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蝴蝶（八首）

雨湖公園

你存在就是一座公園。石獅子。雨湖。

許多我要說的都已說出，萬鳥爭論

因它們在籠中。這橋是去年的橋，也許前年

或許更久。久到它不曾成為一片湖。

我想到公園里正在變冷，慌亂如一道

辭令，應制欠缺，雨是穿新衣服的舊人

遠遠站。眼鏡遺忘在書房。有人掉水嗎？

有人，躺在長椅上求助嗎？鳥聲落了。

那些離我們而去的事物，此刻正加速降臨

而我們只能，在涼亭中看完這一曲廣場舞。

鄉村語調

有些事物是注定凋敝的，正如我口中含糊的鄉音

正不斷解構自身，眼前的瓷罐、捕蝶網、農具

隨著天氣重復打磨的工藝，在我記憶里逐漸

失真。時常，我揀出不肯棲的影像

——它們干凈而美如神，就坐在櫥柜的最深處

含笑。一股祖母般的氣味從某處襲來

糾正著我的唇齒，那些坍塌的事物又復叮當作響

古典語調做著牙醫工作，我處在現代課本與近代經 驗的

交匯處，被二馬食槽。月亮舔舐著我的耳蝸。

藍色大門

有琴弦跑過，我在鐵柵欄旁邊坐著

蝴蝶跟隨自行車的邊沿，陳述有趣的花粉般的

故事。多像你，一個明媚到使眼睛

流淚的片段從口袋里掉落

膠帶機卡住的午后，修飾和比喻都不能

使你的形象栩栩如生，空氣躁動如蟬

如果下雨了，就把花襯衫曬在

木窗子外，如果有人此時敲門我不想開。

莊園敘事

月亮圓美的敘事，始于一段微弱的修辭

在莊園里，我們剝奪果實的衣物

敞開的春天像一陣風，為此希臘人放棄神祇的軀體

選擇嶄新光潔的行刑日。葉子分叉的脈絡

是你祖母賴以為生的命格，飛鳥油滑的羽毛

更適合一對粗糙的弓箭來捕獲。刀器咬開

日子的缺口，我們涂奶油、蜂蜜和金銀

來緩和。月亮美不美，鄰家阿妹的銀項鏈

有其發言權，你在山間唱出的第一首歌

是柔軟的綢緞，一定有人穿著它夢到了故鄉島

一定有人，握著我們抬眼即逝的話語

在白墻后偶遇了愛人。這恒定的口耳相傳

癱軟像今夜的月亮，而我們不想呼吸。

鴿子與短租客

你且飛吧。公園晚景已為我們完成太多

風都吹到疲憊。當一場語句壓過自己

連蘆葦都不能再次起身，我們就此

移步，美麗新世界，在水中倒映一個。

列車從江上駛離，窗戶剪開暗沉水面

——此刻該有一部古早電影在屏幕

看我們如何黑白地交匯，耳朵與眼睛

后變得虛擬，恍惚短租客般的揶揄。

我期盼您再度光臨，這不比神跡稀缺

可你也不是常來常走的喜鵲。一個夏天

午后用陽光抱你，傍晚擺上新制的口紅

可你是鴿子，不比短租客愛過的喜鵲。

美麗小鳥飛去無蹤影

誰的青春，流逝比水聲快

聽到有人匆忙在窗下走過

琴鍵加速，黑白閃過，默片里

演員在抹淚。又笑，佛像坐椅子

他朝我綻開白花瓣。日子沒有

嬰兒胎，廣場的“云轉悠悠”

更像演說。丘比特刺眼，箭

從課桌出去，我坦白接受赤身。

千禧年我們有相愛的身份

千禧年，郊外比油畫更油畫。我們

一個白襯衫，一個紅裙子。地下黨般

接頭。手指變得柔軟，像河水的婚宴。

你想跳舞。從莫斯科牽回一臺手風琴

這對于我們太年輕，而磁帶機

更真實。這無關乎媒介的情欲，也是

存在的。你的嘴唇和心，都是存在的。

風牽著衣擺。樹的陰影遮蔽一切

在近處，空氣謹慎而安全

愛，奢侈的商品，在市場上并不流通。

蝴蝶，蝴蝶

1

你的骨骼是虛構的。月亮如紙薄，你比青春貴

那種振翅的片刻有如神跡。我想起一份

歸屬于孩子氣的湛藍，在百貨商店可購買

網購也可送貨上門，最遲明天。

一陣風吹在你的電子皮膚上，顫抖卻是古典的。

你到底是哪里的蝴蝶，你不能是來自遙遠的月球

你不能……不能這樣不美。不允許

2

多好。我們年輕，貌若蝴蝶

在人造玻璃體中，用規訓緩和氣氛：

“昨夜，我又寫了一篇‘風雅頌三者之一”

驕傲溢滿昏酒杯。如同進軍攻下文化高地

燈影里你簡直若神。直白而簡略

一場南美旋風卷走我桌上所有的黃皮紙

3

我們不能騰空自己。應該繼續填充

站立，更深，深到太陽都失去引力

閣樓應該敲碎，現代的框架就在會議室拆除

線條是可以被捕捉的嗎？最新的AI技術

這樣提交報告：我們應當成為蝴蝶的線條。

作者簡介：胡既明，土家族，2003年出生于湖南永順，湖南科技大學本科生，詩見《民族文學》《當代·詩歌》《詩刊》《星星》《詩歌月刊》等刊物，曾于毛澤東文學院學習，獲東蕩子詩歌獎·高校獎、野草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