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文學作品日譯中的文化不可譯性及翻譯策略

張 婭

（赤峰學院 外國語學院，內蒙古 赤峰 024000）

一、莫言文學作品中的文化不可譯性

充分理解文化不可譯性，首先必須了解“文化翻譯”的定義。文化翻譯指“把源語中特有的文化內容和文化因素及其語言表達，在保持意義和形式無限接近源語的前提下，轉換成譯語”。文化翻譯需要追求意義和藝術效果的等效，而這是難以企及的目標。所以文化翻譯的可能性不是絕對的概念，文化翻譯是有限度的，具有局限性。

文學作品與文化的關系是互相依存的，文學作品作為文化的豐富載體，深受文化的影響。文學作品中所描述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環境描寫、社會背景等必然與該國家獨特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審美觀和社會歷史、風俗習慣等文化因素密切相關。莫言創造了名為“高密東北鄉”的文學王國，以魔幻現實主義的手法，天馬行空地記載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人們的喜怒哀樂，作品內容和語言具有鮮明的地域性、民族性和時代性，彌漫著獨特的中國文化氣息。中日兩國雖然是一衣帶水的近鄰，但是歷史文化存在很大差異，作品中的一些文化現象是日本或其他國家所沒有的。文化差異和文化空白對莫言文學作品的日譯產生了很多文化不可譯問題。

二、莫言文學作品日譯中文化不可譯問題的翻譯策略

本文從日譯的《紅高粱》《蛙》《豐乳肥臀》中尋找實例與原著進行對比，分析不可譯性，并研究解決不可譯問題的翻譯策略。

（一）文化不可譯性的翻譯轉換策略

1.歸化策略——發揮目標語言的優勢

歸化翻譯策略側重目標語言讀者的感受，不惜打破起點語言的內容和形式，用目標語言讀者熟悉的語言和文體，實現與起點語言對等的交際功能，達到充分發揮目標語言優勢的目標。歸化是力求讓讀者感受不到文化差異的“流暢通達的翻譯”。

①原文：人的一輩子生幾個孩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母親說，這還用得著你們計劃？我看你們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蛙》

譯文：生涯に何人子供を産むかは、運命の定めだよ。とお母は言いました。それを、あんたらに計畫してもらう必要があるかね。あんたらは晝間の提燈——ロウソクが無駄ってもんだよ。

——吉田富夫譯

“瞎子點燈——白費蠟”是歇后語，寓意雙關，指給看不到的盲人點燈照明，表示徒勞無功，沒有預期的效用。采用直譯法譯成日語的話，讀者雖然能夠明白其中含義，但是違背了日本要無差別對待殘障人士的社會習俗，考慮到讀者受容，譯者采用了歸化策略，譯為 “晝間の提燈”（光天化日打燈籠），通過替換成譯文讀者熟悉的文化形象和語言表達很好地解決了不可譯問題，不僅完美對應了源語的含義，而且容易引發讀者共鳴，體現了譯者高超的翻譯功底。

2.異化策略——綻放起點語言的精彩

各個國家和民族的文化千差萬別、紛繁復雜，想要保留起點語言國家的獨特文化和語言表達形式，可以采用異化翻譯策略。異化充分展現源語的內涵和風貌，并且把新文化譯介到譯語當中，豐富譯語的表現力、增加表達方式。采用異化策略來翻譯莫言文學作品中特有的文化現象，可以更好地向日本讀者展現中國語言文化的獨特魅力。

②原文：她像個大知識分子一樣嘆息一聲，說：“噢，原來也是葉公好龍”。

——《豐乳肥臀》

譯文：女は、インテリたちがそうするようにため息をついて、なんだ、やっぱり竜好きの葉公（竜好きを吹聴していた葉という王様が、実際の竜をみて腰を抜かしたという『荘子』の話から、見せかけのこけおどしを言う）だったのね、と言った。

——吉田富夫譯

成語“葉公好龍”表示“表面上喜愛，但實際害怕，形容心口不一”。譯者使用了直譯和注釋的手法，不僅展現了中國成語的意境，還解釋了成語的由來和含義。通過異化策略將原著中的中國文化最大化地呈現給了日本讀者。

3.零翻譯策略——引發文化共鳴

“零翻譯”這一概念是唐朝的玄奘在翻譯佛經過程中，在解釋不翻譯內容時最早提出的。隨著翻譯實踐的發展，作為解決文化不可譯問題的策略，翻譯學者主張應該將“零翻譯”策略納入翻譯理論中來。零翻譯被定義為“不用目的語中現成的詞語譯出源語中的詞語”，這個定義包含著兩層含義，一是源語中的詞語故意不譯；二是不用譯語中現成的詞語來翻譯源語中的詞語，要創新詞匯。

③原文：比水桶還粗的女人大腿掩映在輕紗旗袍里。

——《豐乳肥臀》

譯文：水桶より太い女の太股が、薄い紗の旗袍チーバオ「チャイナドレス」からちらついている。

——吉田富夫譯

日語中的チャイナドレス是一個日式英語合成詞，指的是帶有衣領、側面有深縫的緊身連衣裙及類似的服裝。漢日互譯時，“旗袍”一般被標記為“チャイナドレス”。據說旗袍本是滿族防風御寒的民族服裝，滿族作為清朝的統治者，組建了名為八旗的軍政一體組織，而“旗袍”正是由此得名?，F今旗袍被譽為國粹和女性國服，聞名于世界。

在譯介莫言文學作品時，雖然可以直接用チャイナドレス來翻譯，但譯者吉田是著名的中國文化研究學者，非常了解這兩個詞的細微差別，于是采用零翻譯策略，借用了漢字“旗袍”?？紤]到讀者的理解，在用片假名注音后，還附上了注釋。零翻譯策略經常使用“音譯”“音意結合”“省略譯”和“直接借用”等翻譯手法。莫言文學作品日譯中，由于中日兩國有共同使用漢字這一共性，所以經常會使用“省略譯”和“直接借用”等譯法，解決語言差異、文化差異帶來的不可譯問題。

（二）文化不可譯的翻譯補償策略

莫言文學作品日譯時，因為眾多文化差異和空白的存在，不可能只采用單一的翻譯策略，需要隨機應變地活用各種翻譯策略，達到相互補充、促進的目的。

1.語用翻譯

語用指的是人在語境中對語言的運用。語用學研究人們在特定的交際場景中是如何運用話語的，如怎樣準確而又得體地進行表達，怎樣對話語進行準確的理解以及語體和風格等一系列內容。通過活用語用原理來進行翻譯，可以建立作者、譯者和讀者之間的動態關系并對翻譯產生積極影響。

可以說語用翻譯是全新的三維翻譯觀點，遵循奈達的功能對等理論。語用翻譯常被用于口語、修辭和藝術作品的翻譯中。根據作品的上下文語境，尋找并推理關聯性，進而理清句子、段落和文化之間的內涵和關聯。莫言文學作品中有許多富含文化因素的語用場景，單純使用直譯和意譯等方法難以傳達場景中的言外之意，而語用翻譯策略就可以彌補不足，合理詮釋作品中的話語深意和文化內涵。例如：

④原文：栓個娃娃帶回家，全家高興笑哈哈。

今年栓回明年養，后年開口叫爹娘。

我的娃娃質量高，工藝大師親手造。

我的娃娃長相美，粉面桃腮櫻桃嘴。

我的娃娃最靈驗，遠銷一百單八縣。

栓一個，生龍胎；栓兩個，龍鳳胎。

栓三個，三星照；栓四個，四天官。

栓五個，五魁首；栓六個，我不給，怕你媳婦撅小嘴。

——《蛙》

譯文：泥人形をば連れ戻りや、一家そろうてニーコニコ。

今年連れれば來年生まれ、再來年には父ちゃん母ちゃん

わしの人形は並みではないぞ、工蕓大師のお手作り。

わしの人形は美しく、すべすべ肌に赤い頬。

わしの人形の霊験は、百八県にもおよぶ。

一つ連れれば竜を孕み、二つ連れれば鳳を孕む。

三つ連れれば三つ星「オリオン」うまれ、四つ連れれば四天王。

五つ連れれば五頭目、六つ連れようとわしゃやらぬ。

お前の嫁の怒りが恐い。

——吉田富夫譯

上文是中國的傳統叫賣，是為了賣東西而大聲吆喝招攬顧客，推銷叫賣無論內容還是語言都通俗易懂、富有幽默感。這段叫賣由三言或七言組成，相當押韻，有節奏感，極具中國山東地方特色。譯者在考慮整體語境的前提下，使用了“りゃ”“父ちゃん母ちゃん”“わし”“わしゃ”等關西方言來對應作者的山東方言，還重復使用了擬聲擬態詞“ニーコニコ”“すべすべ”，最大限度地還原了原文的音韻感和節奏美。尤其是最后一句中的“撅小嘴”，該詞不僅是“努嘴”的意思，還暗示了“生氣”或“不高興”的言外之意，吉田采用語用翻譯策略，翻譯出了原文的深層內涵。語用翻譯策略在正確把握語用含義的基礎上，結合上下文語境，再現作者的真正意圖，可以讓讀者更深刻地理解譯文的含義，以及其中蘊含的文化因素。

2.語境翻譯

翻譯是一種跨語言、跨文化交際行為，翻譯的實質是語際間意義的對應轉化，而意義又是由語境決定的。所以有學者指出語境是影響翻譯最重要的因素，甚至比翻譯規則、翻譯理論和語言含義更加重要。語境翻譯有三個階段，即理解、表達、接受。同時與語義的選擇、以及語法判定也密切相關。在莫言文學作品的日譯中，語境翻譯的運用由“語言語境”擴展到“非語言語境”。語言語境即上下文，篇章內部的言語交際環境，而非語言環境包括語言的文學、歷史、地理、社會制度、風俗習慣、政治背景等不同的文化因素。所以文化語境不局限于文字形式，屬于間接影響語義的非語言因素。

文學作品的文化語境是譯者的翻譯依據，譯者需要正確把握語言語境及文化語境，甚至譯本的風格，在充分理解行文深意后，在目標語言中找到相對應的詞匯，進而重塑語境，進入表達階段。為了讀者需求譯者需要在頭腦中構建新語境，一邊轉換語言，一邊平衡語境差異，盡最大努力正確且貼切地再現原文的意義和內涵。

⑤原文：雨打到了無數的高粱，雨在田野里狂歡。

——《紅高粱》

譯文：雨は無數の高粱をなぎ倒し、田野を暴れまわった。

——井口晃譯

原文中的“狂歡”是“人們盡情歡樂”的意思，但是從語境來看，主語是“雨”，所以如果按照原本意思進行翻譯的話，譯文讀者可能會感覺文不達意，因此譯者使用了“暴れまわった”，表現出了暴雨的猛烈勢頭。

從這個例子中可以看出，詞義選擇是由多義詞引起的，而多義詞依據語言語境而含義不同。從這個角度來講，語境是新詞義的來源。

⑥原文： 余大牙畢竟是我們高密東北鄉的種子，他犯了大罪，死有余辜，但臨死前卻表現出了應有的英雄氣概，父親被他感動得腳底生熱，恨不得騰跳。

——《紅高粱》

譯文： 余大牙はやはりわが高密県東北郷の息子だった。犯した罪は許すべからざるものだったけれど、かれは死に臨んであるべき男らしさを示したのだ。父は腳の裏が熱くなって、跳びはねたくなるほど感動した。

——井口晃譯

這段描寫了余大牙不懼死亡的模樣，為了表達男子氣概，原文使用了“種子”一詞，當然不是指“植物發芽的來源”的普通種子，而是指繼承血脈的男子或者可以稱為“子孫”?？梢娮g者非常了解中國的社會文化，所以根據文化語境，翻譯成日文的“息子”（相當于中文的兒子之意），恰當地傳達了原文內涵意義。

通過以上例文的分析，信息的傳達不能脫離語境，信息功能也只有在特定語境中才能發揮。在語境中進行翻譯是信息得以順利傳達，譯本順利受容的保障。

3.釋義策略

釋義是使目標語言的讀者收獲和起點語言讀者相同閱讀體驗的翻譯策略。具體來說，釋義強調的是譯文的語言、語用、文化以及信息傳達，均達到原文的忠實再現。譯者通過釋義策略可以相對自由地解釋原文、調整文體、排除混淆意義，甚至修正作者的失誤。因為譯者有明確的傳播目的或特定的目標讀者，所以譯本可以打破原文的框架。

釋義策略將翻譯視為“特定場景的交際過程”。因此以譯文讀者為服務對象，以譯文讀者的感受來指引翻譯方向，所以譯者更關注目標讀者的反映。釋義翻譯策略強調的是譯文的“效果”，目的是為目標語言讀者消除閱讀障礙，順利實現跨越語言和文化的交際。莫言文學作品日譯中存在一些通俗易懂、應用了釋義策略的譯文例。

⑦原文：穿著白色號服的堂倌，胳膊上能托一溜盤子，一路小跑，高聲唱著菜名：來嘍！ 紅燒獅子頭，來嘍！ 鐵扒鶴鶴，來嘍！ 蘑菇燉小雞。

——《豐乳肥臀》

譯文：屋號入り白服姿のボーイが何枚も並べた皿を腕に載せて、小走りに行き交いながら、節をつけて高らかに料理の名前を呼び上げる。

——さあさ、紅焼獅子頭「肉団子の砂糖餡かけ」だよ！

——さあさ、鉄扒鵪鶉「鶉の煮込み」だよ！

——さあさ、蘑菇燉小鶏「茸と若鶏の煮込み」だよ！

——吉田富夫譯

這里的“來嘍”失去了原本“來”的意思，只是店員端上菜時的招呼用語，所以譯者在考慮原文傳達效果的基礎上，翻譯成了“さあさ”?！挨丹ⅰ痹谌照Z中用于“邀請或催促別人、提請別人注意”。譯者采用釋義策略將上菜場景活靈活現地展現在了譯文讀者面前。

三、結語

綜上所述，各個國家民族間的文化差異和文化空白，導致了文化不可譯性。經實證研究發現，飽含中華民族文化底蘊的莫言著作在日譯時出現了文化上的翻譯障礙。為了降低翻譯損失，充分展現原著的精神文化風貌，譯者采用了同化、異化、零翻譯等翻譯轉化策略以及語用翻譯、語境翻譯和釋義等翻譯補償策略，比較有效地解決了一部分不可譯問題。隨著全球化進程的不斷發展，各民族間的文化交流的日益深化，以及譯者們對翻譯策略孜孜不倦的研究，相信大多數的文化不可譯問題終能被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