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于主動為國犧牲的抗日秀才吳彭年

□ 李躍乾

根據王詩瑯著《 臺灣人物志》， 吳彭年(1875 ～1895)，字季篯，浙江余姚人，家貧好學?！澳晔?，為諸生，工詩文，賦氣豪邁，素慕傅介子、班定遠，志欲追之，流寓廣州，遂家焉?！背赡旰?，吳彭年到官衙做幕僚謀生。1894 年，升任縣丞。1895 年春，從廣東調到臺北擔任縣丞。

一、臺灣抗日大將軍劉永福的重要幕僚

1895 年4-5 月，臺灣部分清軍官員和紳民發起自主保臺運動。唐景崧坐鎮臺北，負責防守臺灣北部。丘逢甲被推舉為臺灣抗日義軍統領，率臺灣義軍10 營，負責防守臺灣中部。幫辦臺灣軍務兼南澳鎮總兵劉永福被推舉為大將軍，率領所部粵勇6 營坐鎮臺南，負責防守臺灣南部。

為了抗日，劉永福積極向臺灣海峽兩岸愛國官紳求援，極力招集臺灣海峽兩岸人才，集中一切可能集中的智力、人力、物力。首先，素有才氣的吳彭年被劉永福聘請為幕僚上賓，參與軍政大事處理?！奥勂洳?，延為幕客，以其熟諳韜略，膽識過人，倚為左右手?！薄爱斒菚r軍書旁午，彭年任記室，批答文移，多出其手；暇則為詩歌，與士大夫唱和，語多慷慨悲壯?！眳桥砟臧l揮平生所學，殫精竭慮，忠于職守，劉永福十分滿意。

1895 年5 月底，日軍在臺灣島東北部澳底登陸，攻勢兇猛，直逼臺北城。6 月6 日，唐景崧被迫逃回廈門。7 日，日軍兵不血刃進入臺北城。唐景崧之后，丘逢甲、林朝棟等將領也相繼內渡。

一時間，臺灣各部抗日軍隊、義軍陷入群龍無首的危險境地。臺灣中南部官紳匆忙尋找抗日保臺新領袖。6 月28 日，臺南各界數千人在臺南關帝廟共推劉永福率領臺民抗戰。7 月2 日，劉永福率部自鳳山縣旗后移駐臺南，召集臺南紳民開會，決定召開議會，設于府學，推舉人許獻琛為議長，廩生謝鵬翀、陳鳳昌等為議員。

在當時極端困難和絕望的環境下，臺灣士紳官民認為，只有劉永福率領的黑旗軍能夠完成抗日保臺任務。陳鳳昌撰《吳公彭年殉難始末》記載了臺灣抗日軍民把希望寄托在劉永福身上的原因。因為劉永福黑旗軍英勇善戰，曾在1884 年抗法戰爭中大勝?！芭_人益憤，素稔甲申之役，劉輒出奇計，敗法人于越南境上，稱為劉黑旗。時隸麾下者仍黑旗，號黑旗軍，料能成事，奉為主?！眳桥砟瓯M力輔佐劉永福的抗日保臺事業?！肮澲?，斯時公既騎人于虎背，自拼以身命與臺共存亡也?！?/p>

于是，駐守臺南的抗法名將劉永福及其率領的黑旗軍，吳湯興、姜紹祖、徐驤等所領導的臺灣義軍成為抗日保臺中堅?？谷罩匦碾S之移至臺南。

二、率黑旗軍參加防守苗栗戰斗

新竹原本并無軍隊駐扎，防務空虛。臺北陷落前，傅德升、謝天德率臺灣練勇從臺灣中部北上馳援，抵達新竹。苗栗義軍首領吳湯興、徐驤，新竹義軍首領姜紹祖、胡嘉猷、邱國霖等各率所部，以及前臺灣鎮總兵吳光亮1 個營，提督首茂林和傅宏禧各2 個營，匯聚新竹，總人數上萬。6 月11 日，各部公推吳湯興為首領，祭旗誓師，準備北上收復臺北。立約法數章，以鼓為號，協同作戰，并約定接濟糧食費用。6 月12 日，日軍從臺北城越過淡水河，開始向新竹推進。吳湯興發布公告，號召民眾奮起抗敵。13 日，吳湯興率軍自大湖口出發。14 日，雙方先后在楊梅壢、大湖口激戰。大湖口是日軍進入新竹必經之地。徐驤、吳湯興、姜紹祖率部自東、西兩面夾擊進犯大湖口日軍，一時槍聲大作，彈如雨下。6 月22 日晚，優勢日軍攻破新竹城。之后，苗栗成為義軍在北部抗日的最后據點。

臺北城失陷后，全臺抗日軍民極度缺乏糧餉彈藥。早在日軍攻打新竹之前，臺灣知府黎景嵩就向劉永福請求支援糧餉。之后，因為嚴重缺乏糧餉彈藥，義軍統領吳湯興與苗栗知縣李烇產生矛盾，軍心離散。

據陳鳳昌著《吳公彭年殉難始末》記載，“夏五月，臺中守黎景嵩，集北來散勇，編為新楚軍。同苗栗義民吳湯興、徐驤力戰圖恢復，因餉支絀請接濟。然劉餉亦絀，以鞭長不及辭之。會湯興因餉事，與苗令李烇齟齬，兵屢敗，飛電告急。彼此各執一詞，劉惶惑，命公統精銳七百余名往，副將李唯義副之，就近節制吳、李，解其爭。公乃延其宗人吳敦迎隨營掌糧務，敦迎安溪富紳，世理祝豐官租，于彰人地兩宜。及抵彰，黎守用唯義統領新楚軍，分精銳之半，前赴苗栗應敵。六月中旬，公亦援隊赴苗栗，所部僅三百余人，急就地召募，約數日，敵水陸俱進。前統領楊某戰死，唯義敗回，公召募尚未成軍，猝遇大敵，不能戰，又不得不戰。及期，騎馬略陣，馬悲鳴不行。易馬再出，率所部陷陣，吳湯興與徐驤繼之，奮呼齊進，無不一當十。奈敵四面掩至，眾寡勢殊。黑旗軍管帶袁錫清，副帶林鴻貴，戰死陣前。公收合余燼，偕吳、徐退保鰲頭，將扼大甲險。第甫經喪敗，風鶴皆驚，人無固志，不得已撤回彰城，飛電請愿請餉”。

另據吳德功《讓臺記》記載，劉永福令黑旗前敵正統領吳彭年帶屯兵營、旱雷營、七星營往援?！凹芭_北陷，劉永福慮臺中有失，議兵往，吳彭年慨然請行，率七星旗兵七百，副將李維義佐之，往馳大甲?！?/p>

根據劉永福的安排，吳彭年到新竹、苗栗、臺中前線督戰，實際是充當前敵總指揮角色。7 月19 日，吳彭年率部抵達彰化后，黑旗軍精銳700 人被臺中知府黎景嵩分成兩部分，吳彭年、李唯義各率領300多人。吳彭年權力大大限縮，但他每戰仍沖鋒在前督戰。

根據廈門大學臺灣研究院陳忠純教授研究成果，陳鳳昌記述苗栗保衛戰詳細情況如下：

8 月6 日，應苗栗紳民請求，吳彭年率領屯兵營管帶徐興仁、黑旗兵管帶袁錦清、幫帶林鴻貴等部移駐苗栗、大甲。吳彭年帶兵至苗栗后，整頓隊伍。因兵力不足，吳彭年令徐驤招募本地義勇戰士，但尚未成軍，日軍已經逼近。

8 月13 日，日軍進入后垅及其東面山地，能久親王下令進攻苗栗。日軍仍分三路進攻：山根支隊為左翼，從頭份街向亂龜山前進，川村支隊為前衛，向后壟方向進軍，其余為本隊和預備隊，相繼出發。川村支隊徒步涉過中港溪，到達后壟。日軍用馬車拖拽機關炮，猛烈開火，“一刻鐘放數十響，出口即破裂開花，流星飛打”，占據高地的義軍見此斗志全無，迅速潰退。吳彭年親自督軍力戰，黑旗軍管帶親兵袁錫清、幫帶林鴻貴身先士卒。雙方在苗栗東畔大山血戰，日軍望見西北高地有一大堡壘，十數面旗幟飄揚，聲勢頗大，且陸續有援兵抵達。日軍集中炮火猛烈轟擊，趁濃霧、硝煙掩護，突襲堡壘。雙方展開兵刃近戰，林鴻貴被殺，袁錫清中炮身亡。李惟義、徐學仁指揮七星隊掩護吳彭年及屯兵、旱雷兩營傷兵退回苗栗街，后又退守大甲。山根支隊也迫近亂龜山，義軍陳超亮、黃景云在山仔坑駐守，臨敵即潰。當日，苗栗知縣李烇奔逃梧棲，后帶印內渡福州。吳湯興、徐驤等則退往臺中。吳彭年率兵趕到彰化，并發電報給臺南告急。苗栗隨之成空城。14 日，日軍兵不血刃占領苗栗。

三、在防守彰化城外八卦山戰斗中壯烈犧牲

駐守彰化時，吳湯興招募的敢死隊向臺灣知府黎景嵩索餉，包圍府門，大聲喧嘩。黎景嵩無法應付，請吳彭年統領散亂的敗軍。吳彭年設軍帳安置官兵，對軍官曉以大義，軍心稍定。但是，吳彭年最終沒有等來鹿港士紳答應捐獻的軍餉。鹿港士紳聽說日軍攻破苗栗，接著就會攻打臺中、彰化等地，幾乎都逃跑了。據《吳公彭年殉難始末》記載：“秋七月，敵游騎逼大肚溪，闔城震恐，夜，城僚議棄城，公止之。再電聞，復云：兵來御之，死守無恐。公嘆曰：我于臺事，毫無責守，區區寸衷，實不甘中朝土地，拱手讓人。今劉帥諭我死守，誠知我者也，敬聞命矣?！痹诩Z餉軍械困難、軍心不穩情況下，吳彭年堅決執行劉永福命令，死守彰化城，絕不讓中國的土地輕易地丟失。他對那些準備棄城逃跑的幕僚說：“公等固無恙，其如土地何，且吾又何面目以見臺人乎？”

“當敵攻八卦山之日，正公戰大肚溪之時。敵知公敢戰，特以兩分隊贅公，斷絕八卦山救援，而山亦遂為敵所據，公戰后始聞知，念斯山一失，則彰城不可守，無暇喘息，率全軍回救，至南壇巷，手斬回顧者數人，揮眾奪山，己亦策馬前進；無如高下之勢既殊，強弱之形又異。比至山腰，山上敵槍雷動，公身中數槍，顛墜馬下。親兵四人，左右翼公，俱殉難于山麓。方公之將移營扼要也，語吳敦迎曰：敵銳且眾，我將不生還，意欲以馬革累故人。到爾時死骷髏模糊，未必與故人遇，并自道族眷甚詳。同日彰城陷，守土官竄走，敦迎亦奪門出，果遇公尸?！?/p>

根據陳忠純研究成果，吳彭年在大肚溪、八卦山指揮戰斗詳細情況如下：

日軍攻陷苗栗后，繼續南下。8 月21 日，日軍渡過大甲溪，分左右兩個縱隊。左縱隊由中岡大佐帶領，前往臺中；右縱隊沿海岸線向大肚溪前進。25 日，左縱隊途經頭家厝時，遭到林大春所率國姓會數百人襲擊，義軍憑靠竹圍與日軍對峙。日軍數次沖擊皆被擊退。吳彭年聞報，派新楚軍鄭以金帶隊往援，義軍士氣更旺。日軍久攻不下，幾次增援都沒能擊退義軍。26 日，日軍增援兩個步兵中隊，一個炮兵中隊，在炮隊掩護下發起沖鋒，占領義軍陣地，逼近臺中。日軍戰死6 人，包括一名中尉。25 日，日軍右縱隊與近衛師團總部抵達大肚溪，兵臨彰化城。彰化城易攻難守，附近只有八卦山一帶適于固守。義軍在八卦山構筑堅固炮臺，并沿大肚溪南岸設置防御工事，與日軍隔岸對峙。彰化一役事關全局，劉永福尤為重視，命吳彭年死守彰化，同時派王得標、劉得勝、孔憲盈、李士炳、沈福山率旱雷、七星全隊4 營增援。27 日，黑旗援軍在鹿港登陸，云林縣羅汝澤所募簡義、簡大肚、張祐等人也趕到彰化。一時間黑旗軍與義軍在吳彭年率領下云集彰化一帶。

8 月26 日，能久親王帶人在大肚溪沿岸偵查八卦山義軍陣地，被守將沈福山發覺，開炮轟擊。能久親王躲避不及，與山根、緒方皆被彈片擊中。27 日，能久親王下達向八卦山進攻命令。夜，日軍偷渡大肚溪成功。接著，日軍分三路對八卦山發起進攻：負責牽制的右翼川村部隊由大肚溪而進，與黑棋七星隊戰于中竂、茄苳腳；擔任主攻的山根部隊由蠟沙坑、柴梳金暗襲八卦山后，黑旗軍及徐驤、吳湯興部與之激戰。兩小時后，日軍從三面圍住八卦山，攻破義軍陣地。此時，黑旗兵仍在中竂、茄苳腳等處堅持戰斗，吳彭年正在市仔橋頭督戰，忽然發現山上豎起了日軍太陽旗，勒馬從南壇巷上山，手刃逃兵2 人，督促部眾奮勇奪山。至山麓，吳彭年中彈墜馬而死。保護他的親兵4 人也中彈而死。

日軍順勢攻入彰化城，李士炳、沈福山、吳湯興皆戰死于東門外。黎景嵩、羅樹勛等逃亡。是役，抗日軍民戰死四五百人。日軍占據彰化，旋即又占領鹿港，未遇激烈抵抗。彰化失陷后黑旗軍與黎景嵩等人退往北斗街，日軍尾隨而至，黎景嵩、羅樹勛、羅汝澤等人匆忙內渡，王德標攜帶臺南捐獻餉械退入云林縣等處。

四、愿意為國犧牲的精神感動臺灣士紳

抗日志士尤其是秀才吳彭年壯烈犧牲，感動了彰化乃至全臺灣民眾?！芭_南庠生陳鳳昌壯之，灑酒為詩以祭之，越年為之負骨歸鄉?！?/p>

彰化知識分子把吳彭年抗日事跡逐日記錄，以備流傳后世。彰化著名士紳吳德功根據參加抗日活動士紳回憶，撰寫了吳彭年事跡。跟隨劉永?？谷盏男悴抨慀P昌，在吳德功文稿基礎之上，撰寫《吳公彭年殉難始末》，記錄傳播吳彭年英雄事跡激勵后人。

《吳公彭年殉難始末》評價吳彭年：“臺人士曰：公平日無尺組之榮，一官之寄。一旦捐軀棄地，畢命臺疆，論者深為公致惜。抑知公今日死綏之志。早蘊于平壤敗仗旅威失守之初。是年春，公佐劉軍門幕，聞臺北陷，撫膺太息曰：不圖國家養兵二百余年，閫寄如衛丁輩。一見敵，遂為敵所笑如此。然彼武臣猶可言也。今唐撫又如此，非有勇烈果敢不惜軀命之人，從局外以振之，不幾令五洲各大國謂中華人士，全不知忠義為何物耶。噫，公之死臺，為公之死平壤、旅、威則可也。雖然，公實有不可者在焉，堂有老母，家無余蓄，歿時，其室人已前逝。遺二子，一，九歲，一，七歲，依親串以存活，孤苦伶仃，無人過問。側聞圣朝贈恤之典，于死難之臣為特優，而公死又格于例，以臺為棄地故耳?！瓫r前日之臺，死事者名雖民主，而實則朝廷也。潛德幽光，豈絡遺于圣明之世哉?！边@段文字的大意是指，吳彭年官職卑微，沒有得到過朝廷頒發的榮譽，卻具有一顆憂國憂民的雄心。中日甲午戰爭期間，他看到日軍非常容易就攻下平壤、旅順、威海衛等地，非常難過。他看到清軍的腐敗無能、貪生怕死，痛心疾首。中國人人忠于國家、忠于人民、敢于為國為公犧牲，中國才能有希望。吳彭年愿意帶頭做一個為國為公犧牲的人，犧牲時，家里沒有任何積蓄，老母親、兩個年幼的兒子無人照顧，孤苦伶仃。清廷以簽訂了《馬關條約》為借口，不向吳彭年的家庭頒發任何撫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