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同堂》中祁家的代表人物形象

本文通過對老舍《四世同堂》里的核心家庭的四代代表人物—祁家的祁老太爺，祁天佑，祁瑞宣、祁瑞豐、祁瑞全三兄弟，小順子四代人家庭模式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理想的家庭模式—進行分析，來揭示困難中人的選擇和思考。但長達8年的國破城陷，使這個封閉的傳統家庭發生了分化和解體，同時也預示著中國舊社會制度和生活在外敵無情侵略下的崩潰與重構，說明了一個深刻的道理—沒有經過小家痛苦的血淚犧牲，國家民族就無法迎來光明。

老舍被公認是“文化型”的作家，他的眾多作品都是以文化的視角來反映社會現實和相關思考的，老舍一直自覺地把文化意識融入人物形象之中，在使文化獲得實踐性存在方式的同時，也使小說人物成為文化的載體，“刻意追求”“人物的文化屬性”是老舍創作的一個重要特點?！端氖劳谩纷鳛槔仙衢L篇小說的代表作之一，里面的每個角色都有血有肉、鮮活生動、躍然于紙上：他們或投降屈從于敵寇的爪牙之下，成為漢奸，只求榮華富貴，儼然將國家民族拋之于腦后，不知恥辱為何物，譬如冠曉荷夫婦和祁瑞豐夫婦；或茍且偷生、得過且過，只求在日本人手下掙扎求生、麻木度日以換一息安寧，諸如陳野求；或一腔愛國熱血在胸，不肯成為敵人的走狗而逃出城去當兵來在正面戰場上保家衛國，如祁瑞全和劉棚匠；還有更多的是因為家庭責任感和愛國心相矛盾而“忠孝難兩全”的一家頂梁柱，為了一家老小的吃穿住行，只能留守北平，卻能在日本人的牢獄之災、奴役教育和威逼利誘下保持清醒，時時刻刻都不忘一顆赤誠炙熱的愛國之心，渴望救亡圖存，比如祁瑞宣。這些有的正面有的負面還有的有灰色色彩的復雜角色的經歷構成了《四世同堂》小說的主體結構，所以筆者認為解析他們的愛恨情仇、身世經歷是重中之重，因此，筆者將以中國傳統的家庭文化，也就是小羊圈胡同里的中心人家即祁家，對這一家人的人物類型進行定性和展開分析。

第一代祁老太爺

第一代人祁老太爺樸實和氣而又保守謙卑，是傳統的中國人性格：不爭不搶、安分守己，他是傳統大家庭守護者的代表，努力維系家族的完整，喜歡開枝散葉，不喜歡家人的離去；但是在將其逼到絕境之時，他也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保護自己的家人，對敵人的槍口不卑不亢、臨危不懼，守護了自己的尊嚴，表達了對侵略者的痛恨。

祁老太爺代表著中國近代史開端的第一代人：出生于清朝末年，成長于中國被帝國主義掠奪分割的動蕩年代，因此文化水平不高，中年時經過前半輩子的辛苦努力，終于定居北平城，好不容易熬到了民國較為平穩的時期，又在晚年時遇到了更大的劫難—日本人占據北平城。祁老太爺是典型的中國“中庸哲學”的代表人物，見慣了中國人被外國人欺負的場景，以“小心駛得萬年船”為持家之道，不主動招惹外國人，主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了節省麻煩，他可以低聲下氣求人以換來家庭的平安；但是在日本人的無恥暴行中，連祁老太爺這樣保守的人都怒斥日本人和他們的走狗，事實證明了“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第二代祁天佑

第二代人布店老板祁天佑受盡日寇的搜刮凌辱，最后受北平熱愛和平和溫和敦厚性格的影響，在日本人無所不用其極的凌辱中繃斷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不堪精神上的重負，選擇沉河自盡，是戰亂中的犧牲者。

祁天佑代表著出生于正值戰亂不休的晚清民國之際、大部分時間在安靜平和的北平城長大的第二代人，養成了寬和仁義的性格，是本本分分做好自己本職工作的平民百姓，雖然在戰爭未停時沒有接受過完整的教育，但是做事老實、為人處世也厚道。他沒有上過正規的學校，但是社會大學的成績卻是滿分。照著正常的發展邏輯繼續下去，未來等祁天佑退休后他也會成為像祁老太爺那樣和藹可親的祖父甚至曾祖父。只是世事無常，歷史的車輪不會停下，只會滾滾向前，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根本無法抵抗命運的碾壓，于是，時間就這樣來到了中國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時期。祁天佑兒時在父親祁老太爺的耳濡目染和潛移默化中他也學會了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等做人哲學，但是依然保留著自尊心，在最終忍受不住日本人的侮辱而投河自盡，是一個讓讀者為其不幸遭遇傷心落淚的悲劇人物。

第三代祁瑞宣、祁瑞豐、祁瑞全

大哥瑞宣既是傳統的繼承者，又是新文化的追求者，在淪陷的古都受盡了心靈的煎熬，無數次在自我矛盾中糾結、思考、頓悟然后再重復這一過程，形成無盡的循環：他有強烈的愛國心，但又背負著傳統家庭長子的責任的重負，只能鼓勵三弟瑞全去為國盡忠，是傳統與個性追求的猶豫者。如果說祁老太爺是全家人的精神領袖，那么身為長孫、長子、大哥和父親這些多重身份為一體的祁瑞宣就是這個家庭名副其實的頂梁柱；如果失去了他，祁家說是將萬劫不復也不為過。

祁瑞宣是新時期的青年，知識豐富、了解世界格局、關心國家大事，有一顆炙熱真誠的愛國心，并且隨時準備好了為國奉獻自己的一切—但是他還有一個家庭需要他去支持才能維系完整家庭的正常運轉。國難當頭，他必須在國家的“大家”和家庭的“小家”之間作出抉擇：是為了國家拋棄小家，用自己的學識去奔赴國難，挽救國家于水深火熱之中，但是一家老小最后餓死；還是為了家庭留守北平，自己的一身國家目前急需的才華毫無用武之地，而一大家子人都能活下來？經過了反復艱難的選擇后，祁瑞宣最終選擇了家庭，而讓三弟祁瑞全去報效祖國—這也給他痛苦的心帶來一點微不足道但是也聊勝于無的慰藉：我雖然身負家庭的重擔，但是我把我的弟弟送出去打仗抗敵了，也算是小小的驕傲吧。在北平城里，看見日本人耀武揚威和中國人阿諛奉承的丑惡嘴臉時，祁瑞宣就會陷入深深的自我矛盾和批判中，《四世同堂》中有大量篇幅來記敘祁瑞宣的心路歷程：從一開始的糾結痛苦到后來慢慢變得平穩堅定，也顯示出人格的成熟，他完成了心靈上的蛻變。

二弟瑞豐淺薄無聊、為虎作倀，為了榮華富貴，不顧家國危難，當上日偽政府的科長，是祁家的不肖者。祁瑞豐在一開始登場時還只是無聊淺薄、愛好八卦和家長里短、最愛湊熱鬧，乍一看只是一個談不上好但是也說不上十惡不赦的灰色人物。但是他的性格缺陷決定了他沒有堅定的品格，易于被人影響從而走上歪路—祁瑞豐在故事開始后的所作所為正是印證了這一點：他被好吃懶做又貪圖榮華富貴的妻子胖菊子驅使，與三號院的冠曉荷夫婦相見恨晚，與藍東陽、高亦陀、李空山等漢奸狼狽為奸、沆瀣一氣，又互相勾心斗角、明爭暗斗—身為日本人的爪牙，都想要往上爬到更高的地位，最后整個看似牢不可破的聯盟離心分裂，每個人在疑神疑鬼的日本人那里都沒有撈到好下場—祁瑞豐也不例外：他因為淺薄無聊，沒有做過官又對下屬使勁擺官架子，在教育局大換血時被早已怨聲載道的職員們給罷了職，賦閑在家，只能靠著哥哥養活；又遭遇了胖菊子和藍東陽的出軌，心灰意冷，但是不久后又變成了那個惹全家人討厭的無聊之人；在冠家被抄家、冠曉荷流離失所后，他們成了“難兄難弟”，整天不學無術、騙吃騙喝，與歪毛兒淘氣兒廝混在一起，徹底墮落成了一個無恥的地痞流氓；最后因為大嘴巴大舌頭而兩次下獄，第二次被日本人殺害。

一個民族的興衰存亡，不僅在于其經濟是否發達、武器是否先進，而更取決于該民族的文化和普遍的社會心態。祁瑞豐是敵占區青年自甘墮落的典范，他們茍且偷生、得過且過，只求混日子—當然如果能步步高升那就更好了。在敵人卑鄙但是有效的“打一棒子給個甜棗”的對付中國原住民政策的“恩威并施”下向敵人投降屈服，絲毫不顧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同胞甚至是手足血親！他們目光短淺，只看到了眼前只要彎彎腰、下下跪就唾手可得的利益，卻沒有長遠冷靜的目光去分析未來形勢的發展變化，耐不住心急，搶先別人一步成為賣國求榮的“賣國賊”還不自知，甚至洋洋得意自己的“聰明”—而他們的小聰明遠遠趕不上在大事上一事無成、在小事上反而精雕細琢、巨細無遺的日本人的手段，終將會親手送他們下地府。

三弟瑞全剛直而又決斷，在錢先生和大哥的勸告和自己強烈的愛國心中毅然決然地投身民族解放事業，成功逃出了北平，最后也真的成長為一個成熟的愛國戰士?！端氖劳谩分衅钊鹑某鰣霾⒉欢?，因為《四世同堂》故事的主體是在北平城內發生的；而祁瑞全在開頭出場沒多久就在大哥和錢先生的幫助下毅然決然地跟隨一位軍人逃出了北平，不再被束縛住靈魂，而可以恢復自由身，為祖國貢獻一份屬于自己的力量。當時的他還是一個一頭熱血難涼的有志青年，難掩對日本人的深刻仇恨，又對三號院冠家青梅竹馬的二小姐冠招弟心生愛慕，他敢愛敢恨、情感濃烈，有著一個大學生所應有的火熱情懷，但同時也不免顯示出他在思想上尚未完全成熟的青澀稚嫩；而在第三部《饑荒》時再次登場的他已經在外面多年的磨煉打拼中獲得了成長，長成了一個成熟穩重和膽大心細并重的共產黨員。最終北平解放后，闊別家庭多年的祁瑞全終于又重返了家人的懷抱，這對于整部書來說，相比較于其他人物，可以說是一個很幸福圓滿的結局了。

祁瑞全代表的是集年輕、受教育程度高、愛國又自由等優勢于一體的知識青年，他們有了如上的條件就可以“拋”下“小家”的憂愁，去解決“大家”的燃眉之急。在隊伍中，來自大城市的他們不是用一身蠻勁兒傻干的莽夫，而是運用自己的智慧來幫助大家；也從農村勞動人民那里虛心求教從沒有接觸過的土地、收成等事務，互相學習、互相促進，最終成為一個既有頭腦又接地氣的人—而這樣的人才會是連接人民和共產黨的牢固紐帶，慢慢長成一個合格的領導者。

從三兄弟的人物形象中能夠了解到作者的態度，在繼承傳統文化精華的同時，需要棄其糟粕。

第四代小順子

第四代人小順子是祁家最新一代的男丁，他被寄予著祁家繼續開枝散葉、發展壯大的愿望，所以備受大家寵愛；但是小孩子也擺脫不了愛玩的天性—尤其是男孩子，哪怕在吃共和面的時期，已經餓得面黃肌瘦的小順子依舊能有騰出來玩的力氣；家中的其他人比較忙，所以他在曾祖父的溺愛、祖母的寵愛和母親的嚴厲管教下長大，有著中國小孩兒的特征：在被日本同齡小孩兒欺負時只會哭著喊媽媽—這大概就是天性溫良的中國人刻在骨子里的逆來順受思想在一個孩子身上的投射，這種現象引人深思。

盡管有著小孩兒、中國小孩兒的某些不好的特點，小順子還有新生代人的閃光點：他們從小無論是在家庭里還是在學校里接受到的都是愛國主義教育，知道漢族、中國等詞的含義，所以在面對日本人侵占北平后，小順子表示出了堅決的反對并提出要去打日本鬼子—這種想法或許看起來可笑稚嫩，但是不免能看出一個孩子都有的最基本的愛國心—與某些連孩子都趕不上的大人形成了強烈對比。

《四世同堂》中以祁家為代表的家庭都或多或少地失去了幾個親人：祁天佑、祁瑞豐、小妞子……在講究個人力量為主的外國文化和崇尚家庭團結一心、共克時艱的中國文化的較量中，傳統的家庭大樹幾乎被蠻橫暴力的手段連根拔起，岌岌可危的狀況既是古代文化的崩塌也預示著新的模式的建立?，F在中國的家庭情況既有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溫馨和樂的情況，多出現于農村和少數民族聚居區域，以老人長輩為中心，如福建土樓；也有大城市中因為生活節奏較快所以年輕人選擇搬出父母家獨自出去住或者組成自己獨立的小家的情況。面對這兩種情況并存的現狀，筆者的看法是二者各有其優缺點，《四世同堂》給我們展示了大家族一起生活的可能性，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可能。

作者簡介：

魏心茹，2003年出生，女，漢族，山西省大同市天鎮縣人，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本科二年級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