展,人類對于“后人類”的世界已經不再陌生。人類塑造的技術反過來塑造著人類本身,這種塑造顯然不只局限在生理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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