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珍妮特·溫特森《時間之間》中的音樂母題

2024-05-09 04:03謝夢昕
外國語文 2024年1期
關鍵詞:母題情緒小說

謝夢昕

(1.四川警察學院,四川 瀘州 646000;2.四川外國語大學,重慶 400031)

0 引言

《時間之間》(TheGapofTime)是珍妮特·溫特森(Jeanette Winterson)以莎士比亞的《冬天的故事》(TheWinter’sTale)為原型創作的一部當代小說。國內外研究者主要關注《時間之間》與《冬天的故事》的互文性,例如,從兩個文本之間的親密感(Zajac,2018:332)、誤讀與改寫(田俊武 等,2020:95)、多層次的跨文本關系(李淑玲,2017:59)等角度,國內外學者對小說進行了積極探討,但對小說中的音樂母題研究甚少。溫特森善于在作品中植入音樂母題①母題,也譯作題旨,即“文學作品中經常出現的一個值得注意的成分,它可以是一類事件、一種手段、一項關聯或一個程式”(艾布拉姆斯等,2014:459)。與音樂相關的內容和話語常出現在溫特森的作品中,這在《時間之間》中尤為明顯,本文著重研究該小說的音樂母題。(the music motif),即在小說文本中關注與音樂相關的內容與話語。溫特森已在多部小說中塑造熱愛音樂的人物,模仿音樂結構,或運用音樂元素。例如,《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OrangesAreNottheOnlyFruit)提到母親“喜歡彈鋼琴”(Winterson,1985:8)以及多種樂器?!都で椤?ThePassion)被認為“深受艾略特的影響,包括《四個四重奏》,就像那首詩一樣,小說讓人想起一種音樂結構”(Seaboyer,1997:493)?!端囆g與謊言》(Art&Lies)更是直接以歌劇《玫瑰騎士》(DerRosenkavalier)選段的樂譜為結尾(Winterson,1995:207-215)。溫特森對音樂的興趣延續至《時間之間》中,而且該小說中與音樂相關的內容與話語更加豐富。本文從文本細讀切入,分析《時間之間》中的音樂母題,梳理其具體呈現,探討音樂在小說文本建構和生成中發揮的作用,以及在揭示主題中具有的價值。

1 音樂母題在小說中的呈現

《時間之間》具有明顯的音樂母題。在該小說中,音樂既是敘事內容也是敘事結構。作為敘事結構的音樂將在后文進行論述。作為敘事內容的音樂涉及音樂人物、音樂場景、樂器和演奏樂器的技法、音樂的傳播媒介、人物傾聽音樂的方式和行為、歌詞、音樂史、歷史上著名的音樂家等,是音樂母題的具體呈現。

第一,與音樂相關的人物。在主要人物中,咪咪、帕蒂塔、謝普都是音樂人,賽諾、澤爾、寶麗、奧托呂科斯、米羅、科洛都是愛樂人,連不大懂音樂的列奧也是慈善音樂會贊助商。在次要人物中,三胞胎姐妹霍利、波利、莫利和分離樂隊的樂手們都是音樂人,卡梅倫、拉特羅布都是去聽音樂會的人。小說中大量人物與音樂有關,這也說明音樂在小說中具有重要地位。咪咪是維京唱片公司的簽約歌手、唱作人、演員,發行過《惡之花》《狂怒》兩張個人專輯,其中后者還是金牌唱片。賽諾年輕時常常去“搖滾音樂節”(溫特森,2016:37),“聽小眾音樂——譬如歌劇”(38),兼具流行與獨特的音樂品味。寶麗從小就會彈鋼琴,米羅在父母鬧離婚期間還在寶麗家練習鋼琴彈奏??坡逶谧约议_的音樂酒吧工作。分離樂隊有主唱帕蒂塔,負責女聲和音伴唱的三胞胎,彈“一架五旬節教派會用的鋼琴”(146)的謝普,“彈班卓琴的是湯姆。彈低音貝斯的是比爾。吹小號的是史蒂文。彈鋼弦吉他的是羅恩。負責軍鼓和口琴的是喬伊”(158)。從以上例證可見,在小說的故事世界中,人物常常通過音樂與其他人物發生關聯,人物的行動和人物之間的交往常常發生在音樂場景中。在很大程度上,音樂是小說中絕大部分人物之間的共同語言。

第二,音樂的演奏。小說提到了多種樂器,涉及樂器的演奏、人物傾聽音樂的方式和行為。小說提及的鋼琴、班卓琴、小提琴、口琴、手風琴、曼陀林、貝斯、吉他、小號、薩克斯風、軍鼓、架子鼓等樂器中,鋼琴出現的次數最多,其次是班卓琴,因此本文主要討論這兩種樂器。與鋼琴打交道最多的人是謝普、寶麗、帕蒂塔、咪咪。盡管謝普的信仰已不如早年那般堅定,但他仍比大多數人、甚至比他的牧師更相信上帝,所以他常常彈奏的是五旬節教派鋼琴。謝普夸寶麗家的三角鋼琴音色極佳,寶麗回應說,“照我付的錢,它應該被擺在卡內基音樂廳里”(256)。這架昂貴的鋼琴揭示了寶麗優越的經濟地位?!皹菲?如鋼琴)的占有、音樂的類型、音樂的演奏場所都可以用來指涉社會差別,反映出演唱(奏)家和聽眾經濟、政治地位的不同?!?張磊,2015:63)從鋼琴的類型和占有情況可看出,謝普和寶麗確實存在巨大的財富差距,分屬不同的社會階層。謝普在帕蒂塔很小的時候“就教她彈鋼琴、唱和音”(132)。咪咪不僅伴著鋼琴唱歌,也用鋼琴作曲。鋼琴是小說中音樂人演奏、愛樂人聆聽的主要樂器,在他們的生活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班卓琴是“來源于美國黑人的一種四根弦的彈撥樂器”(萊特,2018:432)。謝普的內心獨白“我估計我是坐奴隸船來到這里的——好吧,不是我本人,但我的DNA 仍記錄著非洲的基因”(16)表明,他不僅是黑人,還主動將自身基因特點與美國黑人奴隸的悲慘歷史聯系起來。班卓琴聲響起的地方總有謝普在場,班卓琴成為他黑人身份的象征。小說也涉及樂器的演奏技巧。謝普有高超的鋼琴演奏技法,能熟練地彈奏切分音、和弦、復雜的大和弦等。鋼弦吉他“踏板和撥片上下翻飛”(146)、低音貝斯“飛快撥彈”(146),不僅有畫面感,也有音樂的節奏感,很好地烘托了慶祝日歡快的氣氛。從上述例證可見,樂器及其演奏技法承載著大量信息,能揭示人物的身份背景、展現人物傾聽音樂的方式和行為、營造氛圍,有助于文本的建構、生成和解讀。

第三,音樂的傳播媒介。小說還提及收音機、音響、黑膠唱片等促進音樂傳播的媒介。收音機發揮著遠距離傳播音樂的作用,可以使音樂觸及更多受眾。澤爾、科洛、奧托呂科斯等都是邊開車邊用車載收音機聽音樂的人。相較于現場演出,收音機使聽者不用直面演奏者和歌者,更不受演出時間、表演場地等限制,因而聽者能更自由地聆聽自己偏好的音樂。排練慈善音樂會時,“咪咪在舞臺上,和音響師在一起”(63)。這簡潔的文字暗示,音響決定著咪咪演出的成敗?!凹夹g并不僅是保存和傳播音樂的手段,也深深地影響音樂的生產及其精品的誕生?!?Kramer,1999:10)無名的音響師可以操控擴音設備,讓聲音放大、保真、優化,所以對演出經驗豐富的歌手而言,音響師很重要、很有必要與之保持密切溝通。黑膠唱片這種音樂存儲形式是時代的產物,曾促進了20 世紀中期流行音樂的蓬勃發展,后來伴隨科技發展逐漸退出主流,在21 世紀已變成優雅、小眾、懷舊的代名詞。分離樂隊的女孩子們“都超級喜歡黑膠唱片版的老靈歌”(147),這幾個不到20 歲的女孩子也因傾聽并模仿更有歷史底蘊的黑膠唱片,形成自己的演唱風格,所以她們在圓廳的演出獲得成功。簡言之,作為音樂傳播媒介的收音機、音響、黑膠唱片,也是小說人物聆聽音樂的重要載體。

第四,音樂的歷史。小說堪稱一部現當代音樂發展史。小說提到新浪潮、巴薩諾瓦、靈歌、爵士樂、搖滾樂、香頌、搖擺樂、鄉村民謠、西部音樂等不同風格的流行音樂,湯姆·威茲、貝蒂·米勒、比利·喬、詹姆斯·泰勒、巴迪·霍利、大衛·鮑伊、愛美蘿·哈里斯、埃爾維斯·普雷斯利、杰克遜·布朗、鮑勃·迪倫、瓊·貝茲、馬文·蓋伊、里基·李·瓊斯等流行音樂人,莫扎特、貝多芬等古典音樂家,歌劇等古典音樂元素。這些音樂中,有被奏響的樂曲(如莫扎特等)、有被唱響的歌曲(如香頌、靈歌、歌劇等),也有舞曲(如搖擺樂)。

以上論述表明,音樂是《時間之間》中的重要母題。與音樂相關的內容大量地、頻繁地呈現在小說中,必定會對小說文本的建構和生成發揮作用。

2 音樂母題在小說文本建構和生成中發揮作用

在《時間之間》中,音樂母題與小說的人物、情節、場景、敘事、主題等要素相互交織?!耙魳吩捳Z的在場,或使小說的敘事結構本身充滿強烈的‘音樂性’,或成為指涉小說人物性別身份、階級身份、或深層性格的‘主題動機’‘固定樂思’,對于小說文本的建構、生成、闡釋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張磊,2015:60)既然“音樂話語”對小說而言如此重要,《時間之間》中又有大量的音樂在場,該小說的音樂母題就不應該被忽視。本文認為,音樂母題在《時間之間》文本的建構和生成中發揮了以下三個方面的重要作用。

第一,音樂推動主要情節發展。這尤其表現在身世之謎的重要物證上,即樂譜《帕蒂塔》。正是放在裝有鉆石、大額現金的箱子里的樂譜讓音樂人謝普明白,嬰兒的名字就是帕蒂塔。她學的第一首歌,就是謝普教的《帕蒂塔》,因為謝普認為這首歌就是帕蒂塔的生母寫給她的“信”(134)?!爱斪髑业膭撟鞅灰环N情緒所控制,或力圖表達他的某種情緒感受時,其創作出來的音樂作品就會使人感到明顯的情緒特征”(張前,2002:120),這恰好印證了作曲者咪咪傳達的情緒通過樂譜上的音符被聽者謝普和帕蒂塔感知到的情況。誠然,《帕蒂塔》是咪咪自創的歌曲,樂譜音符并沒有出現在小說中,所以讀者無法準確得知其旋律。盡管如此,“棄船,寶貝,趁早。跳船,寶貝,別等。惡兆不是給你的,是我的。我們被困在時間之間”(107)的歌詞有力地傳遞了咪咪恐懼的情緒和作為母親無力保護嬰兒的沮喪心情。歌名意為“失落的小東西”(109),預示嬰兒會與母親分離、遺失在時間長河里。樂譜以及箱子,正是列奧與帕蒂塔相認的憑證。寶麗拿著手寫的樂譜去找咪咪,使她振作起來并出現在圓廳音樂會上。壓軸演出的咪咪說,“這首歌是獻給我女兒的。歌名是《帕蒂塔》”(273)。當這首歌的音樂響起,列奧和賽諾先后離席,他倆在列奧悔恨的淚水中和解。伴隨著《帕蒂塔》這首歌,無名的敘述者“我”闖入敘事進程,評論“失落的已被找到”(273)。小說的情節就此打住,不再展開人物間的愛恨情仇,形成一個開放式的結局。簡言之,樂譜《帕蒂塔》貫穿于主要情節,主要人物之間的復雜關系也圍繞樂譜來展開。

第二,音樂表達人物的基本情緒?!耙魳纺芗毮伒乜坍嫵鋈祟惽榫w的微妙變化,這是其他藝術所無法企及的?!?蔣存梅,2015:107-108)這大概就是現實生活中絕大多數人喜歡聆聽音樂的原因,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什么《時間之間》的故事世界中會有眾多人物與音樂相關?!皬囊魳方嵌葋碚f,音樂能夠表達和誘發情緒,相應地,從聽者角度來說,聽者能夠知覺和體驗到音樂表達和誘發的情緒”;“居于前10 位的音樂情緒都包括5 種基本情緒……快樂、悲傷、憤怒、恐懼、溫柔/愛”(蔣存梅,2015:115,117)。這些研究結果也與小說中人物的情況一致。

音樂表達人物的積極情緒?!皯c祝日”這章以富有節奏感的拍子“一! 二! 三! 四!”(146)開始。演奏得正“帶勁”“超嗨”(146)的分離樂隊很好地激發了剪羊毛酒吧里的快樂情緒,營造了謝普生日宴會的歡快氛圍。此時分離樂隊正在演唱“你要想知道他有多愛你,答案就在他的吻里,在他的吻里”(146)。這是流行歌曲《在他的吻里》(It’sInHis Kiss)的歌詞,表現男性在愛情中的主動。三胞胎打趣帕蒂塔,唱著改編的“你要想知道她有多愛他,答案就在她的吻里”(148)。人稱代詞從“他”變為“她”,表現女性在愛情中從被動變為主動。后來她們中途停唱“謝普很喜歡的巴迪·霍利的名曲”(165),演唱她們自己改編的《愛上你是多么甜蜜》[HowSweetItIs(ToBeLovedbyYou)],來助攻閨蜜追求心儀的男生。由于巴迪·霍利是即興的原創歌手,其歌曲不適合伴舞,詹姆斯·泰勒的這首歌的節拍更固定,很適合還不大會跳舞的澤爾?!芭恋偎鴿蔂?引導他的動作,讓他跟著她跳。他突然意識到這時候的自己是多么快樂?!?165)引文不僅進一步表現女孩的主動,也展示了此刻處于被動地位的男孩的快樂。當然,愛的情緒也在音樂中得以彰顯。

音樂宣泄人物的消極情緒。咪咪與列奧訣別時說,“我們都來自破碎的家庭”“都不相信‘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腳本”,但“音樂是在我之內的世界”(105)。這番話表明,音樂早已內化于心,長期陪伴著她,不僅是她的事業,更是她表達情緒(如原生家庭造成的悲傷)的重要方式。音樂專輯《狂怒》和樂譜《帕蒂塔》分別表達了咪咪的憤怒和恐懼。

音樂表達了人物的細膩的、微妙的情緒。奧托呂科斯將汽車比作女人,溫情地對科洛父子唱著《她永遠是我心愛的女人》(She’sAlwaysaWoman),給潛在的舊車買家造成忍痛割愛的印象,成功地賣出了已在科洛面前兩次出現故障的德勞瑞恩,即電影“《回到未來》里的那輛車”(129)。在這個例證中,流行歌曲勾起了人物對經典電影的懷舊情緒,還激發人物愛的情緒。在兩種情緒的共同作用下,這首歌如同廣告音樂,發揮了促進銷售的重要功能。當帕蒂塔跟著澤爾到他家老宅尋找身世之謎的答案時,賽諾突然在樓上播放了歌曲“不管你怎么看待這件事,你都輸定了……是個小秘密。最要緊的是,你們不該讓孩子們知道”(197-198)。這首《羅賓森太太》(Mrs.Robinson)表達了賽諾沮喪的情緒和拒絕溝通的態度。帕蒂塔以這歌聲為指引,終于在音樂聲最響的閣樓里找到賽諾??梢?這首歌曲不僅是背景里的音樂,也是前景里賽諾的表達方式和帕蒂塔的行動指引。

第三,音樂治愈人物的心理創傷。多個人物(列奧、帕蒂塔、咪咪、賽諾、澤爾、托尼、三胞胎,等)經歷過發展性創傷(developmental trauma),他們在不同程度上是“長期處在危險、虐待或照顧不足的環境中成長的孩子”(范德考克,2016:359)。咪咪年少時受過創傷,還因列奧的性侵犯導致女兒早產,又因他的一系列瘋狂舉動造成失女喪子的家庭悲劇,所以她還是一名遭受多重心理創傷的成年女性。謝普沒有親歷黑人奴隸在美國遭受的種族創傷,寶麗沒有親歷猶太人在納粹集中營遭受的民族創傷,但他們都主動與受過迫害的祖輩保持身份認同,所以他們遭遇的是代際間幽靈(transgenerational phantom),即“由幾代人組成的集體心理在個人內心的存在”(Rand,1994:166)?!稌r間之間》不僅塑造這群受創者,更探索療愈的方法,即用音樂來治療心理創傷。巴塞爾·范德考克(Bessel A.van der Kolk)是心理創傷治療領域的權威之一。他注意到音樂療愈心理創傷患者的大量成功案例,并指出“藝術、音樂和舞蹈可以繞過恐懼帶來的無言,有可能是它們能用于創傷性治療的原因之一”(范德考克,2016:236)。諸多研究者也發現音樂具有心理學價值,例如“音樂傾向于誘發聽者正性和積極的情緒”和“音樂對人的負性情緒具有改善作用”(蔣存梅2015:118,119),音樂的速度、旋律、拍子、和聲、節奏等有利于“緩解焦慮”(Elliott et al.,2011:264)。簡言之,音樂能夠誘發積極情緒、改善消極情緒、減緩精神壓力。

全部患者接受手術病理檢查后均證實。腫瘤平掃T1WI為高或略高信號,T2WI為高或稍高信號。根據腫瘤生長方式和MRI表現可以將其分成結節型5例,廣基腫塊型15例,浸潤型3例。有8例發病部位在三角區,有5例在側壁,有4例在后壁,有2例在前壁,有1例在底壁,還有3例多壁分布。使用MRI診斷的定位準確率是100%,定性準確率是91.3%,術前診斷和TNM分期符合率是87%。MRI的病理分期偏高。

音樂具有的上述心理學價值對小說故事世界中的人物同樣有效。澤爾從小得不到正常的父愛,長期受到賽諾的忽視,所以八歲時就開始看心理醫生。長大后愛讀書的他也經常聽音樂減壓,從而漸漸擁有了正常的心態。帕蒂塔作為棄兒卻一直保持正面、積極、樂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她從小得到音樂的熏陶、接受專業的音樂訓練。當然,帕蒂塔和澤爾都熱愛讀書,書籍對他們的認知和情緒確實有改善作用。但是,作為音樂人的她比作為愛樂人的他更加積極主動。該情況表明人物的音樂接觸量決定了他們人生態度的微妙差異。這與“系統地使用音樂來提升人的情緒,可以讓人更接受積極的認知,并獲得積極的記憶,從而打破消極思想產生消極情緒的惡性循環”(Thaut et al.,2010:835)一致?!跋到y地使用音樂”正是避免消極情緒、產生積極情緒的關鍵。換言之,人們接觸到的音樂越多,越有可能產生積極的認知、記憶、情緒。三胞胎也是棄兒,她們中的大姐霍利小時候有口吃的創傷表征。在謝普的指導下,經過多年的音樂訓練,霍利克服了口吃的問題。這可以在幾個年輕人討論愛情時霍利流暢的語言表達中得以驗證?!耙魳酚柧氈詫φZ言產生能力具有積極的影響,其原因可能在于,音樂訓練改善了個體的注意力和言語記憶力,進而提高了他們的語言產生能力”(王杭 等,2015:422),這個研究結果正好解釋了霍利的口吃為何會因唱歌而得以治愈。咪咪“十六歲時,她的父母分居,她在參加一場婚禮時表演了自己的第一首原創曲目《被拋棄的女孩》”(49)。這個細節表明,咪咪是在通過音樂回憶過去、同情自己、抒發悲傷情緒。這個情況與“大部分人會選擇與他們情緒匹配的音樂”(Woody et al.,2001:66)的研究結果是一致的。雖然父母感情不和造成咪咪少年時期的心理創傷,但通過主動直面創傷、用悲傷歌曲唱出失落心情的方式,咪咪減緩了精神壓力、走出了人生的第一個低谷。簡言之,溫特森通過澤爾、帕蒂塔、霍利、青年時期的咪咪的經歷,探索了采用音樂治療發展性創傷的方法。

溫特森對遭受多重心理創傷的咪咪采用了音樂療法。家庭悲劇發生后,咪咪“像座雕像般行走在雕像花園里”(213)。在這個時期,咪咪的情感麻木狀態與“對環境無動于衷。這種由爬行類腦產生的、一動不動的狀態,與很多長期處在創傷狀態的人一樣”(范德考克,2016:75)一致。咪咪遭受了多重創傷,處于創傷后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中。在小說的眾多人物中,她的創傷癥狀最豐富(先后經歷了悲傷、憤怒、恐懼、麻木),也最嚴重,因為她的“精神嚴重崩潰了”(265)。因為寶麗帶來樂譜和女兒的消息,咪咪才重回公眾視野、再次在圓廳放聲歌唱《帕蒂塔》。這首表達恐懼情緒的歌曲,與咪咪的心境一致,不僅促進了她的自我同情,也使她“繞過恐懼帶來的無言”、實現自主表達。正如小說最后一章的標題“奏樂喚醒她”(261)所示,咪咪如此嚴重的創傷癥狀最終仍是由音樂治愈的。謝普和寶麗的代際間幽靈也是被音樂撫慰的,由于該例證與小說的愛的主題緊密相關,將在后文進行論述。以上這些文本例證和音樂心理學的相關解釋表明,在《時間之間》中,音樂像是一種魔法,具有療愈多種心理創傷的魔力。

3 音樂母題在揭示小說主題中具有價值

《時間之間》傳承《冬天的故事》中愛與寬恕的主題,并在音樂母題的輔助下煥發出新的時代意義。一方面,與音樂相關的內容反復地出現在愛與寬恕的主題中;另一方面,愛的主題通過類似復調的敘事結構得以呈現,表現為和而不同,寬恕的主題通過類似和聲的敘事結構得以呈現,表現為美美與共。

在音樂母題的輔助下,人物之間的愛情、親情、友情得以發展,小說的愛的主題得以升華。首先以愛情為例。在小說中,幾對戀人往往在音樂場景里相識相戀,傳情達意;在有的戀人之間發生矛盾或沖突后,他們又往往在音樂聲中寬恕彼此,走向和解。音樂不僅是人物談戀愛時的背景音,更是他們愛情的潤滑劑、催化劑、助推器。

列奧在酒吧對咪咪一見鐘情,也是因為音樂:

她握著麥克風的姿勢就好像麥克風有話要對她講。她開始唱。鋼琴起了調。小鼓跳拍加入。

咪咪在唱。她的歌聲飽滿有力,富有激情。他聽不懂歌詞,但他下意識地傾身向前,好像在接受一項指令,去完成他注定失?、傩≌f原文為“mustn’t fail”(Winterson,2015:64),不應是“注定失敗”,引者自譯為“不能失敗”。的使命。列奧感覺得到,他的心有了變化。

他在感覺,而非思考。在哪里我曾快樂? 我必須重返那里,哪怕我會死。

他想起了那天在懸崖的山道上,在賽諾墜落之前。(52)

引文一方面展現了歌者的演唱風格,另一方面描繪了聽者的情緒反應。咪咪開始是用法語演唱,所以列奧“聽不懂歌詞”。這時他不是用理性,而是用心、用感覺在聆聽。從咪咪的歌聲中,列奧知覺并體驗到快樂的音樂情緒。這種久違的快樂也讓他回憶起少年時期的密友賽諾,聯想到很長一段時間里不快樂的原因是自己造成賽諾墜崖。當咪咪用英語唱出“那個人在墜落嗎? 還是墜入愛情?”(52)時,“墜”這個雙關詞讓列奧徹底確認了自己曾經最快樂的地方就是賽諾墜落的懸崖。在歌聲中,列奧進一步體驗到了歡喜、確鑿、坦承、興奮、保護等情緒或感覺,連用了六個“是的”(53)來給自己打氣、確認咪咪就是命中注定的那個人??梢?音樂對列奧和咪咪的愛情起到穿針引線的作用,也為他們和賽諾的感情糾葛形成鋪墊。此外,這段三角關系最終在咪咪演唱《帕蒂塔》的歌聲中迎來和解。

以上人物的戀愛關系顯示了小說對原劇的延續,不同之處在于,小說更體現了音樂的樂趣和當今的時代風貌;而正是通過愛樂人寶麗和音樂人謝普用音樂譜寫的黃昏戀情,溫特森表達了更廣泛、更與時俱進的愛的主題。在謝普教寶麗即興彈奏鋼琴的過程中,兩位老人真正成為知音,并跨越巨大的財富差別,發展為戀人。這與原劇中列昂特斯行使王權、賜婚同為貴族的寶麗娜和卡密羅(Shakespeare,2005:146)的情節完全不同,小說明顯具有更為進步的時代意義。寶麗和謝普這段跨越階級的感情,也同時跨越了種族和信仰。她是上層社會的猶太人,而他是信仰基督教五旬節教派的中產階級黑人。寶麗和謝普的信仰分歧由各自強大的代際間幽靈造成,因為他們長期保持對各自祖輩的身份認同。本來他們對彌賽亞第一次降臨還是基督第二次降臨尚有分歧,但在共同即興彈奏鋼琴的過程中,原本只會跟著樂譜彈奏古典音樂的寶麗找到竅門,跟著謝普學會彈奏大和弦。和弦即“兩個或更多同時奏響的音高”(萊特,2018:512)。在共同彈奏時,寶麗和謝普不僅表達了自我,還溝通了彼此,原本不同的樂音調和成和弦,所以兩人成為知音?!霸谡麄€歷史中,音樂既是權力的最明確的行使,同時也是抵抗和顛覆既定權力話語的最有效的場所?!?Smyth,2008:3)正是音樂與權力的微妙關系讓謝普和寶麗的唯一的主觀分歧——不同信仰得以調和,使他們跨越種族和階級的區別,并使他們各自的代際間幽靈在音樂聲中得到撫慰。演奏樂器“可以促進自主性和溝通性的發展”(范德考克,2016:357)。在這個例證中,音樂已不再是背景音,彈奏鋼琴成為前景里的主要動作,使人物的“自主性”和“溝通性”得以發展。音樂撫慰代際間幽靈,化解信仰沖突,摒棄種族和階級差異,促進真誠溝通,促成親密關系,實現了老年人的戀愛自由,所以音樂對于小說中這段新增的戀愛關系而言至關重要。

正反對位的愛情線索既各自獨立,又交織纏繞、相互呼應,使小說在敘事結構上模仿了復調音樂。繼心心相印(帕蒂塔和澤爾)、男財女貌(列奧和咪咪)、與時俱進(謝普和寶麗)三對與音樂相關的戀人后,溫特森還用粗線條描繪了相約去聽音樂會的黑人科洛和白人變性者拉特羅布的跨越種族和性別偏見的愛情。在音樂的助力下,這四條愛情線索都比較圓滿——盡管列奧和咪咪只是在音樂聲中重逢,但兩人的關系相較之前的徹底決裂、互不往來已有很大改善。作家還勾勒了四條失敗的愛情線索,分別是賽諾和咪咪婚前的短暫邂逅,謝普和亡妻的生死相隔,寶麗和托尼的無果愛情,科洛和霍利的短暫交往。

其次,人物的親情、友情也呈現出復調音樂的敘事特點。在親情方面,謝普對養女的愛與列奧對親生女兒的遺棄相對立,又與澤爾的生母“盡了全力”(170)撫養他相呼應,列奧和賽諾對親生孩子的惡劣行徑又源于“他倆的父親都從不合格的母親手里贏取了撫養權,再把他們送走”(33)。在友情方面,寶麗數十年對列奧不離不棄的友情,與三胞胎對帕蒂塔的友情相似,又與托尼為錢而為列奧效力的虛假友情相反。音樂話語使小說中的愛情、親情、友情都具有復調音樂的特征。小說中愛的主題經由音樂母題的輔助,比原劇的主題在族裔、階級、性別等方面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煥發出時代性、多樣性、包容性和創新性。

小說的寬恕的主題通過音樂母題得以強化。寶麗的豪宅所在地本來是個垃圾場,“戰后,集中營里幸存下來的猶太人來到這里”,寶麗的祖父母和他們的朋友就住在這個地區,“走在街上,你能聽到小提琴、手風琴、口琴和曼陀林。到處都有音樂”(256)??梢?在戰爭中受過迫害的猶太人群體,通過使自己沉浸在音樂中,知覺、體驗音樂情緒,療愈心理創傷,進而寬恕他們的罪人。這也與“共同的動作和音樂創造了一種超越我們個人生活的場景,一種超越個人命運的意義”(范德考克,2016:332)的研究結果一致。在溫特森創造的故事世界里,音樂促成了猶太人對納粹的寬恕。該新增的內容使小說超越了原劇,拓展到跨族裔的層面,并與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史實相關,體現更鮮明的時代性和更廣泛的包容性。

帕蒂塔也在音樂聲中寬恕了她的生父。身世之謎徹底揭開后,帕蒂塔并沒有埋怨、憎恨列奧這個創傷制造者,而是與謝普聯袂演唱《夏日時光》(SummerTime)。帕蒂塔的嗓音“純凈,就像咪咪,還有一種深沉、磁性的況味”(257),引得寶麗、列奧、賽諾、科洛駐足聆聽。謝普自信有力地邊彈奏鋼琴邊伴唱,帕蒂塔唱著“噓,小寶寶,別哭別哭”(257)。這就是他們在用音樂進行情緒撫慰。這首搖籃曲的“醒來歌唱吧。你的父親多富有。你的母親多美貌”(257)的歌詞,也與帕蒂塔的親生父母的情況一致?!昂驼Z言一樣,舞蹈、游行、歌唱,都是人類獨有的、傳達希望和勇氣的方式?!?范德考克,2016:332)這首歌曲傳達了小說人物對父女相認后的美好生活的希望和迎接挑戰的勇氣。正是由于在寶麗家客廳這個即興的音樂場景里,歌聲與鋼琴聲、低音與高音交相輝映,音樂與人物心境達成一致,歌者、演奏者的情緒得以充分傳達,聽者也在音樂聲中體驗到相關的情緒。音樂使在場人物的情緒得到調節,發揮了療愈創傷的功能,從而使受創者寬恕已有悔改之心的創傷制造者,他們才能達成和解。最終小說的情節在音樂中迎來寬恕、和解的結局,然后無名敘述者“我”故意露跡,把小說人物“留在劇院里,留在歌聲中”(273)。

音樂同時作為內容和話語,使寬恕這個主題得到不斷增強。猶太人通過音樂寬恕罪人,帕蒂塔通過音樂寬恕創傷制造者,這兩個事件十分類似,并且都出現在“在你這城里”這章。前者先被敘述,更概括,是一種鋪墊,后者隨后被敘述,更詳細,是一種強化。這兩個事件都彰顯了寬恕的主題,并在邏輯上經歷了從廣泛到具體、從整體到個別的過程,起到了互為和聲的效果。在和聲中,小說的寬恕的主題更加凸顯。

4 結語

在小說出版之際,溫特森在她自己的網站談論創作意圖,“我對抄襲(copying)莎士比亞不感興趣——這不是復述(retelling)”(Winterson,2015)。該聲明暗示兩個作品之間的互文性,表達作家力圖創新的意愿。本文認為,在《時間之間》中書寫音樂母題就是作家的創新之舉。溫特森在小說中書寫大量與音樂相關的內容和話語(如與音樂相關的人物、音樂場景、樂器及演奏技法、音樂的傳播媒介、人物傾聽音樂的方式和行為、音樂史、歷史上著名的音樂家、歌詞、類似復調或和聲的敘事結構,等),使音樂成為小說的母題。在小說文本的建構和生成中,音樂母題推動了主要情節發展,表達了人物基本情緒,治愈了人物心理創傷。在揭示小說主題中,音樂母題促成了愛與寬恕的傳統主題煥發出新的時代意義。通過將音樂母題融入小說、并使其發揮輔助文字表情達意的作用,溫特森實際上使小說超越了對原劇的復述和模仿,產生了“增量文學”(incremental literature)(Sanders,2006:12)的效果,也實現了作家自己孜孜以求的創新。在研究溫特森《時間之間》的過程中,特別在考查小說的創新之處時,對音樂母題的認識和研究顯得尤為重要。

猜你喜歡
母題情緒小說
論巴爾虎史詩中的提親母題
那些小說教我的事
小情緒
小情緒
小情緒
復仇母題的現代嬗變
淺析《西游記》的兩大母題及其象征意蘊
情緒認同
論明代《梅山圖》中的“生殖崇拜”文化母題
91香蕉高清国产线观看免费-97夜夜澡人人爽人人喊a-99久久久无码国产精品9-国产亚洲日韩欧美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