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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 孤 竹
——從河北盧龍蔡家墳重要考古發現談起

2024-02-02 05:14綿
黑龍江社會科學 2024年1期
關鍵詞:碣石盧龍縣水經注

王 綿 厚

(遼寧省博物館,沈陽 110167)

記得還是2021年12月26日,東北大學秦皇島分校民族學研究院郝慶云院長和穆崟臣副院長等3人來訪。慶云和我交識在21世紀初,至今已有20余年。當時,她是東北師范大學劉厚生先生的博士生。2010年秋受厚生先生邀請,我作為厚生兼任主任的東北師大東北民族與疆域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以畢業實習指導教師的身份,與他們師生有半個月朝陽、赤峰考古踐行的相處歲月。從此,我與慶云經常在網上或電話中交流專業研究信息。這次她們來我家,帶來了最新論著和部分該校民族學博物館館藏文物及照片請我品鑒,其中尤為重要的就是秦皇島市盧龍縣蔡家墳孤竹國遺址近年發現的部分文物及照片。這些在河北盧龍縣發現的商周孤竹國文物,在幾年前《遼沈晚報》記者張松同志動議和幫助我編寫《東北亞考古踐行錄》時我已獲知,但一直沒有看到準確的實物及照片。這次慶云等帶來的商周時期遺址出土的紅褐陶片、繩紋陶罐、繩紋陶鬲、礎石(疑是)及漢陶等遺物,無疑為確認盧龍蔡家墳遺址的性質(如河北當地一些專家初步認定為“孤竹國都”)提供了有力的實證。30多年前為編寫《東北古代交通》,我曾赴遼西走廊進行考古調查。當時雖未抵盧龍縣,卻在相鄰的山海關一帶注目和思考過與孤竹、令支、無終及屠何等有關的史跡。慶云等的此次來訪,引發了我對幾十年前關注遼西、冀東史跡的舊憶,遂成此文。

一、我與孤竹國和遼西古代交通研究的前緣

如開篇所言,我與孤竹國和遼西古代交通研究結緣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出于編寫《東北古代交通》的需要,這是與編寫《東北歷史地理》幾乎同時啟動的國家社科項目。為此在1984年秋,我與已故的遼寧省博物館王明琦先生、錦州市博物館劉謙先生,先后調查了義縣復興堡、黑山縣蛇山子、凌海市閭陽鎮、錦西縣(今葫蘆島市)臺集屯、綏中縣古城寨及山海關等遼西古代交通地理要地。當年駐足山海關老龍頭時,曾遙望秦皇島和盧龍、遷安諸地,遺憾的是沒有深入上述諸地調查。同行告之,入關百公里即可達盧龍境內的古代孤竹國(城)。為此我亦查過《史記》《水經注》等文獻,略知商末伯夷東遷孤竹國和齊桓公北伐山戎救燕“斬孤竹”等史事。其后,我又多次去過秦皇島北戴河和南戴河等地,但對位于盧龍縣的古孤竹國遺址,一直未能親往調查及詳細研究。此次慶云等面呈重要發現,令我為之動容,亦使我重啟對孤竹問題的思考。

二、文獻記載中最早的孤竹歷史記事

明確記載孤竹國歷史的,當首舉司馬遷《史記》?!妒酚洝肪砹弧恫牧袀鞯谝弧酚?

孔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薄扒笕实萌?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軼詩可異焉。其傳曰: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齊,及父卒,叔齊讓伯夷。伯夷曰:“父命也?!彼焯尤?。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國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盍往歸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狈龆ブ?。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祓I死于首陽山。

上述帶有傳奇色彩的記載,文字雖簡約,卻是信史。唐司馬貞《索隱》曰:

“其傳”蓋《韓詩外傳》及《呂氏春秋》也。其傳云孤竹君,是殷湯三月丙寅日所封。相傳至夷、齊之父,名初,字子朝。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齊名致,字公達。解者云夷,齊,謚也;伯,仲,又其長少之字。按:《地理志》孤竹城在遼西令支縣。

又唐張守節《正義》曰:

《括地志》云:“孤竹古城在盧龍縣南十二里,殷時諸侯孤竹國也?!?/p>

上引《史記》及《索隱》《正義》所記孤竹國情況,可謂條分縷析、信史有據,說明孤竹君是商初即受封的諸侯。孤竹國有別于西周時期如分封于燕、齊、魯諸地的大國,夏商時期封國均地域狹小,《左傳》所謂“執玉帛者萬國”是也,這從孤竹國僅局限于后世盧龍一縣之地即可見之。而那種認為商周孤竹國幅員涵蓋今盧龍乃至五六百里外的遼西喀左、朝陽一帶的推斷,當屬臆測。慶云等所攜盧龍縣蔡家墳遺址(城址)近年出土的商周陶器和石器等,印證了《史記》等文獻記載的可靠性。此外,盧龍縣蔡家墳舊稱“孤竹城”,位于今盧龍縣城南十余里,與前引《括地志》的記載可相印證。

三、古孤竹國考古發現可靠性的三重解讀

(一)歷史文獻可印證孤竹國在今河北盧龍縣境內

除上舉《史記》外,記載孤竹國歷史的文獻主要有《管子》《漢書》《括地志》《水經注》等。關于《水經注》的記載,下文有專節討論,這里先討論前三種史料。

其一,《管子·小匡》載,齊桓公“北伐山戎,制泠(令)支,斬孤竹”。這件事發生在前663年。當時燕國為山戎所迫求救于齊,齊桓公為救燕遂伐山戎。筆者曾考證,此役齊軍系從齊都臨淄出發,取傍渤海的遼西走廊通道北上[1]。所經“令支”和“孤竹”,為相鄰的商周時期方國。從其行軍的前進方向看,令支在前,故址在今河北省遷安市興城鎮照燕洲村(詳下文),孤竹則在盧龍縣南蔡家墳村。這與下文提及的《漢書》《水經注》的記載吻合。

其二,《漢書·地理志》令支縣條載:“有孤竹城,蓋即商之孤竹國?!薄端涀ⅰ匪浥c其吻合。西漢時,令支已非方國,改置為遼西郡之令支縣,而孤竹當時并未設縣,位于令支縣境內。

其三,《括地志》的記載可與《水經注》相印證。前文引《括地志》云:“孤竹古城在盧龍縣南十二里”;《水經注》卷十四《濡水》則記:“濡水又東南逕盧龍故城東,漢建安十二年,魏武征蹋頓所筑也?!笨芍喙套鳌稘h書》時尚無盧龍縣,孤竹城書于令支縣條下,而北魏酈道元作《水經注》時,追記盧龍縣始置于東漢末建安十二年(207),即曹操北征烏桓以后。從筆者考證的建安年間曹操北征三郡烏桓的出師路線和回師方向[1]看,他設立的盧龍新城應在由遼西碣石(今遼寧綏中姜女石)循海西還的道路上,即今山海關外的盧龍縣地。史書記載與古今交通地理情況可證盧龍縣南確為孤竹舊址所在。

(二)當代考古發現對確認孤竹國所在地的價值

在戰國末期亡國的孤竹方國湮滅了2500年后,當代考古發現揭開了這段塵封的歷史。雖然盧龍縣南蔡家墳遺址尚未全面發掘,但從勘定的遺跡和出土的文物已可稍作分析。據2011年3月16日《秦皇島日報》報道:

在北嶺南端的土層斷面中,不僅發現了商早期、商晚期以及西周、春秋戰國時期的陶片和文化層,還在土層中和地表上,發現了代表龍山文化、夏家店上層文化、新石器文化的文物遺存?!瓕<以诒睅X(遺址)制作了一個高約4.5米、寬近2米的剖面,發現此處堆積著11個文化層,并出土了大量帶有細繩紋、弦斷繩紋、附加繩紋、藍紋等各種紋飾的陶片以及素面磨光陶片。專家鑒定這些陶片是鬲、罐、甕、盆等生活用器的碎片。根據各層的文化堆積和包含物,專家認為這里是延續時間較長的夏商周典型遺址。

同期的《燕趙晚報》亦報道:

近日,我省文物專家在“中國孤竹文化之鄉”盧龍縣考察時發現,該縣蔡家墳村北嶺土層存在著涵蓋夏、商、周、春秋戰國等多個時期的11個文化層,其中以商周時期堆積層面最深厚,文物遺存最豐富,由此為揭開“孤竹國”國都之謎找到了有力佐證。

上述考古專家通過規范調查和地層解剖提供的信息,盡管是初步的,卻是明確而肯定的。這處北嶺遺址存在從夏商西周到春秋戰國時期的11個考古學文化層,與文獻記載孤竹方國設于商湯、歷經西周春秋滅于戰國末期相合。其主要遺存為商周時期,亦與孤竹國的興盛時代相符。而慶云等來寒舍所示相關文物標本,如商代北方土著使用的具有典型性的夾砂素面紅陶罐、流行于商末周初的短襠繩紋陶鬲以及被稱為“夷齊石墩”的建筑構件等,亦足資證明。

2022年1月22日,盧龍縣當地多年從事孤竹國研究并有專著出版的薛順平先生告訴筆者,在當地文物部門調查發現的基礎上,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師生已于2013年在蔡家墳北嶺進行了正式考古發掘。此次發掘雖未發現明確的城墻(殷墟等遺址也無城墻,此非必備條件),但可以肯定的是,該遺址文化地層和出土遺物時代明確,而且尚有“五色石”等建筑遺跡被發現。據此,把北嶺臺地認定為“孤竹之墟”的中心殆無疑義。從初步考古勘察和發掘來看,盧龍縣蔡家墳北嶺遺址至少在新石器時代已出現部族聚邑,是難得的一處以商周時期為主要興盛期的北方邦國都邑遺存。

(三)《水經注》提供的豐富相關歷史信息

在前文分析的基礎上,本節對記載與孤竹有關歷史地理最明確的《水經注》進行分析,對該書中關于孤竹、令支、盧龍的各條記載加以評鑒。

其一,《水經注》卷十四《濡水》載:

濡水又東南逕盧龍塞,塞道自無終縣東出渡濡水,向林蘭陘,東至清陘。盧龍之險,峻坂縈折,故有九之名矣。燕景昭元璽二年,遣將軍步渾治盧龍塞道,焚山刊石,令通方軌,刻石嶺上,以記事功,其銘尚存?!喟幢R龍東越清陘,至凡城二百許里,自凡城東北出,趣平岡故城可百八十里,向黃龍則五百里,故陳壽《魏志》,田疇引軍出盧龍塞,嶄山堙谷,五百余里逕白檀,歷平岡,登白狼,望柳城。平岡在盧龍東北遠矣。而仲初言在南,非也。濡水又東南逕盧龍故城東,漢建安十二年,魏武征蹋頓所筑也。

這條記載雖只有數百字,但內容豐富,誠所謂良史之筆可為千古憑證??蓮闹械玫饺缦乱恍┱J識。

這條記載共提及山川地名、城邑地名各5個,多為正史失載。特別是記載盧龍塞道,開啟鑿通于前燕元璽二年(353)。這是關于有名的遼西“盧龍三道”特別是中道的最早的確切記載,于中國東北和東北亞交通史意義深遠。文中所記盧龍塞道上如林蘭陘、清陘、九、凡城等地名,俱系首見于史乘,于治歷史交通地理甚為重要。

酈道元以按語的形式,記錄了盧龍塞、凡城、平岡等地的方位、里距。按筆者30多年前所論[2],如果盧龍塞在今潘家峪隘口,則清陘很可能是青龍河上游與大凌河上游相接的建昌要路溝一線。而“盧龍東越清陘,至凡城二百許里,自凡城東北出,趣平岡故城可百八十里,向黃龍則五百里”一句中,凡城可比定為今喀左縣南大陽山下土城子,平岡為凌源三家子或安杖子古城,黃龍則為朝陽。今喀左沿大凌河至朝陽約200多公里,也即此處記載的“五百里”。

其二,《水經注·濡水》載:

濡水又南,黃洛水注之,水北出盧龍山,南流入于濡。濡水又東南,洛水合焉,水出盧龍塞西,南流注濡水。濡水又屈而流,左得去潤水,又合敖水,二水并自盧龍西注濡水。濡水又東南流逕令支縣故城東,王莽之令氏亭也。秦始皇二十二年分燕置遼西郡,令支隸焉?!段和恋赜洝吩?肥如城西十里有濡水,南流逕孤竹城西,右合玄水,世謂之小濡水……應劭曰:晉滅肥,肥子奔燕,燕封于此,故曰肥如也。漢高帝六年,封蔡寅為侯國。西南流,右會盧水,水出縣(肥如)東北沮溪,南流,謂之大沮水。

此段提及河流8條、城邑4座。其中濡水、玄水、黃洛水,基本可以確定為今灤河、灤河最大支流青龍河、長河(流經遷西縣)。而與確定孤竹城所在地有緊密聯系的是濡水、玄水和令支、盧龍、肥如數城。

上引文中說濡水“南流逕孤竹城西,右合玄水”,由此可知孤竹城在今灤河東岸,又應在今灤河與青龍河匯合以前的今盧龍縣境,蔡家墳北嶺遺址地理上與此相合。

上引文說“濡水又東南流逕令支縣故城東,王莽之令氏亭也。秦始皇二十二年分燕置遼西郡,令支隸焉”,由此可知令支縣在今灤河西邊、盧龍西北。據載,1986年在遷安市楊店子鎮倪屯村西北800米發現了青銅時代和漢代的遺址,面積達20萬平方米,且遺物豐富[3],可以說為確定令支方國和令支縣的所在地提供了證據,亦可見《水經注》記載的可信性。

該段引文對遼西郡和肥如縣的追述,亦有補史價值。秦始皇二十二年(前214),即秦軍于遼東城(今遼陽)擒獲燕王喜的8年后,分故燕地置遼西郡,領有令支諸縣??勺C令支方國最后滅國之時,孤竹方國應是廢國而納入令支縣。

其三,《水經注·濡水》載:

(濡水)又南,左合陽樂水,水出東北陽樂縣溪?!兜乩盹L俗記》曰:陽樂,故燕地,遼西郡治,秦始皇二十二年置?!段和恋赜洝吩?海陽城西南有陽樂城?!?盧水)又南與溫水合,水出肥如城北,西流注入于玄水?!兜乩碇尽吩?盧水南入玄,玄水又西南逕孤竹城北,西入濡水。故《地理志》曰:玄水東入濡,蓋自東而注也?!兜乩碇尽吩?令支有孤竹城,故孤竹國也?!稌x書地道志》曰:……(孤竹)祠在山上,城在山側,肥如縣南十二里,水之會也。

上引注文,涉及5條河流。前文已言玄水為今青龍河?!拔髁髯⒂谛钡谋R水,應是青龍河的東支流——冷口沙河。而肥如縣,應在今河北省遷安市楊各莊遺址。這里曾發現常襲妻崔氏墓志,志文中有“平州遼西郡肥如縣”的字樣。當時平州的治所在今盧龍縣,那么按酈注的記載,將肥如縣定于今遷安市楊各莊就是比較合理的[1]。

從此段注文援引《地理志》“盧水南入玄,玄水又西南逕孤竹城北,西入濡水”及《晉書地道志》“(孤竹)祠在山上,城在山側,肥如縣南十二里,水之會也”等的記載來看,孤竹及附近一帶的水道、山川、城市,可謂情況明晰,方位可定。

其四,《水經注·濡水》載:

(濡水)又東南過海陽縣西,南入于海。

濡水自孤竹城東南逕西鄉北,瓠溝水注之,水出城東南,東流注濡水。濡水又逕故城南,分為二水,北水枝出,世謂之小濡水也。東逕樂安亭北,東南入海。濡水東南流,逕樂安亭南,東與新河故瀆合,瀆自雍奴縣承鮑丘水東出,謂之鹽關口。魏太祖征蹋頓,與泃口俱導也。世謂之新河矣。陳壽《魏志》云:以通海也。

以上一段記載,涉及5條河流、4座城邑及2處河海津口,為濡水下游水陸幅集之區。其中鮑丘水(流經今天津市寶坻區南部)為新河上游,當年接引泉州渠,為魏武帝為征烏桓開通的諸水道之一。鹽關口附近有庚水和巨梁河,為今州河和還鄉河[4]第三冊,13-14。

海陽縣,據黃盛璋先生早年考證,應在今灤縣馬城遺址。而楊年生先生認為,馬城遺址距令支城(今遷安倪屯村)60公里,與酈注“令支城南六十里有海陽城”不符。余按:若兩地城址明確且符合水道流經方位,注文“六十里”或為“百六十里”之誤抄。而60公里合漢代150里,兩縣縣治若僅相距60里反嫌過近。樂安縣,新莽改為樂安亭,據黃盛璋先生考證,在今樂亭縣東北1公里的舊莊鎮,新河流經其境。

其五,《水經注·濡水》載:

又東南流,龍鮮水注之,水出縣西北,世謂之馬頭水,二源俱導,南合一川,東流注封大水?!兜乩碇尽吩?龍鮮水東入封大水者也。亂流南會新河,南注于海?!兜乩碇尽吩?封大水于海陽縣南入海。新河又東出海陽縣與緩虛水會,水出新安平縣東北,世謂之大籠川,東南流逕令支城西,西南流與新河合,南流注于海?!兜乩碇尽吩?緩虛水與封大水,皆南入海。新河又東與素河會,謂之白水口,水出令支縣之藍山,南合新河,又東南入海。新河又東至九口,枝分南注海。新河又東逕海陽縣故城南,漢高祖六年,封搖母馀為侯國?!段和恋赜洝吩?令支城南(百)六十里有海陽城者也。新河又東與清水會,水出海陽縣,東南流逕海陽城東,又南合新河,又南流十許里,西入九注海。新河東絕清水,又東,木究水出焉,南入海。新河又東,左迤為北陽孤淀,淀水右絕新河,南注海。新河又東會于濡。濡水又東南至絫縣碣石山,文穎曰:碣石在遼西絫縣,王莽之選武也。絫縣并屬臨渝,王莽更臨渝為馮德?!兜乩碇尽吩?大碣石山在右北平驪成縣西南,王莽改曰揭石也。漢武帝亦嘗登之以望巨海,而勒其石于此。今枕海有石如甬道數十里,當山頂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見,立于巨海之中,潮水大至則隱,及潮波退,不動不沒,不知深淺,世名之天橋柱也。狀若人造,要亦非人力所就,韋昭亦指此以為碣石也?!度R略記》曰:始皇于海中作石橋,海神為之豎柱。

以上酈注濡水條末段所記山川、城邑,內容豐富,讓人如臨其境。細捋古今史書,并佐以筆者幾十年間親歷山海關內外秦皇島、撫寧、綏中諸地的考察所見,可作如下分析。

據《中國古代地圖集》[5]和諸家考證,封大水為今陡河,緩虛水為今沙河,素河為今沂河,新河則指建安十二年曹操開通的今樂亭縣西25里之“新河套”。

注文中說:“濡水又東南至絫縣碣石山,文穎曰:碣石在遼西絫縣”,出現了“碣石山”和“碣石”兩個名稱。至今有學者認為碣石山與碣石為一地,但筆者多年前即已考定碣石山和碣石為兩處不同地點[2][6]。按注文所載,“大碣石山在右北平驪成縣西南”“碣石在遼西絫縣”,兩者相距甚遠?!吨袊鴼v史地圖集》所標秦始皇、漢武帝所登之碣石在今昌黎縣北[4]第二冊,9-10、27-28;黃盛璋先生認為,碣石山在昌黎縣北,碣石在今秦皇島金山嘴附近。

筆者曾經考證,碣石山可大致確定為在今昌黎縣北,這與至?!皵凳铩钡淖⑽穆院?而秦皇漢武登臨的碣石,則既非在昌黎縣北,也非在金山嘴一帶,而是綏中縣的姜女石[6]?,F結合酈注和絫縣地望情況申說如下。

上引酈注說“文穎曰:碣石在遼西絫縣……絫縣并屬臨渝(縣)”,與《漢書·地理志》等所記載的碣石地望相一致。絫縣所并入的東漢以后的臨渝縣,靠近古渝關(今山海關)。筆者曾考證臨渝縣應在今山海關西的撫寧縣境內,方與位于遼西綏中縣的碣石遺址地望相符。而《中國文物地圖集(河北分冊)》將撫寧縣西漢城址推定為右北平驪成縣[3],這是混淆了碣石山與碣石兩地所屬縣而造成的失誤。撫寧縣西漢城址,應是碣石所在的絫縣,也即后來的臨渝縣。

上引酈注稱:“今枕海有石如甬道數十里,當山頂有大石如柱形,往往而見,立于巨海之中,潮水大至則隱,及潮波退,不動不沒,不知深淺,世名之天橋柱也?!遍喿x這一段生動的文字,如親臨今綏中縣姜女石海濱碣石奇觀。在海上碣石與正對的海邊大型秦漢行宮遺址之間,確有海底石甬路,落潮時隱約可見,此為筆者親眼目睹。而海中“天橋柱”這一奇觀則為渤海灣所僅存。只是酈道元將碣石山和碣石混為一談,方出現“甬道數十里”的記載,而實際上碣石至海岸不到1公里。此所謂智者千慮,難免一失也。

下面再簡單討論一下這段注文中出現的與孤竹相距最近的幾個地點:令支、盧龍、絫縣。前文已談及令支當在今遷安市倪屯村,其距盧龍縣南蔡家墳北嶺古孤竹國遺址不過百里左右,《漢書·地理志》令支縣條明確記載“有孤竹城”。而據酈注可知,東漢建安十二年曹操征烏桓后設盧龍縣,此后孤竹城不再屬令支而屬盧龍。最后,將絫縣即東漢以后的臨渝縣定在今撫寧縣境,亦是考慮到其與盧龍縣南孤竹遺址僅相距百里。如此厘定,則在濡水下游傍海通道上,自西而東依次即為令支、盧龍(孤竹)、臨渝(絫縣)、碣石。這一線正是當年齊桓公“北伐山戎,制泠(令)支,斬孤竹”經行的古道,也是800多年后曹操北征烏桓回師路過之地:由遼西柳城至今綏中“碣石觀?!?再西至臨渝,又經孤竹城并設盧龍縣,再沿出師時經過的令支、肥如、無終諸方國古道抵達幽州并最終回到許昌。

綜上所述,古孤竹國當以今河北盧龍蔡家墳遺址為核心區域,那種認為其擴張或遷都至今大凌河流域喀左、朝陽一帶的說法,當屬臆斷。

圖 河北盧龍蔡家墳遺址位置示意圖[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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