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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河流”:論《序曲》中的意象

2024-05-09 06:36
東北亞外語論壇 2024年1期
關鍵詞:序曲華茲華斯河流

潘 夢 王 威

大連外國語大學 大 連 116044 中 國

一、引言

19世紀的浪漫派最早意識到了啟蒙運動(the Enlightenment Movement)的“機械論”(mechanism)帶給人分裂和不幸,由是浪漫主義詩人批判“機械論”轉而提倡“機體論”(organism)。作為浪漫主義的奠基人之一,華茲華斯(Wordsworth, 1770-1850)否定18世紀標準化、簡單化的“機械論”,認同生成性、多樣性的“機體論”。

曾繁亭在《19世紀西方文學思潮研究·浪漫主義》中指出:“有機論”是用來描述生命發展過程的一個概念,它代表著生機活力以及生命的神圣性,意味著生成變化以及創造的可能性?;谧匀挥^念的“有機論”不僅適用于詩學、文化、民族,也適用于全人類與整個宇宙。(411)自然一詞在歷史上含義頗豐,僅在18世紀就有近200種義項,但總的來說對自然的敬畏往往使人們將自然視為一個外在于人類的和諧系統(曾繁亭, 2022: 449)。米爾(J. S. Mill)認為,“自然”有兩種主要含義:“它要么指事物的整個系統及其所有屬性的總和,要么指除人類發明之外事物的本來面目”(Mill, 2004: 460)。本文的“自然”是米爾說的第一種含義,即可被視為等同于“宇宙”,有時也可被視為“世界”,因此本文中的意象皆可被稱作是自然意象(natural images)。

綜合研究材料來看,關于華茲華斯的“有機思想”(organic thoughts)研究,目前國內外文獻的研究方向多是集中于自然方面。奧勒曼斯(Onno Oerlemans)在《浪漫主義與自然的物質性》(RomanticismandtheMaterialityofNature, 2002)中提到“華茲華斯在觀察鳥類、野獸、花和樹的主體性跡象時,并不是將人類的品質直接投射到它們身上,而是在它們身上認識到我們與它們共有的自然屬性”(Oerlemans,2002:77),正是由于這共有的自然屬性,人與自然中其他事物實現了有機聯系。懷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在《科學與現代世界》(Scienceandthe ModernWorld,1948)中指出華茲華斯重視自然的有機整體性,“他總能抓住整個自然界,因為它包含在特定實例的音調中。這就是為什么他與水仙花一起歡笑,并在報春花中發現了‘深沉到無法流淚’的思想”(Whitehead,1948:84)。艾布拉姆斯(M. H. Abrams)在《自然的超自然主義》(NaturalSupernaturalism,971)中也同樣提到華茲華斯作品中人與外部自然世界的有機統一,“與自己和自己的世界實現統一是人的原始和規范狀態,其標志是共同生活的充實和快樂的狀態,這一主題在華茲華斯的許多詩歌中都很突出”(Abrams,1971:278)。布魯姆(Harold Bloom)也在作品中提到華茲華斯詩歌中人與自然的有機結合,即“人類的心靈與大地神圣地結合在一起,共同的大地也因此而神圣,而心靈與精神的具體結合將以現象之美接受新娘的饋贈,例如草地上的榮耀和花朵中的輝煌”(Bloom,1971:128)。丁宏為的《模糊的境界——關于浪漫文思中的自然與心靈圖譜》一文以華茲華斯的自然觀為焦點,探討了浪漫主義文學家對機械思維的抵御和對模糊境界或心靈綠地的守護(丁宏為,2003:19)。以上的研究材料表明雖然已有學者研究過華茲華斯的有機思想,但是焦點大多限于“自然”這一主題,并且鮮有學者分析過華茲華斯作品中的機體性問題。國內外雖有學者研究華茲華斯作品中的意象,但多是研究意象本身,例如哈特曼(Hartman)在《自然批評》(CriticismintheWildness, 1980)中對華茲華斯使用新的自然意象的原因做出了解釋,即華茲華斯是最早聯系工業革命來討論感官沖擊的浪漫主義詩人,“從農村走向城市的人流使自然節奏搖擺不定、遭受侵蝕,而超自然幻想與政治恐怖以及日常事件的結合則破環心智的健康。在這種狀態下,詩人必須創造出新的意象,或者更新改造舊的意象”(Hartman,1980:29)。艾布拉姆斯(M. H. Abrams)在《呼應的微風:一個浪漫隱喻》(TheCorrespondentBreeze:ARomanticMetaphor,1957)中探討了華茲華斯詩歌意象“風”與人的呼吸和生命的關聯,認為“風是生命、思想和想象與自然關系的主題象征”(Abrams,1957:116)。許書利的《試論華茲華斯〈露西組詩〉中的意象》是國內第一篇研究華茲華斯詩歌意象的文章,文章論證了華茲華斯意象的象征性特點(許書利,1992:38),張叉梳理了華茲華斯詩歌中的非生物自然意象(張叉,2006:83),兩者的研究點都局限于意象本身。

綜上所述,目前國內外對于華茲華斯的有機思想和作品中的自然意象都雖有研究,但是以自然意象為線索研究有機思想的文獻尚少,且有機思想的研究方向多集中于自然這一主題。本文以自然意象為研究線索,通過分析兩種自然意象的不同文本現象驗證了它們分別具有的機體性,進一步聯系時代背景和詩人的個人觀點最后得出詩人通過在作品中突出自然意象的機體性表達了自己的有機思想。

二、意象分析

1. “風”(wind)

“有機體”(organism)的“成長”(growth)一般指的是機體的“發生發展”(ontogeny)過程,這一過程是曲折的,通常會經歷“質變”(qualitative changes)。本章選取《序曲》(ThePrelude,1979)中的“風”(wind)和“河流”(river)兩種自然意象作為研究對象,通過文本分析得出這兩種自然意象作為機體具有成長性(growth)。兩者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都有自己的發展階段,并且在發展階段中經歷了“質變”。由進一步的分析得出詩人之所以著重突出“風”和“河流”這兩種自然意象的生長屬性,實際上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有機思想,即對人們思想日益堅硬和僵化趨勢的批判以及對自由擴展的柔性精神空間的渴望。

“風”這一自然意象在《序曲》中具有成長性。按照詩人的心靈成長時期來劃分,“風”在文本中主要有三個成長階段,分別是童年時期、青年革命時期和心靈復元時期,在這三個成長階段中風的特性由“輕風”(soft wind)變成“風暴”(storm),最后變成“含著祝福的微風”(gentle breeze of blessing)。

“風”這一自然意象在詩人的童年時期大多被刻畫成輕柔的微風,詩人多次記錄了幼年時期的“風”這一意象,在第2卷(第88-93行)就有對童年時期“輕風”(soft air)的描述:

于是,我們常常

在清涼蔥翠的草地上忘形豪餐,

有時在林中,或在河畔,或者,

伴隨茂樹下的流泉溪水,聽著

枝葉間輕風的騷動,幸福中,竟不覺

中天的驕陽在四周潑灑著熱忱。 (Wordsworth, 71; 譯文見丁宏為,34)

這一段講述了詩人在童年時期因“輕風”的照撫而覺得無比幸福甚至不覺驕陽的酷熱,總體概括了詩人童年時期在自然中歡快成長的生活狀態?!帮L”在詩人的童年時期充當的是一個溫柔陪伴者的角色,無論詩人在哪,“風”都是詩人的陪伴者,帶給詩人無言的歡樂。同樣的描述還有第2卷第371行的“翩然曼舞的柔風”(fluttering breezes),自然的輕風鳥語溫柔地呵護著詩人,帶給詩人安寧與幸福。

“風”在第9卷(第47-51行)變成了猛烈的“風暴”(storm):

無論在

國民議會還是雅各賓俱樂部,

這兩個革命之聲鼎沸的大廳中,四

我看到革命的勢力如拋錨的海船,

在風暴中東搖西蕩。 (Wordsworth, 315; 譯文見丁宏為,234)

這里的“革命”指的就是“法國大革命”(the french revolution),此時正值青年時期的詩人積極地參與了這場對自由與幸福等理念的 “歡樂的演練”(pleasant exercise of hope and joy)?!帮L”從往日的“輕柔”變成如今的“猛烈”,“風”這一意象已失去往日柔和的品性,猛烈的“風暴”預示著革命巨大的力量。第十卷第338行詩人同樣用“地獄的風暴”來形容革命,都暗示了隨后由革命引發的不可控制的暴力。

“風”在詩人的心靈復元時期是“含著祝福的微風”:

啊,這輕輕的微風中含著祝?!?/p>

下凡的仙客,當他吹拂著我的

臉頰似有意無意地從綠色的田野,

從遠方碧藍的天宇送來歡樂。 (Wordsworth, 29; 譯文見丁宏為,1)

“風”此時正處于詩人的心靈復蘇時期,此時詩人剛剛走出“法國大革命”以及葛德汶(Godwin,1756-1836)的唯理性主義(rationalism)的陰影。在浪漫主義詩歌中“風”是靈感的觸發因素和象征,“當一個人接受了神圣的‘風’(afflatus)時,他實際上是接受了上帝或繆斯的呼吸”(Abrams, 122)。這里的“微風”(gentle breeze)含著“祝?!保╞lessing)其實意指這里的微風復蘇了詩人內在的創造力,等同于賜予人靈感的繆斯,因此詩人將其稱作“下凡的仙客”(visitant)。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風”這一自然意象在《序曲》共有三個成長階段且在三個成長階段中體現出了三種不同的性質。由詩人童年時期的“輕風”成長為青年革命時期的“風暴”,心靈復元時期又變成“含著祝福的微風”,由此體現出“風”這一自然意象作為有機體的“成長性”。

2. “河流”

“河流”這一意象在《序曲》中也是頻繁出現,在詩人的三個不同成長時期“河流”也同樣經歷了“質變”:在詩人的童年時期“河流”是喃喃私語的“清澈的溪水”(clear stream);劍橋求學時期“河流”變成了“漩渦激流”(eddy);經歷法國革命時期時“河流”這一意象又變成了“大洪水”(deluge)。

《序曲》中“河流”的成長過程是艱難曲折的,“河流”在詩人的童年時期是喃喃私語的“清澈的溪水”,在第1卷中有多處體現,例如第1卷(第269-272行):

難道很久前,

那最清秀的河流樂于在我的搖籃曲中

溶入喃喃私語,就是為了

我今日的凡庸? (Wordsworth, 43; 譯文見丁宏為,11)

在詩人的搖籃中即說明詩人是處于嬰幼兒時期,在這個時期“河流”對著詩人喃喃私語,哄詩人入睡,給予詩人無限的安撫。同樣在此卷(第12-14行)“清澈的溪水將以淙淙低語誘我入眠”,這里“河流”是具象成了哄我入眠的清澈的溪水。這兩處的“河流”都是在“低語”(murmur),突出了“河流”這一意象舒緩輕柔的性質,體現出“河流”在詩人的童年時期主要擔當的是溫柔的陪伴者的角色。

劍橋求學時期“河流”從喃喃私語的“清澈的溪水”變成了“漩渦”,主要體現在第3卷(第11-14行):

他從旁掠去,但他吸引著我的

目光,直至隔開一箭的路程。

當我們逐漸接近目標時,似乎

被一種力量吞入漩渦激流。 (Wordsworth, 93; 譯文見丁宏為,53)

這里詩人是第一次來到劍橋,這里的一切對詩人來說都是陌生的。第3卷開篇的“凄涼的早晨”(dreary morning)可以影射出詩人的傷感,這里“河流”這一意象的性質發生了改變,它再無童年時期那溫柔的喃喃私語,變成“漩渦激流”也是暗指詩人內心的不安。

詩人經歷法國革命時期時“河流”這一意象又變成了“大洪水”,在第5卷(第91-98行)可以體現出來:

我按他的

要求將海貝托向耳邊,立即

聽見清晰的聲音,一種巨大的、

預言性的和聲,是完全陌生的語言,

卻不知為何我聽懂了它的內涵;

是激情中吟出的歌賦,預言大洪水

將淹沒地球的孩子,而且是即至的

災難。 (Wordsworth, 157; 譯文見丁宏為,104)

這里“河流”這一意象具象成了“大洪水”,“大洪水”的形象取自《圣經》(Bible),這里的“災難”最直接的暗示是法國大革命。詩人是法國大革命最直接的參與者,前期詩人對革命事業抱有無限的熱情與期望,結果到了后期革命演變成了暴政,詩人的愿望全部落空,因此這里“河流”變成了破壞性極大的“大洪水”,預示著法國大革命最終會給人帶來災難。

由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河流”同樣有三個成長階段并體現了三種不同性質,在詩人的童年時期河流是溫柔的喃喃私語的河流;在詩人劍橋求學時期是充滿不安力量的“漩渦激流”;在詩人親歷法國大革命時期是破壞性極大的“大洪水”,因此證明了“河流”這一自然意象具有“成長性”這一有機屬性。

“風”和“河流”這兩種意象在《序曲》中頻頻出現,詩人細致描述了兩種意象在生長過程中性質的變化,由此體現出的成長屬性是機體的重要屬性之一。詩人之所以注重機體的生長性是為了批判18世紀盛行的機械論中僵化不變的機械屬性以及由機械論大肆發展造成的世情堅硬;也是為了表達對柔性的、多樣的精神文化空間的渴望。

“堅硬”(hardness)的機械屬性是18世紀到19世紀這一時期重要的特征之一。丁宏為在其作品《真實的空間》的緒論中將18世紀末到20世紀初定義為“堅硬的時代”,同樣在19世紀英國小說家狄更斯(CharlesDickens, 1812-1870)的作品《艱難時世》(HardTimes, 1854)中我們也能感受到19世紀“堅硬”的質感。小說中的五金批發商湯姆士·葛雷硬(Thomas Gradgrind)是個專講實際的人,他看重數字和事實而對“幻想”絕對排斥。狄更斯描述他:“他又像是一架通電的器具,裝配了一種可怕的、機械地調和而成的料劑,等那些嫩弱的、年青的幻想(imagination)轟走了以后,它就準備拿這種料劑作它們的代替品”(全增嘏,1978:4)??茽柭芍卧凇鹅o思中的憂慮》(FearsinSolitude, 1798)中也描述出19世紀的英國社會是無精神的、堅硬的。由于社會的商業化、行會化和貪腐等各種社會亂象,人們只顧著“裝腔作勢”和“相互阿諛”,良好的精神根本無法存在或發展。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LyricalBallads, 1798)的序言中就提到“我深切地感受到當前人們對思想和語言的淺薄和粗劣的抗議?!保℅ill, 59)由于功利思維和量化的做法大行其道,軟性的人文環境受到嚴重侵害,人們的思想也由此變得機械僵化,詩人華茲華斯對此深感憂慮。詩人著意突出“風”和“河流”這兩種自然意象的成長屬性,實際上是為了強調人的精神世界是有機的,應該充滿著自由和多樣,而不是日益僵化下去。

三、結語

《序曲》中的意象十分豐富,這些意象是詩人華茲華斯詩意內涵的載體,本文通過研究意象的機體性分析得出了詩人的有機思想。詩人批判了十九世紀社會的諸多弊病,指出人的心靈和精神空間應該是自由的和多樣的。本文在一些方面仍有不足,文獻綜述部分列舉華茲有機思想的研究材料列舉得不夠充分。目前國內對機體論的研究文獻還較少,機體論與浪漫主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如今的研究者往往忽略了這一點。認識機體論在浪漫主義發展過程中的作用以及兩者之間的聯系對理解和把握浪漫主義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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