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毅：從國民黨信陽縣縣長到新四軍“理財專家”

楊紀一

朱毅

朱毅，原名李德純，1898年12月5日出生在湖北省漢陽縣（今武漢市蔡甸區）。早年間，他團結了大批進步學生，反對陳炯明的兵變，隨后參加北伐戰爭。1927年，他在參加反蔣革命的過程中毅然走上了愛國民主的革命道路。1938年擔任信陽縣縣長，堅持抗日救亡斗爭，并與共產黨合作，建立抗日民主政府。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并被調往新四軍軍部，為新四軍和蘇中抗日根據地的財政經濟建設作出了貢獻。1947年，朱毅前往大連，籌建了中國共產黨軍工史上第一個大型現代化軍工聯合企業——大連建新公司，有力保障了解放戰爭前線的炮彈供給。新中國成立后，他歷任中南軍政委員會重工業部部長、國家地方工業部機械局局長、三機部部長助理等職，為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付出了畢生心血。1977年8月，朱毅因病去世，享年79歲。

反蔣革命，走上愛國民主道路

1922年，朱毅考上廣東公立醫科專門學校。他白天上學，晚上工作，通過勤工儉學維持生活。這時，軍閥陳炯明想發動兵變驅逐孫中山，革命軍也醞釀攻打陳炯明部，一時間廣州城內局勢緊張起來。朱毅團結了一些進步學生，組織起來開展反對陳炯明的活動，被學校開除。從此，朱毅走上了一條進步革命的道路。

1926年，恰逢“建國湘軍”招考軍醫，朱毅被錄取，被分配到湖南名將陳嘉佑的教導團任衛生隊隊長。后來，教導團逐漸擴充為國民革命軍第14軍，陳嘉佑擔任軍長，朱毅則任第14軍醫院院長。他參加北伐戰爭，救護在戰斗中受傷的將士們。正值北伐軍節節勝利之時，蔣介石、汪精衛發動了反革命政變。陳嘉佑在國民黨軍將領中第一個通電全國公開反蔣，朱毅也憤而離開軍隊，于1928年東渡日本學習政治經濟。其間，他曾經回過家鄉，告誡子女“不打倒蔣介石，中國是沒有希望的”，“要好好讀書，不畏強暴，剛正不阿，正直為人”。

九一八事變發生后，朱毅棄學歸國，組織抗日活動。但在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政策的影響下，朱毅的抗日活動進行得十分艱難。朱毅對這種不抵抗政策非常反感，認為抗日必須反蔣。他在上海積極聯絡老上級陳嘉佑、程潛等人反蔣。為了聚集反蔣力量，開展抗日反蔣工作，以朱毅為首成立了抗日反蔣社團“義社”。與“攘外必先安內”針鋒相對，“義社”提出了“反對蔣介石不抗日”“反對蔣介石不民主”“一致對外抗日”等愛國民主口號。除此之外，朱毅還配合程潛、陳嘉佑推動時任廣東省省長的陳濟棠出兵反蔣。他先是受陳嘉佑之命向陳濟棠匯報上海的反蔣情況，后又和陳嘉佑一道說服胡漢民、李濟深，共同推動陳濟棠出兵。

七七事變后，朱毅找到程潛，要求參加抗日工作。此時，程潛正在組織第一戰區司令長官部，便任命朱毅為司令長官部秘書。1938年，程潛開始擔任第一戰區司令長官兼河南省政府主席。鑒于河南信陽縣是重要的戰略基地，在這一年的春天，程潛任命朱毅為信陽縣縣長。1938年4月，朱毅來到信陽接任縣長一職。

堅持抗戰，建設抗日民主政府

當時的信陽，正處于日軍重點攻擊之下。日軍飛機對信陽城區狂轟濫炸，日偽和國民黨頑固派也趁機進行破壞活動，某些不法奸商囤積居奇發國難財。一時間，信陽城民不聊生、怨聲載道。

朱毅到任以后，首先積極支持信陽的愛國進步力量，發動廣大人民群眾參加到抗日救亡斗爭之中。他主持召開信陽各界人士會議，向信陽各界宣傳抗日救亡理念；還支持信陽師范學校師生進行抗日救亡運動，幫助他們成立信陽師范戰時服務團，并和他們一起到信陽縣各鄉鎮進行抗日救亡宣傳，極大激發了信陽城鄉群眾的抗日愛國熱情。徐州淪陷后，大批抗日救亡團體如北平學生移動劇團、上?？箶逞輨〉诙?、開封扶輪小學孩子劇團、抗敵青年軍團實習隊等紛紛南下，匯集到武漢北部的門戶——信陽。朱毅對這些抗日救亡團體十分歡迎，熱情接待安排食宿，為他們開展活動提供便利。他還十分注重抗日武裝力量的組織工作，領導組織了一支2500余人的國民抗敵自衛團，自任司令，還在抗敵青年軍團實習隊的幫助下，促使在信陽西南地區活動的紅槍會組織與他一起合作抗日。

朱毅在信陽掀起的抗日救亡斗爭引起了中共河南省委的注意，省委認為他是河南各縣縣長中最可能爭取合作、共同抗戰的縣長。于是，中共河南省委通過與朱毅有親朋關系的開封孩子劇團指導員謝夕妮同朱毅建立起了聯系。1938年6月，中共河南省委秘書長危拱之隨孩子劇團來到信陽，同朱毅進行了真誠的會談，進一步啟發了朱毅的愛國思想。朱毅對危拱之提出的大膽使用進步青年、充分發揮來信陽的抗日救亡團體的作用和做好抗戰的準備工作等建議都十分贊同。在危拱之的動員下，朱毅在動員民眾抗戰方面的思想認知又前進了一大步。

1938年9月至10月，日軍向信陽發起大規模進攻。在信陽被日軍圍困的時候，中共河南省委派出中共信陽縣委副書記文敏生三次接觸朱毅。朱毅對文敏生的到來很是激動，說：“只有共產黨派人來與我共商突圍問題，可以看出誰是真正抗日的?！蔽拿羯\懇地向朱毅提出了“避開強敵、保存實力、游擊抗倭”的建議，朱毅認為很有道理，于1938年10月10日帶領縣政府工作人員、縣政府常備隊武裝和監獄犯人，進駐信陽西部山區的黃龍寺。他首先處理了監獄犯人，將他們全部釋放，但年輕力壯、愿意抗日的可以留下一起抗日。當時就有80余人留下加入常備隊，使武裝擴充到200余人。

10月12日，信陽縣城淪陷，國民黨頑固派又要求朱毅率部等候編遣。正當朱毅身處困境、進退維谷的時候，中共河南省委派文敏生等共產黨員對他進行了統戰說服工作。朱毅深明大義，斷然拒絕了等候編遣的要求，按照文敏生的建議，把縣政府遷到共產黨領導下的信陽北部北王崗一帶，并邀請文敏生、劉子厚（時任中共豫南特委統戰部部長）等共產黨員合作參政，使信陽縣政府成為河南省第一個抗日民主政府。在北王崗，朱毅首次接觸到了馬列主義圖書和共產黨的報刊文件。他愛不釋手、隨身攜帶，如饑如渴地學習。由此，朱毅比較全面地了解了共產黨的抗日主張，對團結抗戰有了新的認識。

1938年11月，中共河南省委派劉子厚、危拱之等帶一部分兵力，從省委駐地——確山竹溝南下北王崗，與朱毅商討合作抗日和開辟抗日根據地的問題。朱毅果斷決定與共產黨聯合抗敵，并提出“上四望山”的建議。劉子厚等都認為這是個有戰略眼光的方案。隨后，雙方決定改編縣政府常備隊，合作建立了抗日武裝“信陽挺進隊”，由朱毅任司令，共產黨員朱大鵬任副司令，危拱之任政治部主任。1938年底，挺進隊南下四望山，建立了四望山抗日根據地。朱毅在共產黨人的幫助下，以“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教育部隊，按八路軍、新四軍的制度進行部隊建設，挺進隊成為“實質的新四軍”。他還以信陽縣縣長、挺進隊司令的名義，積極收編地方武裝，使挺進隊擴大到3000余人。

1939年1月，李先念率部南下鄂中，途中來到四望山根據地，與朱毅徹夜長談。朱毅利用縣長的職權，積極幫助李先念部籌集軍糧款項，幫助開拓鄂豫邊區。

1939年4月，國民黨河南省政府主席劉峙下令撤銷朱毅的信陽縣縣長職務。朱毅把全部武裝交給李先念后，在朱大鵬等人護送下抵達竹溝，虎口脫險。

加入中共，投身財政經濟戰線

在竹溝，朱毅每天認真閱讀馬列主義圖書，鄭重地向黨組織提出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要求。經朱理治（時任中共中央中原局代理書記）、危拱之介紹，1939年4月，朱毅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入黨時，朱毅十分激動地對朱理治說：“我今天加入了中國共產黨，表示我新生命的開始，因此我要起個新名字，叫朱毅。姓朱，與你一個姓，因為你是我的入黨介紹人、革命引路人；朱者，紅色也，象征革命，近朱者赤。名毅，表示我的意志，毅然決然，一輩子跟著黨，決不動搖！”由此，朱毅從一個民主主義者轉變為一個共產主義者。

1939年8月，朱毅從竹溝抵達皖南新四軍軍部，任新四軍教導總隊隊務處長。1940年，朱毅調往陳毅處工作，并在部隊進駐黃橋后任稅務總局局長、財政經濟部部長，正式轉戰財經戰線。11月，朱毅又任蘇北臨時行政委員會財政處長，陳毅親切稱他為“理財專家”。

1941年1月皖南事變后，新四軍挺進蘇北，在鹽城建立了新的軍部。時任新四軍政委的劉少奇深知朱毅具有理財專長，任命朱毅為新四軍財政經濟部部長。1941年3月蘇中行署成立后，朱毅又兼任蘇中行署財經處處長。

當時，新四軍全軍共有10萬余人，開支很大，而新四軍活動的蘇北、蘇中地區雖有一定經濟基礎，但在日偽頑對我實施破壞、封鎖、統制、懷柔等政策的情況下，根據地面臨被封鎖、掠奪和打擊的嚴峻考驗，財政經濟困難。朱毅就是在這樣的艱難情況下擔任財經部部長的。他把自己早年擔任信陽縣縣長時積累的財經知識和工作經驗，同黨中央、蘇中區黨委關于財經工作的主張以及根據地的實際經濟情況結合起來，創造性地貫徹落實了“發展經濟，保障供給”的財經工作總方針。

上任伊始，朱毅就采取了“分而治之”的方法：各師在其所在地實行經費給養自籌，軍部和獨立旅的開支則由財經部籌集。這樣就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財經部在籌集經費給養上的壓力。

在朱毅的領導下，新四軍財經部開展了一些具有開拓性的工作：制定簡便易行的工商稅征收辦法；制定財經工作規劃；建立嚴格的預決算制度和審計制度；舉辦財經干部培訓班，培養財經干部；建立起江淮銀行、印鈔廠、金庫等金融機構，發行根據地貨幣江淮幣；向抗屬、民兵和窮苦農民發放農業貸款，解決他們的生產資金問題等。這些措施對迅速恢復根據地經濟秩序、確保部隊經費給養和根據地民眾正常生產生活起到了很大作用。

1941年7月，日軍對鹽城進行大“掃蕩”后，新四軍財經部被撤銷，朱毅轉到蘇中專任蘇中行署財經處處長。朱毅根據戰爭環境和精兵簡政要求，大刀闊斧地開展財經機構改革的工作，實行財糧收支兩條線，財經處管理稅收和資金支出，糧食局則管理糧食收支，厘清了不同財源的管理邊界。

在財經工作中，朱毅始終堅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取之合理，用之得當”的原則，堅守人民本位、群眾路線，精打細算開展財經工作。當時，蘇中根據地的主要財政收入是公糧和商業稅，朱毅便根據這一特點組織制定了蘇中根據地有關公糧征收和商業稅征收的辦法。這些辦法充分照顧各階級的利益，既有合理負擔，又不傷害民利，有利于蘇中根據地農業生產的進一步發展，充分調動了各階級的生產積極性。

在日偽頻繁進行“掃蕩”“清鄉”和國民黨頑固派實施經濟封鎖的惡劣環境下，朱毅組織領導各級財經干部，采用各種辦法維護和增加根據地的財政收入。敵人在產棉區掠奪棉花，根據地財經干部就登記棉田、到棉農家中上門收購；敵人在產鹽區掠奪食鹽，根據地財經干部就帶人控制鹽灶，并挨家挨戶做灶民的工作；敵人暗殺、綁架我稅務人員，根據地財經干部就和稅警一起武裝征稅；敵人大量發行偽幣掠奪根據地經濟資源，根據地財經干部就嚴格控制物資出入，禁用偽幣，逐步停用法幣，發行抗幣。在朱毅和財經干部們的共同努力下，敵人對根據地經濟秩序進行的破壞未能得逞，相反，根據地的生產建設得到了長足發展，財政收入也得到了有力保障。1942年，根據地財經部門在夏季就征收公糧53.6萬擔、公糧代金77萬元，超過了1941年全年征收的總和。

抗戰勝利后，朱毅奉調華東局任財經委副書記。1947年2月萊蕪戰役結束不久，根據中共中央指示精神，華東局和陳毅即派朱毅前往大連，建立彈藥生產基地。就這樣，朱毅從財經戰線轉戰軍工戰線，開始了新的人生挑戰。

建新公司生產軍工產品使用的車床

轉戰軍工，保障生產支援前線

建設軍事工業基地，對于一直從事財經工作的朱毅來說，是十分陌生的。但朱毅沒有討價還價，而是欣然接受了這一任務，只向組織上要了幾名干部，就立即動身前往大連。

1947年3月15日，朱毅抵達大連。甫一到達，朱毅就積極向中共旅大地委匯報建設軍工廠的工作，又和其他同志一道對大連的工業基礎進行了認真仔細的調查研究，提出了軍工基地的建設規劃，希望地委能將大連鋼鐵廠、化學廠、機械廠等一批重工業工廠劃歸軍工基地。辦完交接手續后，朱毅對現有工業資源進行了整合，同時新建了炮彈廠等專業工廠。這樣，中共歷史上第一個也是最大的大型現代化軍工聯合企業就誕生了。鑒于當時的政治環境，企業被命名為“大連建新公司”，朱毅任總經理。

公司成立伊始，面臨很多困難：工廠設備殘缺不全，一些主體設備缺少；生產工藝和生產技術缺失，需要從頭探索試驗；糧食緊缺，很多人餓著肚子參加生產；彈藥生產的原材料也十分緊缺。在這種窘迫的狀況下，朱毅充分發揮集體智慧，解決了很多難題。他善于團結和使用干部，把具有不同專長的干部安排到適合的崗位，還大膽提拔當地干部，充分發揮各廠留下來的日籍技術人員的作用。大連鋼廠有一位日籍高級技術人員荻原三平，掌握了新型硬質合金的生產技術。朱毅同他交朋友，經常請他到家里吃飯，同他談心、講政策，荻原三平很受感動，主動向朱毅表示要獻出這一技術。朱毅當即組織起技術攻關小組，在荻原三平指導下夜以繼日地工作，在三個月內試制出了這種新型硬質合金，使我國首次具有了當時世界先進水平的硬質合金生產技術，大大加快了炮彈的生產速度。朱毅還注意發動和依靠群眾，經常開“諸葛亮會”，集思廣益，集體攻關。建新公司在1947年7月1日正式成立后，僅用半年時間，在1948年1月24日成功制成了新型炮彈。這是中國共產黨軍事工業史上首次研制出后膛鋼制炮彈。朱毅十分高興，把這種炮彈命名為“一二四式”炮彈。

“一二四式”炮彈試制定型后，建新公司又面臨著增加產量的問題。朱毅采取研制炮彈時的經驗，發揮群眾智慧，自行設計制造各種設備，挖掘機器潛力，有效解決了產能不足的問題。朱毅還大抓思想政治工作，公司各級領導干部和職工在支前保生產的目標指引下創造了很多業績，也涌現出一大批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跡，如“中國的保爾”、全國勞動英雄吳運鐸。

在全廠上下團結一心為生產的氛圍中，建新公司的生產取得了很大成就。1948年全年，建新公司為淮海戰場和其他戰場提供了23萬發合格優質的“一二四式”炮彈；1949年，又用7個月時間為渡江戰役等戰役戰斗貢獻了70余萬發炮彈。對此，中央首長和前線將領予以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在1948年全軍軍工生產會議上，劉少奇評價：“大連建新公司支援人民解放戰爭，工作做得很好，中央很滿意?！标愐愫退谠ＳH自給朱毅寫來感謝信。粟裕在信中說，“非常感謝你，你們做了威力很大的炮彈，保證了我軍取得淮海戰役的勝利”，還說，“華東的解放，一是離不開山東的小推車，二是離不開大連的大炮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