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我思考蟬鳴的意義

梁小蘭

馬廄

聽到嘶鳴聲。循著小路

我找到一處馬廄

簡陋的設施，散發出濃烈的動物氣息

七八匹馬站在那里，來回踢踏著

旁邊的飼料房里，整齊碼放著袋裝飼料

再旁邊是養馬人的住所，墻外堆放著雜物：

油漆桶、紙箱、板凳、啤酒瓶、鐵鍬、塑料布……

自來水龍頭嘩嘩地流著水

那些馬個個膘肥體壯，油光光的

我好奇在這荒野深處竟有馬，且全是高頭大馬

它們不時甩著尾巴，目光清澈而溫和

有一兩匹抬起頭，掃視我一眼后

又自顧自扭動身軀，甩動尾巴驅趕蚊蠅

我暗自猜測這些馬的用途，得出結論后

又不斷推翻。我寧愿相信

它們被圈養在這里

終有一天是要回草原的

隔著柵欄，我拔些草喂它們

它們咀嚼著，很溫馴

是什么樣的人將馬喂養得這么好？

是什么樣的人在這不太需要馬的時代還在喂養著馬？

當我轉身離開，有幾匹咴咴地叫起來

我有些欣喜，那叫聲里

仍有不可遏制的野性

嘶鳴馬

我驚訝于這名字起得如此貼切，如此充滿神韻

如此動人心魄

它正伸著脖頸，把頭舉向天空

我喜歡這名字。當我看到它的姿態

我也喜歡它的造型

不知匠人在塑造它時，是臨時起意還是蓄謀已久？

它揚起頭，仿佛嘶鳴

沒有聲音，卻有內容

我側耳聽，像是從草原傳來，像是從山林傳來

像是從星空傳來

我想到了白鶴，白鶴長鳴時

也是這樣，把頭伸向天空，繼而發出

聲聞于野的聲音

當黃昏，你在湖邊靜坐

你是如此孤獨

想傾訴什么，卻無人聽

想象一匹馬就在不遠處

它替你發出了嘶鳴之聲

午后，我思考蟬鳴的意義

在午后，那蟬寂寥地吐出長音、短音

其鳴叫有何意義？如

尋常理解的求偶？

或正式鳴響入世之路？

其炫技的樹枝淪為道具或舞臺

無須追尋它的藝術特色

在眾多聲音中，它脫穎而出

音節重復或甩出花式腔調

好像音樂之道

瞬息之間，讓人想到孤月高懸

突然，停止了，而

一個人內心的嘶鳴剛剛開始

一只鳥站在廢棄的鐵塔上

我冷靜地注視鐵塔下的一切

晃動的銀杏葉閃爍著過剩的光芒

鳴叫的公蟬交尾后死去

不鳴叫的母蟬將產卵管插進樹枝里

多么殘酷的事實，生命的孕育和終結

那棵老楊樹旁又新增了一座墳墓

低矮的墓碑，在我理解

既非死者的化身，也非一種悼念

而是一種指引，指向死亡和悲傷

荒地上，茅草開始迅猛生長

我看到一棵山核桃樹

由于太過炎熱而昏厥

一陣風刮掉銀杏樹上的樹葉

假定那種風是理智的，銳利，無形，且充滿危險性

站在銀杏樹的角度思考，無奈大于憤怒，憂傷

大于痛苦

能發出一點祈求嗎？

抵抗無效，祈求當然也無效

樹葉嘩嘩落下，對于眾人來說

意義是不同的

詩人看它散落著詩意

而那飛翔的鳥卻突然受到驚嚇，飛向遠方

我不能贊美一片葉落

逆向思維一下，落葉

以它固定的模式向某種誘惑飛去

那種死亡好似一種幸福

轉瞬完成了

恰恰是一幕悲劇的開始

落葉旋轉在天空

某種悲傷局部蔓延開來

我在，因為我孤獨

坐在椅子上，我因長久地沉思而陷入孤獨

我在屋中沉默，所有事物與我一起沉默，我因而更加孤獨

靠近燈光，我呼喚自己的名字，而無人回應，孤獨感再次加深

夜色里，我長久注視星空，星空明亮，而我仍然陷入孤獨

我孤獨，這種孤獨遼闊而無邊

就像，一塊石頭

捶擊了一下水面

余音消失，而石頭仍在

曠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