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稅務合規的法理邏輯與制度構建

摘要：強化稅務合規是完善企業治理、防范法律風險的應有之義，也是構建和諧征納關系、推進稅收法治建設的重要內容。實踐中稅務合規往往不受重視甚至容易被忽視，從企業健康可持續發展的角度出發亟待進一步加強。稅務合規應當遵循實質重于形式的理念，從企業的經濟交易規則著手，全面完善財務、法律等制度體系，堅持預防性、全面性與過程性原則，將其嵌入企業治理的全周期，提高稅務合規的有效性，從而強化稅收遵從、促進稅收法治建設。

關鍵詞：稅務合規；企業治理；防范風險；稅收法定；法治建設

中圖分類號：D922.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24）04-0133-06

當前，我國正處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關鍵時期。作為市場經濟的重要主體，企業只有合規守法經營，才能在法治軌道上行穩致遠。稅務合規是完善企業治理的重要環節，是稅源培植、稅收共治的有效手段（1），對于防范法律風險、保障企業健康發展、推進稅收法治建設具有積極意義。近年來，我國高度重視企業稅務合規建設，先后出臺一系列政策文件，旨在規范、引導企業的稅務行為，同時嚴厲打擊涉稅違法犯罪，持續加強稅務監管。但是，實踐中稅務違法違規的現象仍時有發生，企業對于稅務合規缺乏應有的重視，對此有必要重申稅務合規的重要性，在堅持預防性、全面性、過程性原則的基礎上，轉變傳統的觀念，針對實踐問題明確操作要領，用系統化思維加強稅務合規管理，不斷完善企業治理體系。

一、稅務合規是完善企業治理的前提

稅務合規是企業安身立命的底線。企業要想高質量發展，必須依法依規經營，將稅務合規貫穿于企業經營管理的各個方面。從實踐來看，稅務合規具有防范法律風險、提升市場競爭能力、順應征管改革趨勢等功能，是完善企業治理的重要內容。

（一）稅務合規是企業防范法律風險的核心

合規是企業商業計劃的法律確認，是具有一定法律效果的自律行為。（2） 稅務合規義務來源于法律的明確規定，違反稅務合規要求可能會導致企業承擔民事、行政和刑事責任等各類風險。與其他合規風險相比，稅務風險隱藏于企業經營管理的全過程，具有多樣性、復雜性的特征，不同企業對于同一稅收政策可能存在不同的理解。以“視同銷售”的增值稅規定為例，部分企業將混合銷售等同于視同銷售，未按照稅法規定進行遞延納稅，從而埋下了不合規的嫌疑。另外，稅務風險的后果具有嚴重性，風險一旦爆發，輕則損害企業的商業信譽，導致其失去市場交易機會，重則受到罰款、吊銷營業執照等行政處罰，使企業的生產經營陷入停滯，企業稅務違法違規情況較為嚴重的話，甚至還會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為了防范稅務風險，企業應當不斷完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健全業務流程、票據管理等制度，確保企業健康平穩發展。

（二）稅務合規是提升企業競爭能力的關鍵

隨著國內外環境的日趨復雜，不斷提升稅務合規管理水平成為企業強化治理的關鍵。完善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可以保障企業資金合法、高效地流轉，使得企業專注于提高產品和服務質量。如果企業沒有建立健全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或者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存在漏洞，一旦發生稅務違法違規行為，法律風險將被無限放大，企業經營可能陷入停滯，甚至承擔不必要的行政與刑事責任。通過建立有效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不僅有利于增強企業的軟實力，提高企業的商業信譽與抗風險能力，吸引更多的交易與合作機會，而且針對因稅務違法受到處罰的涉案企業，稅務合規還能夠激活其再生活力，從而保障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因此，企業應當根據監管要求，動態調整稅務合規措施，全面提升財務、人事、法律等領域的管理水平，從源頭上完善企業治理體系，進一步提升企業的競爭能力。

（三）稅務合規是順應征管改革趨勢的手段

《關于進一步深化稅收征管改革的意見》指出，要在稅收大數據的驅動下，推動建設智慧稅務體系，精準實施稅務監管。這將進一步促進稅收管理與數據的融合與聯動，使稅務風險管控體系更加自動化和智能化（3） ，與此同時，企業的稅務合規也將面臨更高的要求。實踐中，部分企業仍然采取財稅人員職責混同、人工核查發票等傳統手段，難以適應大數據稅務監管的趨勢。推進稅務合規的數字化建設，不僅有助于提高企業風險防范水平，而且是督促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構建和諧稅收征納關系的重要舉措。為此企業應當建立稅務管理數字化平臺，深度挖掘涉稅信息的數據價值，打通業務、財務、法務等部門之間的數據共享渠道，從而有效回應新時期稅收征管改革的監管要求。

（四）稅務合規是企業參與國際競爭的基礎

企業合規作為一種新型治理方式，已經逐步成為全球范圍內的共識。（4） 對于企業而言，稅務合規水平決定了其國際競爭力的高低，要想在全球市場占據一席之地，必須加強自身的稅務管理。近年來，企業面臨“走出去”的稅務合規挑戰，部分企業被指控逃稅、漏稅，被投資所在國處以巨額罰款，給企業的商譽甚至日常經營管理帶來消極影響。完善的稅務合規體系不僅有利于增強企業對外的誠信形象，贏得更多市場機會，而且事先做好周全的稅務安排，分國別、多維度開展稅務合規建設，可以有效降低企業被稅務稽查與行政處罰的風險。因此，稅務合規是提高企業國際競爭能力的基礎，是確保企業在不同法律框架下穩定發展的重要保障。

二、企業稅務合規的概念與內容

稅務合規作為企業治理的一個細分領域，因其覆蓋面廣、風險點多、專業性強而成為合規建設的重點任務。在稅務監管精準化背景下，加強企業稅務合規建設勢在必行，為此有必要明確稅務合規的概念內涵與基本要素，為實踐操作提供指引。

（一）企業稅務合規的概念界定

理論上，稅務合規是企業自身及其股東、員工等相關主體的涉稅行為應當符合國內稅法、國際條約等各類法律法規的要求。從內容上看，稅務合規既包括實體層面的內容，例如是否及時足額納稅、有無違反禁止性規定，也包括程序方面的內容，例如是否合理設置與保管賬簿、有無如期辦理納稅申報與報送納稅資料等。從實踐來看，稅務合規具有以下含義：一是通過建立健全稅務合規管理制度，督促高級管理人員、普通員工、客戶及第三方合作伙伴在經營過程中遵守稅法及相關政策規定；二是以防范法律風險為核心，通過規范企業涉稅行為，避免因稅務違法違規而引發的行政、刑事等法律責任；三是通過稅務合規爭取行政或刑事的寬大處理，以度過經營難關。（5） 從制度歷程來看，稅務合規原本屬于企業自主開展公司治理、落實社會責任的商業實踐，但在合規被作為法律義務和行政監管激勵機制之后，稅務合規管理從道德問題轉化成了法律問題。（6）

綜上，稅務合規是企業實施的以有效防控涉稅法律風險為目的，以提升企業稅務管理水平為導向，以完善稅務管理體系為核心的行為。

（二）企業稅務合規的要素構成

企業合規制度具有系統性特征，碎片化的制度會阻礙合規治理及其效能的發揮，只有確保制度間的協調與聯動，才能實現合規流程的整體閉環。通常而言，企業的稅務合規包括以下基本要素：

1.稅務合規文化氛圍。稅務合規文化是推動企業合規建設的精神支持和動力源泉。企業應當從建立暢通的溝通互動渠道、加大合規理念宣傳與加強制度激勵等方面出發，植根企業合規文化。首先，稅務合規文化的培養需要暢通的溝通互動機制。企業應當發揮領導層的帶頭示范作用，通過完善公司規章制度、組織文化交流活動等方式，暢通自上而下的交流渠道，保障所有員工遵循稅法及相關政策規定，共同營造良好的合規環境。其次，稅務合規文化氛圍的營造離不開企業內部的宣傳、講解。企業可以通過加強員工培訓、開展文化知識競賽、制作稅務手冊等方式進行合規理念宣傳。最后，稅務合規文化需要制度層面的激勵。通過評標兵、樹典型，以先進評優、績效獎勵等方式提高員工合規積極性，從而在企業內部形成稅務合規共識。

2.稅務合規組織體系。組織體系是企業開展稅務合規管理的人事基礎與基本保障。一方面，企業應當貫徹落實“高層承諾原則”，自上而下帶動稅務合規建設?！案邔映兄Z原則”是企業的領導層和管理層對企業通過合規管理實現有效防范風險的目標作出正式承諾，并為實現該目標采取一系列推進措施。（7） 為此，企業應當建立稅務合規領導機構，制定專項稅務合規計劃，確保合規建設的資源投入，及時傳達合規治理理念。另一方面，企業應當搭建稅務合規的組織架構。稅務合規管理涉及企業各個職能部門的協調運作，只有建立完善的組織架構，才能使業務、財務、法務等部門各司其職，形成合力，才能將稅務合規管理工作落到實處。

3.稅務合規管理制度。為構建符合稅收征管要求的合規管理體系，企業應當從財務管理、稅務代理、審計以及配套合規措施等方面著手。首先，財務管理制度包括成本核算、財務分析和績效考核等內容，企業應當妥善保管財務原始憑證，準確記錄會計賬簿等單據，定期開展財務核算與分析，并將其納入員工考核標準。其次，對于不具備獨立財務核算能力的小型企業，靈活運用稅務代理制度尤為重要。企業在選擇稅務代理機構時應當堅持審慎原則，結合自身經營規模，選擇專業能力強、市場口碑好的代理機構。再次，稅務審計是應對法律風險的有效措施。大中型企業應當引入外部專業審計機構進行定期稅務合規檢查，小微企業則可根據自身情況，聘請專業人員對涉稅事項進行審計。最后，企業還應當完善舉報反饋、糾正整改、評估考核等制度，為稅務合規建設提供全面保障。

4.稅務風險管理機制。稅收貫穿企業的全生命周期，對日常經營與管理具有重要影響。健全稅務風險管理機制應當從事前、事中、事后進行綜合考慮。首先，建立稅務風險識別預警機制。企業需要全面、系統、持續地收集內外部涉稅信息，查找企業經營活動及業務流程中的稅務風險，通過分析風險發生的條件，及時做好預警。其次，實現稅務風險全流程監控。稅務風險具有變化快、動態性強等特點，企業應當通過對業務流程的全時段監控，確保風險管理達到預期目標。再次，完善稅務風險處置機制。在風險預警與監控的基礎上，企業應當評估風險對于經營管理的影響，建立統籌協作的處置機制，明確稅務風險處置程序，采取相應合規措施。最后，健全稅務合規評價改進制度。合規評價與改進是企業對稅務風險防范機制進行審查和完善的過程，定期開展合規評價與改進有助于企業及時發現制度問題，提高稅務風險防范水平。企業可根據自身的規模與特點，選擇內部審核、第三方評估或專業機構認證等方式，不斷完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

三、企業稅務違法違規的表現及成因

稅務合規的關鍵在于夯實企業經營管理過程中的基礎法律關系，正確理解稅法和及時履行納稅義務，通過建立有效的合規管理體系，提高風險防范水平。近年來，監管機關對稅務違法違規行為保持“零容忍”的高壓態勢，通過加強高風險領域專項整治、嚴厲打擊涉稅違法犯罪等方式，有效維護了稅收征管秩序。但是，實踐中虛開發票逃稅漏稅、借助陰陽合同避稅、騙取稅收政策優惠等現象仍時有發生，長期以往將不利于企業的可持續發展。

（一）企業稅務違法違規的類型劃分

不同于其他犯罪或違規行為，稅務違法違規往往是企業做出的貌似“理性選擇”，是綜合考量風險、成本與收益后的決策與判斷。（8） 具體而言，企業稅務違法違規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商事交易領域。為了降低稅負成本，部分企業會在合同簽訂過程中利用“包稅條款”將稅費承擔義務轉移給交易相對方，但實踐中上述條款往往約定不明確，未對各個稅種的稅費履行進行詳細安排，后續一旦發生爭議，容易被法院認定無效，給企業帶來經濟損失。而且從稅收法律關系角度分析，上述條款存在違反稅法強制性義務的嫌疑，納稅履行具有人身屬性，除代扣代繳等具有明確規定的義務外，稅費承擔義務不得隨意轉移，否則將引發稅務稽查等風險，不利于企業的合規管理。

二是行政監管領域。出于疏忽大意或者不知曉稅收政策內容，實踐中部分企業存在未按規定辦理納稅申報和報送納稅材料、未及時報送開具發票的數據、未合理設置保管賬簿等稅務違規行為，對征管秩序造成不利影響，同時還可能導致企業遭受罰款、加收滯納金甚至被吊銷營業執照等行政處罰，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企業的正常經營。另外，部分地區的稅收優惠政策存在選擇性、差異化特征，為企業濫用稅收優惠政策提供了空間。出于逐利心態，部分企業會通過虛開增值稅發票、虛假申報收入來騙取稅收優惠，或者謊報、偽造資質違規享受小微企業稅收減免，嚴重違反稅收真實性、相關性與合理性原則，對市場公平競爭秩序造成不良影響。

三是刑事犯罪領域。實踐中企業的涉稅犯罪行為頻發，部分企業通過尋找稅收洼地或者有稅收返還、財政補貼的鏈接點進行避稅，除了承擔行政責任外，情節嚴重者還會涉嫌逃稅罪、騙取出口退稅罪等罪名；有的企業不存在實質的交易行為，卻通過購買空殼公司暴力虛開的發票進行抵扣，容易觸犯非法購買增值稅專用發票罪、虛開增值稅專用發票罪等罪名；還有企業采取放棄到期債權、無償轉讓財產、以明顯不合理的價格進行交易、隱匿財產等方式逃避欠稅繳納義務，涉嫌逃避追繳欠稅罪；也有企業頻繁進行“公轉私”，以備用金、借款等名義提現至實際控制人、主要負責人的私賬上，涉嫌逃稅罪；甚至有企業以暴力、威脅手段拒不繳納稅款，造成稅務工作人員及其健康、財產受到損害，構成抗稅罪，等等。這些行為看似為企業帶來了短期利益，但是長期將影響企業的可持續發展。

（二）企業稅務違法違規的主要原因

納稅人的稅收遵從受多方面因素影響，除了主觀上惡意違法違規之外，企業的內控制度不健全與外部政策易變動也是引發稅務違法違規的重要因素。

首先，稅法及相關政策的專業性較強，企業存在政策理解與適用風險。近年來，我國穩步推進稅收法定進程，目前大部分稅種已經完成立法，剩余稅種的立法工作也在同步開展。但總體來看，我國的稅制結構較為復雜，稅法及相關政策數量繁多，專業術語隨處可見，由此導致理解與適用存在較高門檻。相較于稅務機關而言，企業一般不具備精確解讀稅法與稅收政策的能力，相關人員在對財務、稅收知識進行理解、掌握和運用過程中，難免會因認知偏差而給企業帶來合規風險。加之征納雙方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理解適用的難度，導致企業有時無法正確履行納稅義務。此外，由于稅務機關在稅收征管過程中享有自由裁量權，對企業的同一行為可能會產生不同的評價，進而影響執法結果，不利于企業稅務合規的開展。

其次，稅務合規體系不健全是企業違法違規的主要原因。實踐中部分企業忽視稅務管理的重要性，認為稅務合規不能為其直接創造價值，未將合規理念融入企業生產經營的全過程，只是簡單地處理納稅申報、稅款繳納等程序性事項，不重視稅務風險的分析、研究和防范，也沒有建立評估和監控風險的制度體系，甚至有的企業人員身兼會計與稅務雙重身份，難以保障涉稅資料的真實性、準確性與合法性，導致合規體系建設流于形式。此外，部分企業違反業務的真實性要求，利用掛靠經營、靈活用工等方式轉換收入性質，降低員工薪酬成本，或者隨意支取企業資金用于與經營無關的消費，混同公司獨立人格，要求財務違規做賬，嚴重擾亂稅收征管秩序，不利于企業稅務合規管理體系的完善。

最后，實踐操作不當也會引發稅務合規風險。由于部分企業的相關人員專業水平有限，對稅法及稅收政策理解不清晰，有時無法正確劃分業務種類，甚至可能依據失真的會計信息計算稅額，造成稅基不正確，引發稅務管理的操作性風險。面對上述情況，部分企業卻視而不見，非但不加強自身的稅收審計與合規體系建設，反而一味地放縱，使企業面臨補稅、罰款、加收滯納金等風險。也有部分企業為了降低征納成本，故意違反稅法及相關政策要求，通過采取虛假申報、遲延納稅等方式違規進行稅收籌劃，這些都不利于企業的健康持續發展。

四、企業稅務合規遵循的觀念與原則

實踐中部分企業未樹立正確觀念，過度注重短期利益，將稅務合規簡單地理解為降低征納成本的工具，導致合規管理逐漸流于形式，由此產生了許多稅務違法違規行為。因此，有必要針對實踐中的癥結，轉換合規觀念，堅持稅務合規的基本原則，助力企業平穩發展。

（一）企業稅務合規的理念糾正

首先，企業應當轉變“重結果、輕過程”的觀念。實踐中部分企業推動稅務合規只是為了滿足稅務機關的監管要求，過度關注納稅申報、流程管理等程序性問題，并且以財務數據作為評判合規的直接依據，這樣不利于企業的規范發展。事實上，稅務合規的本質在于為企業營造健康穩定的制度體系，并非專注于特定的環節。將稅務合規的“結果”等同于“效果”，忽略合規的過程設計、落地執行與監督評價，容易導致制度目的落空，無法發揮合規的應有作用。稅務合規的重點在于規范企業的涉稅行為，圍繞業務流程建立全過程的風險防控體系，因此加強稅務合規的過程性管理才是企業平穩運行的關鍵。企業應當以業務為核心，完善事前、事中、事后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將其充分嵌入企業經營管理的各個環節，通過加強合規的過程性評價與考核，從而有效防范與應對法律風險。

其次，企業要改變“重形式、輕實質”的傾向。實踐中部分企業未理解稅收籌劃的實質，將交易模式復雜化，沒有厘清稅收法律關系，雖然在形式上符合稅務監管的要求，但仍然難以應對稅務機關的穿透式監管。為此企業應當堅持風險穿透原則，將稅務合規落實到合同條款審核、股權結構搭建、稅收優惠享受等過程中，通過分析企業經營管理所涉及的各類稅收法律關系，類型化設計合規方案，采取針對性合規措施，避免合規管理流于形式。

最后，企業要舍棄“重眼前、輕未來”的想法。稅務合規是面向未來的，是企業沒有產生稅務風險之前的事先安排，如果企業只關注短期利益，忽視未來發展，那么將陷入因小失大的困境中。為此企業應當根據國家產業政策，結合稅法及相關政策規定，及時調整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尤其是加大對數字化合規管理的投入，防范潛在的法律風險。同時，企業也要加強與稅務機關、涉稅中介機構等主體的溝通與合作，持續關注稅法及相關政策的變化，從而穩定稅務合規的制度預期。

（二）企業稅務合規的基本原則

稅務合規旨在引導和激勵企業建立一套依法誠信納稅、主動承擔社會責任、積極參與稅收治理的管理體系，從而實現稅收共治的目標。在推動稅務合規的過程中，企業應當堅持以下基本原則：

一是預防性原則。預防性原則是指企業稅務合規管理的組織架構、設計規劃、制度體系、評價考核應當以防范稅務風險為導向，與企業規模、行業特點、經營模式相協調，在風險產生前進行布局，強調企業的事前合規（9） 。為應對不確定的制度環境，稅務合規在落實過程中應當以防范風險為目標，事先評判企業涉稅事項的風險類型、等級，重點關注稅務風險高發的業務領域、關鍵環節及重要崗位，通過搭建完善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加強對法律風險的識別、監測與化解，保障稅務合規的有效性，將風險對企業經營管理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

二是全面性原則。稅務合規涉及的領域非常廣泛，包括業務、稅務、法務等多方面內容，因此需要企業領導層、管理層、全體員工、第三方合作伙伴等主體的共同參與。企業應當根據業務類型，搭建職責明確、上下聯動、高效協同的系統化稅務合規管理體系，通過設置專門的稅務合規部門或配備專業合規人員，統籌各個環節的風險防范與應對工作，實現稅務合規對法律風險的全方位覆蓋，并采取交流輪崗、定期核查、匯報反饋等方式，協調業務經營、財務管理、稅務合規等部門工作。同時，針對各項稅務風險，設置相應責任人，嚴格落實主體的合規責任，確保稅務合規管理有效運行。

三是過程性原則。稅務合規管理并非固定不變的靜態體系，應當根據經營情況、風險來源、合規效果等因素進行動態調整。企業應當制定動態的稅務合規管理評價指標體系，定期評估稅務合規管理的效果，實時跟蹤各個稅種與不同環節的法律風險，根據外部政策的變動，及時調整稅務風險管理策略與制度流程。同時還要加強對合規工作的過程性監督，結合反饋結果來精確定位內控薄弱環節，通過開展稅務合規培訓、提高信息化應用水平、增強企業數據共享等方式，不斷夯實稅務合規管理的各項工作機制，持續完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

五、企業稅務合規的實踐操作要領

稅務合規體系的建立需要從合規方向、制度體系、業務流程等方面進行科學安排，只有明確合規方向，掌握合規管理的要點，才能夠靈活運用各類合規手段，有效防范法律風險。

（一）貫徹系統化思維，明確合規管理方向

稅務合規管理是一項系統工程，企業應當從戰略角度出發，推動業務、財務、稅務的有機結合（10）。首先，要樹立事前、事中、事后全流程合規理念，根據業務情況梳理涉稅事項，發揮企業稅務審計的監督與糾錯作用，檢驗企業的合規情況，通過不斷完善管理體系與流程，保證稅務合規的有效性與持續性；其次，要深化涉稅數據與財務數據的共享應用，將業務、財務、稅務部門的信息管理進行系統連接，通過搭建信息集成平臺，推動企業數據的內部流轉，提高對涉稅信息獲取的效率，確保風險及時預警與高效化解；最后，加強業務合同審查、財務票據管理、納稅義務履行等環節的風險識別，強化對采購、銷售、開票等經營行為的動態管控，通過建立票據全流程跟蹤制度，對進項、銷項票據進行規范管理，保證涉稅資料的真實性、準確性、完整性，防范虛開發票、逃稅漏稅等法律風險。

（二）完善合規管理體系，營造合規文化氛圍

企業應當從合規指引、制度協調、合規文化等方面統籌推進稅務合規體系建設（11） 。首先，制定詳細的稅務管理制度和操作手冊，明確稅務合規的原則和目標，通過細化各個涉稅事項的處理流程和標準，嚴格落實主體責任，強化對于稅務合規的過程監管與效果考核；其次，注意協調稅務合規制度與企業治理制度之間的關系，通過企業數據的互通共享，降低因會計信息失真、涉稅信息不正確等問題引發的風險。同時，打破企業不同部門間的隔閡，加強業務、財務、稅務一體化管理，以稅務合規約束企業整體的經營與管理；最后，企業應當由領導層牽頭，定期對員工進行稅務合規的培訓，著重培育員工遵守稅法規定、遵從稅務合規的守法意識，形成自上而下的稅務合規文化氛圍。

（三）加強業務管理，審慎應對企業涉稅風險

稅務合規管理應當圍繞業務流程展開，針對業務開展情況明確合規要點，做好風險應對與防范。首先，企業應當加強對業務、財務、稅務等部門人員的法律培訓，提高其稅務合規意識，確保在日常操作中能夠嚴格遵守稅法規定及合規要求，減少因政策理解偏差、實踐操作不當給企業帶來的法律風險；其次，企業在開展業務前應當做好對交易對象的盡職調查，在談判中重點審核稅負承擔、稅負成本估算等涉稅條款，確保業務的真實性，防范“票貨分離”等交易風險。在業務開展階段，要對合同涉稅條款的執行情況進行跟蹤，加強稅務合規的反饋與評價；最后，企業應當建立覆蓋整個業務流程的稅務風險監測和防范體系，在開具發票、訂立合同、申報納稅等過程中，實時監測稅務風險，加強應急預案管理，降低風險對企業的不利影響。

（四）借助涉稅中介機構，規范企業稅務管理

在推進稅收工作“精誠共治”的背景下，涉稅中介機構在提升納稅人稅收遵從度、保護納稅人合法權益和促進企業稅務合規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相較于企業而言，涉稅中介機構具有較強的政策敏感性，擁有豐富的行業合規經驗，能夠根據企業的實際情況提供針對性的技術服務，有效規范企業的稅務管理行為。因此，企業應當審慎選擇涉稅中介服務機構，充分評估其在事前規劃設計、事中把控風險、事后復核檢查的專業能力，通過聘請合適的涉稅中介機構對企業涉稅事項進行籌劃，獲取專業的風險防范、化解和應對方案。同時，隨著稅收征管數字化水平的提高，稅務合規應當向管理、數據、流程一體化發展，企業可以借助涉稅中介機構的技術能力，搭建個性化稅務合規管理平臺，提高企業合規管理信息化水平。

（五）加強溝通交流，提高稅務合規的針對性

納稅人與稅務機關是互助共贏的伙伴關系。企業與稅務機關之間的互動交流，不僅有利于防范稅務風險，還能夠提升稅務機關的執法效率，大幅降低稅收征管成本。因此，企業稅務合規需要舍棄傳統的對抗思維，秉持協調與合作的理念，加強與稅務機關之間的互動。特別是對于新興行業的市場主體，由于稅法在該領域存在空白或者漏洞，企業更應當加強與稅務機關的溝通交流，遵從合規指引，通過征詢其意見來穩定稅務合規的制度預期，防止因信息不對稱問題導致不必要的誤解。另外，稅務機關還應當充分利用預先裁定、首違不罰、柔性執法等制度（12），及時糾正企業的稅務違法違規行為，幫助企業消除或者減輕違法行為所產生的后果，加強企業稅務合規管理體系的有效性。

六、結語

自強的納稅人具有濃厚的主體意識，知曉自身的權利與義務，能夠正確理解稅法及相關政策，及時主動地履行納稅義務，對于推動我國稅收法治建設具有重要意義。（13） 作為培育適格納稅人的有效手段，完善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可以規范企業的涉稅行為，進而防范稅務風險，在提升市場競爭能力、回應稅收征管改革要求、實現企業現代化治理過程中發揮著關鍵作用。因此，企業必須轉變合規觀念，以系統化思維完善稅務合規管理體系，并將其嵌入企業經營管理的各個環節，通過營造上下認同的合規文化，從而助力企業健康持續發展。

注釋：

（1） 王山：《企業合規制度》，法律出版社2023年版，第49頁。

（2） 李本燦：《企業犯罪預防中合規計劃制度的借鑒》，《中國法學》2015年第5期。

（3） 盧奕：《擁抱未來：對數字化時代稅收征管改革的理解與展望》，《國際稅收》2021年第10期。

（4） 馬明亮：《作為犯罪治理方式的企業合規》，《政法論壇》2020年第3期。

（5） 參見陳瑞華：《企業合規基本理論》，法律出版社2022年版，第30頁。

（6） 參見劉艷紅：《涉案企業合規建設的有效性標準研究——以刑事涉案企業合規的犯罪預防為視角》，《東方法學》2022年第4期。

（7） 陳瑞華：《合規整改中的高層承諾原則》，《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23年第3期。

（8） 胡裕嶺：《企業合規在稅收征管改革中的導入》，《稅務與經濟》2023年第5期。

（9） 王貞會：《民營企業合規制度體系構建》，《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4年第1期。

（10） 蔡昌、王道慶：《業財法稅融合：理論框架與行動指南》，《稅務研究》2020年第12期。

（11） 江必新、袁浙皓：《企業合規管理基本問題研究》，《法律適用》2023年第6期。

（12） 朱大旗、姜姿含：《稅收事先裁定制度的理論基礎與本土構建》，《法學家》2016年第6期。

（13） 參見李慈強：《適格納稅人的法理基礎與實現機制》，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第61—63頁。

作者簡介：李慈強，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教授，上海，201600。

（責任編輯 李 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