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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學書寫的五個面相:論何延華小說創作

2024-05-10 17:37
關鍵詞:小說

王 海 林

(天水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甘肅 天水 741001)

藏族青年作家何延華自2008年開始小說創作,已有數十篇中篇與短篇佳作,并獲得一些重要的文學獎表彰,其中除了甘肅省第五屆和第六屆“少數民族文學獎”,“第七屆甘肅黃河文學獎”及“《飛天》十年文學獎”等地方性獎項外,她的《烈焰與往事》和《尋找央金拉姆》分別獲得第二十四屆和第二十六屆“東麗杯”梁斌小說中篇小說獎、《寂靜的雪山》獲首屆“青稞文學獎”中篇小說獎、《拉姆措和拴牢》獲首屆梁曉聲青年文學獎等。何延華以其特別的小說美學風格,為新世紀民族文學總體美學的構建做出了有價值的嘗試。本文嘗試以她近年中短篇小說創作為樣本,從五個方面梳理其小說寫作的美學取向,以為可以構成少數民族文學書寫的五個面相:獨特的地方性文化民俗書寫,萬物有靈的生態融合價值觀,宗教神性與人性雙重救贖,抒情性浪漫詩意風格,古老的故事傳統復活。這些面相,既是何延華個人創作的特色,也是西部少數民族文學總體小說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豐富了少數民族文學創作的圖譜。

一、地方性文化與民俗書寫

何延華生自鄉村,她的筆觸也一直聚焦于鄉村。但她筆下的鄉村,迥異于20世紀百年中國新文學史中那個巨大的“鄉土文學”傳統。那個“鄉土文學”傳統里的鄉村,更多是一個個浸透了傳統鄉村宗族禮法傳統的鄉村,作為與現代文明對照的待批判的鄉村,如魯迅筆下的未莊,或者是即將逝去的挽歌的鄉村,如沈從文筆下的湘西鳳凰城,又或者如張煒筆下的海濱古鎮,賈平凹筆下的陜南。何延華的鄉村位于中國文化地理的一個特別交匯帶上。這里是漢藏蒙回文化交匯帶,農耕文化與草原游牧文化的交匯帶,她的小說中反復出現的地理空間坐標是阿尼瑪卿雪山、雷帝雪山、黃金草原等,對這片土地她不止一次地以富有詩意的筆調描繪,呈現出永恒、神秘、靜穆和莊嚴的色彩,而她小說中,無論是人、動物還是各色植物生靈皆平等地被護佑。如在《拉姆措和拴牢》中,開篇就把讀者的目光引向了甘青交界黃河邊的草原:

沿著黃金草原往里走,巍巍雷帝雪山聳入云端,起伏的余脈一直綿延到甘青交界的黃河邊。雷帝雪山莊嚴肅穆,半山腰以上一片雪白,腳下是五月新鮮的黃金草原。一條源自雪山深處的小河,唱著初夏贊美詩,一路閃爍地流下來,把雪山和草原分成了兩個世界。

這是一種具有神性的自然。然后那個善良的拉姆措吃力地拉著架子車遠遠走來,她和那個不知是真傻還是假傻的姑子姐,那個幾乎令她絕望而又成了她生命難以割舍的一部分的長不大的人的故事即將落幕,但讀者此時并不知道。而當“傻”姑子姐為了救她而被那個黑牛致死后,拉姆措的生活翻開了另一頁,此時:

清晨的雷帝雪山和黃金草原,都是莊嚴而寂靜的。雷帝雪山的白色雪衣,又增加了厚度。它使秋天的天空更加高遠,更加湛藍,也更加清冷。朝霞取道群峰峰巒,給無窮牧野染上了玫瑰金般的色彩。不久,朝陽將從東山升起,把溫暖的陽光灑向人間。

神靈,這是一個在現代逐漸淡漠了的存在,但在何延華所來自的黃河上游,甘青交界的文化區,關于神靈的知識,仍然是地方性知識的重要組成部分。比如《獻羊》里,農家里的大事,總要求告于神方才安心。求告于神,要有一套一套的獻祭儀式。比如和平老漢為給兒子祈愿一樁好婚姻而向二郎神許下獻祭的羔羊,得提前幾個月做準備,挑選最好最相宜的那頭羊,獻祭過程也充滿神秘性?!独腔防?菩薩保的父親忽然摔倒得送醫院,菩薩保的媳婦快要生產,而通往縣城的大馬路因為落石不得通行,他們不得不繞行兇險的狼虎灘,而冥冥中這一切的命運交叉的神秘安排都是為了菩薩保下到沼澤里救助那頭神秘天馬,也因此菩薩保丟了他辛苦得來的,那個寄托著一家人生活希望的珍貴蟲草?!囤s馬的洛?!防锏纳倌曷迳?牽著那匹老馬華爾沃(英雄)去遠方城市賣藥,一路風餐露宿,像極了西天取經的偉大信徒。碰見前腳馬幫祭祀山神時松柏枝灰燼,少年洛?!半p手合十,祈求山神保佑”,老馬華爾沃也不斷地試探挑戰少年,考驗洛桑,而最后面對那個路邊垂死的馬幫客,洛桑感受到“正在天空望著他的諸佛菩薩以及他自己的良心”施加于他的考驗,這樣的內心體驗,命運的暗中估價,在特定文化圈之外的人是不大可能有的。這種命運的神秘感,是超出人類理性認知范疇,而又確實對一些特定文化圈人群的生活構成影響的因素,這是一種混合了多種原始信仰及宗教觀念的地方性知識,同時,也是在現代性進程里逐漸被拋棄的知識。但,人類的生活似乎并沒有因為科學的進步而必然美好,我們仍然不得不求助于這些歷史的遺存知識。文學也因這些要素而豐厚,使得作品呈現出更特別的色彩沉淀。

文化地理的河湟區域,匯聚了藏、漢、回等多個民族,他們的信仰與文化習俗既有區別又多有相互影響。但在中國新文學的地理版圖里,這個區域是少人關注,不曾被充分書寫的地域。而在西部文學的框架下關照,“西部這一多民族地區的風俗民情所呈現的多樣性、混雜性、獨特性,不僅是西部鄉土小說內在精神變得豐富而復雜,而且也是其文體形相呈現出不同于東部的多種特征”[1]。何延華的系列中短篇小說創作,在作為文學的西部地理版圖里有特別的價值。

二、萬物共生的生態倫理取向

在中國文學研究界,文學批評的生態關切是最近二十多年方才興起的潮流。但,在文學創作中里表達生態理念的價值,在中國文學里從來都不缺乏。尤其是在少數民族的思想根底里,人與自然從來都是息息相關的共生存在。何延華所來自的藏文化更其如此。自然中的每一棵樹,每一棵草,每一條河,哪怕一個水洼都可能被賦予神意的存在。人并不是自然世界的主宰者,而是與萬物平等地共生其間,共同構成了這個有情世界的存在。從這個角度看,中篇小說《立春》《狼虎灘》《尋找央金拉姆》等作品中呈現的人與自然關系的特殊關聯,則為理解河湟區域少數民族人群在歷史與現代化轉型中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提供了寶貴的樣本?!独腔防锏吕ダ先伺c即將臨產的兒媳婦在前往醫院的緊要時候,都選擇鼓勵菩薩保冒著生命危險去救助那頭困在沼澤的天馬。天馬也由最初的充滿戒心,到最終相信菩薩保與眾人的善意,配合眾人獲得救助,而這一切都是在神圣的阿尼瑪卿雪山注視下發生的。菩薩保一次次地望向雪山,得到勇氣,這種人與自然的特別精神聯系,其他文化里極其少見。菩薩保舍命救天馬,其動機毋寧是出自現代動物保護法律的宣傳,更是出自對自然的本然敬畏之心所促動。但這種和諧、自然、祥和的關系也處在危險的威脅中。菩薩保為救助珍稀動物天馬丟了蟲草,幾乎搭上性命,而被救助的懷孕的天馬仍然難以逃脫躲在暗影里的殘暴貪婪的偷獵者的槍口?!读⒋骸防锏纳倌陰缀蹙褪悄欠鸾浝锷嵘盹暬⒌钠兴_轉世,這是尤其動人的一種將人與萬物平視的生命觀。眾生平等,在一特定的文化區域,是切實的生命實踐,《立春》與《狼虎灘》都極生動地展示了河湟文化區,自然環境與宗教文化影響下自然觀念與生命觀念如何深切地影響人們的行為抉擇。

三、宗教神性與人性救贖

在何延華的中篇小說里,《立春》是一篇驚心動魄之作。小說開篇濃烈的暖色調與結尾的荒寒形成強烈的對照。和她的多篇小說一樣,故事的主角是個善良的少年,他一大早拎著一塑料桶大紅顏料給自家羊群“打春”,那些羊似乎故意與他搗亂,一頭他最偏愛的羔羊趁他不備,從他身后撞擊,導致一桶顏料撒得他一身,讓他在動物們面前出盡洋相,可是少年并不惱怒。他“他自認倒霉,咧著嘴嘿嘿笑起來,隨著笑他的兩顆小虎牙迅速一閃,上嘴唇上的絨毛也發出一抹和陽光一樣的金色”[2]。他累了坐在臺階上休息,院子里公雞追逐母雞,他踢打公雞伸張正義,鄰家的黑貓追逐他家的白色母貓,母貓的叫聲在他聽來凄慘,他趕走大黑公貓,最溫情的一幕是:

圈里的母豬正在待產,它是今早第一個被少年涂上顏料的家畜。少年望著它圓鼓鼓的快要墜到地面上的肚子,以及肚子上那兩排粉紅色的脹嘟嘟的奶頭,腦子里興奮的猜測著小豬娃的數目,十三只還是十四只?他記得有一年他家里的一只老母豬曾一胎生了十六只小豬娃,這一次可能會更多吧?他愿意多些,更多些。他熱愛動物勝過愛自己[3]。

少年世界里唯一的陰影似乎就是那個“為人正直,做事清清白白,從沒欺騙過別人……在村里享有很高威望的父親”。鄰家死了妻子的叔叔總是乘父親出門的時候來找媽媽,他們“關起門商量事情”,媽媽似乎很快樂。村里有個壞女人巧巧,父親和巧巧“相好”的事情成為村里的閑話笑料,媽媽知道后哭泣,并不明其所以然的少年就拿彈弓偷偷打巧巧的屁股。他是村人眼里開不了竅的“憨娃”。但成人世界殘忍的一面就在在不經意間在他面前撕裂開。小說結尾,少年半夜被噩夢驚醒,草原上傳來的凄慘狼嚎令他難以入睡,他起身去豬圈,看見母豬順利產下一窩豬娃,臉上綻開笑容。但是,白日里那兩只被打死的狼夫妻以及慘死的小狼崽使他“在月光下陷入沉思”,“是的,世界在沉睡,不知過了多久,他走進自己的小屋,拿起那把溫柔地躺在床頭的土槍,輕輕走出房門,融入柔和的月光之中?!崩杳?大人們在草原上找到少年血跡斑斑的毛衣碎片?!读⒋骸防锷倌隂Q意半夜奔向草原去向狼群“報信”,未必是分不清童話世界與現實的分別,而是少年心底對于萬物的同情心所驅使。甚至在這篇小說里,可以明顯看出,作者對于兩個世界的對立設計,不是人與自然,而是自然的護佑者少年與破壞自然的成人世界的對立。固然,小說結尾,少年被狼群撕碎,似乎是少年的夢幻破滅,但恰恰是對丑陋的成人世界的批判與對他們的愚蠢的懲罰,而少年的頭顱上面“一雙睜著的大眼睛。那雙眼睛純凈、安詳,正靜靜地注視著無邊的天空”。少年從善良的自然本心出發,想要救助狼群,作為對白天沒能阻止其父親與堂哥獵殺狼夫婦與幼崽的贖罪,但這個罪本該是成年人的罪。這里似乎隱隱有一個更為古老的宗教救贖的意味在其中??梢韵胍?少年的父親并不會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就如同他有意設計打死了與其妻有私情的鄰家男人而嫁禍于懵懂的少年,但并不反思自己沾花惹草的根性。少年用自己清白的肉身完成了向狼族的贖罪,這罪的發端是來自成年人。而少年的夜半行動,未必不是自然神意的神秘力量在驅使。只是,人性會被喚醒嗎?

《趕馬的洛?!肥橇硪粋€少年的成長歷程,又是另一種對人性的不斷考驗。少年洛桑為了救治父親,自作主張趕上自家老馬華爾沃,馱了兩袋藥材踏上古老的馬道去遙遠的城里販賣。他遇見早他兩天出發的馬幫祭祀山神時未燃盡的松柏枝,“洛桑雙手合十,祈求山神保佑”。這種自然樸素的對神意的敬畏,可能也只能是在藏民族這樣的文化氛圍里成長的人才有的。但,也許神意對少年還有更高遠的期望。他們剛踏上泥濘狹窄、曲折陡峭的馬道,天氣就變了?!跋仁翘柋粬|方飄來的一團紫黑色烏云吞沒,接著寒風四起,鳥雀低飛,報告一場暴雨即將來臨。果然,不一會兒,天昏地暗,粗重的雨點猶如豆子從天上跌落?!盵4]接下來一路,風雪交加,老馬仿佛通靈,也在不斷試探少年的信心。終于老馬華爾沃似乎愿意配合少年完成使命,但少年的缺乏經驗卻不斷使他們陷入絕境。熬過了最艱難的風雪夜,在下山時卻將一袋子珍貴的當歸掉進了河水被沖走。接下來的月夜,狼群、疲勞與饑餓似乎是取經路上的路障,一重重考驗少年與他的老馬。而最后的考驗則更加致命,一個瀕臨倒斃荒漠路途的馬幫客發出求救,少年該怎么辦?如果他不能把藥材運到城里賣了,就救不了父親,可是老馬不可能同時馱上藥材和那個垂死的馬幫客。少年面臨他以為在“天空中望著他的諸菩薩”以及他自己的良心的審判。最終,鈴聲遠去,他和老馬走了;但是不一會兒,他倆又回來了,將最后僅剩的一麻袋“或許能夠換回他父親性命”的藥材棄在荒漠中,將馬幫客馱在馬背上,去挽救他的性命。如果這個故事的背景放置在別一文化的語境中,必然缺失其中的宗教神性要素,則個人道德的自我約束可能就失去了有力的支點。在何延華的《獻羊》《拉姆措和拴牢》和《狼虎灘》中都隱設這一特別支點,人性以宗教信仰的神性召喚而得救贖。

四、抒情性浪漫詩意

王德威從中國現代文學里發掘出一個隱含的抒情浪漫傳統,而這個美學特質,在少數民族文學里有著更為悠長的源頭,也是少數民族文化天然的構成部分。何延華小說中,《尋找央金拉姆》通篇流淌著歌聲,故事在美麗的草原背景展開。一個小女孩因為高燒,喉嚨再也不能發出悅耳的聲音,也因此不能和哥哥姐姐一樣去學校求學。父親騎馬帶她去??撇菰瓕ふ覀髡f里的神醫兼民間歌唱家央金拉姆。父女倆一路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碰上各種各樣的人,大家都聽說過那個傳說里的央金拉姆,可誰也沒有真正見過,甚至有人說她已經年老故去,小女孩的心情不斷絕望又不斷生出希望。小女孩太渴望發出聲音了:

小女孩真的“唱”起歌來?!俺钡膬热?全是她一路上聽來的各種各樣來自大自然的天籟之音。在她的心目中,大自然的一切都有聲音,包括太陽和空氣。她用心體會、模仿著大自然的萬千聲響,心靈被一種奇妙的感覺包圍,好像自己的喉嚨真的發出了各種美妙的聲音?!俺敝?“唱”著,小女孩漸漸放松下來,忘記了死亡、忘記了恐懼,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中。在“歌聲”的蕩滌下,世界在她的眼里又變得清新明媚、安全踏實了[4]。

又是一天路途跋涉,小女孩與受父親托付帶她的叔叔在草原宿營,他們路遇一家四口要去朝圣,這成為了小女孩的“天啟”時刻。半夜里她走出帳篷來到溪水旁“練習”唱歌。

小溪歡快地地向前流淌。藏身在溪邊水草叢中的青蛙,聲音雄偉洪亮,叫聲此起彼伏;夜鶯在不知哪棵樹上婉轉動聽地唱著贊歌;松林在不遠處發出整齊而悠揚的合唱;還有很多很多說不清來路的聲音,以各自的音調和音色,在沉寂的夜里動人心弦地響著。小女孩認真地聆聽了一會兒,開口“唱”道……

小溪收起了自己細碎清脆的水聲,青蛙閉上了嘴,夜鶯停止了歌詠,松林陷入了沉默,大自然的萬千聲響全都噤聲豎耳、屏氣凝神,聽小女孩唱歌[4]。

小說中這樣的童話詩般的段落俯拾皆是,使得小說洋溢著美麗的詩意色彩。新世紀小說中,這種抒情性越來越少見。當代作家里,張煒的“你在高原系列”中喜歡大量插入主觀抒情段落,但似乎過于鋪張,而影響了小說中行動的推進。何延華小說中的抒情鋪張卻往往與情節的推進相得益彰,為營建氛圍,塑造人物形象提供了有力支持。

“簌簌簌……”大自然的萬千聲音一起說,“親愛的孩子,像熱愛生命一樣熱愛唱歌吧!像贊頌黑夜一樣贊頌聲音之神吧!像贊頌太陽一樣贊頌妙音天女吧!加油,不要氣餒,我們都在你身邊,傾聽你發出天籟之聲!”

這一回,奇跡發生了,她真的發出了聲音!那無與倫比的、在她自己聽來就像和大自然中的一切聲響一樣美好的聲音,真的從她沉寂的喉嚨深處迸發了出來!每一個字、每一個音,都那么清晰、準確、悅耳、動聽!都那么自然、和諧、圓潤、流暢!天哪!爸爸!天哪!媽媽!天哪!央金拉姆!我能說話了,我能上學了!

小溪、青蛙、夜鶯、松林、大自然中的一切,一起見證了小女孩創造的奇跡。一時間,“嘩啦啦……”大自然發出一陣長久的歡笑,這歡笑匯成一股強大激昂的樂音,仿佛在為她的勝利喝彩鼓掌[4]。

這樣的抒情釋放出攝人心魄的力量,往往須得作者“情動于衷”,緊緊貼近人物角色的情緒并移情于內,耗費作者極大的內在情緒涵養,但撼動人心。她的小說中抒情詩色彩,也許與何延華所成長來自的甘蒙交界的花兒傳統不無關系。

五、“故事”傳統的復活

本雅明曾感傷“講故事的藝術行將消亡。我們要遇見一個能夠地地道道地講好一個故事的人,機會越來越少”[5]。所有的古老民族都保留有強大的說故事的傳統。人在這個世界生存積累的所有知識、生存智慧、人生教訓、道德律條,以至于應對生活種種問題的解決方案,錦囊妙計都借助故事的講述,得以保留,代代流傳。這也是在現代傳媒環境里逐漸在消亡的傳統。但,何延華的小說,似乎是對這個傳統的堅守。她的小說里幾乎都貫穿著對最樸素的道德德行的關懷?!东I羊》里和平老漢為給兒子祈愿一樁好婚姻而向二郎神許諾的羊被人偷了,為此給他造成不小的煩惱,可是當他發現這是同村一個倔強的、死了兩個兒子的老漢福壽所為時,他和老搭檔雙喜,年青的羊販子,路遇的一對土族年青夫婦,都沒多少費勁地達成一致,要顧及那個“孽障人”的名聲,隱瞞真相。最后的獻祭儀式上,“神”遲遲不肯領受獻祭的羊羔,和平偷偷改變了祈愿,甚至要讓兒子菩薩保給福壽老漢做干兒子,羊羔才終于被“神”“領受”,完成了這一虔誠的獻祭。福壽老漢因為自己偷羊的事情敗露,無法承受這個“丟人現眼”的事實,吃了一大把安乃近自殺,但是陰差陽錯,吃下去的藥過期了沒死。這樣的故事套式,有可能被認為是“過時”的,但樸素的道德關懷就在鄉野底層如此般生生不息?!读已媾c往事 》里的裁縫母女,老貨郎,喬老師一家,還有濟窮救困,對毀容的清夏不離不棄的王小寶,這些都是古風清正的傳奇人物,但被作者編織在了春風鎮的江湖故事里。故事中正邪相對的人物設定,為富不仁的冷先生被懲罰得大快人心,蹊蹺的娛樂城大火,這樣的情節設計,是傳統民間古事里常見的套式,但在《烈焰與往事》中卻被賦予可信的現實底色,真實反映了某一時期城市化發展的另一面,而故事的核心內核仍然是對善良人性的顯彰,這是古老的“說故事”傳統最持久的道德內涵。

六、結語

何延華的小說創作以其獨特的地方性文化色彩展示了民族文學書寫的獨特美學面相。無論是其中貫穿始終的萬物共生的生態融合價值取向,還是隱含的宗教神性,都表達了對人性救贖可能性的探索。她那富于抒情性浪漫詩意色彩的筆調,為其作品增添了特別的文體魅力。西部文學有賴于像何延華等一批青年中堅作家的堅實創作實績,賦予其名副其實的美學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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