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車輛抵押“套路貸”瘋狂斂財

唐新宇

“感謝檢察機關幫我們挽回損失?！?023年10月28日，被害人李葉斯打電話給檢察官表達感謝，因為他和其他20多名被害人終于取回了被拖走的私家車。

車被非法拖走，想取車還被打

2017年，家住江蘇淮安的李葉斯做生意缺周轉資金，經他人介紹到當地一家小額貸款公司辦理小額貸款。業務員向李葉斯介紹自己公司貸款具有放款快、利率低等優點，李葉斯了解完覺得比較滿意，決定在這家公司貸款。

緊接著，業務員拿出厚厚一摞合同，光是補充協議就有7份。李葉斯很奇怪，問業務員為什么要簽訂那么多合同。業務員解釋道：“除了借款合同，其他都是補充條款合同，只要正常還款是不會有問題的?！?/p>

簽合同的時候，業務員還在李葉斯的車上安裝了GPS，并告知李葉斯，如果不按時歸還貸款，公司有權依據GPS定位收回抵押車輛。簽完合同當天晚上，李葉斯就收到了貸款。

合同貸款金額是12.4萬元，實際到手9萬余元，其余為手續費，分3期還。前兩期李葉斯都按期還了款，到第3期，李葉斯因為其他事情，在還款日當天夜里才把第3期還掉。哪知道第二天早上，李葉斯就收到了一條短信，說因為李葉斯逾期還款，他的車已經被拖走。

李葉斯不明所以，著急忙慌地打電話給小額貸款公司接待自己的業務員。業務員說這售后的事不歸他管。李葉斯又聯系發信息的人，對方竟然告知李葉斯需要付包含拖車費、違約金等共26萬元，才能拿回自己抵押的車。

“這不是明搶嗎？”李葉斯二話沒說立馬報警。然而，警察到現場后發現這是貸款引起的糾紛，只能建議李葉斯向法院起訴。這時，李葉斯才發現這家小額貸款公司沒有注冊，無法被訴。

找不到公司名稱，找到被拖走的車輛也行。通過GPS，李葉斯確認車在某小區的地下車庫。2017年10月4日晚上，李葉斯喊來朋友祝慶幫忙，兩人帶著液壓剪等工具準備把車庫門打開取車?？蛇M入車庫還沒來得及找到車，兩人就被車庫里的防盜紅外探頭探測到了。

接著，李葉斯、祝慶聽到了外面汽車剎車及鐵棍敲圍欄的聲音。兩人發現不對勁，趕緊躲了起來，但還是被找到了。李葉斯、祝慶被一頓好打，打人的其中一人還叫囂道：“你是人比我多還是錢比我多??？敢做這事？”李葉斯、祝慶連聲求饒，對方看打服了方才作罷。

命是保住了，可車和錢都被騙走了。無奈之下，李葉斯走上了信訪道路。公安機關通過大數據分析發現，和李葉斯有相似遭遇的有20多人，大家互相不認識，遭遇卻高度一致。經過初查，公安機關認為李葉斯遇到的公司涉嫌“套路貸”詐騙犯罪。經刑事立案、偵查后，公安機關分別于2019年12月19日、2020年1月2日抓獲主要犯罪嫌疑人吳綿林、孫信文。至此，一個瘋狂斂財的特大“套路貸”集團被順利打掉。

為依法嚴懲、精準打擊“套路貸”犯罪集團，淮安市淮陰區檢察院迅速指派檢察官依法提前介入引導偵查。檢察官通過參加會議、分析案情，結合證據薄弱環節，從有利于庭審指控的角度提出繼續偵查方向及取證意見，從而推動該案高質效辦理。

注冊多個空殼公司

46歲的吳綿林是淮安本地人。2014年，吳綿林糾集楊風樸等3人成立淮安市淮陰區賽安投資有限公司，專門從事放貸和拖車敲詐勒索犯罪。2017年，吳綿林被列為失信人員，遂以他人名義成立淮安宜化公司。該公司后成為北化恒泰汽車服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化恒泰”）的代理商，不過成員仍為原賽安公司的人。

北化恒泰的法人代表名叫孫信文，是該“套路貸”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2000年，孫信文因犯聚眾斗毆罪被江蘇省宿遷市宿城區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2016年，孫信文與他人合伙成立北化恒泰，主營車輛抵押貸款業務。2018年，孫信文分紅60萬元現金及一輛汽車給合伙人，雙方解除合伙關系，公司實際為孫信文一人控制。

為方便實施“套路貸”犯罪，孫信文還注冊了多個空殼公司。2017年底，吳綿林聽說孫信文資金渠道多、公司規模大，正為找不到人拖車，無法處理預期債務發愁。吳綿林主動聯系孫信文談合作，提出可以幫助孫信文將逾期還款客戶的車輛拖到淮安，然后進行談判。

一番溝通后，孫信文發現吳綿林兄弟多、拳頭硬，在淮安能辦很多自己不方便直接出面辦的事情，故想利用吳綿林拖車敲詐勒索以從客戶那里榨取更多錢財。兩人一拍即合，相互勾結，約定好吳綿林以實際控制的宜化公司為幌子、以作為北化恒泰代理商為名義，幫助孫信文實施“套路貸”詐騙犯罪。

2018年，孫信文發現吳綿林通過拖車處理逾期客戶能獲得更大利益，吳綿林也想利用孫信文的資金可以拖更多車敲詐客戶資金。兩人決定在淮安市成立北化恒泰分公司，由吳綿林老婆任分公司法人代表。原宜化公司人員則加入其中，工資均由總公司發放。同時，孫信文還明確吳綿林為北化恒泰副總兼貸后部總監，處理貸后工作，并將其得力干將楊風樸吸納到總部貸后管理部，負責拖車敲詐。

無視舉報，加速擴張

以孫信文、吳綿林為首的犯罪集團，以無放貸資質的北化恒泰以及下屬的江蘇淮安、宿遷、徐州，安徽六安，山東濟寧，內蒙古呼和浩特共6個分公司和相關下級代理商為依托，雇用業務員以低利息辦理車輛抵押進行虛假宣傳，誘騙被害人到公司和相關代理商處辦理車輛抵押貸款業務。

按公司要求，業務員向被害人介紹公司貸款業務，在對被害人車輛進行評估價格后，確定放款金額，并在抵押車輛上安裝GPS。接著，業務員讓被害人與放款方（主要是北化恒泰對接的資方）簽訂一份貸款金額高出實際到賬金額12%以上的合同，然后公司又與被害人簽訂金額為實際放款金額的合同。

合同審批后，放款銀行將與銀行實際放款金額打到被害人辦理車輛抵押貸款提供的銀行卡中，并以收取保證金、科技費、資產管理費、GPS安裝費、車輛違章保證金等費用為由，要求被害人將多出的部分打到公司的賬戶上。這筆收來的“砍頭費”金額高于被害人貸款總額的12%。此外，業務員還會給被害人出具一份所謂“等額本息”的還款計劃表，要求被害人每月還定額本金、到手本金的利息和GPS流量費。

表面上看似乎沒有什么不妥，但實質上，這種以所謂“等額本息”還款的方式是在虛增被害人債務。吳綿林、孫信文等人利用被害人用錢心急的心理，在每月本金減少的情況下，仍然以所有本金來計算利息。其間，不管是被害人延遲1天還款，還是北化恒泰劃扣系統出現故障，北化恒泰都會肆意認定被害人違約。孫信文則會安排吳綿林等人把抵押車輛拖到淮安，并以被拖車輛要挾被害人，利用人多勢眾等優勢和被害人展開不對等談判，并以收取拖車費、人工費、違約金、逾期費等為由，對被害人實施敲詐勒索犯罪，同時還伴隨著隨意毆打他人、隨意毀壞公私財物等尋釁滋事違法犯罪行為。李葉斯回憶，去小區地下車庫找車的那天，打自己的其中一人就有吳綿林。

該犯罪集團利用上述文騙武打等作案手段違法放貸累計逾3億元，騙取大量“砍頭息”的同時，還敲詐大量被害人財物，也因此迅速發展壯大。截至2019年底案發，該犯罪集團已經成立6個分公司，還在20多個省份發展下級代理商。

與此同時，被害人的舉報材料像雪片一樣大量匯集到司法機關?；窗彩谢搓巺^檢察院第五檢察部審查數十份本區被害人信訪件發現，其舉報源頭均指向北化恒泰淮安分公司。每封信訪件里的被害人雖然身份不同、被害事實不同，公司負責接待的業務員身份也不同，但是每封舉報信反映的不同事實呈現標準化、套路化、隱蔽性強、危害性大等共同特點。據此，第五檢察部檢察官們初步判定這可能是一系列有組織的犯罪。檢察官們下定決心不讓群眾利益受到損害。

與此同時，孫信文、吳綿林等人認為“套路貸”這樣一種“吸血鬼式”的犯罪，基于作案手法復雜難以依法定性，自以為可以鉆法律的空子逃避制裁，因此行為也越來越明目張膽。

孫信文認為目前在一線行騙的業務員普遍年齡大、文化程度低、江湖習氣重，為了進一步提升集團形象，他不斷從人才市場招聘形象佳、口才好的應屆畢業大學生入職公司，以此充實一線行騙崗位。而為了讓這些新來的大學生能夠快速行騙，孫信文、吳綿林等人還精心編寫了深含各種套路騙術的話術清單作為培訓教材，并由老員工來教新入職的大學生。對于少數比較審慎的大學生的疑問，老員工要么回避，要么訓斥。盡管不斷有新入職的大學生從北化恒泰離職，該集團仍能招到新的大學生補充崗位。

精準審查，提起公訴

2020年6月22日，淮安市公安局淮陰分局以孫信文、吳綿林等100余人涉嫌詐騙罪、敲詐勒索罪、尋釁滋事罪移送至淮安市淮陰區檢察院審查起訴。承辦檢察官通過制作犯罪組織架構圖、對全案近2000本證據材料進行列表分析比對，準確界定犯罪集團組織架構，明確“團隊經理”“業務員”等各類涉案人員的作用、行為、責任、刑期，追捕2名漏捕人員。對20余名大學畢業不久被蠱惑加入該犯罪集團的犯罪嫌疑人作出不起訴決定。對全案100余名被告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聽取法院意見，鑒于審判場所太小及法警數量不足等客觀困難，對該犯罪集團總公司及分公司被告人進行分案起訴。

2020年12月28日，淮安市淮陰區檢察院對孫信文、吳綿林等31名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訴。因疫情原因，淮陰區法院于2023年3月7日開庭審理此案。

法庭上，檢察官指控，自2016年成立至2020年1月2日被查獲以來，北化恒泰總公司孫信文、吳綿林等犯罪集團詐騙合計519起，實施敲詐勒索50起。另吳綿林加入犯罪集團之前單獨實施敲詐勒索20起。該集團成員實施尋釁滋事罪6起。

面對這些指控，孫信文辯稱這都是吳綿林的錯，辯解道：“吳綿林找到我，說他可以一直長期做這項業務，他能夠去找到這些車。因為很多車被客戶變賣了或者說藏匿起來了，客戶找不到。他說他能夠找到這些車，能夠把不良債權收回來。當時我就提供了100多萬元的資金給他?！睂Υ?，吳綿林卻說自己都是聽從總公司的指派。

然而，在大量的證據材料面前，孫信文、吳綿林的辯解不攻自破——經公訴人訊問，該公司部分中層管理人員均供述是孫信文制定“套路貸”流程，安排中層管理人員制定詐騙話術清單并培訓業務員詐騙技能，吳綿林則負責安排拖車敲詐勒索。公訴人出示大量賬冊證明犯罪集團主要非法所得被孫信文占有，吳綿林通過拖車敲詐勒索分得大量贓款。

2023年6月28日，淮安市淮陰區法院以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孫信文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罰金20萬元；以敲詐勒索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一年，并處罰金10萬元。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九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萬元。以詐騙罪判處被告人吳綿林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10萬元；以敲詐勒索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年，并處罰金7萬元；以尋釁滋事罪判處其有期徒刑十個月。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六年，并處罰金17萬元。其他被告人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至拘役不等。

判決后，孫信文以自己不構成犯罪、吳綿林以量刑畸重為由提出上訴。2023年9月22日，淮安市中級法院裁定維持淮陰區法院一審判決。（文中涉案公司、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