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詠嘆調看唐尼采蒂對內莫里諾的角色塑造
——以詠嘆調《偷灑一滴淚》為例

張 超

（韶關學院 音樂與舞蹈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蓋塔諾·唐尼采蒂（Gaetano Donizetti，1797～1848）是意大利19 世紀30 年代的重要作曲家，是浪漫主義時期意大利歌劇樂派的代表人物，他與貝利尼、羅西尼組成美聲學派的三巨頭?！稅鄣母蚀肌肥巧w塔諾·唐尼采蒂最負盛名的代表作之一，創作于1832 年，同年首演于米蘭，是世界各大劇院長演不衰的劇目之一。整部歌劇既繼承了意大利歌劇的傳統藝術形式與特色，又充滿了浪漫主義氣息，唐尼采蒂在表演這部歌劇時既展現了其精湛的藝術技巧也為其注入了有趣的靈魂，使《愛的甘醇》至今仍保有旺盛的藝術生命力［1］。劇中男主角內莫里諾演唱的《偷灑一滴淚》是這部歌劇中最著名的詠嘆調，結合劇情對《偷灑一滴淚》進行詳細的研究，以幫助將來的演唱者更好地理解與飾演內莫里諾這個角色，從而增強歌劇《愛的甘醇》的戲劇效果。

一、歌劇《愛的甘醇》的音樂創作特征及戲劇情節

（一）時代背景與創作特征

18 世紀末期，隨著歐洲社會政治格局的變化，舊的社會宗教體制及觀念面臨崩潰，文學藝術也逐漸追求自由和解放，進而使得音樂創作逐漸從宮廷貴族取材轉向普通大眾取材。作曲家的創作也更多地趨向于世俗音樂，由此，喜歌劇的創作逐漸興起。唐尼采蒂的歌劇創作也逐漸涉及色彩鮮明的世俗場景以及社會大眾的音樂題材，其音樂創作融入了民族性與時代性。他的音樂創作體現了意大利民眾善良淳樸以及幽默樂觀的性格特點。在喜歌劇《愛的甘醇》中，唐尼采蒂用極具個性的音樂細致地刻畫劇中人物性格，給作品增加詼諧因素以使大眾更能接受和理解作品，這種創作手法也極大地推動了浪漫主義歌劇的創作發展。唐尼采蒂的音樂創作貼近大眾生活，其音樂作品不僅因幽默詼諧為觀眾帶來愉悅，還能引發人們對社會現象和社會生活進行一定的思考；由此逐漸形成唐尼采蒂獨具一格的音樂創作風格——依托美好的旋律來抒發情感，將音樂結構與角色心理狀態相結合以增加戲劇感染力。其樸素優美的旋律風格與極其個性化的戲劇角色設置，體現出獨特的浪漫主義音樂創作特征，這種獨特的創作風格在喜歌劇《愛的甘醇》中有著完美而集中的體現。唐尼采蒂致力于具有民眾基礎的音樂創作，《愛的甘醇》中歡悅與抒情的精彩唱段《偷灑一滴淚》的喜劇效果和美麗動聽的旋律都使作品至今還擁有聽眾［2］。

（二）《愛的甘醇》的戲劇情節與人物

《愛的甘醇》劇情梗概如下：在意大利的一個小村莊里有一位叫阿蒂娜的年輕女孩，她家境富裕且貌美如花。農民內莫里諾十分喜愛阿蒂娜，面對軍官貝爾科雷對阿蒂娜異常猛烈的求愛，忐忑不安。與此同時，江湖醫生杜卡瑪拉帶來了“愛的甘醇”（其實是劣質的法國紅酒）并謊稱喝下 “甘醇”就能得到愛情，內莫里諾信以為真，于是購買了一瓶 “甘醇”。其實，阿蒂娜早就知道內莫里諾的心意，但她對內莫里諾的懦弱、缺乏求愛的勇氣異常反感，一氣之下接受了軍官的求愛，這使內莫里諾異常痛苦。隨后，求勝心切的內莫里諾應征入伍，以圖賺夠了錢繼續買藥水的魔力獲取阿蒂娜的愛。這時內莫里諾告訴阿蒂娜說：“如果沒有人愛我，那還不如讓我去當兵， 死在戰場上吧”。阿蒂娜聽到此話心急如焚［3］。最終被內莫里諾感動，兩人幸福地走到了一起。于是，“甘醇”迅速被人們搶購一空。在這部戲中，所有騙子都取得成功，除軍官失落之外，都皆大歡喜?！稅鄣母蚀肌分兄鹘怯兴娜?，分別是：女高音阿蒂娜（Adina）絕色之貌，富裕，善良；男高音內莫里諾（Nemorino）憨厚老實的農民；男低音杜卡瑪拉（Dulcamara）江湖醫生，狡詐幽默的騙子；男中音貝爾科雷（Belcore）威武好色，年輕帥氣的軍官。

（三）作為戲劇角色的內莫里諾及其性格特征

劇本與歌劇場面可洞察出內莫里諾的角色特點：第一，農民出身；第二，敢當眾用歌聲去歌頌自己心愛的人；第三，面對情敵時，雖然覺得自己不如別人，但仍堅持不懈；第四，相信江湖醫生，喝下“愛的甘醇”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愛情；第五，為了得到愛情不惜一切代價地去更改職業；第六，明知道阿蒂娜知道自己的心理，卻遲遲不敢表白；第七，當阿蒂娜主動表達愛意時還故意說要去戰場唯求一死；第八，可以很浪漫地演唱《偷灑一滴淚》。由此可見，內莫里諾的集貧窮天真、憨厚淳樸、熱情實在、幽默執著為一身的。雖是農民，卻情感細膩、真實，對待愛情的態度非常堅定，雖天真到近乎愚蠢，卻有大智慧，正因此，最終他獲得了成功與幸福。

二、詠嘆調《偷灑一滴淚》的音樂形態分析

（一）在戲劇中的位置

《愛的甘醇》是一部二幕歌劇，詠嘆調《偷灑一滴淚》是第二幕第二場的第五景，是整部歌劇的尾聲部分。第二幕第二場的第四景是江湖醫生杜卡瑪拉與阿蒂娜的二重唱，阿蒂娜從杜卡瑪拉的口中得到內莫里諾要去應征入伍的消息，并且得知其入伍就是為了掙錢購買愛情靈藥深受感動，隨即含著淚水離開，卻被內莫里諾發現。夜色來臨時，上演了第五景，內莫里諾演唱這部歌劇中最著名的一首詠嘆調《偷灑一滴淚》。

（二）音樂意境與音樂形態分析

1.《偷灑一滴淚》的音樂意境

《偷灑一滴淚》是內莫里諾演繹的一首浪漫曲。作品帶有鮮明的浪漫主義音樂風格與特征，音樂抒情唯美， 體現出作曲家鮮明的個人藝術個性、審美傾向與藝術魅力［4］。作品講述了內莫里諾從某些情節中發現阿蒂娜也愛著自己時，內心生出喜悅之情。第二幕第四景是江湖醫生杜卡瑪拉與阿蒂娜的二重唱，阿蒂娜與杜卡瑪拉以提問與回答的方式進行交談，杜卡瑪拉以宣敘調的方式進行回答。當阿蒂娜意識到內莫里諾可以為自己付出任何代價時，頓時產生歉意，從而對內莫里諾萌發愛意。阿蒂娜與杜卡瑪拉臨別時是含著淚水離去的，而這一切都被暗中觀察的內莫里諾盡收眼底，內莫里諾感受到阿蒂娜也愛著自己，從而演繹了《偷灑一滴淚》這首詠嘆調。

這首詠嘆調是在夜幕降臨、皓月當空時，由內莫里諾獨自一人在空曠的廣場上演唱。歌詞表達了內莫里諾隱約得知阿蒂娜也愛自己時，就算死去也能滿足，從而得出內莫里諾對阿蒂娜的愛之深切。從歌詞來看，《偷灑一滴淚》像是一首悲傷的詠嘆調，其實不然，它是表達內莫里諾浪漫的、詩情畫意的、掩蓋不住內心喜悅的一首詠嘆調，全曲交代了內莫里諾此時的內心世界。樂曲在結尾處不斷重復著“就算死去也好，我已經很滿足”，表達了內莫里諾對愛情的無比渴望與執著。

2.歌詞結構

《偷灑一滴淚》這首詠嘆調的歌詞結構是ABC 三段體，A 段的歌詞是“暗地里有滴傷心淚，潤濕了她的眼睛，她好像非常羨慕快活的姑娘們，一切全都弄清，她愛我，能肯定?！边@段歌詞描述了內莫里諾知曉了阿蒂娜也愛著自己。B 段的歌詞是“這時候我能聽見她美好的心在跳，我們的嘆息和感慨也都混合在一道?！边@段歌詞所寫的是內莫里諾在即將得到愛情之時內心的幻想和對這份愛更加充分的肯定。C 段的歌詞是“天哪，死亡也好，我已經很滿足，我可以為愛情而不顧生命?！边@段歌詞講述了內莫里諾對待愛情的態度以及這份愛情的珍貴。內莫里諾內心覺得這份愛情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全曲的歌詞結構與音樂的曲式結構有著一定的區別。

3.音樂結構

全曲是帶再現的單三部曲式。樂曲的引子有九個小節，由大管和豎琴搭配著小廣板的速度為音樂意境進行鋪墊，逐漸引入男高音唱段，使用的音樂材料是全曲的音樂主題。A 段的旋律分為三個部分，每部分四個小節，前面兩個部分為a 和b 兩個材料，第三部分是a 的改編，所以定為a’。三個部分都是Ьb 小調。B 段為ЬD 大調的三個小節與銜接再現段的兩小節過渡段所組成。A’段繼續回歸到Ьb小調，由a、b’與a”三個部分組成，b 材料在此有所改編，a 材料在此進行了二次的改編。結尾由ЬB 大調進入，ЬB 大調結束，使用的是新的材料d，共十一個小節。曲式結構見圖1。

圖1 《偷灑一滴淚》的曲式結構

4.曲調特征

這首詠嘆調的音樂線條浪漫柔美，伴奏音型使用小廣板速度的十六分音符貫穿全曲，前奏營造出安靜的氛圍，中間部分直至結尾的伴奏織體逐漸豐富，表示內莫里諾幻想得到愛情后的幸福。開頭Ьb 小調的優美旋律就給人以無限柔和、溫暖，中間轉入ЬD 大調簡短的幾小節描述了內莫里諾深信阿蒂娜對自己萌生愛意，這幾小節色彩增添了幾許明朗，表示內莫里諾對獲得愛情的信心。之后立即又轉回Ьb 小調，實現了旋律的調性呼應。尾聲部分是ЬB 大調，因Ьb 小調與ЬB 大調共同使用一個屬七和弦，所以轉調顯得自然并將全曲推入ЬB 大調的高潮部分，表示內莫里諾對即將獲得的愛情懷有無比激動、快樂的心情。結尾部分作曲家運用了在屬和聲上進行花腔華彩的寫作，既保留了意大利歌劇的創作手法，也增強了樂曲的戲劇沖突。全曲沒有大起大落，旋律多為下行，從頭至尾都充滿極強的抒情性，音樂多建立在小字二組e2、f2、#f2的周圍，原曲的結尾花腔部分作曲家只寫到g2，后來被帕瓦羅蒂改編后高音才出現兩次a2。作曲家的旋律與內莫里諾的情感變化相呼應?？傊?，無論從何種層面剖析，《偷灑一滴淚》這首詠嘆調都不愧為經典。

5.樂隊與獨唱的關系

這部歌劇在配器上獨具特色，唐尼采蒂對各種樂器的應用都做過仔細的研究，他經常選用特種的樂器產生特殊的效果［5］?！锻禐⒁坏螠I》的配器引子部分由大管和豎琴配合演奏，大管吹奏優美的主旋律，豎琴運用十六分音符在主旋律下方緩緩鋪墊，營造安靜、溫暖的氛圍，為獨唱者的進入鋪墊了音樂意境。獨唱者進入后，只剩下豎琴在主旋律下方繼續進行安靜的伴奏，大管的旋律線消失，而改為與獨唱者進行呼應。直至結尾，樂隊沒有給獨唱者主旋律，目的在于突出獨唱者。高潮部分加入了弦樂組，簡單的織體變得溫暖而厚實，目的表現為與獨唱者的高潮旋律相平衡。結尾處獨唱者演唱華彩樂段時樂隊停止，在獨唱者演唱結束后，樂隊使用了引子中的素材將音樂在回味無窮的意境中緩緩結束?？傊?，樂隊的地位趨向于綠葉，而獨唱者居于紅花，表現為典型的樂隊襯托獨唱者的關系。

三、內莫里諾關于《偷灑一滴淚》的演繹

（一）情態特征

演唱《偷灑一滴淚》A 段時，內莫里諾是對剛剛第二幕第四景的劇情進行重述；演唱B 段時內莫里諾對獲得阿蒂娜的愛情深信不疑；再現段表達了內莫里諾對未來的幻想；高潮段時內莫里諾終于發出了肺腑之音——終于獲得阿蒂娜的愛情。在演唱這首詠嘆調之前，內莫里諾內心所想完全是阿蒂娜那滴為自己而流的眼淚，此時的內莫里諾已深深感動，深信阿蒂娜屬于自己，并且對未來生活充滿幻想，處于陶醉狀態。即將到來的熾熱的愛情早就讓內莫里諾忘記自己的身份，完全沉浸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之中。所以，在演唱這首詠嘆調的同時，內莫里諾已經忘記了過去一切令他煩惱的事情，比如窮困、沒有文化、地位低下等。

（二）音色控制

因被即將到來的愛情沖昏頭腦，所以這時的內莫里諾除了有受寵若驚的心理狀態之外，也從自卑轉向自信，所以音色上也有很大變化。相比之下，演唱歌劇第一幕時扁平偏白的音色暖間圓潤、柔和了些許，增添了幾許高貴、典雅。這首詠嘆調的開頭是f2這個音上的“u”母音，應選擇讓這個母音唱出圓潤、自信的音色，見圖2。

圖2 A 段第1 小節

此后保持聲音位置去唱后面一系列換聲區和換聲區以上的音樂，特別是“che piu’cercando io vo”這句中建立在f2上的“vo”，不能唱成發白的音色，否則會破壞意境，見圖3。

緊接之后的“M’ama”應打開喉嚨敞開著唱，音色略顯白，因這時的情緒非常自信，聲音相對于情緒來說，情緒更重要，見圖4。

圖4 B 段第1 小節

直至“si m’ama，lo vedo”又需圓潤地豎起來歌唱，因為“ma”這個音節是一個Ьa2，沒有聲音過渡會顯得刺耳，重復的“lo vedo”應在“ve”這個音節上做延長漸弱處理，以示“雖然說出來很肯定，但是內心還是很陶醉”，見圖5。

圖5 B 段第2、3 小節聲樂部分

再現段呈現出完全處于幻想的狀態，所以應讓音色變得黯淡一些，情感更濃烈一些，一直唱到高潮之前再做漸強?；ㄇ粯范沃翱梢圆徊捎媚懈咭袈曇暨^渡技術，敞開演唱，以示高潮中的真情實感。演唱尾聲部分花腔樂段時，氣息要沉得很穩并且均勻輸出，避免音色變得干燥，音與音之間的連接會很生硬并且有可能導致音準的偏差，見圖6。

圖6 尾聲華彩部分

（三）節奏與速度

《偷灑一滴淚》這首詠嘆調被規定的速度是小廣板，拍號為六八拍。通常六八拍節奏略微歡快，但這首作品卻例外。其整體音樂速度較歌劇第一幕要慢一些。全曲節奏型出現最多的是一個小節中連續六個八分音符，偶爾夾雜著一些四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以及一些裝飾音，二分附點音符只出現了兩次。其節奏的最大特點是穩穩當當，樂句的連貫性發揮到極致。除了幾處裝飾音和僅有的幾處跳音有略微的活潑感之外，全曲幾乎沒有跳躍性。比如“del suo bel cor sentir”這句中的“sen”這個音節作曲家安排的是跳音，但歌詞中文翻譯是美好的心在顫栗。所以跳音只作為一種象征，意思是心跳，而非真正的活躍。高潮部分之前的每一樂句結束都是幾拍休止，所以，在樂句與樂句之間可以充分換氣，這也是作曲家的有意安排，因為對于男高音來說，演唱這首作品需要充分的氣息支撐，很多音都在男高音所謂的 “瓶頸”（換聲區）之處。進入高潮部分之后，休止符只出現了一次，需做好充分氣息準備，因為高潮部分演唱難度更大。很多歌者演唱這首作品都會有拖拍之感，也進而證明作品的節奏與速度是以慢和連貫為主。因為抒情性極強，速度稍快就會破壞音樂意境。尾聲花腔部分節奏自由，演唱“non chiedo”這句華彩時，其速度應由慢漸快再放慢，緊接著的兩遍“sipuo’ morire”，應是后面一遍比前面一遍更慢一些，更弱一些，最后的“da’mor”中“da”這個音節，應加以延長處理，隨即緩緩滑到Ьb1音上，再唱出“mor”這個音節?？傊?，從豎琴伴奏始終都是緩慢的十六分音符分解和弦這樣的織體可得出，全曲速度沒有多大變化，一直遵循小廣板的規則，穩當連貫地演唱即可，節奏方面也沒有難點，只需注意八分音符與十六分音符的區別。

四、結束語

唐尼采蒂運用了獨特的作曲技法與配器，將劇中內莫里諾的人物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通過研究唐尼采蒂對內莫里諾的角色塑造為怎樣更好地飾演這個角色給出了參考。結合劇情，通過對情態特征、音色的控制以及節奏與速度等角度的分析，揭示了作曲家對內莫里諾角色塑造的藝術獨創性，極大地幫助了演唱者更好地掌握內莫里諾戲劇角色的性格特征，從而在歌劇表演中能做到恰如其分。分析、研究歌劇劇情以及作曲家賦予的角色特征，是歌劇表演過程中必不可少的環節，這樣才能更好地對歌劇中的戲劇角色從性格特征、情感表達、音樂表現等多方面進行精準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