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的現狀、問題和對策建議
——基于金華市的調查研究＊

□ 洪 韜

就業是最基本的民生。2022 年10 月，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強靈活就業和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隨著數字經濟的迅速發展，我國就業領域正在經歷一場變革：傳統工作被多樣化的平臺技術分解為可細分的具體訂單，非標準就業群體數量逐步壯大并成為就業增收的重要渠道，深刻改變著用工模式，對勞動關系帶來挑戰和沖擊。根據第九次全國職工隊伍調查結果顯示：全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已達8400 萬人，占職工總數的21%，其中外賣配送員、快遞員接近1800 萬人，成為勞動力市場不容忽視的群體。但是，新就業形態勞動者“被困在系統里”等權益保障問題也隨之而來。為進一步了解該群體勞動權益保障的現狀、問題和訴求等情況，課題組以平臺經濟發達的金華市為研究對象，對政府部門、平臺企業、代理商、從業者等主體展開調研，并發放問卷700余份，回收有效問卷686 份。

| 調查對象基本情況

（一）主要集中在6 個行業

調研結果顯示，新就業形態勞動者主要集中在6 個行業，注冊總量約18 萬人，實際活躍人數為15萬人左右。第一，外賣騎手約1.7萬人，主要分布在美團、餓了么。第二，快遞公司約150 家，運營網點約900 個，從業者約4 萬人。第三，網約車司機約2.8 萬人，網約車平臺48 家，集中于滴滴、T3、e 代駕。第四，貨車司機約4.76 萬人，主要集中在貨拉拉。第五，活躍電商從業人員約4 萬人。第六，常駐橫店活躍群演約8000 人，日均參演人數達3000 人（圖1）。

圖1 勞動者所從事的行業分布情況

（二）勞動者以35 歲以下男性為主

從性別來看，男性占比89.07%、女性占比10.93%。從年齡來看，18—35 歲占比為46.43%、36—45 歲占比為29.86%、45 歲以上占比為23.62%。

（三）學歷集中于高中及以下

從受教育程度來看，高中及以下占比93.61%，?？普急?.18%，本科占比1.19% ，碩士及以上占比0.02%。

（四）整體以外省戶籍為主，騎手、快遞員尤為明顯

從戶籍地看，省內戶籍占比43%，省外戶籍占比57%。其中，外賣騎手、快遞員的省外戶籍占比約90%，網約車司機的省內戶籍占比超過50%（表1）。

表1 勞動者人口學基本特征

| 主要就業情況和用工特征

（一）超七成勞動者從傳統行業進入平臺

平臺經濟作為吸納傳統產業擠出“剩余勞動力”的重要渠道，在吸納重點群體就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調查顯示：超過七成勞動者上一份工作從事傳統行業，主要包括制造業（24.78%）、傳統服務業（32.51%）、建筑業（5.98%）、農業種植（8.75%）等。此外，從事個體經營的勞動者占比為15.74%、應屆畢業生占比為5.69%、其他職業占比為6.56%。

（二）超六成勞動者從業不足1 年，從業3—6 月的勞動者工資增幅明顯

調查顯示：有19.39%的勞動者從業時間為0—3 個月，有20.41%為3—6 個月，有23.03%為6—12個月，有20.99%為12—36 個月，有16.18%為36 個月以上。結合從業時間、相應月平均工資進行對照，發現從業3—6 個月對應的工資上升幅度（34.16%）最為顯著，6 個月之后隨著從業時限的增長，上升幅度不再顯著。

（三）超八成勞動者收入依賴平臺，近七成只服務于1 個平臺

第一，經濟從屬性是指勞動者為平臺提供勞動并取得勞動報酬作為主要生活來源。調查顯示：從平臺獲得報酬占月收入比例超過75%的有52.19%，從平臺獲得報酬占月收入比例為50%—75%的有31.49%，從平臺獲得報酬占月收入比例低于50%的有16.33%。第二，大多數勞動者只服務于1 個平臺。調查顯示：只在1 個平臺接單的有68.61%，在2 個及以上的平臺接單的有24.09%，有1 份固定工作同時也在平臺接單的有7.30%。

（四）超七成勞動者就業動機是“工作自由”“就業門檻低”

調查顯示：看中“工作時間自由、靈活”的占比為70.26%，看中“就業門檻低”的占比為41.84%，看中“收入水平相對較高”的占比為31.78%，看中“喜歡不同的工作體驗感”的占比為17.35%，因為“暫時沒有其他滿意的工作”的占比為16.91%，看中“有成就感”的占比為14.87%，因為“其他原因”的占比為4.66%。

（五）超九成勞動者打算繼續靈活就業，年輕人創業欲望更強

第一，大多數勞動者希望維持或繼續靈活就業。在調查對象中，選擇“明確繼續在當下平臺工作”的有43.88%，選擇“沒有明確更換工作的打算”的有23.91%，選擇“開店實現個體創業經營”的有12.24%，選擇“其他平臺的靈活就業”的有10.64%，選擇“從事傳統行業的穩定工作”的有6.56%，選擇“回家鄉再做打算”的有2.77%。第二，年輕人創業欲望動力更足，年長的勞動者受到家庭因素制約，求穩心態更強。調查顯示：選擇“開店實現個體創業經營”的勞動者中，低于30 歲、高于30 歲的占比分別為15.71%、6.77%；選擇“其他平臺靈活就業崗位”的勞動者中，低于30歲、高于30 歲的占比分別為12.62%、7.52%；選擇“明確繼續在當下平臺工作”的勞動者中，低于30 歲、高于30 歲的占比分別為40.71%、48.87%，后者更希望維持現狀。

| 勞動權益的基本現狀和問題

（一）近八成日工作超8 小時，近九成月休息少于4 天

第一，從日工作時間來看，8—12 小時的占比為49.18%，12 小時以上的占比為28.78%，4—8 小時的占比為20%，4 小時以下的占比為2.04%。第二，從月休息時間來看，0 天 的 占 比 為24.39%，1 天的占比為11.99%，2 天的占比為30.67%，3 天的占比為11.18%，4天的占比為14.02%，5 天及以上的占比為7.72%。

（二）超五成月入超6000 元且超過私營單位平均工資

根據薪酬調查抽樣數據，金華市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平均年收入約8.4 萬元。訪談顯示：騎手、快遞員、網約車司機等3 類勞動者年收入集中在7 萬—10 萬元之間。調查顯示：月收入在6000—7999 元的占比為38.57%，月收入在4000—5999元的占比為32.65%，月收入在8000—9999 元的占比為11.02%，月收入在2000—3999 元的占比為8.16%，月收入低于2000 元的占比為5.10%，月收入超過10000 元的占比為4.49%。根據浙江省統計局發布的《2022 年浙江省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統計公報》顯示：全省私營單位就業人員月平均工資為5994.5 元?？梢园l現，超過50%的勞動者月收入超6000 元且超過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平均工資水平。

（三）參保人數近六成，近七成勞動者認為“十分必要”

第一，從參保情況看。參保的勞動者占比為57.43%，沒有參保的勞動者占比為42.57%。其中，有23.62%的勞動者自己主動了解政策并參保；有18.95%的勞動者是接受平臺推薦普及的信息后選擇參保；有36.73%的勞動者是因為不知如何參保而導致沒有參保；有20.70%的勞動者是因為不愿意參保而放棄參保。第二，從對參保的認知看。選擇“參加社會保險十分有必要”的有65.89%，選擇“不想參加社會保險”的有23.03%，選擇“社會保險對本人可有可無”的有11.08%。

（四）工傷、醫療保險參保率較高且實際需求迫切

第一，從參加險種來看。參加工傷（職業傷害）保險的有70.55%，參加醫療保險的有57.19%，參加養老保險的有44.18%，參加生育保險的有22.60%，參加失業保險的有17.12%。第二，對各項保險需求賦分后，工傷保險和醫療保險關注度、需求度較高，這和平臺就業的職業傷害、疾病健康等風險相關。其中，工傷（職業傷害）保險的需求值為336 分、醫療保險的需求值為257分、養老保險的需求值為227 分、失業保險的需求值為196 分、生育保險的需求值為150 分。

（五）未參保的最主要原因是“繳費過高”

第一，從阻礙勞動者參保的原因來看。選擇“費用太高導致不愿意參保繳費”的占比為34.81%，選擇“在農村老家已經參?！钡恼急葹?1.01%，選擇“經常更換工作，導致接續更新不方便”的占比為22.78%，選擇“當前需求不迫切，等年齡大一點再參?！钡恼急葹?0.25%，選擇“社保不劃算，寧可多拿現金”的占比為11.39%。第二，從每月實際繳納保費看。有34.93%的每月保費低于200 元，有47.26%的每月保費在200—500元之間，有17.81%的每月保費高于500 元。

（六）訴求聚焦于“收入、參保、休息”，技能培訓不受重視

對希望改善哪些勞動權益的調查顯示：75.66%的受訪者選擇“提升勞動報酬水平”，55.69%的受訪者選擇“改善參保狀況”，49.13%的受訪者選擇“延長休息休假時間”，24.34%的受訪者選擇“完善糾紛處理機制”，僅有9.18%的受訪者選擇“獲得職業技能培訓”。

| 對策建議

（一）適時擴大勞動法調整范圍實現分類治理

隨著社會經濟快速發展，傳統的勞動法律法規和新就業形態發展之間的不適配性逐步凸顯，需要提升勞動法律法規的適用性、靈活性。一是主動順應新業態、新模式的發展，圍繞強化勞動者權益保障的目標，將勞動者通過分層、分類的方式進行細分歸類納入勞動法調整范圍，按照從屬性的差異進行全部、部分保護（比如可以細分為標準、非標準、不完全勞動關系；勞務關系、協作關系等）。二是對勞動關系認定標準作適當的“擴張解釋”。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大部分是類似歐洲國家的“類雇傭勞動者”，在提供勞務時遵守平臺規則、接受監管且收入主要依賴平臺，即擁有弱人格從屬性、強經濟從屬性。因此，勞動者從屬地位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勞動關系認定標準應該結合實際情況，堅持事實優先的基本原則進行擴張解釋，實現判斷框架逐步從“二元劃分”邁向“漸進排列”，把更多勞動者納入調整范圍。

（二）健全公共就業服務平臺，提升技能培訓力度

就業是最基本的民生，實現更加充分更高質量就業是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重要基礎。2023 年6 月，人社部出臺《數字人社建設行動實施方案》，對于進一步完善公共就業服務平臺做出具體部署，要以此為契機打造全國就業公共服務平臺，構建就業信息資源庫，實時歸集就業管理和服務數據，推進招聘求職、政策申領、職業指導等在線服務，健全終身職業技能培訓工作體系，發展覆蓋職業生涯全過程的數字化職業技能培訓，支持勞動者便捷享受就業政策和服務，鼓勵勞動者積極參加職業技能培訓，提升勞動技能。

（三）嚴格執行和落實各項基本勞動標準

勞動標準是有關勞動報酬、勞動條件等勞動權益的最低限度標準，是維持“體面勞動”的重要支撐。當前，基本勞動權益包含勞動就業權、勞動報酬權、勞動條件權、勞動救濟權等四類，由諸多具體標準構成。2021 年7 月，人社部等部門出臺《關于維護新就業形態勞動者權益保障的指導意見》，對于新就業形態勞動者各項基本勞動標準做出規制。2023 年10 月，中國工會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指出要“推動平臺企業合法規范用工、科學調整算法、完善勞動定額標準”。因此，要緊緊圍繞勞動者最關心、最現實的問題，做好勞動合同（協議）簽訂、社會保險、休息休假、職業培訓等工作，進一步強化勞動權益保障。

（四）調整社會保險制度增強“數字時代”適應性

在數字化時代走向共同富裕的場景中，需要調整“傳統勞動關系”為基準的參保模式以適應時代要求。一是在做實以靈活就業人員身份參加社會保險的同時，探索符合勞動者收入水平的繳費基數、費率，并引導其參加效用、保障水平更高的企業職工養老、醫療保險，爭取做到“應保盡?！?。二是逐步破除勞動關系和社會保險的互相捆綁，以及社會保險之間的參保捆綁條件。逐步取消五險捆綁繳費方式，根據勞動者的實際職業強度差異，對面臨的職業傷害、疾病、失業、老年風險等進行重要性排序，允許選擇部分險種參保，同時鼓勵平臺企業承擔主體繳費責任。三是利用數字技術強化協同治理，優化參保宣傳和服務。積極推進社保、醫保、稅務等部門與平臺企業數據互通，利用用工數量、時間、訂單量、收入等基礎數據進行清洗比對，通過大數據進行參保對象標識畫像，對不同繳費特征的勞動者分析研判，進行針對性參保宣傳、服務。

（五）完善勞動關系協商機制，提升勞動爭議調解效能

隨著我國建立市場經濟制度以來，勞動用工、工資分配、勞動合同等制度相繼出臺。1990 年，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三方協商促進履行國際勞工標準公約》。1994年頒布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2001 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工會法》、2007 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等為構建多層次勞動關系協商機制奠定基礎。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深化、完善勞動關系協商機制。2015 年，黨中央、國務院印發《關于構建和諧勞動關系的意見》，提出“健全協調勞動關系三方機制”。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健全勞動法律法規，完善勞動關系協商協調機制”。2023 年9 月，人社部等4 部門印發《關于開展基層勞動人事爭議調解組織建設行動的通知》，對提升基層勞動爭議協商調解治理能力提出具體要求。因此，要堅持和發展新時代“楓橋經驗”，強化調解組織建設，讓多元利益主體展開有效協商，把矛盾化解于萌芽狀態，實現平臺企業健康成長和勞動者權益保障之間的新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