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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定性”是人類心理健康的重要風險因素

2024-04-15 01:13俞國良
關鍵詞:不確定性個體心理健康

俞國良,邵 蕾

(中國人民大學 a.心理研究所 b.教育學院, 北京 100872)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當前,世界之變、時代之變、歷史之變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開?!敝蒙戆倌晡从兄笞兙?全球氣候變化、地緣武裝沖突、智能技術挑戰等問題日益凸顯,人們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感知愈發強烈。變化不定的世界局勢不僅威脅著人類的生存環境,給各國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帶來了挑戰,而且影響著每一個人對周圍環境的感知,以及于環境中的心理與行為表現。人之本性即厭惡風險,當人們無法預知和掌控未來的變化時,難免會更多地思慮未來,出現擔憂與焦慮情緒,誘發心理健康問題。為此,新時代的社會心理健康服務應重視心理問題出現的根本原因,以時代特色為基礎,著眼于高度“不確定”的時代背景,讀懂時代大勢,充分考慮“不確定性”對心理健康的潛在影響。

一、對“不確定性”的理解

關于“不確定性”的研究,從古代哲學對世事無常的思考到數學和物理學等學科對“不確定性”概念的引入,再到“不確定性”如何影響經濟學、社會學和心理學中人類的認知與行為,與此相關的研究領域異常精彩、豐富且復雜,使得對“不確定性”的定義通常帶有不同的學科色彩。鑒于本文旨在論述“不確定性”之于人類心理發展中的獨特作用,下面將聚焦于社會科學尤其是心理學對“不確定性”的理解。

(一)“不確定性”的概念辨析

從社會科學領域來看,“不確定性”(uncertainty)通常被定義為人們基于現有知識無法預知或預測結果時的一種狀態,具有未來取向性。在概念分類上,“不確定性”與風險、“不可預測性”和“不可控性”等概念有較高的相似性且經?;Q使用,但嚴格來說,不同概念之間仍存在細微差別。例如,風險可以作為一種相對具體的情境以表征“不確定性”,而“不確定性”僅是形容風險大小的維度之一。除了“不確定性”外,風險的維度還包括可能性、嚴重性以及時間跨度的長短等方面。并且,在可能性維度上,風險中結果的預測概率分布是已知的,說明風險通常預示結果具有較為明確的負面影響。與之相比,“不確定性”所描述的結果以及結果的分布均未知?!安豢深A測性”側重從量化角度刻畫環境的某個方面或某種風險刺激的具體特點(發生時間、地點、強度以及可能性大小)的無法預知程度。在生命史理論中,“不可預測性”常用以形容環境風險的嚴峻性隨時間和空間的變化程度,指代居住環境、父母關系等具體事件時常變動的客觀事實。(1)B. J. Ellis, et al.,“Fundamental Dimensions of Environmental Risk”, Human Nature,20(2009):204—268.相較之下,“不確定性”則更為強調人們內在世界的主觀體驗。相比“不確定性”,“不可控性”的關注點不在于未來結果的可預知與否,而是強調個體的任何行動都無法改變結果發生的可能性大小?!安豢煽匦浴北豢醋魇恰安淮_定性”的充分不必要條件。換言之,當未來事件可控時,則代表其確定性較高;反之,未來事件的確定性雖然可以增加個體的控制感,但并不一定代表事件是可控的。因此,“不可控性”更為強調個體內在對自身掌控力大小的覺知。

總的來說,“不確定性”與上述相似概念之間的重疊遠大于區別。從概念的指代范圍來看,“不確定性”所囊括的風險種類廣泛且多樣,以至可以認為“不確定性”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人們的心理與行為。從風險來源上,“不確定性”通??梢苑譃榻洕鷦邮?、社會轉型和生態環境變化等導致的“外部不確定性”,以及個體在選擇職業、面對疾病和死亡時出現的“內部不確定性”。前者來自外部社會生態環境的“不確定性”線索,是人們對“不確定性”的普遍理解;而后者源自自身發展的“不確定性”,更接近于“不可控性”的概念范疇。下面我們對“不確定性”的討論主要基于來自社會生態環境的“外部不確定性”展開。

(二)心理學中的“不確定性”

心理學對“不確定性”的早期研究主要集中于決策心理學,分析個體在不確定條件下的信息加工過程以及風險決策行為。例如,期望效用理論認為,在不確定的風險情境下,人們的決策行為會在風險規避的基礎上權衡收益與損失的大小,以獲得最大收益。之后,隨著心理學對“不確定性”研究的不斷深入,發現除認知與行為外,個體面對不確定性環境時會表現出特定的情緒特征。對“不確定性”的研究逐漸擴展到情緒與健康領域,包括“不確定性”對個體壓力感知和焦慮情緒的影響,以及近年來對不確定性容忍度與個體適應性和心理健康之間關系的探索等方面??傮w而言,對“不確定性”的研究,已受到管理心理學、進化心理學和臨床心理學等多個心理學子領域的重點關注。

除決策理論外,其他領域的心理學理論也會在不同程度上考慮“不確定性”對個體心理和行為的影響,并以事物發展的“不確定性”作為前提條件。例如,不確定管理理論和生命史理論的基本假設都是基于人們渴望確定與安全,對“不確定性”的厭惡促使人們采取一系列實際行動,以減少其可能造成的威脅。其中,不確定管理理論更強調人們在不確定情境下,通過搜尋信息,尤其是與個體自身觀念相似的信息支持,甚至包括虛假信息,以維持自身世界觀的穩定。而生命史理論則從進化心理學的視角,關注不確定和不可預測的環境變化對個體生存決策和資源分配的影響?!安淮_定性”會迫使人們追求即時滿足和短期利益,放大人類的繁衍本能,促使個體表現出更多的冒險行為,甚至以損害長期健康為代價。(2)彭蕓爽、王雪、吳嵩等:《生命史理論概述及其與社會心理學的結合——以道德行為為例》,《心理科學進展》2016年第3期。此外,還有很多理論以風險、模糊性等相似概念作為重要理論前提。這說明“不確定性”是事物發展的普遍特性,也是影響個體心理發展的重要外部因素。

綜上,盡管未來情境的可預測與否會對個體當下的行為產生重要影響,但不可忽視上述研究與理論的前提假設在于:“不確定性”與行為之間的作用機制通常都是以對風險的厭惡為基礎。因此,在面對風險時,人們的負性情緒和壓力感知幾乎是難以避免的情緒和認知過程,說明“不確定性”很可能是威脅個體心理健康的潛在風險因素。

二、“不確定性”對人類心理健康的影響

重視心理健康是《“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的重要內容。心理健康是實現人全面發展的必然要求,是人類快樂、幸福且體面、有尊嚴生活的基礎,更是影響經濟社會發展的公共衛生問題和社會心理問題。(3)俞國良:《心理健康的新詮釋: 幸福感視角》,《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提升人類的心理健康水平,既需要直接有效的干預措施,也需要對引發心理健康問題的原因追本溯源。從心理健康的決定因素來看,個體的心理健康水平不僅取決于基因與大腦結構等先天因素,更與穩定、安全、公平的社會環境等外部決定因素有關。

(一)“不確定性”是心理健康的潛在威脅

從心理學對“不確定性”的研究歷史來看,關于“不確定性”與心理健康之間關系的研究起源于焦慮。焦慮通常指個體對可能會帶來威脅的情境而產生的生理、情緒及行為上的緊張、不安及憂慮等消極反應。焦慮的兩個核心特征包括對厭惡事件的預期以及威脅事件本身的不確定性。其中,威脅事件未來走向的“不確定性”是導致焦慮出現的前提條件。同時,威脅的模糊性或確定性大小常被作為區分焦慮和恐懼情緒的重要依據??梢?自焦慮情緒研究出現以來,對此的討論就無法繞開“不確定性”。除了一般性焦慮特質外,特定領域的“不確定性”線索也可能引發狀態性焦慮。例如,當下全球氣候變化危機造成的地球未來宜居性的“不確定性”,增加了人們的生態焦慮情緒。(4)俞國良、邵蕾:《生態焦慮的影響因素、社會效應與積極應對》,《浙江工商大學學報》2023年第4期。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焦慮情緒本身并不等同于心理健康問題。從進化意義上講,面對無法預知的風險環境,焦慮反映了個體面對威脅時的適應性。但是,當這種焦慮情緒長期存在或無法得到有效緩解時,就可能引發病理性的焦慮癥狀。

除焦慮問題外,“不確定性”還可能引發抑郁癥、創傷后應激障礙等眾多心理健康問題。尤其對于無法有效應對“不確定性”的個體來說,他們患有強迫癥、飲食障礙等心理問題的風險更高。(5)T. R. Sandhu, B. Xiao &R. P. Lawson, “Transdiagnostic Computations of Uncertainty: Towards a New Lens on 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 Neuroscience and Biobehavioral Reviews,148(2023):105123.此外,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社會關系、教育機會以及工作保障等方面的不確定性均大幅增加,個體對“不確定性”的壓力反應不僅影響其焦慮、抑郁情緒,還導致睡眠障礙等心理健康問題頻繁出現。(6)D. Wu, et al., “COVID-19 Uncertainty and Sleep: The Roles of Perceived Stress and 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 During the Early Stage of the COVID-19 Outbreak”, BMC Psychiatry, 21(2021):306.除消極的心理健康結果外,“不確定性”的環境威脅還可能損害個體的心理幸福感,使個體的生活質量及心理社會適應能力降低。(7)B. Satici, et al., “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 and Mental Well-being: Serial Mediation by Rumination and Fear of COVID-19”,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ental Health and Addiction, 20(2022):2731—2742.

由此可見,已有眾多研究證實了“不確定性”與心理健康問題之間的正向預測關系。但是,從定義上看,“不確定性”本身并沒有明確的消極傾向。因此,隨著對“不確定性”與負面心理健康問題研究的開展,不少學者開始反對僅僅關注“不確定性”的消極面。例如,有研究提出,“不確定性”對個體心理與行為產生威脅與否,可能受到其所處環境的嚴峻性影響。對于當下正處于逆境或疾病中的個體來說,未來的“不確定性”意味著仍有變好的可能性。由此說明,“不確定性”既可能是威脅個體身體和心理健康的風險因素,也可能預示著新的希望和機遇,增加個體面對逆境時的樂觀。雖然這一觀點為“不確定性”的心理健康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但是目前驗證“不確定性”與積極心理健康結果之間關系的實證研究仍相對較少,并且通常有較為明確的條件限制。從心理健康層面來看,有希望并不代表不焦慮,變化可能會給不滿意當下處境的個體帶來改變的機會,但“不確定性”與焦慮等負性情緒之間的關聯性短時恐難以消除。

因此,雖然我們不能一以概之地認為“不確定性”一定會增加心理健康問題,但是我們仍需警醒:當個體處于不確定和不可預測的環境時可能面臨心理威脅。尤其在當下社會生態環境因素的“不確定性”水平較高之時,生態系統理論認為,無論是來自個體、家庭還是社會和生態環境的各種微觀和宏觀因素中的環境風險,都是直接或間接影響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驅動因素。(8)俞國良、李建良、王勍:《生態系統理論與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教育研究》2018年第3期。社會心理健康服務應重點關注“不確定性”可能對個體和社會心理健康引發的潛在危機。

(二)“不確定性”影響心理健康的內在機制

除了本能上的進化意義外,關于“不確定性”引發個體心理健康問題的內在機制可以從生理、認知和行為三方面進行解釋。

首先,“不確定性”對個體心理健康的影響具有一定的生理基礎?!安淮_定性”的熵模型認為,“不確定性”對于任何有機體的完整性來說都是一種無法避免的適應性挑戰。(9)J. B. Hirsh, R. A. Mar &J. B. Peterson,“Psychological Entropy: A Framework for Understanding Uncertainty-Related Anxiety”, Psychological Review,119(2012):304—320.人類作為有機體在與環境的互動過程中,需要不斷地根據外界環境的變化進行內部的自我調整,以保持有機體內部熵的有序性和可控性。因此,在長期的人類發展過程中,有機體為了適應復雜多變的環境,已經在神經生理層面發展出相應的認知和行為機制。例如,有研究發現,“不確定性”線索在引發焦慮情緒時,會伴隨前扣帶回皮層和腎上腺素的激活,并且可能會激活行為抑制系統,通過抑制沖動性行為增加對環境新特征的注意,提高喚醒水平。(10)C. S. Caeter, et al., “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 Error Detection, and the Online Monitoring of Performance”, Science,280(1998):747—749.

其次,“不確定性”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很大程度上與個體的認知方式有關。在“不確定性”與焦慮的關系中,個體對預期威脅的注意力偏好以及模糊線索的悲觀解釋會明顯增加焦慮情緒。焦慮的選擇性認知加工模型認為,面對不可預測的環境因素時,特質性焦慮個體的風險評估系統的激活水平更高,從而增加了對環境中可能引發危險線索的感知。這說明焦慮情緒的出現很大程度上與個體對未來事件的災難化認知偏差有關。另外,對“不確定性”與抑郁問題的解釋,通常歸因于個體對獎勵尋求結果的認知偏差。在“不確定性”線索較多的環境中,人們為了規避風險,會降低自己對獎勵結果的期望值,并且夸大尋求獎勵行為時需要付出的努力成本。也就是說,當外界環境無法維持個體相信“努力就會有回報”的穩定信念時,很可能導致個體喪失對工作和生活的期待與興趣。這一認知傾向,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風險,但與此同時也是導致抑郁癥狀出現的主要原因。

最后,在行為層面上,“不確定性”引發心理健康問題的原因可能與環境風險消耗了個體的應對資源有關。壓力應對模型認為,不確定情境會增加個體的壓力感知,并影響其對壓力水平的評估,抑制個體有效地應對行為。由于有機體資源的有限性,當一部分心理資源用于應對未知風險的潛在威脅時,個體面對人際關系、學業、工作等壓力源時可調動的應對資源就會減少,從而削弱抵抗其他心理健康問題的能力,遭受更多的心理問題侵擾。尤其當個體在童年時就遭受較多不可預測事件的影響時,可能會阻礙其成年后應對風險能力的習得,從而為長期的心理健康問題埋下隱患??偠灾?“不確定性”不僅可以直接激活個體的生理反應,促發不合理認知,而且可以通過消耗應對資源間接阻斷個體解決問題的能力,為微觀、中觀、宏觀等各個系統中“不確定性”因素的“趁虛而入”創造條件。

三、面對“不確定性”的個體差異

雖然從客觀世界來看,“不確定性”現象本就無處不在,但是,為什么有些人可以忍受變化且隨機應變,而有些人卻厭惡風險且害怕變化,以致“自作自受”承擔更多的心理困擾。理解其中緣由,將有助于我們識別個體面對“不確定性”風險的差異性,有的放矢地減少“不確定性”對高危人群的心理健康危害。

(一)個體內的差異敏感性

從個體自身隨時間發展的縱向比較來看,處于不同年齡和心理發展階段的個體對“確定性”的需求有所不同。

對于兒童來說,來自養育者和周圍環境的穩定性線索是其心理健康發展的重要保護因素。根據生命史理論的觀點,童年環境的不可預測性大小將通過改變個體的生命史策略進而影響成年后的多種心理特性。不可預測的早期環境會促使個體采取快生命史策略,并在成年后出現物質濫用、反社會行為等外化心理健康問題,以及抑郁、睡眠障礙等內化心理健康問題。(11)L. Shao, J. J. Jin &G. L. Yu, “Childhood Environmental Risk and Youth Bedtime Procrastination: A Path Model with Life History Strategy and Sense of Control as Mediators”, Child Abuse &Neglect,(2023):106137.已有研究發現,童年期環境的“不確定性”可能會影響兒童的大腦發育,對成年后的心理疾病患病率造成長期影響。(12)A. D. Spadoni, et al., “Contribution of Early-Life Unpredictability to Neuropsychiatric Symptom Patterns in Adulthood”, Depression and Anxiety, 10—11(2022):706—717.由此說明,早期環境的“不確定性”風險對兒童乃至成年后個體的心理健康都會造成深遠的負面影響,反映了兒童對“確定性”的較高需求,以及在應對不確定和不可預測的環境風險時的能力相對較弱。

隨著年齡增長,青少年對“不確定性”的敏感性有所下降。這可能與青春期個體需要通過與外部世界的聯結認識自己,更多地接觸各種新環境以增加自身的適應能力有關。但是,勇于探索“不確定性”并不意味著“不確定性”不會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造成負面影響。從研究結果來看,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社會環境的“不確定性”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比其他年齡階段更強。(13)S. Schweizer, R. P. Lawson &S. J. Blakemore, “Uncertainty as a Driver of the Youth Mental Health Crisis”, Current Opinion in Psychology, 53(2023):101657.可能的原因在于,青少年對風險的無所畏懼導致其冒險行為增多,甚至出現違法亂紀等問題性行為,如不加以正確引導可能誘發更為嚴重的心理健康問題。因此,雖然青少年對“不確定性”環境的容忍度較高,但是由于缺乏成熟的應對機制,不確定風險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危害性仍然較大。

相比兒童和青少年,成年人對“確定性”的需求不降反升。在成年階段,個體的認知能力逐漸發育成熟,對外界環境具有更高的掌控能力。但與此同時,個體對社會線索的敏感性也會提高,包括將模糊線索危險化的傾向。因此,對于成年人來說,應對能力的提高并不意味著不畏風險,反而可能使其更加恐懼失控帶來的無序感,通過采取各種管理策略以回避和應對可能出現的威脅挑戰。尤其對于成年初期的大學生來說,他們正處于人生職業選擇的關鍵時期,且應對風險的能力尚不完備,對未來的不確定性感知處于較高水平。因此,對大學生來說,未來的“不確定性”往往是造成其心理健康問題的重要誘發因素。

(二)個體間的差異敏感性

從不同個體之間的橫向比較來看,“不確定性”對心理健康影響存在個體間差異,主要表現為對風險的感知和應對兩個方面。

一方面,各年齡階段的個體在面對環境中的“不確定性”線索時,會存在普遍的敏感性差異,通常以不確定性容忍度(tolerance of uncertainty)或無法忍受不確定性(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的程度大小來衡量。不過,很多情形下,“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包括在“不確定性容忍度”中?!安淮_定性容忍度”被定義為個體面對不確定性情境時在認知、情緒或行為反應上的個體差異。最早對此的研究源于焦慮的認知模型,焦慮者傾向于對不確定性情境進行負面評估。也就是說,對不確定性容忍度較低的個體通常會將環境中的模糊線索泛化為威脅,即使在沒有客觀危險存在的情況下,也會出現擔憂與焦慮情緒,導致過度警惕或回避行為。(14)李志勇、吳明證、歐陽儒陽等:《無法忍受不確定性與擔憂、焦慮的關系:問題取向的中介作用》,《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15年第5期。之后,隨著研究者對此概念的深入探索,發現不確定性容忍度可以作為精神疾病診斷中檢測心理健康問題的重要跨診斷依據,是焦慮、抑郁、強迫行為和進食障礙等心理健康問題的重要預測因子。為此,心理治療逐漸增加了對不確定性容忍度的關注,通過認知行為療法等干預措施降低不確定性容忍度個體面對風險的敏感性。臨床經驗表明,這不僅有利于減緩焦慮情緒,而且對于改善普遍的心理健康問題有積極作用。

另一方面,除對壓力源的感知差異外,人們在應對不確定風險時的能力大小也有所不同。這種能夠靈活適應不斷變化的壓力情境并能夠從負面情緒中快速恢復的能力被稱為“心理彈性”(resilience)。高心理彈性者可以在應對各種壓力和挫折情境時進行有效的情緒調節,表現出適應性的壓力應對反應,預防長期壓力導致心理健康問題增加。另外,元分析證據表明,特質性的心理彈性與抑郁、焦慮等消極心理健康指標呈中等負相關,與積極情緒、生活滿意度等積極心理健康指標呈中等正相關。(15)T. Hu, D. Zhang &J. A. Wang, “A Meta-Analysis of the Trait Resilience and Mental Health”, Personalit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76(2015):18—27.心理彈性不僅是維持個體心理健康的重要保護因素,更有助于促進人們在不確定線索中發現“希望”,實現創傷后成長。尤其在氣候變化等全球性危機面前,個體的無力感和失控感很難通過有限的緩解行為消除。此時,通過環境教育和心理健康教育等方式培養個體的心理彈性,提高人們面對威脅的適應和應對能力,對于維持人類的心理健康和可持續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四、人類對“不確定性”的確定性應對

“不確定性”是物理世界的基本特征,我們無法消除。但是,個人、家庭、學校和社會等多方主體仍然可以采取一些具體的確定的應對策略,幫助人們學習如何與這不確定的時代和不穩定的生活共處,適應社會,和諧共生,從而減少“不確定性”對人類心理健康的潛在威脅。

(一)弱化個體內在感知,強化有效應對能力

當世界的“不確定性”水平越來越高,“唯一確定的就是不確定”時,無法維持確定性不是任何人的失敗,但如何與“不確定性”相處卻是每個人的人生必修課。因此,化解“不確定性”危機的關鍵始終在個體自身。

不試圖去掌控未知,就不會被未知掌控。應對“不確定性”威脅的第一步在于認知方式的改變。對于已經因“不確定性”出現焦慮、抑郁等心理健康問題的個體來說,可以通過認知行為療法,系統性地提高自身忍受“不確定性”的能力,包括擔憂意識訓練、不確定性識別與暴露、重新評估擔憂的作用并對問題的本質進行重新定位等訓練步驟(16)M. Robichaud, “Cognitive Behavior Therapy Targeting Intolerance of Uncertainty: Application to a Clinical Case of Generalized Anxiety Disorder”, Cognitive and Behavioral Practice,20(2013):251—263.,讓人們意識到擔憂與焦慮無法解決問題,從而促使其尋求有效的問題解決策略,實現忍受“不確定性”的基礎目標,并降低“不確定性”對心理健康的負面影響。另外,對于還未受到“不確定性”困擾的一般群體來說,心理健康教育應該關注到“不確定性”這一風險因子,增加關于“不確定性”的來源、挑戰與應對策略等相關內容。讓人們意識到風險無處不在,樹立適應變化的信心,培養成長型思維,實現從需要忍受“不確定性”的基礎目標到可以擁抱“不確定性”的進階目標。

除了改變認知方式外,“以不變應萬變”是應對“不確定性”風險的重要行動理念。一方面,個體應首先提高自身的專注力,阻斷對未來事件的過多預期。尤其在應對因“不確定性”引發的焦慮情緒時,個體可以通過正念和冥想訓練等方法,有意識地把注意力維持在當前體驗之上,專注于當下需要完成的事情,從而有效減少對未來“不確定性”事件的任意判斷,改善焦慮癥狀。(17)張潔婷、楊萃梅、吳舒瑩等:《四周簡易正念減壓訓練對初中生焦慮的影響》,《心理與行為研究》2021年第1期。。另一方面,除了提高心無旁騖的執行力以外,個體還應增強自身化解風險的能力,積攢應對“不確定性”風險的資本和底氣。例如,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應保持終身學習,不斷提升自身解決各種生活和工作問題的知識和技能,培養從逆境中恢復并獲得成長的韌性,如此才能從根本上不畏在“不確定性”背后可能出現的各類挑戰,成為真正不懼風浪之人。

(二)構建“家校社”聯動機制,維持外部環境穩定

在個人努力的基礎上,其他社會主體的輔助作用同樣重要。從個體的發展階段來看,家庭、學校和社會分別是應對兒童、青少年和成年人“不確定性”危機的關鍵主力。

首先,穩定的童年環境是影響個體心理健康發展的重要基礎。從個體對“不確定性”感知的敏感時期來看,童年時個體對環境中不確定風險的感知較強,但應對能力卻幾乎為零。因此,應對“不確定性”不僅需要個體自身的認知和行為努力,也需要家庭尤其是父母的責任感,為兒童營造穩定的早期生活環境。例如,童年時居住環境的頻繁變動、父母離異或父母工作的頻繁更換都會增加兒童感知到的居住環境和養育環境的不可預測性和不穩定性,影響其成年后面臨危機時的應對策略和心理健康水平。當然,家庭環境和父母關系的變化對于個體來說,都屬于世界“不確定性”本質的一部分,很多時候我們并不擁有決定變化與否的權力。但是,父母和家庭其他成員需要意識到這些變動可能對兒童心理健康造成的持久性影響,從而減少非必要的變化,并在變化中盡可能保證兒童的安全依戀需求。

其次,學校是保護青少年安全探索世界的重要防線。青少年時期是個體向外探索以獲得更多適應性生存經驗的關鍵時期,此時個體對“不確定性”的包容度較高,但應對真實風險的能力仍較低。因此,學校作為青少年的主要活動場所,不僅要為學生提供“按部就班”的學習生活,更要“授人以漁”,為其提供有效應對風險的心理技能。一方面,從增強個體內在力量來說,青少年時期是自我認同感形成的關鍵時期,學校教師能否幫助青少年達成自我同一性,將對個體認識自我與外界環境的關系,減少將外界不確定性環境風險與自身混為一談打下重要基礎。另一方面,從關注外部風險的視角來看,學生的“不確定性”感知與其所面臨的重要生活事件有關,學校應重點關注處于升學、求職階段的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此外,學校還應意識到社會大環境中的“不確定性”事件可能會間接影響學生的心理健康水平。心理健康教育要增加關于個體應該如何正確認知和積極應對社會轉型過程中無法避免的“不確定性”風險的策略性知識,通過調整認知方式提高學生對經濟、社會和生態環境中“不確定性”的容忍度。

最后,國家和社會對風險的預防與干預至關重要。一是從源頭減少“不確定性”信息的擴散,二是構建心理健康的社會支持網絡?;ヂ摼W媒體的快速發展使人們所生活的現實環境中很大一部分被擬態環境所取代。我們對氣候變化、戰爭沖突等“不確定性”事件的了解,大部分都是基于大眾傳播媒體對信息進行選擇和加工之后的新聞報道。雖然不可否認,這些危機本身就具有不可預測性和不可控性,但是很多情況下媒體為了吸人眼球會故意放大風險,傳播虛假信息。因此,在信息時代,社會心理服務體系的構建需要加強對網絡媒體的監管,督促媒體人增加對客觀事實和“面對風險如何行動”的解釋性報道(18)余紅、張雯:《媒體報道如何影響風險感知:以環境風險為例》,《新聞大學》2017年第6期。,避免制造恐慌,泛化社會心理健康問題。另外,對于避無可避的風險而言,搭建堅實可靠的社會支持網絡,可以使人們相信自己永遠“有路可退”,對于預防心理健康問題的持續惡化至關重要。尤其對于大學生來說,初入社會的他們需要面對來自工作、生活等各個方面的“不確定性”挑戰,國家和社會應為其提供基礎的生活保障,作為他們勇敢創業、不怕失敗的堅實后盾。

五、結語

總而言之,“不確定性”是現代社會的底色之一,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中美元首會晤時提出“為動蕩變革的世界注入確定性、提升穩定性”(19)新華社:《為動蕩變革的世界注入確定性、提升穩定性——中美元首舊金山會晤引發國際社會熱烈反響》,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82739690430302003&wfr=spider&for=pc,2023年11月27日。的大國責任。國家如是,個體亦然。如何在“不確定性”的底色之上順勢而為,“準確識變、科學應變、主動求變”,化挑戰為機遇,抵御風險危機的心理侵擾,以確定性的應對方式守護自己、他人與社會的未來,是促進個體幸福感、維持社會和諧穩定的關鍵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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