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喪失與促進恢復并行

史光遠　王春曉

針對大學生做哀傷輔導，我認識到一個重要的事實：他們是一群朝氣蓬勃的人，是不斷在經歷喪失和發展的人。從發展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哀悼是對喪失的適應。在哀傷輔導中，咨詢師不僅要思考“他喪失了什么，他的哀傷反應是什么，怎么讓他平復”，還要思考“他要獲得什么，如何讓他有良好的學業和人際功能”。在眾多哀傷干預理論中，哀傷的雙程模型較好地兼顧了這兩方面。

荷蘭的心理學教授施特勒貝和舒特首先提出了哀傷的雙程模型，強調喪失取向和恢復取向的應對方式是兩種壓力源，在喪親個體的適應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施特勒貝（2015）提出的哀傷干預方案中，喪失取向的應對包括4個重要方面：接受喪失現實、經歷哀傷痛苦、調整喪親后的生活、情感上重新安置逝者。與此同時，恢復取向的應對包括對應的4個方面：接受世界的變化、將哀傷痛苦放下、控制環境的變化、發展新的身份和關系。

四種哀傷類型

生活中，喪親大學生一直處于喪失和恢復取向的震蕩擺動過程中，比如一會兒思念逝者，感到痛苦，一會兒又擔心學業和身體。研究顯示，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震蕩的頻率和強度會降低。擺蕩的方式是雙程模型的核心關注點，哀傷輔導需要針對來訪者不同的擺蕩方式來干預。

1正常擺動型

正常擺動型表現出正常的悲傷，仍保留著與逝者的情感聯結但逐步減弱，逐漸地適應現實生活，正面重估喪失經驗。比如，母親離世后的大學生能夠同家人充分哀悼，表達悲痛之情，同時與其他家人建立更深的聯結?；氐綄W校后，能在懷念母親的同時，重視與他人的表達交流。對于正常擺動型，咨詢師的主要工作策略是適度的理解和情感支持，促進其適應環境變化，發展新的身份。

2喪失導向型

喪親者固著于喪失取向，過度沉浸于與逝者有關的想法和情感中，回避恢復性的活動。

舉例來說，某同學在母親離世后，思念痛苦，難以自拔，常常思考“為什么是我的母親”“我沒來得及孝敬母親”“我以后不再是有人愛的孩子了”等，同時又感到憤怒、自責和悲傷；然而又回避同別人傾訴或尋求支持，獨自黯然憔悴，覺得不被理解，學業社交也受到影響。

對于喪失導向型，咨詢師的主要工作策略是適度回避與逝者有關的事物，有效應對哀傷痛苦情緒，更多地參與新的社會活動。

3恢復導向型

面對喪失時，人們常常說“往前看，別回頭”“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然而，恢復導向的應對并非完全積極。比如，有的學生完全把自己屏蔽在哀傷之外，忙于學業考試，短期也許轉移了痛苦情緒，長期其實不利于哀傷的平復。

舉例來說，某男博士小時候主要由爺爺奶奶帶大，父親在其初中時離世，母親改嫁。2個月前，該生的爺爺去世，喪禮之后便忙于和叔叔姑姑打官司，處理遺產的經濟糾紛。當官司打完之后，該生表示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針對恢復導向型，咨詢師的主要工作策略是，在肯定其恢復導向的基礎上，鼓勵其適時地面對內心的情感，適當宣泄內在的積郁和悲傷。

4擺動紊亂型

不能很好地接納喪失，也不能有效地進行應對，他們對逝者的離去既逃避又焦慮，也擔憂自己，心神不安。

對于擺動紊亂型，咨詢師的主要工作策略是與來訪者同在同理，理解來訪者紊亂的哀傷反應，讓其感受到被支持，以更好地接納事實，從而完成更多的適應議題。

案例演示

某大三男生的父親于1個月前出車禍意外離世，該生沉湎于悲痛之中，自怨自艾，認為“自己是可憐的，命運是悲慘的”，學習生活受到嚴重影響，難以完成推研工作，對未來的生活感到絕望，不去嘗試建立新的關系，回避與人交往。

針對該生，開展基于雙程模型的8次咨詢方案。

第1-2次咨詢：面對哀傷和現實

首先，咨詢師需要確定來訪者的哀傷反應、心理痛苦程度，也要確定現實生活狀態、有無自殺想法等，評估是否需要危機干預或轉介精神?？漆t院。研究表明，喪親者的自殺風險和抑郁水平都要顯著高于一般人群。

其次，咨詢師需要幫助來訪者充分表達對父親的思念，不僅回憶與父親死亡相關的事情，還要回顧自己同父親的美好記憶。因為只有痛苦記憶，

人們很容易沉湎其中，出現認知偏差。當來訪者的哀傷痛苦被看到，他才更能接受父親離世的事實。

再次，咨詢師要詢問來訪者面臨的一些現實壓力，比如是否有重大考試，是否有喪葬、經濟、法律問題需要處理。經過了解，該生目前存在不想活的想法，一周大約1-2次，否認自殺計劃，表示因為母親不會實施自殺。該生最近長時間失眠、心情低落，近期面臨保研，還沒聯系好心儀的導師，也擔心導師因為自己的心理情況拒絕自己。咨詢后，該生愿意告知母親自己的情況，并去就醫。

第3-6次咨詢：應對哀傷和改變

來訪者在就醫后被診斷為中度抑郁，開始遵醫囑服藥。咨詢師繼續處理來訪者的哀傷反應，來訪者自己沉湎于思念父親時，便會在紙條上寫上一句話，折成一個紙星星放到玻璃罐中。來訪者回顧了父親出車禍的那天，自己經歷的事實、情感和行為反應，哀傷痛苦逐漸降低，能夠在痛苦時聯系家人。

此外，來訪者意識到自己從小到大深受父親的影響，自己的堅韌努力、重視家庭親情都來自父親的教誨。

最后，在咨詢室里經過角色扮演，該生與心儀的導師坦誠溝通，順利推研，計劃讀博。導師甚至承諾來訪者，讓他安心就醫和咨詢，如果來訪者未來狀態不好，想博轉碩，導師也同意。由于導師的理解和包容，來訪者的焦慮感極大緩解。

第7-8次咨詢：哀傷平復和成長

來訪者堅持就醫服藥，同時開始進入導師實驗室，準備本科畢業論文。對于父親，來訪者自訴像“天空中最亮的星”指引著自己前行，同時未來自己讀博也有經濟收入，近期每天也和母親溝通，兩人間的情感聯結加強了。最后，來訪者感覺自己好像長大了，承受壓力的能力變強了。

總體來說，大學生的經歷算是相對純粹的，可能喪親是其面臨的最重大的人生事件。在喪失取向上，如果沒有其他的創傷，可以較好地干預哀傷反應，如果涉及了創傷和抑郁等議題，建議要優先處理；在恢復取向上，針對學生的學業、人際、情感、愛好、發展規劃等方面進行討論，促進其適應。如果說生命是一條線，那么嚴重的喪失便割裂了過去和現在，讓記憶成了兩大塊碎片，喪親者便會在這兩者來回擺蕩?；陔p程的哀傷輔導就是要彌合這個裂縫，過去或現在都是需要縫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