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君植的詩

一月份有幾天不能睡懶覺

媽媽頂在頭上帶來的

十二匹月光

得一針一線剪下來

灑在花上

香氣能把整個屋子震起來

一月份有幾天

黃色花蕊穿著白裙

母親像晨曦一樣到來

星光像宮女一樣悄悄跟在后面

睡醒去里間

看到睡在妹妹那頭的媽媽的后背

我跑過去

大喊“媽媽”抱住了她

懷里是一大捧被褥

我抱著被子放聲大哭

六年了

連夢里都再見不到的

我的媽媽

帶著癡呆老人保護中心的母親

去美術館

正碰上一位不知名畫家的畫展

牽著我的手閑逛著的母親

突然大聲說道

“那是假的”

那里寫著一句話

“愿者成真”

我的蝸居里褪色的墻上

斜斜掛著的鏡子

斜斜掛著的掛歷

斜斜映著的我

一切都那么熟悉

再怎么聚精會神

想要扶正

嘗試扶正

再回頭 卻還是斜的

人到知天命

終于悟了這個道理

卻走了太遠

回不去了

雪山

那一片高聳的悲涼的白

荒涼的路上

一副枯骨一步步向上走去

一片片雪花落下

落得累了

就斷了線

大地融化

數千只蛆蟲長成大字

再開成花

招來蝴蝶飛舞

之后就沒了

那之后真的什么都沒有發生

飯總是香的

圍著冒熱氣的飯鍋轉了一輩子的媽媽

飯總是香的

和著媽媽的眼淚

割下媽媽的肉放鍋里

做出一鍋好飯的

那雙手已經老得顫抖

只做一下做飯的樣子的媽媽

成了飯，香得不行

人啊

吃人者恒被人吃

終究不過是成了飯，一頓飯

試圖給這個還沒成飯

剛滾成一粒米的兒子

教會做飯的火候的

我的媽媽！

那天我躺在

年過古稀

常常糊涂的母親身邊

我們順著天花板的壁紙紋路

無聲地走著

我握著母親的手

母親握著路條

并肩走著

母親走累了閉上眼睛

不再看窗外的魚肚白

叫了一聲，兒子

你誰啊

母親又睜開眼睛

搖醒了睡著的我

因為愛而變得難過的日子

用樹葉擋一擋難過吧

用樹葉擋一擋

夏娃身無分文的窘迫吧

用樹葉擋一擋

爬上巴別塔的欲望吧

用樹葉擋一擋

水蛭一般鉆出血的憂慮吧

孤獨是在天空之海里游蕩的鰭

孤獨是一眼望得穿的熱帶魚的骨架

用樹葉擋一擋孤獨吧

即便人生越走越難

也在到彼岸之前

用樹葉擋一擋我們的狂野吧

每當看到像我的人

都想近前叫一聲

我低聲叫過的名字

是心臟淌出的聲音

像意識不到細弱的語言

在胸口扎下斧頭一樣

用鐵锨將我砍倒

在大草原上躲避著皮鞭

在沒有星星的夜里啃著草皮

爬過坍塌的戰壕

不再開口

咽下糊在嘴唇上的箴言

生怕今天又有一根柔軟的小刺

扎到你的身上

沒人工作，沒人犯罪

沒人相愛的世界

他一個人

鳥兒成群升空翻騰

高大的楓樹

搖晃著滿頭的色彩

啃噬著寂靜的松鼠

聽到橡果掉落的聲音

旋風般消失在樹叢里

這般安靜的世界里

稍作停留的不是罪惡

思念沉甸甸

壓彎了秋天的柿子樹

柿籽里藏起的柿子花

用藍精靈的小勺子舀起生命

每個人的靈魂點起燈火的

最后一天

生命像游戲朵朵綻放

觸到天堂角落里的夢

夢醒已是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