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的光落在花瓣上

阿華

尋蘭記

歲月自有輪回和天意，有些彎曲

會重新站立

每年春天，都會有人從遠處

來這處山地，尋蘭看蘭

石壁下，草叢里

披著霞光的葉子，隱隱有一種心痛

——風聲和鳥鳴如琴鍵起落

敲打著大地的肺腑

一株蘭花，在音樂聲里長出了

刺刀上的鞘

總有暗香這樣打結：它一轉身

溫柔的光，就落在了花瓣上

瀾滄江邊

瀾滄江邊，我見過那個低頭

給朋友發信息的人

“魚身上最苦的是膽，魚膽破了

魚就沒有人要了”

“人身上最重要的是心，心碎了

就沒有什么能夠縫補的”

剛剛，兩只相愛的蝴蝶

從他眼前飛過去了

就連一只落單的白鷺，夕陽也給

它的翅膀鍍上了金黃

而他潮濕陰冷的一生，最怕看見

這滾燙的黃昏

江邊樂隊

江水的體內，一定藏著一支樂隊

有時候，是弦樂器和豎琴

有時候，又是定音鼓和大小鼓

倘若它們一起演奏，就是一場

盛大的交響曲

昨夜，在瀾滄江邊

我聽到一陣陣的嗚咽聲

不知是什么樂器在演奏，發出

讓人難過的聲音

仿佛有人在拉二月映泉，又好像

是誰在吹悲情的嗩吶

魏峰山

涼風拂衣，我在山中行走

看山楂花和槐樹花，有著

月光一樣的白

知道朝陽，晚霞，和落雨

哪一樣，都有它的好

“凡有發生，皆有美意”

在魏峰山，每一只蝴蝶都是

散落人間的花瓣

每一片細密的葉子，都在為我

熬制治愈傷口的良藥

束手無策

……今天我遇到了很多

傷心的事兒

一個高個子男人倚著墻角

一邊打電話一邊哭

面館里吃面的女孩兒

眼淚啪啪地，往碗里掉

和我擦肩而過的人，一些

心上堆滿了雪

一些臉上掛滿了霜

天下傷心的事兒太多了

起風的時候

我聽見滿地的碎片聲

——情節總在重演，過來人

束手無策

悲傷

我舊地重游，看水流一日

樹長一寸

一粒粒草籽，在爆裂聲中落地

有時又見薔薇初開，青杏漸大

綠蔭叢中，一只甲蟲

蹬著細腿，窸窸窣窣爬過

不瞞你啊，我有點兒難過

倚著一棵樹

我慢慢蹲了下來

我想蹲得低一些，再低一些

這樣，滿山的草木

就看不見我眼里的悲傷

流水向東

在春風中，灑一些消毒劑

面對鵝掌楸和烏桕樹，念一聲大悲咒

“……愿每份苦能引起你的追問

愿你我知苦性空”

寬闊的坡地上，總有一天會開滿

苜?；ê桶倮锵?/p>

可逆向飛行的白鷺，背影多么孤獨

風自南來，流水向東

浮光掠影中，我們感知著歲月的

盛大和渺小

——愛與痛皆如清風，吹著

世間的滿與空

人間大雨

夢中落暴雨，醒來后就想給

一個人寫信

只是不知道，這封信該寄往哪里

要貼多少錢的郵票

什么時候才能到達

途中的夜晚，是不是會看到

冷星如鉆

仿佛一個人就要落下的淚水

世間的雨從未停止，只有云朵

會送來干燥的問候

這溫暖，是離我們最近的屋檐

我想問一些春天的事情

山上的梅花開到了第幾朵？

新發的嫩葉

是不是比花朵更有生命力？

皎潔是月光的權力？流淌

是河水的本能？

它們撞在了礁石上，是為了向青山

道一句珍重，不輕不重？

綠苔新泥，陌上清風

那些冬眠的昆蟲，是不是

也聽到了雨落松針的聲音？

總有些葉子，選擇在春天落下

在新葉子來時，悄悄讓位

是不是有風，把這些落下的葉子

又翻了一遍？

你在山間行走，是不是和我

一樣，看到了明亮

——青松之下，蕨類茂盛

它們的每一次伸展，都百轉千回？

八月的梨樹鎮

月未全滿，人未全到

說再也不會回來的人，是不是

真的就不再回來？

“……所有的傷口，只能在

時間里慢慢愈合”

渡口重生的月見草

和云朵灰，在燈光中色彩斑斕

影子婆娑

八月的梨樹鎮，風勾兌夜晚的清涼

疲倦從寺廟里還俗

我偶爾沉默，想念從前不會哭泣的年代

冬至

誰播下的種子，又長成了莊稼

誰栽下的樹木，茂密且開著繁花

誰在秋天，找到了鼠尾草

誰帶著糧食上來，讓林中的鳥兒

又可以活過寒冬

冬至那天，山上的風特別大

好像在和誰賭氣，打架

落下的樹葉，卻有著重回

大地的喜悅

它們覺得每一次死，都是一次生

蜜蜂振羽

春天的枝頭上，草鶯鳴叫著

聲音急促

像落在琵琶上的粒粒珠玉

此時，它身邊的蜜蜂

振動著翅膀

穿過桃樹，梨樹，海棠樹

甜蜜的花心里，它們看到了

光陰的深邃和曠遠

“石頭長青苔，地上生綠草”

我喜歡這樣的春天，我喜歡

春天時候的梨樹鎮

所有的祝福，都在蜜蜂的振羽里

這一年……

這一年，我們開墾了一片山地

用來種桃，種梨，也種春風

這一年，我們買來了針頭線腦

在荷包上繡出了富貴的牡丹

我們還請來獸醫，醫好了

識途老馬的舊疾

我們不想讓三歲的小馬，成為

無人收養的孤兒

這一年，我們還談到了孩子的婚事

仿佛愛情可以沖淡所有的苦難

這一年，我們仿佛把一切

都安排妥當了

這一年，又好像還差著什么

草原夜色

狼毒花也有自己的靈魂，空空如也

也是萬千世界

金蓮花也有自己的孤獨

卸下妝梳

你才能發現它的山河空蕩

在夜色空曠的草地，有人飽含激情

寫下這樣的文字：

“醒時明月，醉后清風”

那一夜，他想去看草地上

一閃一閃的螢火蟲

可惜風大，誰也沒有找見它

只看到山影潛伏，一棵大樹

在黑夜里敲響大鐘

夕陽如此美好

寒冬迫在眼前，鱗花草像

毛蟲一樣抱團

它們并不畏冷，只是害怕撒出草籽

“……除了死亡，只有墜落

可以喚醒沉睡的人”

唱歌的人還在唱歌，失眠的人

還在磨刀

有人遠離人群，在河邊練習吹嗩吶

夕陽如此美好，為何我卻感到悲涼

大風吹進了白洋淀

白洋淀的春風，帶我們走進了

雄安區的馬堡村

那時候，新生的蘆葦還沒有

和蒲草比鄰

結伴的蔓草，也還沒有開始它們

倔犟的繁茂

只有一臺臺空氣熱能泵仍舊

馬達轟鳴

執著地向人間輸送著溫暖和愛意

“……它們微小的觸須，心電圖般

聯通著繁華的世界”

春風吹著白洋淀，也吹著

雄安區的馬堡村

那時候，我看到荇菜的嫩芽

已經開出了夢之花

——那沾染了大地氣韻與清潔水質

蘊藉的夢之花

黃花溪

通往黃花溪的路有兩條

一條通往世俗，游客摩肩擦踵

一條通向內心

青山，流水，風吹蘆花見白云

但其實，通往黃花溪的路有更多

像蜂蟲振翅，槳果落地

像天籟悅耳，水墨抒情

每一個詞條，都在通往黃花溪的路上

每一個詞條

都入煙火中，出白云外

濕漉漉的初夏，在黃花溪

我聽到了布谷鳥的叫聲

——光陰，在緩慢里虛度

雨水之后

……細心的雨水，想把湖水

重新漆染一遍

它擔心用墨太淺，草木就會

顯得稚嫩

用墨太深，湖水就會變得沉重

好在花瓣輕落，植物清靈

為它帶來木杪間銀河的回音

雨水之后，到處都是

夜色的泉眼

汩汩涌出的湖水，慢慢漫到了天邊

湖水的深處，總有唱不完的歌謠

——荇藻與珠貝，涂著月光螢粉

——魚的彩虹之鱗，閃爍著香艷的美

——粼粼的波紋，好似螢火蟲的翅膀

夜讀

加繆說：同鼠疫斗爭的唯一方式

是誠摯

夜讀托馬斯：“這樣的時代

智者并不沉默

只是被無盡的嘈雜聲窒息了”

我試著提煉他們文字中

共同的部分：

熱愛的火焰，一旦被吹熄

那些故事的花紋

就成了破裂的裝飾

還有，他們說出了世上最難的

三件事：

——說真話

——保守秘密

——忘掉他人對我們的傷害

這是一個悄悄釀蜜的春天

這是一個悄悄釀蜜的春天？

“春天陷于花海，一枝桃花

代表春風十里……”

世上跌蕩起伏之事太多，若都能

像垂柳一樣隨緣，最為妥善

魏峰山下的玉蘭獨自開了

又獨自謝了，一顆熱血沸騰的心

還是抵不過長風萬里

……一個人究竟要經歷多少個春天

才會懂得：孤獨是一定要有的

其它的可以輕描淡寫，忽略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