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酒記（組詩）

黃成龍

我曾看見有人回過頭來

成為父親老去的樣子

我退到城市，害怕他看見

我在后山拾起的果實

我曾成為父親

在墓地里哭泣，低頭唱詞

像中年的贖罪，高過滴水的紙花

我曾夢見苦楝樹花落

父親在樹下說著花的語言

不再追著我打，也不再

被鋸齒插中右眼

父親正在砍樹

身體里倒出了一場大雨

苦楝樹倒在地上

我被父親一次次叫醒

墻角，琴聲蟄伏。

苔蘚駐守花瓶

醉成閣樓里的天氣。

像此刻，春天扭向窗外

讓出紙上的空曠，在籬笆門上咳出風聲。

寫詩，無非是卸下身體里的波濤

將落日戴在手指上

瓦解越來越多的困頓。

蒼茫就在詞語里，

鋪開一頁頁山水

被鳥鳴流放。

被木屐踩著時光。

將月光押解至后庭院

再薄一點，野草的心事就流露出來。

草香順著酒杯滑下，

仿佛簡陋的唱詞，鋪陳杯底

釋懷這滿目瘡痍的人間。

入夜，被一杯酒流放

站在中年的碼頭，

看時間一瓣一瓣脫落

被月亮放大，被海水一遍遍訓誡

酒杯里的液體卸下了鋒芒和棱角

浪花掛在枝頭

仿佛踉蹌的春天誤入后花園

光和我一起墜入黑暗

每一次錘擊停頓

酒杯的弧度兜住體內的波浪

河流被托管

像黑暗中的天鵝

呼嘯止于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