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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浮而來

2024-04-26 10:03大解
微型小說月報 2024年4期
關鍵詞:青龍河船工枝干

大解

落光葉子的樹林,來年還會長出新的樹葉。木匠從地上撿起一片落葉,反復查看,也沒看出什么門道。他知道這些樹葉已經不止一次從樹枝上冒出來,然后度過春秋,落到地上。也就是說,每一片葉子都不是原生的,而是上一年那片葉子的再生品,或者說復制品。一棵樹的枝干里藏著多少片樹葉是有定數的,不能多一片,也不能少一片,每一片葉子都對應著一個芽孢,盡管樹葉長出來也許沒什么用處,但是到時候發芽長大,由綠變黃,最后脫落,而且年年如此。

木匠熟悉木頭的紋理,他曾經仔細觀察和研究過木頭,想找出那些樹葉到底隱藏在木頭的什么部位,但始終沒有找到。木紋緊密地挨在一起,幾乎沒有縫隙,看不出哪里有樹葉的藏身之處。有一些問題,他一直弄不清楚,一棵完整的樹,到底是為了年年長出樹葉而活著,還是樹葉在空中生活,需要一些具體的支撐和陪襯?后一種可能性極大。你想吧,假如一棵樹的樹干和所有細小的枝丫突然間全部撤走或者融化掉,那些繁茂的樹葉就會停留在空中,成為無根無本之葉,就像一群飛翔的麻雀忽然定格在空中,豈不成了懸念?

所有的樹葉都需要具體的支撐,它們沒有辦法獨自懸浮在空中。樹葉不是麻雀,樹葉也沒有翅膀,盡管它們也能在風中飛翔。為了把樹葉舉得更高一些,吸收到更多的陽光,樹干總是盡量長得高大和粗壯,以便給葉子們提供一個高處的落腳點。樹葉們要成長,于是樹木提前做好準備,長出了枝干。樹葉需要營養,于是樹木的枝干里長出了細小的纖維管道,向枝頭輸送水分和元素。從某種意義上說,樹葉才是一棵樹的主體,而枝干只是給樹葉提供支撐和輸送養分的管道。

木匠坐在一棵樹下,手里拿著一片落葉,反復查看,覺得這個世界非常神奇。樹葉需要生長,地上就長出了樹林,小鳥要在高處飛翔,于是出現了天空。一把板斧需要力量和攥住它把柄的大手,于是木匠及時出現,并且掌握了劈砍的技術。一切都有因果,但是人們往往分不清主次,把習慣當成了自然。

在河灣村,與木匠這樣想法相近的人還有船工。船工認為,青龍河需要一條木船,地上就長出了可以造船的樹木;木船需要河流,山川就讓出一條水路,在河谷里聚集起上游的流水。木船需要一個年輕的擺渡者,老船工就用最原始的方法創造了一個孩子,并授予他祖傳的技藝,成為擺渡的傳承人。

木匠在過河的時候問過船工,假如一個人的身上長滿了樹葉,會不會變成木頭?船工被木匠不著邊際的提問給問蒙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么離譜的問題,一時無法回答。在船工看來,一個人的身上長滿了樹葉,還不如長滿羽毛,有了羽毛,人就可以飛起來。人們都會飛了,過河的時候就可以從河流上方直接飛過去,也就不用擺渡了。

木匠想的是人會不會變成木頭,而船工想的是如何飛到河對面。他們考慮問題都是以自己的老本行為出發點,帶有個人的局限性。船工說,人的身上長出的零碎已經不少了,別再長了。倘若人身上長滿了樹葉,站在地上時間久了,腳下會不會扎根?

木匠聽了船工的話,覺得他并沒有回答一個人會不會變成木頭的問題。他關心的不是一個人的身上能不能長出樹葉,而是長出樹葉以后,人的體內會不會出現年輪,人體會不會變成硬邦邦的木頭。木匠對木頭的軟硬非常在意,在沒有出現更加鋒利的板斧之前,硬木對他的技術和能力都是個考驗。

木匠看著船工,又追問了一句,你認為一個人變成木頭以后,胳膊和手指是樹枝那樣往上長,還是像原先一樣下垂?

船工覺得木匠成了死心眼,鉆進木頭里出不來了,就回了一句,為什么非要變成木頭?身上長出羽毛不好嗎?

羽毛?木匠看著船工,睜大了眼睛說,我還沒想過,你算是提醒我了。前幾天我親眼看見一片樹葉被風吹起來,飄得很高,并且在空中長出了翅膀,后來一群樹葉都跟著起飛,像是一群麻雀,飛到了樹林的外面。

船工說,你說的這些我都聽說了。

你聽誰說的?

是三嬸過河的時候告訴我的。船工說,三嬸還說你在樹林里張開雙臂練習飛翔,只飛起來一尺多高,簡直笑死她了。

木匠說,這個三嬸真是嘴快。

船工說,三嬸還說了,你練習飛翔的時候,有一棵柳樹的葉子忽然變成了羽毛,紛紛飄到了天上。

木匠說,如果我身上能夠長出柳樹那樣的樹葉,我肯定能飛起來。

話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樹葉。

就在木匠和船工談論樹葉的時候,從他們的頭頂上空飛過去一群樹葉,這些樹葉掠過高空的時候,發出了若有若無的叫聲,那些聲音仿佛是從天空背面漏下的針孔,細微而尖銳。木匠和船工不約而同地望著青龍河的西面,那里,光裸的樹林正在西風中搖晃,仿佛隨時都會拔地而起。

木匠說,這么大的風,如果不是樹葉落盡的話,這片樹林肯定會飛起來。

船工說,這個我信。因為青龍河也曾經飄起來過。有一天夜里,我把木船拴好,準備收工回家,結果從上游來了一股神秘的風,把我的兩只胳膊都給刮起來了,我回頭一看,發現青龍河在月光中飄了起來,像是躺在空中的一縷炊煙。到了后半夜,風停了,青龍河才慢慢落下來。

等一下,剛才你說你的兩只胳膊被風刮起來了?是這樣嗎?

木匠舉起了自己的雙臂,在空中來回擺動,讓船工看。船工說,對,就是這樣。木匠說,你那雙臂不是要飛翔吧?船工說,當時我確實是飄起來三尺多高,但是很快就落下來了。木匠說,三尺多高?你比我飛得高多了,看來你有飛翔的天賦,你不飛太可惜了。船工說,我就是個擺渡的命,飄起來未必是好事。

木匠看著船工,對他羨慕不已,說,你的身上若是長滿了樹葉,不,長滿了羽毛,你一定能夠飛到天上去。

船工說,別,我感覺還是在船上踏實。

木匠和船工說話的時候,忽悠一下三嬸出現在河谷里,與其說她走來,不如說是被西風吹來,她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從開闊的沙灘上飄浮而來,向青龍河接近。木匠說,看,說誰誰就來了。船工指著三嬸說,她的身后好像有翅膀。木匠說,我看不像是翅膀,似乎是背部長著兩個身影。也不對。莫不是她的身上長出了羽毛?不,也許是樹葉。

選自《膠東文學》

202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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