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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忠烈詞人萬惟檀生平及著述考論

2024-04-15 09:47劉尊明
黃岡師范學院學報 2024年1期
關鍵詞:遺稿陳繼儒縣志

劉尊明

(深圳大學 人文學院,廣東 深圳 518060)

萬惟檀(?—1643)為明末文人,在當時政壇和文壇上的地位和成就都并非顯赫和突出,他主要以其忠義死節的事跡和詞譜詞集的編撰而傳名于后世,我們可以稱之為明末忠烈詞人。其仕途官宦僅限于幾任知縣、府幕之類的下級官吏,但他卻在李自成軍攻陷鄖陽府??悼h城池后不屈而死,以一門凡十六人殉難的忠烈感人事跡贏得了后人的稱譽;其文學創作雖只有零散的數首詩歌作品傳世,見之史志著錄的幾種著述亦多湮沒不傳,但他卻有《詩余圖譜》這部詞譜兼詞集之作的刻印傳世,為他在中國古代詞譜史和詞學史上留下了一抹并非絢麗卻堪稱獨特的光彩。近人趙尊岳輯刻《明詞匯刊》即全本輯錄《詩余圖譜》,其《惜陰堂匯刻明詞紀略》及《詩余圖譜》跋,既對萬惟檀“闔門殉節”的事跡致以“嗚呼烈矣”“大節凜然”的慨嘆與褒揚,亦將他與“明代武職多有能詞者”并舉,贊賞他“有長短句播芳百世”[1]上冊933,下冊附6,饒宗頤初纂、張璋總纂《全明詞》也據以錄入其詞[2],則萬惟檀更以明末詞人的身份而享譽文壇。然而有關萬惟檀的生平史料卻較為零散和粗略,相關研究也頗為缺少和薄弱,僅在新世紀以來有關明清詞譜的研究中略有涉及①。有鑒于此,筆者不揣谫陋,擬對萬惟檀生平事跡及著述創作略做勾稽與考論,既以見萬惟檀人生經歷之一斑,亦可為研究其《詩余圖譜》的編撰和創作提供知人論世之依據。

一、生平之概況

今人李時人編著的《中國文學家大辭典·明代卷》有萬惟檀小傳,茲予摘錄如下:

萬惟檀(生卒年不詳),字子馨。山東兗州府曹縣人。崇禎間由恩貢授曲陽縣令。以“俵馬”缺額,降松江府幕,復為湖廣??抵h。抵任三月,李自成軍陷城,不屈死,一門死節凡十六人。喜詞?!宄尽恫芸h萬氏詩文集六種》有其《樂園遺稿》一卷。生平見《(雍正)山東通志》卷二八之三[3]19。

該條目首尾敘其里籍仕宦、生平遭遇等內容都較為粗略梗概,許多細節付之闕如;中間篇幅主要述其《詩余圖譜》的編撰情況,也有一些疏漏失誤之處。披檢明清史傳及文籍等資料,清代官修正史張廷玉等定本《明史》卷二九四雖將萬惟檀收入《忠義傳》中,但只是與其他多位忠烈一起附載于同時死節的宜城知縣陳美的傳記之后,而且記載也僅寥寥數句[4];在另外一部清代官修地理總志《大清一統志》卷三四九《鄖陽府·名宦》中雖也有萬惟檀其人,但小傳也只是略記其在知縣任上遇害及乾隆朝“賜謚節愍”的事跡[5]337。查閱《山東通志》《曲陽縣志》《鄖陽志》《??悼h志》等地方志的職官表、人物志,所記都較為簡略,而以其籍貫所屬地的《兗州府曹縣志》卷十三《人物志·歷代名賢》所記較為詳實(下文簡稱康熙重修本《曹縣志》),茲引錄如下:

萬惟檀,字子馨,號樂園,又號明庭,愛民從子也。家貧早孤,性嗜學,試輒冠軍,遂餼于庠。精聲律,尤工書法。由恩貢授直隸曲陽縣令,惠政多端。因俵馬缺額,降松江府幕,視篆華亭。政簡刑清,仕優即從陳繼儒先生游,詩詞賡和,膾炙人口。著有《詩余圖譜》《南中漫草》等集。秩滿,升湖廣??抵h。抵任甫三月,闖賊李自成以數十萬騎攻之,城陷被執,不屈死之,妻李氏同死。越數日,賊拔砦去。長子士燝尋父母尸而掩之,及入山,忽為飁風吹落陡澗中亡;妻路氏聞信,一慟而絕,妾閆氏抱幼女同赴水死。是時,主仆男婦死者一十六口,止余老仆王貴攜幼孫墀寄居民間。順治三年,南北大定,次子增廣生士杰重繭之楚,往返行三千里,求父母兄嫂尸,并得幼子墀,扶櫬以歸,人皆稱其孝云。

夫死節固千古之美名,實人生之大不幸也!若萬氏一門,臣死忠,子死孝,婦死節,仆死義,生氣凜凜,至今猶令人慘然悲、肅然起敬焉。古人曰:寧甘玉碎,不可瓦全。萬氏洵不愧哉![6]

此外,在清抄本《曹縣萬氏詩文集六種》中收有萬惟檀的《樂園遺稿》一卷,卷首有一篇關于萬惟檀的傳論,當為輯抄者且同為曹縣人的萬名煒所撰,與上引康熙重修本《曹縣志·人物志》所載內容及文字大體相同。從抄本所收第六種黃毓昐《續貂集》一卷的作者小傳中知其為“嘉慶朝歲貢生”[7]231,以此推考萬名煒蓋為清嘉慶朝或光緒朝以后人,其所撰萬惟檀傳論當據康熙重修本《曹縣志》而又有所補充。

從上錄辭典條目和史志傳論中,我們對萬惟檀主要的生平事跡已有一個大略了解,其中尤以其以身死節、一門十六人殉難的忠義節烈事跡而感人至深,千古傳誦。但仍有一些細枝末節不甚清楚,茲再做勾稽,略為考補。

二、姓名與字號

萬惟檀,《曹縣志》《曲陽縣新志》等所載皆名“惟檀”,然其他史志則一作“惟壇”,一作“惟賢”。如上述《明史·忠義傳·陳美傳》《大清一統志》之《鄖陽府·名宦》等,皆作“萬惟壇”;林讓昆等《??悼h志新纂》卷七《官師志》,亦據《明史·陳美傳》所載作“惟壇”,而注“一作惟賢”[8]。

據《曹縣志》所載“字子馨”,以及同時人陳繼儒、張慎言等所撰《詩余圖譜》題序和同邑人陳澄心等賦詠皆稱“萬子馨”“萬子馨先生”“萬公子馨”[9]卷首,則萬氏當以名“惟檀”為是,因“惟檀”與“子馨”正好名、字之義緊密相應。又據《曹縣志》卷十三、卷十五萬愛民傳及萬惟樞傳,萬愛民之仲子名萬惟樞,字區木,萬惟檀既為萬愛民從子,與萬惟樞為從兄弟,故取名第一字皆用“惟”字(蓋屬輩份用字),第二字皆以“木”字為偏旁,若作“惟壇”,則與“惟樞”用字相乖違。萬惟檀有子名士燝、士杰等,萬惟樞有子名士元、士煉等,可見他們的從侄輩取名亦相關聯。至于“惟賢”,蓋傳訛或音誤。另外,《全明詞》作“萬惟擅”[2]2734,不知何據,“擅”字蓋為“檀”字之訛誤。又據《固始縣志》卷七《人物·文學》中載有萬惟賢,包韺纂本列于明代人物中[10],蓋為疏誤;楊汝楫纂本收入“國朝四人”中[11],則應為清光州固始(今屬河南信陽)人,與明末兗州曹縣(今屬山東荷澤)人萬惟檀自非一人。

萬惟檀號樂園,又號明庭,除《曹縣志·人物志》及萬名煒輯抄本萬惟檀傳論加以記載以外,我們還可以找到其他旁證?!恫芸h志》卷十六《藝文志》載有萬惟樞《送樂園四兄之任??怠芬辉奫6],當為送萬惟檀赴任??抵h而作,“樂園”即為其號,四兄則就從兄弟排行而論。又據《曹縣志》萬惟樞傳載其所著有《靜園隨筆》《水心亭次韻》[6],“靜園”當為萬惟樞之號,正與萬惟檀號“樂園”相互映照?!恫芸h萬氏詩文集六種》所輯萬惟檀《樂園遺稿》,即以其號名其集。據此,則《曹縣志》卷十七《藝文志》所載《靜園遺稿》題萬惟檀作,“靜園”蓋為“樂園”之誤,或應題萬惟樞作。又據《曹縣志》卷十六《藝文志》載清藍庚生《贈明庭萬公殉節二首》[6],“明庭”與“樂園”字意相應,當同為萬惟檀之號。

三、生卒年及家世

萬惟檀生年不詳,卒年則可考。史志多載其赴??抵h才三個月就遭遇李自成軍陷城而殉難,其具體年月實可確切考定?!侗?悼h志新纂》卷七《官師志》記萬惟檀崇禎十五年任[8];張廷玉定本《明史》之《忠義傳·陳美傳》記“(崇禎)十五年冬李自成長驅犯襄陽”,然后“分兵寇宜城、棗陽、谷城、光化、均州”,最后“犯鄖陽”“??迪荨盵4];而清初萬斯同稿本《明史》卷三百八十《忠義傳·陳美傳》,則更明確地記載李自成軍“長驅犯襄陽”“以十二月四日入城”,“既陷襄陽,遂分兵犯鄖陽之??怠盵12]22-23。據此,則萬惟檀赴任??抵h在崇禎十五年(1642)冬季,其遇害當在本年十二月中下旬之際。鑒于崇禎十五年農歷閏十一月,則可推知萬惟檀赴任??诞斣谵r歷十月至十一月之間,而自閏十一月十一日起就已經進入公元1643年,其卒年則應已到了公元1643年2月了②。

萬惟檀的生年,則只能推求其大概了。據《曹縣志》卷十四《人物志》,萬惟樞順治三年丙戌(1646)進士,授刑部陜西司主事,當即在此年或稍后?!熬庸僖惠d余,數告病”,“病益劇,復請,準回籍調理”,“遂束裝出都,至方盛橋,疾篤而終,壽止五十”[6]。據此,萬惟樞病逝時間至遲蓋在順治六年(1649)前后,推其生年,約在萬歷二十六年(1598)左右。萬惟樞既稱萬惟檀為“四兄”,姑以其年長五歲左右,則推知萬惟檀生年約在萬歷二十一年(1593)上下,至其崇禎十五年農歷十二月(1643)遇害,亦年約五十出頭。證之《曹縣志》所記萬惟檀遇害后為尋父母而死難的長子士燝有一子一女皆年幼,年代大致亦相符合。

至于萬惟檀的家世和親人,可考者亦寥寥無幾。所知者,其妻李氏,與他同時遇害;長子名士燝,其妻路氏、妾閆氏,及幼女,亦死難,僅幼子墀存活下來;次子士杰,順治初為增廣生(亦稱增生,明清生員之一),于隆冬身穿厚棉衣,遠涉千里到楚地搜尋父母兄嫂骸骨,并攜幼侄墀扶櫬而歸。其祖先、父母、兄弟等多不詳,僅知從父為萬愛民、從弟有萬惟樞、從侄有萬士煉、萬士元等。據《曹縣志》卷十三《人物志》萬愛民傳所載,“其先南昌籍”,祖瑞始來居兗州,至父儀遷曹縣;“與兄俊民同列兗郡庠,旋食餼”;萬俊民于隆慶元年丁卯(1567)先中舉,萬愛民于萬歷四年丙子(1576)登亞魁[6]??芍f愛民有兄為萬俊民,早于萬愛民九年中舉人。萬惟檀既為萬愛民從子,其父或即為萬俊民。唯《曹縣志》及其他史志皆無記載萬俊民仕宦及家世等史料,我們只能根據《曹縣志》所載萬惟檀為“愛民從子”“家貧早孤”及萬俊民為萬愛民兄等,來推測萬惟檀之父或為萬俊民,蓋中舉后繼續備考進士,未曾入仕而不幸辭世,其時萬惟檀尚屬幼童或少年。

四、科第與仕宦

關于萬惟檀的早年事跡和科第情況,《曹縣志·人物志》除了“家貧早孤”之外,尚有“性嗜學,試輒冠軍,遂餼于庠”,“由恩貢”而入仕的簡要記載[6]??梢娙f惟檀在縣學讀書時頗為好學,成績突出,不僅得到地方官學供給的糧食和物資,而且還有幸升入京師國子監讀書,獲得貢生(亦稱監生)這樣的正途出身資格。貢舉的時間,《曹縣志》卷十一《選舉志·恩貢》則記載為“崇禎元年(1628)貢首拔”[6],萬名煒輯抄本傳論亦載曰“崇禎元年恩貢生”[7]213。

萬惟檀既身逢明末衰亡之世,仕途也不過沉淪下僚。其首任職官乃曲陽(今屬河北保定)知縣。據劉師峻《曲陽縣新志》卷五《職官志》所載崇禎朝知縣中,李邁種六年任,萬惟檀七年任,田首鳳九年任[13],則知萬惟檀任曲陽知縣的具體時間在崇禎七年至八年(1634-1635)?!恫芸h志》僅載其在曲陽任上“惠政多端”,具體政績則不詳。倒是因“俵馬缺額”,萬惟檀的仕途受到了影響。所謂“俵馬”,乃明代馬政用語,是指官府將官馬散發給民戶牧養再征驗備用,或官府直接向民間種馬養戶征取馬匹以寄養備用的一種制度,主要在北方和京畿地區實行,每年皆有一定的數額。俵馬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因滋生弊端曾加以改革,至明代后期已逐漸衰落③。萬惟檀為知縣的曲陽屬直隸京師定州所轄,從《曹縣志》所載來看,直至崇禎朝俵馬制度仍在實行,大概正是因為沒有完成年度的俵馬定額,作為知縣的萬惟檀在考績方面受到了影響甚至是處罰?!恫芸h志》記萬惟檀“因俵馬缺額”而“降松江幕府,視篆華亭”[6],萬名煒輯抄本傳論則曰“謫松江府幕參軍,攝篆華亭”[7],曰“降”曰“謫”,即是說受到了降職或遷謫。從《曲陽縣新志》所記萬惟檀任曲陽知縣僅兩年,可見其未及期滿即遭遷謫或離職。

萬惟檀仕途的第二任乃入松江府幕,視篆華亭(今屬上海松江)。從《曹縣志》的記載及萬名煒的傳論來看,似乎是由曲陽知縣直接降職或改遷的,但我們從華亭籍同時人陳繼儒、單恂所撰題序中,則可以獲得另一種記載與體認。陳繼儒《詩余圖譜序》云:“子馨嘗為曲陽令,早賦歸來,當事者速之出山,屈為松郡幕參軍?!眴吴对娪鄨D譜敘》亦云:“萬公子馨自東魯來”,“萬公鴻才吏隱,與覃公龍從參幕茸城?!盵9]卷首據此,則萬惟檀蓋于崇禎八年末或九年初于曲陽任上罷職或離職,一度回到曹縣家居賦閑,然后又被當事者起用,入松江府幕為參軍。明代并無參軍之職,這里的參軍蓋為地方州府的參佐、幕僚,屬于品秩較低的下級官吏,比之知縣猶不如,故有“屈”“降”“謫”之稱。

萬惟檀入松江府幕以及視篆華亭的具體時間都難以確考。查尋各本《松江府志》和《華亭縣志》的職官表及名宦傳等,皆無萬惟檀。府幕參軍因品級較低,或不入史志;而所謂“視篆”或“攝篆華亭”(古代官吏到任治事稱“視篆”或“攝篆”),應該是指擔任華亭知縣或主要職官,未入方志,或為脫漏④。據《曹縣志》所載,萬惟檀于松江任職期間乃與松郡名宿陳繼儒交游和唱酬,陳繼儒亦為其所著《詩余圖譜》撰序,自署“八十一翁”。陳繼儒卒于崇禎十二年(1639),享年八十二歲[3]841,則此序當作于崇禎十一年(1638)。據此可推知,萬惟檀入松江府幕早者蓋在崇禎十年,至遲在崇禎十一年,其刻印《詩余圖譜》即在此時,故請高齡碩學的前輩陳繼儒作序,也請同郡尚未進士及第和入仕的后學才俊單恂撰序⑤。

萬惟檀于松江大致先為府幕參軍,后攝篆松江府所轄華亭縣,其任期蓋于崇禎十五年夏秋結束,崇禎十五年冬十月開始他最后一任職官??抵h,閱三月城破而殉難。萬名煒所撰萬惟檀小傳后“述曰”:“明季節義之盛,冠絕古今。惟檀一門之內,臣死忠,子死孝,婦死節,仆死義,尤足為志乘之光?!睹魇贰啡搿吨伊x傳》,附《陳美傳》中。城武令劉佐臨有詩《題萬使君忠節卷》,曹令陳澄心為賦《??敌小?其他題詠見于國初人詩集者甚多,惜所謂《忠節卷》者,今不傳矣?!盵7]213這段評述在康熙重修本《曹縣志》的基礎上又續有發揮和增色,不僅高度評價了萬惟檀一門忠烈的思想價值,而且還有感于萬惟檀的事跡在明末清初所產生的深遠影響。其中所提到的明末清初詩人的題詠甚多,這在《曹縣志·藝文志》(卷十六)中已有輯錄,城武令劉佐臨和曹縣令陳澄心的詩篇只是其中的二例。茲引錄二詩如下:

卓哉??等f使君,耿耿獨有孤忠聞。名與日月爭炳爍,身隨宗社終沉淪。城全與全否則死,自古忠臣盡如此。豈無湮沒竟無傳,幸而傳者幾人耳。楊文地下應相識,熱血千秋尚凝碧。拜首為酬一瓣香,勢異時殊空拒塞。當時士氣委流氛,天地陰霾日盡昏。勇士前驅智士奔,??刀反蟀沧愦?。吁嗟乎,萬使君!——劉佐臨《題萬使君忠節卷》

楚邑??捣Q巖疆,牂牁上庸接沅湘。時當末造盜陸梁,漢沔之間多戰場。誰令??挡苣先f,萬公自昔振風岸。性篤忠義才復奇,投大遺艱咄嗟辦。壬午四月萬馬來,誓欲枕戈戡大亂。豈期矢盡倉庾空,易子而食析骨爨。背城借一眾奔竄,撫膺扼吭徒惋嘆。仿佛睢陽哭像時,無淚有血甘殉難。甘殉難,將奈何,血已化碧精不磨。孤忠自應汗史牒,怒氣猶欲繞山河。至今廟食古糜國,勒石紀節江之沱。我慕公義為作歌,更欲酹以蔗漿菊水金叵羅?!惓涡摹侗?敌袨槿f子馨先生賦》[6]

劉詩乃題寫在《萬使君忠節卷》上,可見萬惟檀的忠烈事跡在明末清初以來曾廣為流傳,既被繪入畫卷,又得詩人賦詠。劉詩既對萬惟檀的“耿耿孤忠”給予高度頌揚,亦藉以抒發“勢異時殊”的深沉悲慨。陳詩描寫壬午歲即崇禎十五年??党瞧频膽K烈情形,歌詠萬惟檀“令??怠薄案恃畴y”的忠義事跡,讀來沉郁悲壯,令人“撫膺扼吭徒惋嘆”!唯所寫“壬午四月萬馬來”,時間上與史實略有出入,或為誤記。

五、著述與詩歌

萬惟檀的著述和創作,傳世者主要以《詩余圖譜》最為突出,其他作品則僅存詩歌數首。對于《詩余圖譜》的編撰,我們將另文論述,這里先就其著述創作的基本情況略做考述。

康熙本《曹縣志·人物志》萬惟檀傳云:“著有《詩余圖譜》、《南中漫草》等集?!盵6]萬名煒輯抄本萬惟檀傳論云:“著《詩余圖譜》,(陳)繼儒為之序?!小赌现新荨?、《閱古紀異》等集?!盵7]213《曹縣志·藝文志》除著錄以上三集之外,還增補了“《靜園遺稿》,萬惟檀著,郭知遜序”,于《詩余圖譜》亦注“陳際泰等序”[6]。此外,萬名煒輯抄本《曹縣萬氏詩文集六種》中又有萬惟檀《樂園遺稿》一種[7]213。

總計以上所述見諸史志等文獻著錄的萬惟檀的著述凡五種,而唯一梓行傳世者則只有《詩余圖譜》一種。從今存崇禎刻本來看,卷前除萬惟檀《詩余圖譜說》和《凡例》之外,還有陳繼儒、單恂、張慎言所撰三序。據此,《曹縣志·藝文志》所注“陳際泰等序”當有誤。陳際泰雖與萬惟檀同時,但他是撫州府臨川(今屬江西)人[3]822,與萬惟檀沒有交往,文獻中亦不載其有《詩余圖譜序》,則陳際泰當為陳繼儒之誤。從名稱來看,《南中漫草》蓋為詩集或詩文合集,《閱古紀異》或為雜史筆記類著作。至于《靜園遺稿》,因《曹縣志·人物志》另載萬惟樞著有《靜園隨筆》等,則疑此《靜園遺稿》亦為萬惟樞所著,或者“靜園”乃“樂園”之誤。為《靜園遺稿》作序的郭知遜為明末清初人,據《山東通志》卷十五《選舉志》、《江南通志》卷一百八《職官志》所載,郭知遜為濰縣(今屬山東濰坊)人,明天啟七年中舉,清順治三年進士,順治四年任江都知縣。蓋因同為山東人,或有交游情誼,故為《靜園遺稿》撰序,惜已散佚不傳。

萬名煒輯抄《樂園遺稿》蓋為清嘉慶或光緒朝以后的事情了。在抄本《樂園遺稿》卷首名稱之下有注語云:“原刻稿散失,茲從家譜中錄數詩?!盵7]213似乎《樂園集》或《樂園遺稿》原有刻印,后來散佚失傳了。然據陳繼儒《詩余圖譜序》云“其所撰詩文,幾于身等,藏副名山不盡行,而先行其《詩余圖譜》”[9]卷首,則可知至遲在陳繼儒作序的崇禎十一年,萬惟檀撰著的其他詩文著作并未梓行;而查閱明末清初以來的書目文獻亦未見著錄,則萬惟檀的其他著述是否付梓印行,實在難以確證。萬名煒所輯《樂園遺稿》作為《曹縣萬氏詩文集六種》之一種,實際上所錄詩歌僅有四題五首作品;其云從家譜中輯錄而來,而《曹縣志·藝文志》以及《古今圖書集成·方輿匯編》亦有收錄,前者錄三首,后者錄二首。

關于萬惟檀的文學創作,康熙本《曹縣志·人物志》萬惟檀傳略有記載:“政簡刑清,仕優即從陳繼儒先生游,詩詞賡和,膾炙人口?!盵6]萬名煒輯抄本萬惟檀傳論亦云:“夙夜在公,稍暇,即焚香讀書,拈詩詞,嘗與陳眉公繼儒賦詩談燕?!盵7]213皆記其參幕松江和攝篆華亭時期從陳繼儒問學交游,詩詞賡和。單恂所撰《詩余圖譜敘》亦記其與陳繼儒交游唱酬云:“萬公鴻才吏隱,與覃公龍從參幕茸城,每鶴閑人靜,憑眺詠吟,白筒賀囊,滿貯九峰霞氣。吾師眉先生,嘗呼蜜云龍待之?!睂ζ湓娫~創作亦頗致贊譽:“萬公子馨自東魯來,挾其詩若詞,作家相見,拔幟自成一壘?!标惱^儒《詩余圖譜序》亦高度評價說:“曹縣萬子馨先生,詩壇之渠帥也?!盵9]卷首陳繼儒作為前輩和師長撰序,或有獎掖鼓勵之意;作為后學和“社弟”的單恂作序⑥,蓋亦不無稱美過譽之處;而方志的記載應有一定的事實作為依據,評述也較客觀。即使是單恂之序所記“吾師眉先生,嘗呼蜜云龍待之”,應該也反映了萬惟檀與單恂同以陳繼儒為師,而陳繼儒亦呼茶相款、儼然以門生待之的事實。然而從清初錢謙益輯《列朝詩集》、朱彝尊編《明詩綜》及清末陳田撰《明詩紀事》皆未及萬惟檀來看,似乎其在明末詩壇上還未能躋身于大家名家之列,當然這也可能與萬惟檀的詩歌作品在遭逢明清易代的社會動蕩變遷中湮佚殆盡有關。雖然萬惟檀傳存的詩作只有寥寥四題五首,但我們也可以借此一窺概貌了。下面,我們即以萬名煒輯抄本《樂園遺稿》為據[7]214,來略探萬惟檀的詩歌創作。

我們先看其兩首七言絕句(亦載《古今圖書集成·方輿匯編》):

安石乘槎萬里來,釀余美酒日徘徊。紅英綠葉裁煙翠,縱不逢春晚亦開。

——《榴花》

眠沙戲渚是鵝群,頭上峨冠勢壓云。雪夜孤城聲響亂,也堪奏凱破吳軍。

——《鵝》

這是兩首詠物詩,作于何年何地已不可考,或為早年讀書游歷時期賦詠之作,立意和主題雖并非高遠與深刻,而用筆較為流麗輕快,亦不無新穎之思與言志之意。

再舉其《過莘野二首》為例(又載《曹縣志·藝文志》):

三聘當年起有莘,溝中凋瘠盡回春。于今齊魯成饑饉,誰任阿衡拜紫宸。

掀天事業竟誰如,道左殘碑識舊居。數畝耕云何處是,空嘆往跡駐征車。

這兩首詩歌用的也是七言絕句的體式,而內容則賦詠經過有莘古國之野的感發之情,屬于詠史懷古一類的題材。據《孟子·萬章》《史記·殷本紀》等記載,伊尹名阿衡,早年曾躬耕于有莘國之野,后被成湯三聘,亦師亦臣,封官為尹,教湯效法堯舜之道,救民于水火之中,最終滅亡了夏桀,建立了商朝。所謂有莘國故址,一說在舊陳留縣東(今屬河南開封),一說在曹縣北。則此詩蓋萬惟檀在家鄉游歷或探訪有莘國古跡時所作,有可能在其讀書游歷之時,或作于其入仕之后及賦閑之際。既有對上古圣賢和歷史遺跡的緬懷,也有對衰敗時政和社會瘡痍的關注,詩風已略具沉深感慨之致。

萬惟檀傳存的另一首詩作是《讀金剛經有懷藐山先生》⑦,茲引錄如下:

靜翻貝葉見如來,脫稿疑登百尺臺。局寂鳥喧不用戒,神閑鶴睡已忘猜。

澹焚沉屑輕云合,倦聽打窗風雨回。了義千秋誰解得,赤松道上果奇哉。

這是一首七言律詩,內容乃抒寫詩人讀佛經而懷友人之情?!督饎偨洝窞榉鸾讨浀?因禪宗各祖師的大力提倡及唐玄宗敕定為三教經典之一,自唐宋以來極受士大夫文人的尊奉。萬惟檀誦讀《金剛經》既可能受到明末世風的影響,也應該與他的身世經歷不無關系。詩篇主要抒寫了詩人讀經過程中所體驗到的靈應之感、空寂之境,一定程度地折射出詩人對仕途人生的厭倦之意與澄淡之心,并借以抒發對友人的思念感懷之情?!懊晟较壬睘閺埳餮?1577-1645)之號。據康熙《陽城縣志》卷一五、《明史》卷二七五本傳,張慎言為澤州陽城(今山西晉陽)人,萬歷三十八年(1610)進士,除壽張知縣,調曹縣,泰昌(1620)時征授監察御史[3]766。據此推考,萬惟檀與張慎言的交往或始于其任曹縣令期間,斯時萬惟檀蓋為年約二十余歲的青年。張慎言還為萬惟檀的《詩余圖譜》作序,題為《萬子馨新刻填詞序》,署曰“崇禎丁丑新正陽城友人張慎言序”[9]卷首,即作于崇禎十年(1637)正月,自稱“友人”,此年他尚處于落職家居還未起復之時,能第一個(比陳繼儒序早一年)為萬惟檀編刻《詩余圖譜》作序,亦可見二人交情之深遠。萬惟檀此詩蓋亦同時或前后之作,大體反映出其七律創作亦略具成就與特色。

注釋:

①參見江合友《明清詞譜史》第一章第三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7-42頁;張仲謀《明代詞學通論》上編第三章第五小節,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81-83頁。

②參見朱則杰《〈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訂補——以張鳳翔等八位山東籍作家為中心》:“惟崇禎十五年壬午(1642)自閏十一月十一日起就已經進入公元1643年,因此萬惟檀的卒年于公歷應該換算作1643年?!薄短┥綄W院學報》2018年第1期,第114頁。

③參見羅杰《明代俵馬制度研究》,碩士學位論文,遼寧師范大學2012年。

④按:據(清)宋如林《松江府志》卷三十八《職官表·歷代縣秩》,華亭知縣,崇禎十一年為李茹春,下標闕年,以下十三年、十五年,皆空闕,未標十四年,疑此間知縣或為萬惟檀。嘉慶二十三年刻本。

⑤(清)宋如林《松江府志》卷五十五《古今人物傳》:“(單恂)崇禎十三年進士,授麻城縣知縣?!?/p>

⑥按:單恂《詩余圖譜敘》既有“邇乃吾社數子,爛然以文賦余才,旁扇詞學”之記載,文末亦自署“云間治通家社弟單恂頓首撰”,所云“吾社”當為“云間三子”陳子龍等人創立的“幾社”,則單恂亦為“幾社”成員。單恂《枯樹齋詩集》卷上有《秋雨病臥詠答讓木、臥子諸同社之問》(崇禎九年刊本),其詞有《望江南》“和宋直方作”(《全明詞》第2544頁),亦可見其與陳子龍(臥子)、宋征輿(直方)、宋征璧(讓木)等“幾社”代表為“同社”詩友。單恂既稱“社弟”,則萬惟檀蓋亦曾入“幾社”或與“幾社”有交集。

⑦按:康熙《曹縣志·藝文志》所載此詩,稿,作“骨”;打,作“竹”;風,作“法”;上,作“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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