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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延華小說中鄉土的書寫與鄉愁的守望

2024-05-10 17:37
關鍵詞:拉姆雪山鄉土

彭 文 鼎

(甘肅省委黨校 文史教研部,甘肅 蘭州 730000)

從陶淵明的《歸去來》到魯迅筆下的故鄉,對于鄉土的依戀、回憶、回歸、守望是幾千年來中國文學書寫中永不枯竭的源泉?!叭漳亨l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一縷鄉愁是賡續中華文明的根魂,是在全球化的現代潮流中華夏兒女獨特的精神標識和的文化基因。鄉土中國,在幾千年的文學史中承載著故鄉明月映照的鄉愁,承載著天涯游子的思念,也承載著嬗變的陣痛,叛離的痛楚,還有深沉的反思與回望。許多中國作家,用飽含情感的筆端描繪出一幅幅牽人心魂的鄉土畫卷,成為文學天空中不凋落的星辰。甘肅籍藏族女作家何延華的小說無疑是新世紀以來鄉土文學創作中具有獨特風格值得細讀的佳作,其中對鄉土的書寫與鄉愁的守望在鄉村振興視閾下具有特殊的精神感召力,如同阿瑪尼卿雪山下一縷帶著青草氣息的微風,輕柔而沁人心脾。正如程金城先生所言:“作為一位八零后作家,何延華從小生活在多民族群體聚集和傳統文化氛圍中,不同于都市文化和互聯網背景下成長的八零后情感世界?!盵1]何延華所熟悉的生活、所用心感受的世界讓她的作品如同草原上帶著露珠的格?;?生動、鮮活,把根扎在鄉土的大地上,所以散發出清涼沉靜的芬芳。

在何延華的小說中,鄉土自然具有神性和靈性,和生活在自然中的萬物,包括人,有著某種深刻的精神感應和聯系。無論是雪山、河流還是草原,都不是靜態的景物,而是具有人格和情感的存在。在何延華的小說中,有情的鄉土自然是故事敘述展開的獨特背景。

何延華作為一位女性作家,她把目光更多地投向鄉土女性。她筆下的鄉土女性更多地留存了鄉土自然所稟賦的女性美,她們不是受到新思想洗禮的大寫的人,她們雖然聰慧美麗但卻走不出家的羈絆,她們是女兒、妻子、母親,唯獨不是自己,但卻又在種種身份和責任中找到了獨一無二的自己,她們是中國鄉土女性的寫照,她們無法像娜拉一樣出走,也不會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樣拋家棄子去追求愛情,她們隱忍而順從,她們用對萬物的愛對家庭的愛約束自己的言行,從不放縱,因為對她們而言,生命是一場修行,限制她們自由的鎖鏈都被她們用一生的時間和信念打磨出溫潤的光華。

“近一個多世紀以來,中國鄉村社會發生了以‘現代’為中心的巨大轉型?!盵2]在中國鄉村社會以“現代”為中心發生巨大轉型的過程中,傳統農業生產方式的轉變,傳統鄉村秩序的瓦解和傳統鄉村倫理的變化,都給鄉土最后的留存帶來挑戰。城市化的進程中,鄉土的溫暖讓人懷念,鄉土的凋敝令人悲涼,溫暖和悲涼所形成的張力賦予了何延華小說獨特的魅力。何延華的作品中對鄉土的細膩書寫、對鄉愁的真情守望具有打動人心的溫度,這種溫度也將是實現鄉村振興的精神力量。

一、鄉土自然的書寫

在何延華的小說中有許多對鄉土自然的細膩描摹,鄉土自然仿若徐徐展開的畫卷,成為一個個或溫暖或悲涼或詼諧的故事講述的背景。在何延華中篇小說《拉姆措和拴牢》的開篇有這樣的描寫:

沿著黃金草原往里走,巍巍雷帝雪山聳入云端,起伏的余脈一直綿延到甘青交界的黃河邊。雷帝雪山莊嚴肅穆,半山腰以上一片雪白,腳下是五月新鮮的黃金草原。一條源自雪山深處的小河,唱著初夏贊美詩,一路閃爍地流下來,把雪山和草原分成了兩個世界[3]。

莊嚴的雪山巍巍聳立,五月的草原充滿生機,一條閃爍的小河將雪山和草原分為兩個世界。優美動人的初夏藏鄉景色不僅是故事展開的畫布,同時也是關于人物內心神性與人性的隱喻。一個是肅穆悲憫的神性的世界,一個是悲涼又溫情,掙扎又留戀的人性的世界。拉姆措面對智力缺陷的大姑子拴牢給她帶來的生活和精神的雙重桎梏,無邊無際如影隨形的痛苦把她推向崩潰的邊緣,人性在苦難的泥沼中掙扎,而神性散發出瑩瑩柔光,讓靈魂得到救贖。婆婆改嫁,丈夫常年外出打工,被婆家驅逐回娘家的大姑子拴牢沒有生活自理能力,甚至連便溺都無法自控,照顧她的重擔落到了和她沒有血緣關系的拉姆措身上,拉姆措獨自承擔這樣的苦難,心中常常有不同的聲音激烈交戰,因為拴牢的存在她本該幸福風光的生活變得黯淡無色,她渴望擺脫,渴望追求幸福生活。智障的大姑子拴牢仿佛枷鎖“拴牢”了拉姆措,讓她沒有辦法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她無數次想要遺棄她,但卻始終不離不棄地照顧她。當拴牢墜河時有一瞬間她感到自己可以解脫了,但卻又奮不顧身去把拴牢救回岸邊。一半是雪山,一半是草原,一半是圣潔的神性,一半是苦難的人間。雪山和草原是兩個世界,卻又彼此依存,就像平凡又善良的拉姆措,她抱怨、焦慮,對著毛驢哭訴自己人生的不幸,但她依然對萬物滿懷仁慈,在帶著拴牢去工地的途中,她把油餅掰開揉碎,轉幾個圈撒在草叢中,給那些小昆蟲們一頓豐盛的施舍,再把剩下的四個都給了拴牢。正是這樣一種對人物內心的撕裂掙扎敏銳地捕捉,讓對于拉姆措精神世界的描摹如同雪山映照的草原,更加廣闊和豐富。

拉姆措和拴牢,這一對苦命又幸運的女人在雪山腳下的草原上相依為命,彼此救贖,直至拴牢為了救拉姆措而永遠離開。雪山和草原在季節的流轉中從初夏的明麗步入深秋的蕭瑟。在何延華的小說中,鄉土自然與在鄉土上生活的人們始終有一種情感上的共鳴共情,正如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所闡釋的“有我之境”,承接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獨特的創作視角,“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自然與人融為一體的“天人合一”作為中國文學創作的特殊視角而魅力悠遠。始終與主人公拉姆措共情共鳴的鄉土自然,是滋養主人公拉姆措心靈的厚土,她的堅韌善良和對萬物的悲憫是在雪山草原的滋養下綻放的最美的心靈之花。

在《三月之光》中,何延華這樣描寫三月的鄉土:

在那蕩漾著料峭微風的清晨,雷帝雪山山頂首先披上了一層金紅的霞光。天空漸漸由金紅變為淺藍,再由淺藍變成鴿子蛋般淡淡的青綠,田野河流中那超塵絕俗的寧靜也漸漸被俗世生活的喧囂打破。清麗春光把村莊籠罩起來了[4]。

在這樣一片生機盎然的春光中,冰雪初融鵝黃初露,一切都充滿了希望,作者講述一個平凡家庭幾十年曲折跋涉的歷程,聰慧美麗的母親和懶惰愚鈍的父親,磕磕絆絆的生活和對幸福永不言棄的向往,沒有宏大敘事,只有平凡人家的悲喜,生活就像那山間小路蜿蜒曲折,在雪山、田野、河流和三月清麗的春光中緩緩鋪陳,情景交融的鄉土自然書寫意味悠遠,三月之光,照亮平凡人對幸福的追求與希望,也每每給這個故事中的家庭在落入低谷時帶來希望。時序流轉,冬去春來,三月之光象征著希望,象征著奮進,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中國人效法自然,自強不息的精神淋漓盡致地體現在母親的人生中,面對懶惰愚鈍的丈夫、窮困潦倒的家、一雙稚齡的兒女,面對勞苦終日沒有止境的生活,母親從來沒有想要逃離,而是如同溫順的黃牛拉起生活的重負,一步一步,在三月的春光中耕耘,最終收獲了幸福的生活。

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在何延華的筆下,鄉土自然哺育了祖祖輩輩在大地上繁衍生息的人們,也充滿了神性,具有超自然的精神力量,與人與萬物之間有一種神奇的精神感應。自然景觀并非是單純的物,而是具有人格化特征,象征著自然秩序、道德規約以及古老的傳說、不渝的信仰和某種精神力量。在《狼虎灘》的敘述中“菩薩保對世間一切有情眾生都懷著一種敬畏、美好而純潔的感情”[5]。在菩薩保解救落入沼澤的天馬時,他從雪山雪峰的形象和傳說中山神的故事受到了這種精神力量的感召和鼓舞;同樣,當拴牢落入河水中時,拉姆措也由雷帝雪山的形象感受到道德力量的不可抗拒。

在何延華的小說中,關于鄉土自然的書寫比比皆是,優美細膩的筆觸下,萬物皆有神性、人性與靈性。肅穆的雪山,廣闊的草原,河流與天地間,人與萬物充滿溫情地相依,小說中的人物,常常自然地習慣把口中的食物與蟻蟲、野狗分享,尊重一切生命。何延華筆下的鄉土自然既是自然的景物,也是和人物共情的自然,同時也是人物質樸高貴精神世界的映照,是一種精神的象征。對鄉土自然的書寫成為何延華小說的顯著特征。

二、鄉土女性的書寫

作為一位女性作家,何延華在創作的過程中對女性的生命歷程有著特殊的關注和洞察,她的小說中塑造了許多豐滿生動的女性形象。何延華筆下的女性并非充滿了獨立意識和性別覺醒的新女性,也不是經濟社會地位不遜于男性的都市女性。何延華更鐘情于描寫那些生于鄉土長于鄉土的傳統鄉土女性。

拉姆措無疑是其中非常打動人心的一位女性。她為了追求愛情,嫁給了栓牢的弟弟,把丈夫的阿姐視為自己的親人,智障的拴牢給拉姆措帶來無數“磋磨”,但拉姆措不離不棄照顧她,愛護她,雖然無數次瀕臨崩潰的邊緣,但是還是堅定地要照顧拴牢一輩子,“只要我活著,絕不會拋下她”。拉姆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生活的磨難讓她比實際年齡更顯老,比她大三歲的拴牢看上去比她還要顯得年青,但她純潔高貴的心靈讓她像雪山一樣圣潔美麗,夏工頭也為她的善良和勇氣打動,動情地說“你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這種付出和犧牲并不是為了外界的榮譽和肯定,就算讓全國人來向她學習她也不愿意過這樣的日子,為了照顧便溺不能自控的拴牢,她的雙手沒有一天是干凈的,但她卻依然沒有拋下拴牢,只是因為自己心中的不忍。這種戰勝自利的本性,無私犧牲和奉獻的人格特征,為了心中的善良和不忍放棄自我的人生觀,更多地契合中國傳統女性的特征。拉姆措自覺放棄了自我、放棄了追求自由的同時也成就了更完美的自我、獲得了更大的幸福。拉姆措的矛盾和痛苦是鄉土女性在人間的修行。而對于感情的克制和忠貞,是拉姆措內心的另外一場修行。拉姆措丈夫常年外出打工,自己與智障的大姑子拴牢在一起生活,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释麥嘏?渴望關愛,渴望兩心相悅的交流是包括拉姆措在內每一位女性內心深處最迫切的需求。正值盛年的空巢婦女拉姆措不僅引來像黑牛這種光棍漢浪蕩子的覬覦,她的美麗,能干,她對弱者的憐憫、對自然的親近也引來工頭夏川的尊重和好感。拉姆措無疑是愛慕夏川的,但她鄙視像春芽那樣對感情不加約束的行徑。當被老阿媽奚落時,春芽為自己辯護的話句句落在拉姆措心上,拉姆措和春芽一樣承受著日日夜夜的孤獨,但拉姆措知道自己終究和春芽不一樣,因為“我懂得羞恥”。拉姆措把感激和愛慕深藏在心底,把認認真真在工地廚房里做好做飯的工作作為對夏川的報答,在心底希望自己做的熱面片能夠讓夏川的胃感到溫暖已經是大膽到讓她自己感到羞愧的念頭,她的言行被理智牢牢約束一絲一毫都不會像同為留守婦女的春芽那樣大膽逾越。拉姆措無疑不是一位敢愛敢恨的現代女性,她把愛恨都藏在心底,愛恨如果是如同夏日烈陽一樣的火焰,那么她內心的道德感、對自我的約束和隱忍就仿佛潔白的云層,讓愛恨的熾烈經過云層的過濾變得更加美好、柔和、持久而打動人心。

《三月之光》中的母親是何延華筆下另一位美麗聰慧卻命運多舛的鄉土女性。母親經歷了一個貧寒的童年,她向往美,向往豐富幸福的生活。但母親卻在最美的青春年華被長相漂亮會吹口哨的父親蠱惑,落入了一地雞毛的婚姻。天性浪漫的母親,以為父親是一個浪漫溫暖的歸宿,但事實上父親卻成為母親苦難的源泉,婚后的生活就像虎狼灘的沼澤一樣,一點一點企圖吞沒母親對幸福的向往,而三月的春光,周而復始點燃這位鄉土女性的希望。學縫紉、挖蟲草、養羊養兔養雞、開飯館……母親從青春到暮年一直沒有停歇追求幸福生活的腳步,哪怕是一次又一次與成功擦肩而過,一次又一次跌入生活的谷底,“這個家里,事無巨細,樣樣重擔,都落在她一個人肩上,父親只是老天給她派來,搗亂,捅窟窿的”。她面對著不成器的丈夫和貧寒的家庭,從來沒有放棄和逃離,而是忍耐地無悔地肩負起生活的重擔,拉扯著老老小小和沒出息的丈夫,艱難地在通往幸福富足的路上跋涉。她就像大地一樣,生生不息,厚德載物,在春光的召喚下永遠能夠孕育幸福與希望。

在《酸卓瑪和甜扎西》中,正值妙齡的美麗姑娘卓瑪因為要照顧患病的阿爸,照顧貧寒的家,她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樣打扮好自己去跳鍋莊,去和心上人約會唱歌,她把屬于少女的心情藏在心里,甚至把熾烈的愛情埋在心底,對鐘情已久的扎西也冷言冷語。為了要照顧阿爸不拖累別人,她決心永遠不結婚。幸而她遇到了癡情的扎西,在歷經曲折后彼此互訴衷曲,結為眷侶,扎西和卓瑪共同照顧生病的阿爸,承擔起了家庭的責任。

無論是《拉姆措與拴牢》中的拉姆措,還是《三月之光》中的母親,抑或是少女卓瑪,何延華筆下的鄉土女性有不同的性格特征、不同的際遇和人生經歷,但她們大都對家庭有著深深的眷戀和不可推卸的責任感,對于自己的親人、家庭她們可以奉獻出自己的青春、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理想。當面對親人的時候,她們像溫順的羔羊幾乎逆來順受,但面對生活的苦難她們又不屈不撓像百戰不屈的勇士,她們像草原上的花兒向往陽光一樣向往幸福,她們像扎根鄉土的植物,堅韌地生長,把希望的枝葉向天空伸展,也為自己所愛的人撐起一片蔭涼。

她們固守中國女性的傳統美德,勤勞、堅貞,她們溫順地侍奉老人、相夫教子希望能在最苦的生活中用雙手釀出甘甜,但她們并不保守,她們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們往往比身邊的男性更容易接受新的事物,能夠更勇敢地面對熟悉的鄉土之外陌生的廣闊世界。但是,保守封建的思想像鎖鏈一樣束縛著這些勇敢聰慧的女性,鄉間的輿論也常常對她們的奮斗充滿了惡意。不論是《三月之光》中的母親,還是《喬莊新年紀事》的小蘭,她們都是為了改變家庭貧寒的窘境、渴望富足幸福的生活而出門打工,但卻都受到了惡意的揣測和質疑,被懷疑是“跟著別的男人私奔了”。尤其是《喬莊新年紀事》中的大麗,母親早逝,為了幫父親撫養弟妹去城里餐廳打工掙錢,但作為一個閨中女孩去了鄉親們眼中的“花花世界”而被輿論所不容,成為名聲不好婚嫁受到歧視的對象,最終在重重壓力之下只能選擇和先天畸形的“雛脖”結婚,最終釀成了自殺未遂、精神失常的悲劇。

何延華筆下的鄉土女性從鄉土的清風流水中汲取生命的芳華,她們像鄉野間的植物有強大的生命力,不論在何種境況下都用盡全力去生活,她們的生活有悲劇也有喜劇,同樣都質樸、熱烈。

三、鄉土的溫暖與悲涼

在小說集《嘉禾的夏天》后記中,何延華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我的腦海里清晰的浮現出了生我養我的那個小山村……我一點一滴感受和挖掘著它的光亮和價值,愈是深入愈是迷戀,就像深深地眷戀著母親[6]。

何延華對鄉土的情感和眷戀讓她讓她對鄉土的感悟和描摹入木三分。因為細致入微的體察,何延華筆下的鄉土格外真實,鄉土的溫暖與悲涼都在她筆端的娓娓傾訴中流淌。

何延華筆下的鄉土充滿了令人眷戀的溫暖氣息,緩慢而輕靈的時光化為光影清風,掠過肅穆的雪山、清澈的河流、無邊無際的草原、萬物生長充滿希望的田野,還有熊熊燃燒的灶火,美味的青稞、土豆、酥油,善良的老阿媽和淳樸的姑娘……鄉間的人情格外醇厚,拉姆措會不離不棄地照顧智障的大姑子拴牢;打工的媳婦兒會把掙來的錢盡數交給家里的老人;橫眉立眼的屠戶也會給村里生病的窮人送去一罐免費的肉湯一塊燉肉……古樸憨拙的農莊有一種別樣的寧靜安詳和溫暖,村里的人親如一家,不論春種秋收、紅白喜事還是天災人禍都緊緊地彼此依靠,相互幫助,將樸素的日子溫暖執著地向前推進,渡過一個個人生的難關,迎來一個個人生的春天。中華文明所根植的農耕文明就像溫暖的鄉土,生生不息,源遠流長,對每一個中國人都具有打動心靈的魅力,何延華對鄉土的溫暖書寫是對鄉愁執著的守望。

在現代化城鎮化潮流的裹挾之下,青壯年鄉民從像候鳥一樣去城鎮打工往來奔波,到像斷了線的紙鳶,杳無音訊,鄉間留下的是老人、婦孺,鄉土的溫暖漸漸凋零,對現實的關注,對弱者的關懷,對鄉愁的守望,在何延華筆下有了溫潤綿密的質感。在《拉姆措和拴牢》中,拉姆措面對的是一個這樣的村莊:“二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人們一過完年,就出門打工了,留在村里的,都是些學生娃和老漢?!盵7]當春芽流露出對工頭夏川的愛慕受到老阿媽斥責時,她為自己的辯解也是對留守婦女困境的控訴。

在《喬莊新年紀事》的開篇描繪出一個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原本世代種田畜牧,但這幾年因為“城里活多,掙錢的門路廣”所以莊里的男人們就像追逐花源的蜜蜂一群一群飛進了城里,空了的喬莊就像一個偏癱患者,一個暮年女人,一方死水池塘或者一塊缺水的莊稼。桑吉草的丈夫或許是一群人的縮影,像無根的飄蓬,最終徹底拋下了妻兒離開了鄉土,越飄越遠。

《喬莊新年紀事》的結尾,落寞得如同一聲悠長的嘆,而相比起鄉村人口的遷徙和表面的凋敝更令人痛心的是傳統道德秩序的坍塌。醇厚的鄉俗民風受到沖擊,鄉民原本清晰的道德觀念道德約束在金錢利益的驅使下變得淡薄甚至淪喪?!度轮狻分?開在岔路口的飯館也讓這淳樸的一家面臨道德選擇的岔路口,本分經商還是邪門歪道就像兩條岔路,一條坎坎坷坷通往幸福,一條紙醉金迷走向深淵,幸運的是當他們接受了生活沉痛的教訓終于在又一年三月的春光里找回了淳樸的初心,變得更加成熟。但在《嘉禾的夏天》中,大林的父母忍受不了貧寒的生活各自遠走他鄉,他們遺棄了可憐的大林,也遺棄了大林的祖父。祖父病重的時候,祖父的養子麥積叔叔也置之不顧,即便是祖里的長輩三番五次地勸說施壓,麥積還是沒有拿出一分錢,最終,大林的祖父病逝,大林成為了孤兒……《喬莊新年紀事》中桑吉草的丈夫也在進城掙到錢后無情地拋棄了桑吉草母子……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在金錢和利益的巨大誘惑驅使下,鄉土的傳統和禮俗被藐視,道德規范被挑戰,何延華筆下悲劇中痛苦的淚水仿若洗濯靈魂的清泉雪水,讓人清醒,引人深思。

在《喬莊新年紀事》中,何延華用“并非結局……”作為最后結尾部分的小標題顯然是寄寓了深意和希冀,小林和三個孩子站立村頭,扯長了脖子,像大小四只哼猴,眼望遠方一動不動的身影是無聲而悠遠的呼喚。鄉土大地是中華民族的根魂,當鄉土成為風中蕭瑟的空巢,鄉愁呼喚游子的回歸和城市文明的反哺。那守望的身影,魂牽夢繞的鄉愁,是對鄉村振興最熱切的呼喚。

四、結語

何延華的鄉土書寫以扎根鄉土的姿態,仿若藍天映襯下的綠葉,清新自然,在書寫人生艱難的同時用心表達真善美的尊貴。文以載道是中國文學厚重的傳承和獨特的魅力,何延華的創作秉承了中國傳統文學的文脈,不以新奇的寫作技巧博人眼球,而是以優美的語言,質樸的表達,讓作品呈現出像春草河流一樣蓬勃的生命力。習近平總書記說:“好的文藝作品就應該像藍天上的陽光、春季里的清風一樣,能夠啟迪思想、溫潤心靈、陶冶人生,能夠掃除頹廢萎靡之風?!盵8]何延華的小說作品無疑是符合這個評價標準的,雖然從作者所處的年齡階段和創作階段而言,尚未達到爐火純青的巔峰,但她目前的作品已然如清風陽光,能夠啟迪思想、溫潤心靈。

何延華的鄉土書寫基于對鄉土的深情、對人民的熱愛,用心創作是一種高貴的創作方式,也是作家最為可貴的操守。何延華的鄉土書寫基于微觀的人物生活,以人民為中心,通過一個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鄉土人物的命運展開,用一葉知秋、見微知著的手法映照一個大時代的變遷,從而更貼切生動地感受時代的脈搏。對于鄉土自然的獨特感知、對鄉土女性的深刻理解讓她筆下的鄉土格外迷人,在她的作品中對鄉土的深情書寫和對鄉愁的執著守望更有著一種潤物無聲的感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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