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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化形體的復現與重塑

2024-04-14 18:18杜衣杭
北京文化創意 2024年1期

摘要:戲曲是中國傳統綜合性表演藝術,蘊藏著中華民族最深層次的人文精神和價值追求,其形體表演符合廣大人民群眾長期形成的審美經驗。智能媒體能夠將戲曲的身體圖式、藝術語匯和審美觀念進行跨媒介表達,在“昆曲身段的互動空間”“數字化的‘冰嬉場景復原”和“梅蘭芳的舞臺形象再現”等數字戲曲作品中,通過智能媒體將中國傳統形體表演進行典型化再造,以高度凝練的舞蹈化身段表演,建構具有親在感的動態觀演場域。外部媒介與內部的審美經驗相耦合,使觀眾在身體實踐中浸入民族化的身體美學系統,以再媒介化的藝術語匯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關鍵詞:數字戲曲 表演設計 身體美學 智能媒體

一、引言

中華民族在數千年的發展和演進中,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中華傳統文化,積淀了中華民族最深層次的人文精神和價值追求。中華傳統文化與中華美學精神同源共生,在百工造物、生活禮俗、歌舞演藝等社會實踐中保持著通達一致的美學思想和價值觀念。戲曲是中國傳統綜合性表演藝術,在經歷了巫覡、百戲、歌舞戲高度發展的基礎上,不斷吸取民間歌舞素材,逐漸演化形成集歌、舞、樂為一體的綜合藝術形態①。戲曲變形傳神的創作手法和意象性、虛擬性、歌舞性、規范性的表意形式,在廣大人民群眾中具有廣泛的號召力。

戲曲表演的虛擬動作以勞動經驗和現實生活為基礎,經過高度凝練和典型化再造形成了舞蹈化的身段表演,以民族化(面對當下綜合性演藝活動中所充斥的大量西方形體元素現象,本文聚焦于中國傳統形體藝術和身體美學,通過溯源中國傳統戲曲中的表演形體和身體文化,探討數字戲曲表演設計中的身體民族化問題)的形體傳達了深厚的哲學內涵和身體美學②。身體是人類感知外部世界并與外部世界發生聯系的重要媒介③,戲曲以表演者的身體作為舞蹈、音樂和故事的傳播載體,將天人合一的世界觀、儒道互補的人生觀和崇文尚德的價值觀在表演者身體中集中凝現④。根據時代特點和社會需求將戲曲藝術創造性轉化,在新媒體平臺和智能媒體中將戲曲的身體圖式、藝術語言和審美觀念進行跨媒介表達,通過線上-線下融合的方式形成傳播新生態,有助于在高新技術賦能之下重塑民族文化形象。

智能媒體所營造的數字虛擬空間(Digital virtual space)能夠模擬視覺、聽覺、觸覺等感官在現實世界中的體驗,經過數十年的演化逐漸發展出包括但不限于虛擬現實、空間增強現實、實體混合現實等多種技術分支及形態,被廣泛應用于載運工具智慧座艙、醫療輔助系統、軍事虛擬仿真和數字娛樂系統。藝術與科技深度融合的數字娛樂、交互影像、主題游樂園等復雜系統,已從早期的演藝娛樂轉變為深化通感的體驗和文化的傳承⑤。在這一傳播范式之下,戲曲的數字表演設計錨定新時代人民群眾的文化需求,選取昆曲身段、京劇武打程式和梅蘭芳經典劇目形象,將數智化的藝術范式嵌入新媒體平臺。數字戲曲虛擬人的手、眼、身、法、步能夠彰顯民族化的身體美學,通過具有親在感的具身體驗與動態視覺構建交互式的觀演關系,以審美形成對新時代文化受眾的實質吸納,以數字化賦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二、昆曲身段的互動空間

昆曲身段是中國古典身體美學的活態保存,具有身心合一、形神兼美的藝術風格。提取《牡丹亭》《西廂記》等劇目中的人物身段進行數字人動作設計,結合自然空間結構設計相關場景,形成以觀眾現場行為為驅動的、交互式的體驗裝置。該作品是中國戲曲學院舞臺美術系“鄉村振興”行動計劃的組成部分,將藝術創意與村落生態環境和身體實踐(指通過智能媒體的人機交互功能,充分調動觀眾的肢體活動參與觀演體驗)相結合,以藝術鄉建服務生態文明戰略轉型,助力山、水、林、田、湖、草的生態空間價值化實現。

1. 昆曲的身段

昆曲也被稱為“昆山腔”或“水磨調”,取水磨器物圓潤華美之意①。昆劇是指由昆山腔演唱為主的劇目,而今常以“昆曲”代稱之。昆曲在2001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為“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因其成熟的藝術樣式和載歌載舞的表演特征,也被稱為“百戲之師”。作為“舞”的部分,昆曲身段是將生活動作中的肢體元素加工提煉,并進行舞蹈化處理形成的片段。

昆曲身段依附于曲調和聲腔,是文辭之義的外部化體現,與曲文形成相互對應的關系。對于“曲”和“律”的理解是身段設計的基礎。昆曲以曲牌體為主要音樂形制,從南戲、元雜劇至明代昆曲的演進,融合了文學、音樂、舞蹈和美術,完成了“戲”與“曲”的綜合。在歷史的演化中形成了南曲和北曲兩大聲腔派系,北曲字多腔少,而南曲字少腔多。經魏良輔等人雅化后南北曲逐漸合流,以南曲的昆山腔和吳語為主體,吸收北曲要素,形成了較為成熟的昆曲音樂系統。

由于文人士大夫參與創作,造就了昆曲追求完美、個體化的藝術格局,通過“敷演”觀照向內看的藝術通感。節奏緩慢是昆曲的重要特色,例如《牡丹亭》中每字平均用時為4.3秒,慢速的韻律盡可能在時間序列中呈現空間性,在時間的連續中把握生命細節的體驗②。緩慢的節奏能夠屏蔽外部事物對時間的占有,將富于變化的視聽信息貫之于身體之中,形成昆曲身段節奏的類型化特質。

2. 虛擬形象的動作設計

從梅蘭芳表演的《游園驚夢》和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2004)《西廂記》錄像中,提取豐富的造型基礎和身段表演語匯,設計幅度較大的上肢運動和手勢動作,塑造適合于互動空間調度的虛擬人身段。運用人體運動學和點位結合的方法構建舞蹈語言,在27個點位中設計數字身體周而復始的圓周運動,在虛擬人身上實現昆劇身段組合的再創造,使形體表現依附于空間性和精致化的“水磨腔” “曲本位”風格,隱喻“天人合一”的自然主義身體美學特征。

以《牡丹亭》中的花神形象為主體,在《驚夢》一折中眾花神載歌載舞登場,在【出隊子】【大紅袍】【滴溜子】等曲調中為柳夢梅和杜麗娘的初會、定情增添浪漫的情致,“堆花”群體表演程式正是柳、杜二人合歡的隱喻③。健康的第二性征是身體美的重要表現,十二花神的形象寓意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旺盛生命力的向往。

采用水墨元素塑造虛擬人的造型和外部形體,將身體的動態性和擴張性與審美活動結合起來,在多媒介融通與交互的藝術形式中使觀眾成為意義的主動建構者(如圖1所示)。白先勇認為中國文化中書法、繪畫和昆曲都是線條文化,比如昆曲身段中的水袖動作,如果把它畫下來就是一幅狂草,那些笛音就像拋物線似的也是線條的④。將“愛的創造”和“愛的進化”賦予水墨化的花神形體,通過內在旋律性特質表現運動的意向性。水墨“身體”作為一個象征系統,契合張競生(1888-1970,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哲學家、美學家)所主張的真善美合一的身體美學思想⑤。

昆舞是馬家欽先生創立的中國古典舞學派,將昆曲舞蹈化的身段剝離出來,經過元素再造演化成獨立的形體表現形式⑥。參照昆舞劇目《影澗花神》(編導:張鎮新)中人物的身體形態、運動規律和審美特質,遵循“以手起舞”的運動原則展示虛擬人的上肢動作,放大昆曲身段中原本較小的運動曲線和身姿變化,整合動作起點、終點及身體顯要部位的時間差值,構建形體運動和諧的昆舞互動語匯。

將手部具有昆曲本體性的動律元素進行連接,突出水袖飄逸的外部形態,發揮水墨影像連貫性、流動性的視覺特質,聯合上身抖袖、甩袖、擲袖、拋袖、擺袖等一系列運動隨和、呼應,身體的“擰、傾、圓、曲”在緊張與松弛中高度平衡,最大限度地展現形體的東方美學。

3. 虛擬形體的空間融入

作品內嵌于實體建筑和自然村落環境的自適應多媒體模塊中,通過人機交互界面實現現場驅動的昆曲身段表演體驗,突破身體的生物性和功能性局限。鏡框式交互顯示屏幕與實體建筑和自然環境融為一體,從《牡丹亭》中杜麗娘的花帔和柳夢梅的褶子中提煉服飾紋樣,將“四君子”紋中“梅、蘭、竹、菊”進行造型重構,將其衍生紋及其長方形組合紋樣作為交互界面的裝飾性圖案(如圖2所示)。參照明代“雅集圖”構建交互界的空間透視關系,動作識別裝置能夠捕捉到體驗者關鍵顯要部位的動勢,通過對動作力度、速度、幅度的度量,完成現場驅動的交互表演,使數字化身體成為空間性、時間性和綜合性的動態造型藝術。

跨媒介藝術注重身體的實踐經驗,強調多感官方式在審美活動中的共同參與,通過全身心的跨界互動,彌合后工業時代主體異化的精神生態。在數字媒介場域中將戲曲藝術與日常生活結合起來,全體感的交互能夠將外部媒介作用于個體內部的審美經驗,通過視線、聲音和動作的控制,實現人與影像的信息共享。視聽語言可以跟隨空間調度,自主進行動態重構和多模態信息的捕捉,在身體的感知參與和親在性實踐中延續“耕讀傳家”“中和之美”“身心一元”的深層躍升。

三、數字化的“冰嬉”場景復原

“冰嬉”是起源于北方少數民族的傳統冰上體育活動,在經歷數百年后以靜態的造型保存于《冰嬉圖》(清朝)中。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簡稱VR)以人機交互技術為基礎,能夠通過虛實融合的方式活態化展示古畫人物,創新中國傳統身體文化的表達形態。將智能媒體作為“冰嬉”數字復原場景的載體,通過三維視覺藝術建構民族化的數字身體,傳達身心一元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核。以清乾隆年間張為邦、姚文翰所作《冰嬉圖》為原始素材,首先提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進行三維視覺設計,根據其特點和所處情境,將傳統的戲曲程式技法拆散、重組并合理化用,使身段成為能夠表達人物情感狀態的形體表現方式。隨后通過VR將舞蹈化的三維人物嵌入虛擬表演空間中,經過場景采集、圖像識別、三維注冊、虛擬合成、人機交互界面與合成輸出等技術模塊后,以多感覺整合的交互手段為傳統畫作賦予時代的生命力。

1.《冰嬉圖》中人物的運動特征分析

滑冰是我國北方古代先民生產生活的必要方式,經過歷代逐漸演化成為了純粹的體育運動,直至宋代具有了“嬉”的特征而成為一種游戲。由于清朝滿族的北方生活習俗使“冰嬉”在清朝入關至乾隆年間極為興盛,從普通的冬季運動變成宏大的“國俗”活動,并被靜態地保存于清代張為邦、姚文翰創作的院體工筆畫《冰嬉圖》中。

《冰嬉圖》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生動詳實地描繪了乾隆皇帝親臨“冰嬉”的盛大場景?!氨摇逼鹪从诒狈缴贁得褡逶诟吆貐^中的生產和生活,隨后逐步從生產勞動向娛樂功能轉變。滿族入主中原后“冰嬉”與漢地文化逐漸融合,乾嘉年間在太液池(現今北海、中海和南海)開展一系列冰上項目,每年參加“冰嬉”的八旗子弟和王公貴族超過1600人,是中國傳統體育活動和冰雪文化的集中體現,展現了中華民族技藝、速度和力量的身體美感(如圖3所示)。

《冰嬉圖》所展示的表演盛況主要包含競速類、雜技類、冰上球類(冰上蹴鞠)三種運動項目,其中雜技類和冰上球類極具表演性和娛樂性,每人在溜冰時會做出各式各樣的表演性動作。在《冰嬉圖》所展示的太液池空間環境和八卦形賽道中,數百人物在冰上蜿蜒如龍,做出“金雞獨立”“蜻蜓點水”“轉龍射球”“紫燕穿波”“鳳凰展翅”“哪吒探?!薄半p飛燕”“朝天蹬”等具有花樣滑冰技巧的動作。

“冰嬉”之關鍵在于“嬉”,“嬉”可通“戲”,因此“冰嬉”也被稱為“冰戲”。根據這一特點可以推測,清代“冰嬉”中的身體表演與盛極一時的京劇具有極大的相似性,而京劇經歷了二百余年的傳承,至今仍保留著最具民族性的身段技法。因此,在對“冰嬉”場景進行數字化復原時,可以將當代京劇武戲的表演身段作為動作資源庫,應用于虛擬人“數字冰嬉”的運動表現。

2. 三維人物模型的制作

在虛擬人的制作過程中,其運動規律需要符合人體的解剖學和生理學特征,在步法、旋轉、跳躍、托舉的細微變化中表現富有民族風格的身體圖式。當代戲曲的民族化身體表演資源,為“數字冰嬉”的“中國式形體”再現提供了動態參照。冰嬉活動盛行的清代,也是戲曲發展的鼎盛時期,在京畿之地形成以京劇、昆劇為代表的歌舞演劇形態,其舞蹈動作經過歷代職業藝人的加工創造,至今仍煥發著生命力。

“唱、念、做、打”是戲曲的四功,文戲中的“做”和武戲中“打”是將現實生活中的動作舞蹈化,從而展現豐富的舞臺效果?!白觥焙汀按颉钡纳矶纬淌揭糟~錘花臉、架子花臉、武生等行當的表演較為典型。從《冰嬉圖》原作中選取四個徒手表演和六個使用道具的人物,采用Autodesk Maya 2015進行虛擬人建模(如圖4所示)。首先利用軟件中立方體、球體、人形素體等基本體建立所需要的骨架,然后在模型模式下增加細分曲面,通過控制點、線、面來對建模對象進一步細化,在此期間創建變形器對所需對象進行彎曲、膨脹、錐化等變形處理修飾人物外形,然后通過網格欄下的筆刷工具對具體細節部位進行拉起、抓取、平滑等處理,最后調整模型法線完成三維模型的構建。

3. 徒手人物的運動表現

采用動作捕捉技術提取《挑滑車》《借東風》《鬧天宮》《寶劍記·夜奔》等戲曲劇目中成套的武打動作,應用于徒手表演的人物制作。結合人物的上身和下身姿態設計轉身和翻身,將云手、起霸、踺子小翻、虎跳、射燕、探海等武打動作經過重構、改造和夸張后與虛擬人進行骨骼綁定。將《挑滑車》中高寵整裝待發的“起霸”動作元素進行提取,剝離戲劇結構、人物定位和矛盾沖突,將手、眼、身、法、步高度統一,在虛擬人動律應用中凸顯勇猛威武的形象;《寶劍記·夜奔》中提取林沖“云手”的動作組合,“步”是手和上身動作的發展,以手起舞,上下身相隨,參考中國古典舞的旋轉和重心移動方式,在起勢、進勢、收勢中表現虛擬人的動作質感。

4. 使用道具人物的運動表現

使用道具的人物制作參照中國古典舞的干戚舞表現形態,將《鐵籠山》《鬧龍宮》《扈家莊》等劇目中單槍、雙槍、錘法、棍術和單叉等把子功的表演技法,應用于虛擬人物的動作中。提取《鐵籠山》中姜維“單槍”的線路方位變化和旋轉角度,以大幅度、快節奏和強力度顯示威武的神情與風范,使虛擬人的身段舒展大方,富有造型美感;將《扈家莊》中王英“雙錘”的表演程式,化用為虛擬人“耍棍”的動作;參照《鬧龍宮》中孫悟空“單叉”的武打動作,生成虛擬人“使叉”的動作語匯?!侗覉D》原作中可以看到冰鞋與朝靴(厚底靴)極為相似,在虛擬人物制作過程中強調了“勾腳背”的足部動態造型,凸顯戲曲形體的造型美與韻律美。

5. 戲曲鑼鼓音效的應用

在戲曲傳統劇目的基礎上提取了角色造型、動作語匯和形體變化,同時參考《小刀會》《寶蓮燈》《金山戰鼓》《木蘭歸》《秦王點兵》等舞蹈劇目中的身體語言建構虛擬人的外部形態,配合【大鑼抽頭】【五錘】【大鑼一擊】【沖頭】【鳳凰三點頭】等戲曲鑼鼓,在賦予三維“冰嬉”速度感和力度感的同時,注重形體的舞蹈化線條走向。通過和諧、均衡、對比、神韻建立民族化的身體表達和純粹的形體語境。智能交互媒體以虛擬形體為表意符碼,使觀眾形成身體化認知,將虛擬數字空間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活化的表演場域,在身體感知與環境反饋之間增強內容的可塑性。

6.“數字冰嬉”所蘊含的身體美學

非遺的活態傳承能夠將無形的技藝附著于數字身體的物質化形態,形成身體圖式的統覺性和時空的拓延性體認①。冰嬉活動是中國傳統體育項目,蘊含著數千年以來的民族身體文化,“數字冰嬉”發揮數字媒介動態交互特性,以虛擬人的視覺表現傳承著中華傳統身體文化基因,形成富于想象力的民族美學再創造。形體美所塑造的感性欣賞場所和創造性的自我表達,通過身體知覺模式將實踐美學與文化遺產的活態傳承恰當地結合起來,以美的身體為載體拓展感性符號的表意體系,其鮮明的節奏、優雅的韻律、健康美麗的線條和強大的表現力召喚觀眾全身心投入,在生活的審美化中形成自我效能(self-efficacy)與具身認同。

四、梅蘭芳的舞臺形象再現

梅蘭芳位列于“四大名旦”之首,其精雕細琢的身段表演和圓潤醇厚的唱腔形成了“以歌舞演故事”的梅蘭芳表演體系,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萊希特并稱為世界三大戲劇表演體系。增強現實(Augment Reality,簡稱AR)媒體基于場景融合、追蹤注冊和半透鏡顯示等技術,能夠為觀眾提供虛實融合的現場觀演體驗。首先通過三維建模技術將梅蘭芳經典劇目中的舞臺形象復原,隨后在實體空間中應用傳統紋樣繪制傳統戲臺構型和平面化展演場景,最后采用AR媒體將梅蘭芳的舞臺形象復活,在穿越時空的數字情境中展現梅派身段之美。

1. 梅派的表演特征

梅蘭芳主工旦角,昆亂兼修,在繼承前輩戲曲藝術家表演的基礎之上,通過藝術的再創作塑造了眾多中國傳統女性的形象,形成了影響極其深遠的梅派表演藝術。梅派的特征在經典的八部代表性劇目中得以充分體現,即京劇《霸王別姬》《貴妃醉酒》《宇宙鋒》《鳳還巢》《生死恨》《抗金兵》《穆桂英掛帥》和昆曲《牡丹亭·游園驚夢》,常被稱為“梅八出”。

梅蘭芳的演劇改革大幅提升了戲曲舞臺的觀賞性,開創了“以舞入戲”的京劇舞臺呈現形式。梅蘭芳在傳統以唱功為主的青衣表演中,創造性地加入了大量的舞蹈動作,同時在新編歷史劇中融入了道具舞的元素,這種純粹的、獨立的形體意象被許多研究者們稱為“梅舞”①。正是梅派劇目的表演性和觀賞性的提升,使得大量的梅派劇目至今仍在反復上演。

2. 梅蘭芳的數字形象設計

虛擬人是梅蘭芳數字形象的物質載體,承載圓曲、動靜、虛實、高低等戲曲身段的藝術規律。首先從梅派劇目中提煉經典人物形象,以梅蘭芳提出的“移步不換形”的舞臺表演學說為基礎,通過三維建模完成從劇目影像到虛擬人的數字形象再設計(如圖5所示)②。隨后基于多傳感器集成音視頻綜合采編模塊,采用深度圖像處理、人體姿態識別和三維建模等影像技術,形成虛實融合的梅派形體意象。智能媒體空間是劇場的數字孿生,使民族化審美取向獲得價值拓展和長效延伸,通過身體的親在感發揮中國傳統藝術的號召力。

交互性是智能媒體的重要特征,交互的完成正是基于人體運動捕捉與追蹤技術,因此選取舞蹈化的身段進行梅派表演的數字化展示,能夠通過身體運動的互動,充分彰顯梅派表演藝術的精髓?!皥A”是中華民族審美的心理定勢,虛擬人的空間幅度和造型形態設計遵循“圓形”的運動規律,運動軌跡形成平滑的弧形曲線,凸顯梅派做工與身段“動靜求圓”的表演風格。數字身體的靜態和動作連接遵循“子午相”規律,從頭到腳的各部位在交錯中顯示帶有回旋感的動勢③。

以《貴妃醉酒》中的楊玉環為例,虛擬人通過銜杯、臥魚、醉步、扇舞等身段,將楊玉環“大醉而華貴,大雅而嬌嗔”的醉態淋漓盡致表現出來?!芭P魚”的身段將“花朵”的形象地“綻放”在觀眾的想象之中,將嗅花、拈花的生活行動抽象為虛擬化的腰腿技巧,閉合與展開之間展示“有規則的自由運動”?!般暠卵币鉃闂钣癍h酒意漸濃后的失態舉動,在傳統身段程式的基礎上放慢“鷂子翻身”的節奏,通過梅蘭芳數字形象的動態表達,隱喻著辯證對立和多樣統一的中國傳統身體哲學。

3. 梅派的“干戚舞”動態形象設計

梅派身段中包含大量使用道具的舞蹈化表演,包括《霸王別姬》中的劍舞、《天女散花》中的綢舞、《貴妃醉酒》中的扇舞、《西施》中的羽舞、《黛玉葬花》中的花鋤舞等。中國古代素有“無舞不授器”的風尚,使用道具的舞蹈也被稱為“干戚舞”④。道具在舞蹈中具有傳情達意的作用,以虛擬人的形體作為傳播媒介,打破虛與實的時空壁壘,與觀眾共同構建起時空曲面中跨界形體意象。

以《霸王別姬》為例,其中劍舞表達了虞姬內心深處的摯愛與刎別霸王的決絕,梅蘭芳以傳統劇目《秦瓊賣馬》中“耍锏”部分為藍本進行劍舞的創編,根據雙手兵刃的共性提煉出“大刀花”“迎面花”“揉花”“回花”“云手花”等程式動作,在“由單變雙”的過渡中展現“梅舞”形體的氣韻,將始自西周、流行于唐代的劍舞延續至今。劍在中國傳統社會中代表君子的內在氣質和意志品格,劍舞的造型定式與運動軌跡體現力量性、流動性和曲線美,在“大圓套小圓”的動勢中使空間幅度極限延伸?!栋酝鮿e姬》劍舞可以分為兩個段落,一為【西皮二六】且歌且舞段,二為【夜深沉】無歌僅舞段。

選用了劍舞中【夜深沉】部分的表演設計虛擬人動作(如圖6所示),以梅派傳人史依弘所扮演的虞姬(京劇電影《霸王別姬》,2014)為原始素材,在特效背景的襯托中展示粒子光效組合的數字身體,由橫向縱的動勢轉換中形成由動至靜的舞姿亮相。數字人在空間內采用弧形的調度線路,在連續不斷的圓圈中將動靜相襯的動作流暢地連接,通過外在的“形”表現內在的“氣韻”。身段的動線和樂曲的旋律高度契合,以道具為支點,調度身段動作和肢體語言,通過視聽整合的方式展現肢體美感和運動的協調性。

4. 梅蘭芳手勢的數字造型設計

梅派身段保存、提煉了大量傳統民族藝術中的身體美學元素,其中“手”在“五法”中位列第一。梅蘭芳在戲曲基本手勢基礎上,在擷取仕女圖、敦煌經變畫和石窟寺佛造像等傳統民族藝術滋養的基礎之上,不斷融合創新形成五十三種不同的手勢,成為戲曲經典的身體表意符號。例如虞姬在舞劍時使用“怒發”劍訣式、楊玉環拈花嗅聞時使用“吐蕊”持細物式等手勢,突出展現了手指、手掌、手腕組成的手部舞蹈形態。

在劇目《洛神》中,梅蘭芳設計的洛神動作幅度雖然大,但是節奏緩慢,表現神仙莊重、肅穆的特點,其中“云帚”組合連貫地表現出“腰”與“氣”的內在動律。梅蘭芳提到在構思洛神手部運動的時候,曾受到龍門石窟萬佛洞外觀音像(編號為S17)的啟發。由于受到風化和人為損毀,該觀音像發髻以下和手部產生結構性缺失。為了在數字梅蘭芳形象中展示手勢的細節,需要通過數字技術對觀音像進行缺損補配,還原觀音像原貌以實現梅蘭芳劇目創作的溯源(如圖7所示)。首先利用激光掃描提取觀音像的整體結構,隨后采用三維技術并結合相關歷史圖片信息,對觀音像缺損的結構進行修復,最后將帶有完整顏色和紋理信息的三維模型應用于數字梅蘭芳的虛擬角色展示中。

五、結語

戲曲的身體語言植根于深厚的民族文化土壤中,在“子午陰陽、求圓占中”的東方身體美學觀和宇宙觀中,最大限度地還原人類文明的母體,以最樸素的外在形式最大限度地發揮“以身化物”的藝術特質。數字戲曲的創新表演設計是指向“身體”的美學實踐,昆曲身段的互動空間、數字化的“冰嬉”場景復原、梅蘭芳的舞臺形象再現三部作品將表演形體進行數字轉化,使外部形態和運動構成充分彰顯民族化身體美學。智能媒體在賽博空間中延展虛擬身體的話語場景和表達空間,在身體實踐中召喚觀眾無距離地浸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體系。創造新的文化體驗同時突破了地理局限和空間壁壘,以再媒介化的藝術語匯實現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

基金項目:北京高等教育本科教學改革創新項目“以戲曲學科為本體的數字媒體藝術人才培養模式研究”(202210049002)

作者:

杜衣杭,中國戲曲學院舞臺美術系講師,工學博士、博士后,研究方向:視聽媒介認知與戲曲數字表演設計

(責任編輯:谷儒楠)

Abstract: Traditional Chinese drama is a comprehensive performing theatre art, which contains the deepest humanistic spirit and value pursuit of the Chinese nation, and its nationalized performance form conforms to the long-term aesthetic experience of the vast number of people. Taking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drama as creative material combine with intelligent media, to expresses the body schema, artistic symbol and aesthetic ideal with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Taking the Kunqu performance figure Interactive Space, Digital BingXi painting scroll and Virtual Mei Lanfang as typical case study of works, to illustrate the performance method of recreating dancing figure performance in digital media art, thus achieving immersive dynamic interactive experience in virtual space. Digital performances based on traditional Chinese drama can showcase the essence of Chinese aesthetics through media technology, allowing audiences to experience the value system of excellent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through deepening interaction. This re-mediation Artistic language is an effective method to realize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and innovativ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Key Words: Digitalize Traditional Drama, Design for Performance, Body Aesthetics, Smart 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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