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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初桐《小嫏嬛詞話》中的浙西詞派詞學思想

2024-01-09 20:25趙遠震
常州工學院學報(社科版) 2023年4期
關鍵詞:張炎詞派雅正

趙遠震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浙西詞派中期代表王昶曾選編《練川五家詞》,旨在宣揚浙派理論與宗旨?!拔寮摇卑ㄍ醭跬?、諸廷槐、王元勛、汪炤、錢塘,其中,王初桐詞學成就最高,他在理論與創作方面均有所建樹,其詞論《小嫏嬛詞話》是“一部以浙西派詞學主張為宗旨的詞話著作”[1]。詞話集中反映了他對朱彝尊、厲鶚、王昶等人詞學思想及理論的接受與繼承。

一、推尊南宋姜夔、張炎以及浙派宗主朱彝尊

浙西詞家十分推崇南宋姜張。朱彝尊認為:“詞莫善于姜夔、張炎?!盵2]215宋祥鳳云:“詞家之有姜石帚,猶詩家之有杜少陵。繼往開來,文中關鍵?!盵3]2503鄧廷楨云:“詞家之有白石,猶書家之有逸少,詩家之有浣花?!盵3]2530可見姜張在浙派詞人心中地位很高。與上述各家相同,王初桐對浙派遠祖姜夔、張炎亦頗為推崇。其《小嫏嬛詞話》卷二云:“北宋之英華,至周清真而極;南宋之光氣,自姜石帚而開。清真,北宋之殿;石帚,南宋之冠?!盵4]王初桐視姜夔為南宋詞人之冠,認為姜夔能開南宋詞之光氣。同時,他還引用多位文人之言,對姜夔詞表示贊美,如引范成大之言:“(姜夔)有裁云縫月之妙手,敲金戛玉之奇聲?!盵4]引黃叔旸之言:“白石詞極精妙,不減清真,其高處有美成所不能及?!盵4]引趙子固言:“白石,詞家之申韓也?!盵4]另外,王初桐還用6條詞論對姜夔的字號、世系、館職、墓地等進行了詳細的考論,可見其對姜夔推崇備至。

王初桐對張炎亦非常推重。他在《小嫏嬛詞話》中大量引用張炎《詞源》之言,數量多達23條。對張炎詞論的引用,一方面表明王初桐對張炎極為崇拜,另一方面表明王初桐的詞學思想接近張炎,這也從側面反映出王初桐詞論符合浙西詞派詞學思想。另外,王初桐對張炎詞作評價甚高,他認為張炎詞“朗秀疏落,不事濃麗,佳在精神綻足”[4],具有“高超生動之氣”[4],能夠“自辟于周姜二家之外,卓然另成一家”[4]。王初桐還搜集整理各家(厲鶚、袁桷、鄧牧、周密等人)關于張炎世系的言論并進行考證,他指出張炎為循王七世孫,“循王長子琦,生宗元,宗元生镃,镃生濡,濡生樞,樞生炎。蓋叔夏于循王為七世,于功甫為四世”[4],反駁袁桷“叔夏于循王為五世”之說、周密“張樞循王五世孫”之說。

作為浙派宗主,朱彝尊在浙西詞派詞人心中地位很高,浙西詞派后繼者紛紛學習其詞學主張與理論思想。王初桐也十分尊崇朱彝尊,稱其為“五百年來第一人”[4]。他還引查慎行之言將朱彝尊與“姜張”并稱:“竹垞樂府,跌蕩清新,一掃《花庵》《草堂》之舊,填詞家至與白石、玉田并稱。竹垞亦自以為無愧?!盵4]同時,他將朱彝尊推為浙西六家之首:“浙西六家詞,竹垞固不愧名家,其余五家,令人作自鄶之想?!盵4]王初桐對朱彝尊的《詞綜》評價極高,他認為《詞綜》“選手最醇…… 詞派俱正,終不肯稍涉惡道”[4],認可《詞綜》“謹嚴精粹、洵可諷誦”[4]的選詞態度,并指出《詞綜》“周筼辨訛,差錯絕少”[4],在詞選中堪稱佳作,而他人選本均難以企及,他說:“楊用修《百琲明珠》《詞林萬選》,王元美以為詞家功臣,非也。他如《瑤華集》《倚聲集》《詩余醉》《詞約》《詞匯》《三臺詞錄》《別腸詞選》《幽蘭草》《棣萼香詞》《竹窗詞選》之類,大抵駁雜。沈天羽《草堂新集》皆明人之作。胡殿陳、李西雯、顧宋梅,同選明詞一百一十家,大抵淺陋。至《西吳詩余近選》,則更下一層矣。故惟竹垞《詞綜》為最善?!盵4]無論是對姜張還是朱彝尊,王初桐均表露出敬仰之情,這是浙西詞派詞學思想一脈相承的重要體現。

二、主張“雅正”“清空”

孔子云:“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盵5]“思無邪”即“雅正”,指情感的抒發要平和節制,不可激切,把握好言情之“度”,適度則“雅”,過度則“俗”。朱彝尊曾告誡詞家言情之作需適度,并引用法秀和尚告誡黃庭堅之語表明作俗詞會墮“犁舌之獄”,他說:“言情之作,易流于穢,此宋人選詞,多以雅為目。法秀道人語涪翁曰:‘作艷詞當墮犁舌地獄?!盵6]針對明代以來《花間集》《草堂詩余》的興盛,朱彝尊標舉南宋姜張“雅正”之旨與之抗衡,并提倡復雅。于是在朱彝尊之后,“雅正”便逐漸成為浙西詞派的一個重要詞學主張。隨著詞派的發展,“雅正”的內涵亦隨之不斷演變,厲鶚、吳錫麒、郭麐等人都為“雅”賦予了新的內涵,但無論他們如何豐富“雅”的內涵,始終不出“雅正”的大框架。

王初桐亦主張“雅正”。他說:“言情之作,貴乎雅正,最忌穢褻。雅正則渾涵而深遠,穢褻則淺露而浮薄。從未有淺露浮薄而得稱好詞者。學詞法門,當先辨諸此?!盵4]王初桐所講的“雅正”與朱彝尊所論“雅正”內涵相同,即反對穢褻,亦是對張炎“詞欲雅而正”說的繼承。王初桐指出宋人多以雅詞為尊,并對這種宗尚表示認可:“宋人名詞,多以雅為目。曾端伯《樂府雅詞》、鲖陽居士《復雅歌詞》、程正伯《書舟雅詞》、張于湖《紫薇雅詞》之類是也?!盵4]他所例舉的宋人詞集均帶“雅”字,可見宋人對“雅”的重視。王初桐認為在宋詞中,姜夔詞最為“雅正”,而明代盛行的《草堂詩余》卻只字未收,他對此不滿,因此他化用朱彝尊《詞綜·發凡》之語批評道:“夫雅莫雅于姜夔,而《草堂詩余》不收只字;俗莫俗于胡浩《立春吉席》之作、蜜殊《詠桂》之章,而《草堂詩余》取之,故小長蘆釣魚師詆之為無目?!盵4]

同時,王初桐以“雅正”評詞衡詞,推重雅詞反對俗詞,這是他繼承浙派“雅正”理論的重要體現。如他評厲鶚詞:“其詞生香異色,無半點煙火氣。清真雅正,超然神解?!盵4]他對厲鶚“雅正”之作大加贊賞。與此同時,他極力反對俗詞,如他批評柳永詞“第好作低幃昵枕語,令觀者甜俗難忍”[4],批評歐陽修詞“溫柔妍媚,大都失之于甜,讀之覺淺近軟弱,不耐咀味”[4],批評黃庭堅《山谷詞》“粗率佻巧”[4]。他厭惡黃庭堅俗詞,《小嫏嬛詞話》卷一云:“其下者如入遐荒殊俗,舌文身,裸袒褻喋,百態萬狀,羅列具呈。而鄭重端莊之度,幽閑貞靜之風,不可復覯矣。前此評騭家,但詆柳七而不及黃九,豈知黃九之淫哇惡陋,更下于柳?!盵4]他警告后人切勿模仿學習,若仿效則將“入魔道”[4]。王初桐還對孫惟信詞雅中有俗表示惋惜,他引沈義父之言云:“花翁有好詞,亦善運意,但雅正中忽有一兩句市井語,可惜?!盵4]他還批評黃升《花庵絕妙詞選》《中興以來絕妙詞選》“雅俗并采,駁而不醇”[4]。他對黃升這種選用俗詞的行為極為不滿,認為這些俗詞令人作嘔:“至如康伯可《喜遷鶯》,為檜相生日而作,媚灶丑辭,令人嘔噦,而以冠于南渡諸公之首,尤為無識?!盵4]

“雅”與“清”向來密不可分,正如孫克強先生所說,“作為審美風格特征,‘清’與‘雅’有著內在的聯系?!濉c‘雅’的相同之處在于二者都是與‘凡俗’相反相對……故爾古人常將‘清雅’合稱”[7]224。張炎主張將“雅”與“清”相結合,其《詞源》云:“詞要清空,不要質實。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盵3]259他認為唯有“清空”方可“古雅”。朱彝尊在繼承張炎“雅正”的同時亦不廢“清空”,他關于“清”審美情趣的追求被嚴迪昌闡釋為“即景起情,就境取景,情的流向貴在澄澈,景的構圖重其明麗”[8]246。之后的厲鶚亦主張“清空”,其《論詞絕句》云:“玉田秀筆溯清空,凈洗花香意匠中?!盵9]厲鶚對張炎的“清空”之作極為推崇,認為其詞洗凈“花香”艷俗。同時,厲鶚自己的詞作風格亦有“清空”之氣,正如吳衡照所評,“樊榭有幽人氣,惟冷故峭,由生得新”[3]2459。

王初桐繼承了浙派各家關于“清空”的主張,包括朱彝尊的“清妙”說、厲鶚的“清真”說。王初桐在《小嫏嬛詞話》中引用上述張炎關于“清空”的論說,亦間接表明他對“清空”的接受。他還引張炎之言表明蘇軾《水調歌頭》、王安石《桂枝香》等作充滿“清空”之氣,例如王安石《桂枝香》:

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歸帆去棹斜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

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如流水,但寒煙、芳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10]

本詞是一首詠史懷古之作,作者通過遠眺金陵美景、感慨歷史從而寄托對國家政治的關心及對朝政的擔憂之情。上片描寫登臨金陵之所見,“澄江”“翠峰”“歸帆”“斜陽”“西風”“云淡”“鷺起”勾勒出一幅清空闊大、境界蒼涼的圖景。下片抒發作者于金陵之所感,時空交融,今昔對比,中間又穿插“寒煙”“芳草”等清淡幽涼意象??傮w看來,全詞將清空景色與歷史內容完美地融為一體,可謂“清空中有意趣”[4]。

除此之外,王初桐還對清人“清空”之詞給予極高評價,如他認為阮元《淮海英靈集》所收江昉之詞“清空蘊藉”[4],認為江昉詞沒有“繁麗昵褻之情、激昂囂號之習”[4],即張炎所謂的“質實”,因此江昉可以稱為“卓然名家”[4],評價甚高。他又引顧貞觀之語評杜詔之詞,認為他“風流蘊藉,詞如其人”[4],其詞“麗而則,清而峭”[4],即使是晏殊、周邦彥亦不及。此論雖不免有溢美之嫌,但可見他對“清空”之詞的推重。

三、重視音律

張炎便十分重視音律,他在《詞源》中強調“雅詞協音,雖一字亦不放過”[3]256,并在《詞源》之后附有楊守齋《作詞五要》,足見他對音律的嚴格要求。浙西詞派宗主朱彝尊繼承了張炎重視音律的理論,他稱贊張炎詞“審音尤精”[11]。浙西詞派中期盟主厲鶚亦重視音律,他在《論詞絕句》中云:“去上雙聲子細論,荊溪萬樹得專門。欲呼南渡諸公起,韻本重雕菉斐軒?!盵9]戈載更是將重音律的論說推向高潮,甚至達到了偏激的程度,其《詞林正韻》云:“填詞大要有二:一曰律,二曰韻。律不協則聲音之道乖,韻不審則宮調之理失?!盵12]

王初桐繼承了浙西詞派重視音律的傳統。他對宋人熟知音律的行為極為贊賞,如他認為姜夔“洞曉音律”[4],由于擔心“中興以來《樂典》久墜”[4],故“上《大樂議》一卷、《琴瑟考古圖》一卷”[4]來論雅樂。他認為萬俟詠亦“精于音律”[4],對其詞評價極高,認為他的《大聲集》五卷“發妙旨于律呂之中,運巧思于斧鑿之外,比諸刻琢以求精麗者遠矣”[4]。他還對盧祖皋詞表示認可,認為其詞瑕不掩瑜,“或病其偶句太多,未足驚目,然字字可入律呂”[4]。王初桐還引用沈義父之言強調詞作協律的重要性:“沈伯時云:‘詞之作難于詩。蓋音律欲其協,不協則成長短之詩?!盵4]同時舉施岳的例子加以佐證,“施梅川音律有源流,故其聲無舛誤”[4]。這足見王初桐對音律的重視。

另外,由于王初桐對音律極為重視,所以他在詞作協律方面嚴格要求,對那些不協音律之作大加批判。如他認為楊基《眉庵詞》雖“富麗而有新致”[4],但卻“竊怪其多差誤處”[4],于是他遍查《詞譜》《詞律》《詞統》《詞緯》《詞的》等書,對其中失律之處加以指正:“《長相思》前后末句云‘俺怎不生愁’‘好弄一扁舟’平仄俱誤?!赌钆珛伞方Y句云‘五湖春渺,且聽君山夜笛’,雖本《洺水詞》,平仄亦誤……《虞美人》后段云‘青梅紫筍黃雞酒,又剪畦邊韭,楚聲歌罷亂簪花’,盡是不知音律?!独羡拧纺┚渖僖蛔?且不葉平韻‘花’字,反葉仄韻‘酒’字?!盵4]

王初桐還對明清時期重要詞譜加以批評,如他批評張綖《詩余圖譜》“平仄訛誤,且載調太略”[4],并舉一例以示其誤:“如《粉蝶兒》與《惜奴嬌》本系兩體,誤為一體?!盵4]又批評程明善《嘯余譜》“舛誤益甚”[4],他說:“或列數體,或逸本名,甚至錯亂句讀,增減字數,而強綴標目,妄分韻腳。又如《千年調》《六州歌頭》《陽關引》《帝臺春》之類,句數率皆淆亂,駁之不勝其駁?!盵4]至于賴以邠撰、毛先舒等參訂的《填詞圖譜》,王初桐更是大加批判:“至毛稚黃《填詞圖譜》,行世雖久,迷謬處令人絕倒,乃詞苑之大罪人?!盵4]他先是指出《填詞圖譜》誤收曲調之誤:“如《乾荷葉》《天凈沙》《后庭花破子》《平湖樂》等調,乃元人小曲,而《圖譜》收之?!盵4]考慮到這可能是沿襲楊慎《詞林萬選》之誤,故“猶不足深責”[4]。然而《填詞圖譜》卻妄收失律詞調,不加考辨,卻是不可原諒:“至于湯顯祖之《添字昭君怨》,楊慎之《欸殘紅》《誤佳期》《賽天香》《落燈風》,王世貞之《小諾皋》《怨朱弦》,顧貞觀之《踏沙》《美人》等調,皆后人妄作,未嘗協律,而《圖譜》悉取之?!盵4]最后王初桐批評《填詞圖譜》為求新奇,篡改詞調,導致學人難以對詞調進行溯源:“尤可笑者,改溫庭筠《望江南》為《夢江口》,秦觀《搗練子》為《深院月》……辛棄疾《霜天曉角》為《月當廳》,韋莊《謁金門》為《花自落》,務取新奇,不顧作者初意,眩亂反復,致使閱者源委難尋?!盵4]

另外,他對浙西詞派奉為圭臬的《詞律》的訛誤多加???他說:“《詞律》一書,填詞家奉為成憲,觀其細心體會,校之毛稚黃《圖譜》,功罪懸殊。但苦見聞狹隘,考證空疏,往往多以訛傳訛,以臆猜測處。余從館閣仇校之余,每遇善本,即憑藉點勘?!盵4]雖然他未能全部捱查,但就訛謬處逐一筆之,隨見隨改,總共訂正《詞律》訛誤共37處,除文字之訛、脫、衍之外,還包括不分段、不合譜、不合韻、失注等錯誤。例如他指出《花草粹編》所收王衍《甘州曲》不合譜的錯誤:“《甘州曲》云‘可惜流落在風塵’,《花草粹編》‘可惜’下有‘許’字,作句方合譜?!盵4]又如他指明《詞律》將《玉抱肚》末句“左”字注葉韻的錯誤:“‘把洋瀾左,都卷盡與,殺不得、這心頭火?!擞凇c’字斷作二句,《詞律》分作三句,并于‘左’字注葉韻,皆誤?!盵4]

王初桐對詞韻亦多有研究,這是其重視音律的又一體現。他于《小嫏嬛詞話》中引用了4條沈義父論詞韻的詞論,指出了詞韻的定義、用法、禁忌等,為后世詞人了解、學習詞韻提供了便利。另外,王初桐對于詞韻亦多自己的見解,他認為詞韻較寬,“詞韻寬于詩韻”[4],不必拘泥死守唐宋詞韻,指出即使是唐宋詞家亦“多不遵沈約韻”[4],而對于那些詞韻著作,王初桐則認為不應奉為定本:“沈謙去矜,奮然定為詞韻,合諸書參伍而成之,海內填詞家,仍未嘗奉以為的?!对~韻略》之外,復有《詞韻辨》《詞韻便遵》《詞韻嚴》《詞韻簡》等書,俱不足為定本?!盵4]認為“定韻”將導致詞韻消亡:“唐宋人皆精于律呂,向無成韻,今人欲以臆見定韻,恐詞韻不亡于無,而亡于有,何益哉?”[4]對此他提出正確的做法:“以沈約韻為主,而通者通之,別者別之,寧嚴毋濫。其通所不宜通,及以方音為韻者,雖曾見于宋人,亦不從。如是,則庶乎其可也!”[4]這對于詞韻的傳承與發展具有積極的意義。

四、推重南宋

明代至清初,詞家多喜南唐北宋詞而漠視南宋詞,這表現為《花間集》《草堂詩余》的流行,正如陳昌強先生所說,“由于‘花草’的盛行, 明人的創作風格趨同, 卻歪打正著地推動了詞壇北宋風的流行與興盛”[13]126。以朱彝尊為代表的浙西詞派先驅認為這種“花草”詞風甜俗淫哇,他們對此深為不滿,轉而推重南宋雅詞,從而“構建起了南宋詞人的‘醇雅’統序”[14],自此,推重南宋便成為浙西詞派的重要主張之一。到了浙西詞派發展中期,厲鶚繼承并深化了朱彝尊的倡南宋之論,提出“南北宗”畫派論:“嘗以詞譬之畫。畫家以南宗勝北宗。稼軒、后村諸人,詞之北宗也。清真、白石諸人,詞之南宗也?!盵9]厲鶚所言南北宗分別代表雅詞與豪放詞,雖然他意在“推尊以周姜為代表的雅詞系統”[13]129,但可以看出他所列舉的詞家無論是南宗還是北宗均為南宋詞人,顯然他延續了朱彝尊推重南宋的主張。王昶亦推崇南宋,其《琴畫樓詞鈔·自序》云:“有明三百余年,率以《花間》《草堂》為宗,粗厲猥褻之氣乘之,不能如南宋之舊?!盵2]581他批評元明詞粗厲媟褻,失去南宋詞那種沉郁寄托之氣,其褒南宋貶元明傾向顯而易見。

王初桐《小嫏嬛詞話》共3卷,其中第二卷以整卷的篇幅來論述南宋詞,約占全部內容的三分之一,其對南宋的推崇不言而喻。王初桐還繼承了浙西詞派推崇南宋雅詞的主張,如他批評《草堂詩余》在明代“靡然從風”[4]的現象,以及王世貞、楊慎等人將《草堂》“奉為金科玉條”[4]的行為。他還支持朱彝尊斥絀《草堂》之舉,并指出“剪除榛楛,救弊扶衰,自應如此”[4]。王初桐對那些沉郁寄托之作極為看重,這顯然是受王昶推尊南宋的影響,“王昶推崇南宋詞,多從思想內涵立論……立論在于南宋詞人的社稷家國和身世經歷的寄托”[7]197。王初桐《小嫏嬛詞話》卷三云:“趙孟《松雪詞》一卷,深得騷人意度。公以承平王孫而嬰世變,黍離之悲,有不能忘情者?!盵4]又云:“曾覿《東都故老》詞多感慨,如《金人捧露盤》《憶秦娥》,凄然有黍離之感?!盵4]他指出趙孟、曾覿詞多黍離之悲、家國之感,這與南宋雅詞思想內涵大體一致,贊賞此二人詞作的同時亦是推崇南宋雅詞。

除了南宋詞作,王初桐還頗為推崇南宋詞人,除了上文所提及的“姜張”,還包括沈義父、周密、王沂孫、陸游等人。具體來說,王初桐認為沈義父的《樂府指迷》“雖不及張氏《指迷》之閎整,而講論有確當可從者,亦不得而廢之也”[4]。因此他在《小嫏嬛詞話》中“選擇而附綴”[4]沈義父《樂府指迷》之言達17條之多,甚至還仿照沈氏《樂府指迷》自著《樂府指迷》一卷,可見其對沈義父的推崇。王初桐對周密亦十分崇拜,《小嫏嬛詞話》中涉及周密的詞論有7條,分別對周密的字號、著述、居所進行了簡單的紹述,對周密《洲漁笛譜》的版本進行了詳細的考論,對周密私印、畫像等佚事進行了介紹,并稱贊周密詞“幽深淡遠,直逼唐人”[4]。另外,他還將王沂孫詞與姜夔詞進行比較,并表示某些王詞優于姜詞,他說:“王圣與《碧山樂府》一卷,張炎稱其琢語峭拔,有白石意度。余尤愛其《雪意》一闋,高邁絕倫,即白石亦無以過之?!盵4]這顯然是對王沂孫的抬高尊崇。王初桐評陸游詞“纖艷如淮海,沉雄如東坡”“一掃纖秾,不事斧鑿,藝苑稱之”“筆意高絕,在集中亦推冠軍”[4],指出陸詞融合了秦觀詞的“纖艷”與蘇軾詞的“沉雄”。除此之外,王初桐還對許多其他南宋詞人頗為崇拜,這里不再一一贅述。

五、推崇詠物傳統

康熙十八年(1679)前后,朱彝尊攜《樂府補題》一卷赴京應征,他把這部南宋末年詠物奇書尊為詞壇祭瀾并廣為傳布,倡導詠物傳統,意欲展揚一派旗幟,其后數十年,擬《樂府補題》參與唱和者不下百家,“清詞詠物之盛的空前絕后,即自此始”[8]233。朱彝尊亦有《茶煙閣體物集》,所作112首詞均為詠物之作,后世詞家相和者亦不在少數。

王初桐繼承了浙西詞派推崇詠物詞的傳統,曾在乾隆年間參與追和《補題》的活動并創作了5首詞[15],除此之外,他還另用8調,并另擬8題,分別為《洞仙歌·鴿》《八歸·秦吉了》《瑤華·虱蟹》《聒龍謠·綠蝴蝶》《唐多令·金穵耳簪》《南柯子·被》《蝶戀花·枕》《雪獅兒·貓》。王初桐還引張炎、沈義父之語指明詠物詞寫作技法,其《小嫏嬛詞話》卷二云:“張叔夏云:‘詞難于詠物。體認稍真,則拘而不暢;摹寫差遠,則晦而不明。要須收縱聯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尾,斯為絕妙?!盵4]又云:“詠物須時時提調,覺不分曉,須用一兩件事印證方可?!盵4]當然,王初桐對張沈兩家詠物之論也不完全贊同,如他反對沈義父“詠物詞最忌說出題字”[4]的說法,他認為詠物詞亦可說出題字,同時例舉朱敦儒《念奴嬌》“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輪明月”與姜夔《暗香》“舊時月色,筭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兩句加以反駁。王初桐對他人詠物之作亦多加稱贊,如他夸獎趙師俠《坦庵長短句》“體狀物態,俱極精巧”[4],《坦庵長短句》多為詠物之作,據學者統計,《全宋詞》共收錄趙師俠詞154首,其中詠物詞共38首,占其全部詞數的24.6%[16]。又如他盛贊朱彝尊《茶煙閣體物集》:“《體物集·試茶》云‘暗燈里,隔窗紗,小童斜倚’,《詠芋》云‘野色柴門,夕陽攜客斷畦語’,皆繪水繪聲手?!盵4]無論是對《樂府補題》的唱和,還是對詠物詞寫作技法的爭論,抑或是對他人詠物之作的稱贊,均反映了王初桐推崇浙西詞派推崇詠物傳統。

六、結語

綜上所述,王初桐在《小嫏嬛詞話》中表現出諸多浙西詞派思想。同時,其詞學思想亦促進了浙西詞派的經典化,如王初桐對朱彝尊、厲鶚、王昶等人詞學主張的接受,對他們本人或詞作的推崇,均在客觀上促進了他們的經典化??梢哉f,他的這種經典化意識是出于自覺,有意為之,正如沙先一先生所說,“清人無論在批評,還是創作上,已經有了對本朝創作加以經典化的明確意識”[17]。這種經典化的建構對于清代詞學的復興無疑具有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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